《浮生寒峭》87.忘羡|重生【魇兽篇】——“你要不要换种活法。”
正文:
萧索的山道里,一身破破烂烂的少年手里拿着刀,好笑的看着眼前那个说要带他回去的公子哥。
这种贪生怕死,要稳住他然后偷偷跑掉,再带人回来要杀他的富家公子,他见多了。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活到今天。
他提着刀冲过去,下一秒被他旁边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按在了地上。
他才知道,原来眼前的是修仙人,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渺小尘埃,碾死自己轻而易举。
他本来也活够了,他本来也闭上眼睛了。
可是他听见那人温柔的叹息,他睁开眼。
只见那人弯腰,再次朝自己伸手。
——“你要不要换种活法。”
小山匪愣住了,他费力抬着头,阳光和灰尘迷了他的眼,眼前的人看向他的眼神,不是虚假的怜悯,也不是令人厌恶的同情,他在心疼他。
细皮嫩肉的公子哥他看过很多,有那样一双纯粹眼睛的人,他是第一次见。
肯俯身拉住自己那双肮脏的手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余生长乐,傲然如风。”
——“以后你叫长风,如何?”
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从此,他也是有姓名,有家的人了。
后来,他知道,他叫魏无羡,是大名鼎鼎的澹台之主。
他也曾见他黯然失神,独自寂寥,这个看似强大温柔的人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愁绪。
他总能看见他夜里一人凭栏,吹出来的调子,就连他这五音不识的人都能感受到那浓厚的哀伤。
一路上,他看见魏无羡救了许多人,帮了许多人,每每看见别人愁苦人生,他总是能听见魏无羡的叹息。
明明眼前这个人也满身愁绪哀伤,却还想要拉别人一把,这就是他的台主大人啊。
后来,他也曾问过魏无羡,为什么他吹的调子都那么令人难过。
魏无羡愣了一下,轻笑着摇头,伴随着叹息。
——我啊……曾经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也有过,一个爱了很久的人……
魏无羡没有多说,扔给他一对弯月刀——给它取个名字,以后,你就用它修炼。
他不知道爱是什么,只记得那时候,魏无羡背倚栏杆望向月亮的眸子,是一位哀伤仁慈的月下仙。
他握着手里那对冰凉的弯月刀。
——“逢生,他叫逢生。”
逢尔得新生。
长风从回忆里抽身,站起身来,笑着看向蓝忘机:“那时候我就发誓,不管是谁,伤害台主大人的,我拼了命也要杀了他。”
蓝忘机斜着看了他一眼,眼里曾经那种不屑消失,就凭这个人剐亲之肉,就凭这个人回去复仇,他不介意高看一眼。
不过……
——“魏婴,有我,用不着你。”
后面那些话,不妨碍蓝忘机依旧看不惯他。
长风对于他这种宣示主权的行为,只是低头勾了勾嘴角。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动静,蓝忘机提起避尘追了出去。
长风这次没有一同追上去,他缓缓抬眸,看着他的背影,浅浅的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装乖装久了,他都快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魇兽出现的时候,魏无羡正有些昏昏欲睡,神像里的药草味好闻的很。
那四足踏地,在空旷的殿堂里发出清晰的“踢踏”声,隐有回声。
——“你终于肯出现了。”
魏无羡看着下面本该是神兽的魇,如今邪气缠身,哪里还有一丝神性,不过,令他稍稍惊愕的,是他身边的小孩。
小孩依旧是城外那个神秘的小孩,只不过同上次比,虚弱了不少。
魇兽抬起头颅,它全身有着如同狮子一般茂密的毛发,只不过毛发呈银灰,显得他那双碧蓝的眼瞳格外显眼,那双蓝瞳看向神像里的魏无羡,有一瞬间的恍神。
——“如你所愿,我来见你。”
魇兽发出人声。
魏无羡蹙眉:“你知道我在引你出来?”
魇兽没有回答他,来回踱步瞧了他片刻,忽然提出一个建议:“这样吧,你留下,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山下的村民我也可以救,怎么样?”
魏无羡微微疑惑,欲出来。
魇兽鼻孔里喷出热气,语气有些狂躁的阻止:“你就站在里面,不要动!让我瞧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魏无羡莫名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心底泛出哀伤,他明白,是这座神像残留的力量,他柔和眉眼:“好。”
魇兽就在下面,也不上神像旁边,他静静站了会,然后屈起前腿,蒲团坐不下它庞大的身躯,它在蒲团旁边蜷坐下来。
“菩萨走了很久了……”
小孩闻言,在魇身旁的蒲团上落座,盘起腿。
魇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堂里有着淡淡回声,他以一个讲故事的平稳腔调开始叙述菩萨离开的那些年,魏无羡静静的听。
——“千年前,这里还不是座荒山,有一只名为魇的兽,与菩萨在这里接受凡人供奉,聆听凡人愿想,菩萨引导亡者往生净土,菩萨教兽为他们吃掉噩梦,护佑他们晚间安宁,兽做的好的时候,菩萨总会温柔的抚摸他的角与脑袋……”
“可是,人靠神明乞求祥瑞,神靠念力供奉降临人间,当人不再信神之时,便是神明离开人间之时。”
魇说的轻飘飘,但是魏无羡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来浓厚的思念与哀伤。
“人,是个忘恩负义的生物,生活安稳富足了,来供奉还愿的人就越来越少,某一天,兽为人吞噬噩梦回来,就只剩下这空荡荡的殿堂了。”
“菩萨走了,她抛弃了兽……兽明明还为她带了人间故事,她毫无留恋的走了,兽被抛弃在了这个冷冰冰的殿堂,再也无神温柔的抚摸他的毛发。”
魇兽看着魏无羡,碧蓝的瞳孔痴痴的看着那个破损神像里的魏无羡,像是在透过魏无羡看向曾经那个悲天悯人的神。
“其实,兽还有一个本事,就是吃掉厄运,不过菩萨很少允许兽这么做,她总是说,人生自有定数,不可过分干涉。从前兽不懂菩萨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是何意,后来,他才明白……”
魏无羡听见了他声音中的不屑与厌恶。
——“凡人有个词叫防微杜渐,人性中有很多阴暗的部分,它在很多时候与正常需求交缠在一起,如果毫无顾忌的满足它,它就会愈加壮大,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没有菩萨的引导,兽无休无止的满足人们的贪念,他自己伤痕累累,心力交瘁,每天只能靠在神像旁边,讲着他从人间带回来的故事,乞求着菩萨能再次心疼的抚摸他的角与脑袋。”
——“可是,兽知道的,不会了,菩萨不会回来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回来了,从人类那吸取而来的庞大负面情绪终究将兽压垮,他失控了,他开始如饕餮般胡吃海喝,吃了人的厄运,吃了人的祥瑞,吃了人的……灵魄。人们开始害怕他,恐惧他,驱赶他,他人人喊打,兽不明白,他为了人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最后人类却这样对他。”
魇站起来,碧蓝的瞳孔折射出愤怒:“可笑,凭什么!他是神兽,愚蠢的人类凭什么这么待他!不知好歹,又忘恩负义,贪婪无度的生物!”
魏无羡静静的听他说完:“然后兽便把他们变成了傀儡?”
魇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声音,那祥云纹路的角缭绕着淡淡黑气,美丽中有几分诡异的妖冶:“当一个群体的整体倾向被扭转,它只会越来越快的滑向深渊,除非改天换地,否则药石难医。他们的灵魂腐朽肮脏,兽替他们吃了他们的灵魄,让他们得到纯净的升华,这有何不可?”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草味,魏无羡有点昏昏欲睡,他用力捏了捏指尖才清醒了些,他深深地看向魇。
“魇,你觉得你在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