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丨本雅明的形式观：技巧与技术

本雅明的形式研究主要集中于戏剧与电影。对于非传统艺术的研究让他超越了语言学的形式研究，走向“技巧”与“技术”的二分。前者涉及小说的行文、绘画的透视、戏剧演员的台词与身姿，后者则指向种种艺术的生产方式，如彼时新兴的电影技术。

本雅明针对“技术”这一概念提出了一个问题：“作品在生产关系中处于什么地位？这个问题直接以作品在一个时代的作家生产关系中具有的地位为目标。换句话说，它直接以作品的写作技术为目的”，创造性地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概念运用于艺术的生产上，认为艺术生产力与艺术生产关系不相适应时，革命就会到来，新的艺术生产力会冲破传统的艺术生产关系，创造出新的艺术生产关系。如机械复制时代的大规模复制技术就冲破了传统的绘画生产关系，将私人性质的、对本真艺术品进行膜拜的欣赏，置换为大众性质的、平等的观看。

作家在其中起到了推动革命的作用。作家们就像催化剂，通过不断以新的技术与形式生产艺术品，将这种技术广而告之，以冲击阶级壁垒和反抗文化精英主义。在此，生产方式本身的进步就意味着艺术的进步。

本雅明对于“技巧”的阐释主要见于论文集《试论布莱希特》，由于他对于布莱希特的间离戏剧十分推崇，对技巧的论述多以布莱希特的戏剧为例子。本雅明认为，布莱希特提出的由“间离”“震惊”“中断”等概念构成的戏剧理论体系废除了西方传统的再现式戏剧体系。在布莱希特的戏剧中，演员疏离并批判而不是沉浸于自身扮演的角色，舞台采取新的技术或打破第四面墙的方式使戏剧失去拟真感，让戏剧中断，使观众震惊并产生间离效果。

本雅明所说的“震惊”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震惊，指的是与传统戏剧提倡的“沉浸”相对的一种效果。在传统戏剧中观众采取凝神关照的态度沉浸于连续的表演中，而现代电影的蒙太奇让观众无暇关注每一帧画面，只能被扑面而来的信息“震惊”。在布莱希特的戏剧中，“震惊”就是戏剧被舞台上刻意不连贯的表演不断打断，让观众从戏剧中脱身而出，认识到戏剧是演出来的。这种戏剧指向一种对资本主义戏剧幻象的深度反思。由此，政治倾向并不仅仅是艺术作品的内容，而必须包含技巧，所以“技巧概念展示了这样一个辩证的出发点，由此出发，形式与内容的无益对立便被超越了”。

在技术与技巧中，后者可以归入期望取得某种审美效果的传统形式论，前者涉及的更像是一种生产力的进步与生产关系的更新，而非文学意义上的形式。但事实上，二者是紧密相关的。本雅明在《作为生产者的作家》中说：“它（传统戏剧）丧失了自己的地位。而相反这样一种戏剧的地位却不会失去——这种戏剧不与那种较为新型的发行工具竞争，而是使用它们，向它们学习，并迅速对它们进行深入的分析研究。”这种学习是双重意义上的，一方面直接将新的技术用于传统的艺术创作中，如布莱希特在戏剧中直接播放幻灯片来预告剧情，或现代利用电子技术创作的绘画、文学作品；另一方面则是技巧上对新生艺术形式的借鉴，如布莱希特在《伽利略传》中借鉴了电影的蒙太奇手法，在舞台上平行跳跃地而非按时序逻辑地展示伽利略的生活。在艺术生产力未能产生新的艺术生产关系，诞生新的艺术形式之前，这些技术地借用与技巧的借鉴显然都无法发生。在这种意义上，技巧和技术是一起纳入本雅明的形式观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