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双花）白玉牧歌（全一篇）
裴白玉曾经是钟牧唯一的徒弟。
在裴白玉的教导上，钟牧是不惜倾尽万花最好的教学的，裴白玉也不负众望，在这种氛围下成长为一代神医。
后来，钟牧有时也在想，如果他没有将白玉教得那般好，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他总是很快反驳自己，那样的白玉便不是白玉了。
神医裴白玉曾经是天下医者的标榜，这一切终于那场魔血之祸。
“我辈行医，何惧乱世，而今魔血祸世，万花岂能避而不出！”裴白玉那般坚定地看着钟牧，“师父，此去一别，归来无期，请您在万花，等徒儿回来。”
魔血何其凶险，有多少大能沾染此物为祸一方，惨死于世。
裴白玉那般固执地离开，却不愿他的师尊冒险。
而后，裴白玉只身赴险，捣毁魔眼，阻止魔血继续为祸的消息传来。
钟牧也失手打碎了茶盏。
魔血入骨，裴白玉又如何救。
“白玉，我来接你回家，我们回家。”钟牧风尘仆仆地赶来，他要带他的徒弟走，“为师一定会治好你的。”
只是，裴白玉等不到钟牧治好他的时候了。
为避免裴白玉被魔血控制，为祸一方，苍生请愿，请裴神医，自刎。
请愿的人跪满了万花谷外，那是一种无声的压迫。
有多少夜里，裴白玉看到钟牧翻查医书，推翻一次又一次的治疗方案。
又多少次，他看到他骄傲了一辈子的师尊请求谷外的人再留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找到办法。
“他是我的徒弟，他是为救了苍生受苦，他不是犯人也没有疯，更不该被锁起来像个犯人一样被监察！”
“师父，别找了，”裴白玉那时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出现在万花谷外，他对钟牧说，“师父，你我都清楚，魔血无可解。”
“所以，为了苍生，请让我死吧。”
他为苍生受苦，苍生求他死。钟牧那么拼命地想要他活，于是他连死也带了请求。
“……好。”钟牧看了裴白玉好久，才拼命让自己尊重徒弟的选择，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好字。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钟牧听到他的白玉求死时是何种心情。
“天道衍生万物，本无高低贵贱之别，修士之命未必珍贵，凡人之命也未必如草芥。万物有灵，皆有生存的权利。我辈行医只为施救，无关身份。”
裴白玉靠在躺椅上，腿上盖着一卷薄毯，唇色苍白，留给了万花弟子最后一番话，“人皆是要死的，裴白玉也只是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人。我死后，望诸君秉持医者仁心，坚守万花之志，愿天下……人人可医……”
裴白玉最后的时间，是陪在钟牧身边的，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大胆的时候。
他说，“师父，我不愿谁寻到我的埋骨之地，我的一生，本不与人书。裴白玉一无所有来到这世间，死后也不需要谁对我评判功过。以后，若是师父想我了，便来看看我。师父若来看我，我总是欢喜的。”
“……好。”
然后，在钟牧应下时，裴白玉举剑自刎。
万花谷一场百年难遇的风雪，自此埋葬了一代神医。
大雪过后，世间再无裴白玉。
“钟谷主此生只收了一位徒弟，便是后来的神医裴白玉。只可惜，天妒英才，裴大夫去得太早。”
裴白玉之后，钟牧本不愿再收徒，他时常去危险的地方采药，直到遇见了裴无瑕。
钟牧第一次见到裴无瑕的时候，裴无瑕将一株药材送到了他的面前。
有一瞬间，他以为是他故去的白玉复活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不过是天地间最柔弱不过的一只小草妖，却又是白玉的延续。
他带着故人的样貌学识与修为跌跌撞撞地来到此处，往后万花便有了白玉无瑕。
他悉心教导着裴无瑕，好像他的白玉获得了另一种延续。
他那么清醒地知道裴无瑕不是裴白玉，可是看到那颗小草时，他还是会很难过。
“一个人真正的死去，不是他身体上的死亡，而是精神上的消逝，当所有人都忘记白玉的时候，那才是他真正的消亡，”钟牧会在裴白玉的墓前摆上花，告诉裴无瑕，“没有规定要所有人都记得裴白玉，遗忘存在于所有人的身上。可是一想到为师的白玉被遗忘了，我还是感到很难过。”
“为什么，师兄的碑上什么都不写呢？”
这墓碑实在空白，连所葬之人是谁都不愿标注。
钟牧抚上了那无字碑，轻声道，“因为……裴白玉是自由的。”
他的白玉，本不与人书。
“走吧，以后若是得空，你也勤来看看他。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总归是有些寂寞的。”
那空碑本不与人书，可是他私心作祟，还是添上了一行很小很小的小字——为师的白玉。
这便是他所有的感情了。
后来，裴无瑕也长大了，身边有了相护之人，逐渐声名远扬。
钟牧也终于松下了劲，病来如山倒，多年相思成疾，自此一病不起。
“我带你回来时，知晓你继承了白玉的才学，便明白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钟牧瘦了许多，唯有眼睛依旧明亮，“白玉是我曾教导出的最好的徒弟，现在万花又有了你。”
“师父，”裴无瑕半跪在钟牧的床边，“您的身体怎么会突然这样，需要什么药，我和阿御去取。”
“人都是要死的，”钟牧笑着，强撑着抬手抚了抚裴无瑕的头，“原本，白玉去后，我便想去陪他了。我时常想，若是采药失足而落，那便是我不小心死去，谁都不必愧疚。”
“然后，我遇到了你。”钟牧眼中尽是怀念，“你是白玉留给世间的温柔，我就想着，再等一等，等到你成才，能够独当一面了，我才能死。”
“你只是一颗小草啊，如果我也不做你的后盾了，你要怎么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走下去。没有人会对未知永远保留勇气，你的世界简单而绚烂。我真的很高兴，裴小草长大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若是他知道了，也会高兴吧。”
“裴无瑕要做裴无瑕，我一直都记得的。”裴无瑕低声应着。
钟牧笑着说，“无瑕，太久了，我快追不上他了。”
钟牧走的那一天，难得有了精神，他逛了很久的万花谷，裴无瑕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最后的最后，钟牧停在了裴白玉的那座无字碑前，他有些累了，于是陪他的白玉一起休息啦。
只是，这个休息的时间，稍微有一点点长。
裴无瑕和君子御将钟牧与裴白玉葬到了一处，裴无瑕摩挲了裴白玉的墓碑很久，也在钟牧的无字碑上落下了一行很小很小的小字。
“师父，我发现你们的小秘密了。”裴无瑕低声说着。
他想笑着说，可是再开心的小草，也会有难过的时刻。
有些小字被隐藏在时间中，被整个世界遗忘，一如某些人。
为师的白玉
师兄的师父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视线相对，匆匆错过，也曾怦然心动。
只是此生，你为师（我为师），我为徒（你为徒），有些欢喜，不见天日。
还好还好，这辈子原来也就这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