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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摘录】我和京剧《挑滑车》(高盛麟)

2022-12-13 04:04 作者:秋思听戏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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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盛麟先生

《挑滑车》这出吃功夫的长靠武生戏,我在“富连成”坐科时就学会了,不过,我演的是岳飞,有一阵还演黑风利,至于高宠,那是师兄们的活儿。后来看了场精彩演出,杨小楼的高宠,钱金福的元术,赵寿臣的黑风利,傅小山和逯喜才的金光德照、金光普照,迟月亭的岳飞,侯喜瑞的牛皋,我可真动心啦!从那以后,我就决心要把杨派《挑滑车》学到手。


千学不如一看千看不如一练

出科后,拜在著名杨派武生教师丁永利门下,重新“下挂”,把我在科班里学过的戏进行加工、提高,当然也包括这出《挑滑车》。毕竟年岁大点了,我自己也知道努力了,再加上父亲高庆奎常说:“要想学好杨老板的玩意儿,非得‘山后练鞭’不可,不刻苦是学不出来的。”于是,我就每天早、中、晚三遍功,上午喊嗓子,下午学戏,一天安排得挺满。可是,俗话说得好,“千学不如一看”。正巧杨老先生又贴出了此戏,我当然欣然前往。他在台上,腾、躲、闪、挪,从容不迫,我在台下却边看边出汗。原来我学了半天,全是皮毛,没学到他的精髓。别的甭说,就他那点精、气、神,我是一点儿没有。


不久,我与杨小楼的女婿刘砚芳的女儿结了亲,杨小楼成了我的外祖父,于是我学戏的机会就更多了。那阵儿我几乎天天长在他家里。他文化不高,也不善于长篇大套的说教,他说出来的话虽不多,却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有一次,他让我走一遍“闹帐”,我认为高宠是个技艺超群、特强好盛的人,决不甘心落于人后。他自己觉得岳飞对他应当破格重用,但岳飞偏偏给所有将官都分配了任务,唯独没他,心里当然不高兴。所以我演到阻令时,就运足一口气,大喊一声:“且慢。”不料,杨先生把脸一沉,说:“你什么?”我说:“岳飞都让人撤去将台要走了,我得拦住他呀!”杨先生笑了,对我说:“岳飞是元帅,和我叫你站住不一样。”我这才恍然大悟,虽说高宠是万里侯高怀德的后代,但他毕竟是岳飞帐下的一员将官,这里还存在一个上、下级的关系问题。


父亲到上海演出,我也去了。在黄金大舞台我第一次饰演了《挑滑车》里的高宠,演出后,观众挺欢迎,都说:“这小伙子肯卖力气。”不过,我自己知道,观众的热情,很大程度是看在父亲和外祖父的面子上,因为我在台上差点儿现了眼。例如,大枪破双锤那段戏,我牢牢记住了学过的招数,走几步转身、跨步,用枪杆以“泰山压顶”之势,盖在双锤搭起的斜十字上,压倒黑风利。可是到台上一演出,却出了问题。杨小楼人高马大,我的体形比他差远了,所以一枪“盖”下去,没够着黑风利的双锤,虽说他也躺下了,但看上去不是因为高宠的力量大,好象他自己滑倒了。通过这次演出,使我体会到,光看不行,还得多实践:“千看不如一练”。


由此可见,要把戏演好,单纯的学习和摹仿是不行的,必须根据自己的条件,走自己的路。


武戏文唱动中有静

许多看过杨小楼演出的人,都认为他的艺术特点是“武戏文唱”、“动中有静”。“武戏文唱”并非是把《挑滑车》这样的以开打为主的武戏,唱成《二进官》似的以唱功取胜的文戏样式,才算上乘;“动中有静”也不是把武打勇猛火爆的热烈场面,处理成不凉不热的乌涂水似的静场子。它是说演武戏不能单纯依靠卖弄武功技巧,来博得剧场的廉价效果,而首先应着眼于塑造艺术形象,就是开打也得打出层次,打出人物来。


《挑滑车》创始于俞菊笙,演红在杨小楼,是杨派的代表剧目之。我演此戏,基本是杨派路子。这出戏可以说是长靠武生戏中最为繁炽烈的一个。《长坂坡》中尚有“糜氏跑箭”、“徐庶献计”等情节的穿插;《铁笼山》、《战宛城》更有文场子做间隔;唯独此戏,高宠从“拾枪带马”后,就展开了势如暴风骤雨般的大激战,直到最后被“铁浮屠”轧死,始终是高宠一人出场,演员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在武打中如何有层次地表现人物性格,是演好这出戏的关键。高宠既不同于《长坂坡》中勇猛而又沉稳的常胜将军赵云,也有别于《铁笼山》里有半个诸葛亮之才的姜维,他是一个特强好胜、刚愎自用的王爷。如果只把他看成气度狭小、好大喜功的小人,则容易忽略他为了抵御外族侵略而赴汤蹈火、勇于捐躯的伟大精神。他之所以要下山出战,是因为看到了岳飞的败阵,主观认为是因“兀术武艺高强”,未曾深思往日“百战百胜”的岳飞,今天是否有“兵不厌诈”的战术问题;同时,也因为他只考虑到作为一员战将,“哪有坐观成败”之理,而忽视了“这大纛旗乃军中之要任,无令不可擅离汛地”的军纪;也未深思岳飞不让他出战的苦心,结果是铤而走险,单枪匹马地闯入敌阵。


高宠和敌人的第一次交锋,是从山上冲下来,由背后刺杀元术开始的。这本来是一次挺好战机,如果一枪将兀术刺于马下,敌军必将不战自乱,则可大功告成。正是由于他没有赵云那样稳重,所以未刺中元术,而只刺下耳环。这一细节的刻画突出表现了高宠勇猛有余、谋略不足的性格,是与他莽撞下山相呼应的神来之笔。有的青年演员在演到刺下耳环后,故意把耳环举给元术看看,甚至还向元术点点头,微微一笑。这种处理值得研究。因为高宠不是要戏耍兀术,而是由于急于成功的失误。我演到此时,只是微微一震,通过这个身段表现了人物的悔恨,并从这里汲取了教训。正是由于在这个细节的基础上推进了情节,发展了人物性格,所以在后面的开打中,才能坦然自若地冲入千军万马之中。


在这场武打中,无论是与元术的对阵,还是和黑风利的开打,或是与金光德照、金光普照、土须龙、土须虎的“打连环”,以及与金兵的“大枪攒”,都要步伐稳,把子准,出手狠。步法不稳,表现不出高宠临危不俱的大将风度;把子不准,显示不了高宠武艺高强的杀敌本领;出手不狠,突出不了高宠杀敌报国的爱国精神。同时,通过这场武打,还应给人以“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美感。


枪挑“铁浮屠”时,最忌卖弄技巧。“摔叉”是这场戏的高潮,也是戏中最突出的“特技”。有些青年演员为了表现自已的武功高超,摔起来没个完,不引出观众的几次“满堂彩”不收功。我觉得这样处理不大符合人物性格。经过一天激战后,本应十分疲乏,但高宠是在进行抗拒异族侵略的战斗,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人的生理就应当有这样一种机能,精神可以战胜疲劳,而马却没有这种觉悟,何况脊背已然受伤,所以在这里只能突出马乏,不能过分强调人困。在“摔叉”时,我只走三个,而且一次比一次高,这是为了表现高宠拉马时,一次比一次用的力量大。最后的“僵尸”,不是因为高宠的力竭,而是因为伤马腰折了。


当然,高宠有缺点,有错误,但仍不失为爱国英雄,除了在武打中有层次地表现他的性格外,更应在唱、念中突出这个特征。


千斤话白四两唱

这并不是说“话白”和“唱”在戏中各占多大分量,它是指“唱”有鼓板击节、乐器伴奏,并有一定的旋律;而“话白”的语气、节奏、抑扬顿挫,全在于演员的灵活运用之中,能掌握得恰到好处,并非易事。杨派的念白最讲究,是从丹田中运气吐字,发出一种武生所特有的那种“刚”音,听起来如珠落玉盘,字字清晰,并能以“念”领“做”,以“做”配合“念”,从而突出人物性格。因此,我在念白上比较多的宗法杨派,但也吸收了不少麒派和其他名家的特长。


这出戏里的念白不多,但分量很重,全安排在情节发展的关键时刻。“闹帐”一场是以念白为主的文场子,它为以后的戏做了必要的铺垫,处理不好,武场子的戏也出不来。有人演这场戏时,总是用质问的口气,把岳元帅指责一番。高王爷并非是一个不讲尺度的莽夫,也不想以势压人,只是因为未点自己的名,心里不服,但他仍能强压怒火。喊“且慢”时,声调高,尾音长,但语气不应生硬。恭谨虔敬地尊称一声“岳元帅”后,以商议的口吻念出“末将有一事不明,要在元帅台前请教”。这里若用“造反派”搞“大辩论”那样的声调是不行的,因为猩猩借猩猩,英雄爱英雄,高宠很佩服岳飞,因此很尊重元帅,同时,也要保持他那王爷的尊严和大将的风度。在他陈述为何“阻令”的理由时,念道:“想俺高宠,既已将身许国,理当报效皇家,今逢大敌,满营将官,俱有差遣,单单形高不,是何理片刻沉思之后,王的那神特才自做的心精,才微微有所露:原班了儿气话,“哦,是了想必笑病有勇无保:当满营将宜,要有运乡”间他谢明;丝只因你初到平头山,不明政情,犹然将军有失”这里病宠有一冷笑,俗话说,“一坐胜过千腔万调。”这个第里有理级元不厘解自“将身许国“的心情,也有喷元帅不该对自已男服相有的作法。接着,在夫仰起“叫头”之后,用稍快的节券,以新钉截铁的语气怎出:“为武将者,临阵杀敢,生而何惠,这死面何惧!”在“死而”后面稍一停,微双眉,转身,料靠旗,诚场给一个期春,高声减出“何惧”二字,这是高宠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激动,似火山爆发一样,把心头怨气爆发出米。意思是,“我不怕死,我要上成场杀放人”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心里有话,先是强制明下不说,慢慢随着感情的发展,最后非常微动地说出来以后,反而冷静下来了。高宠也是这样,把话讲明了,虽然给他的任务具是看守大囊旗,并未达到自己的愿望,心里没有服气,但还是很理智地接受下来,不情愿地低声吟出“得令”二字,出到帐外,看着今箭,又是冷冷一笑,与前面的冷笑相比,感情上又增加了无可奈何的内容。从这段戏的念白中可看出高宠人物性格,就象上楼梯一样,逐步地明朗起来,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刚自用的人物,同时也预示了人物性格悲剧的必然结局。这场戏里还穿插了许多“做表”的细节,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如果说“闹帐”中的念白,集中表现了高宠心境不舒畅的情绪,那么在杀退敌人后的一段独白,则抒发了高宠愿得偿后欢乐愉快的感情。他念道:“哎呀!妙哇!杀了半日,不知杀死多少番兵番将,也不知他们逃往哪里去了?”从字面上看,是句自问语,但表演上不能单纯地表现寻找敌人;同时,还要表现高宠在胜利后的喜悦,而且要流露出骄傲自满的情绪,这就必须配之以蔑视的目光和环视尸横遍野的身段。正是在这种感情支配下,他才没有考虑敌人是否有诈,当看到山顶上摇摆的大旗,就主观认为“前面黑洞洞,定是金人巢穴”,才下决心,“俺不免赶上前去,杀它个干干净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紧加鞭杀奔贼营。”


一般认为,武生演员首先得武功过得硬,会做戏,话白念得好就行了。武戏嘛,人家就是来看翻打扑跌,谁还专门来听武生的唱啊?这话乍听还有点道理,但是不经琢磨。试想,这出《挑滑车》如果没有那儿段“牌子”、就表现不出浓烟弥漫、战火连天的沙场气氧和战斗层次也不可能非常清楚地表现高宠性格的发展和变化。如第一段〔石榴花】·高宠站在山顶观战,客观描述了“似海潮”的敌人,“旌旗翻招”的宋营。第二段黄龙滚、表现了高宠虽未参战,但他的感情和来营兵将的心是相通的,要把侵略者“路扫”。第三段【小上楼)·高宠看到岳元帅兵败,命令兵士“拾枪带马”,决心“匹马单枪东闯北捣,抖威风今日把贼剿”。第四段〔叠字犯】则表现了他在山玻上挑滑车的全过程。由此可见,武戏中的唱也是相当重要的,不但要唱得有感情,还得有韵味,要给人以艺术享受。


不过,确实有不少武生演员都不大重视唱功,我认为这是一种缺陷。若稍加回忆就可知道,许多武生名家,都是很讲究唱功的。我对武戏中的唱是比较注意的。一则,因为我父亲就是一位唱功演员,受他的影响比较大;二则,我在坐科时也基本以唱文戏为主,出科后也还是武生、老生两门抱,几十年来没断了唱文戏;三则,我认为“唱功”是咱们京剧的四大艺术手段之一,没有京剧的唱,也就不成其为京剧了。我除了学我父亲的唱法外,谁的东西全都学,有人说我是“小杂拌”(因父亲有“高杂拌”之绰号),我也毫不在意。


要练惊人艺须下苦功夫

有些跟我学戏的青年演员问我:为什么我在《挑滑车》里的“起霸”、“走边”,甚至开打时,靠旗服服贴贴,想怎么动就怎么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窍门?窍门当然有,要想叫靠旗听使唤,也很简单,只要把肩、腰、腿上的劲用到一处,靠旗就不会乱闪乱动,可以说这就是窍门。不过,光懂得这点道理还不行,关键是怎样才能把这三股劲形成一个劲,这就得下功夫去练。


我见过不少演员跑“圆场”时,腰部一走一闪,肚子一步一挺,靠旗当然得跟着摇晃,这是腰上没劲的缘故。跑“圆场”不能光顾腿,其实腰上的劲更重要,要通过腰劲来控制肩和腿,保持上下平稳,这样跑起来才能象一阵风似的,一掠而过。不管是“亮相还是“开打”,都要注意靠旗,要顺着靠旗的劲走,一定要在靠旗落正了之后,再跨腿使劲。


当然,戏里还有不少特殊技巧,全得靠下功夫去练,我的体会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咱们戏曲界有句话说得再好不过了,“要练惊人艺,须下苦功夫”(郭永江整理)


【作者:高盛麟 1983-7《戏剧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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