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上）
民间传统的二月十二花朝节，素来是祭祀百花之神的日子，踏青赏花逛庙会是习俗，借得百花献佳人更是知趣。
虽说修真无岁月，但青云门中内外门的年轻弟子来青云的时日尚短，多少还有些眷恋凡尘的心思，特别是在这种节日来临之际。
执教掌事长长一叹，手一挥放他们自由。
待人一走，本就冷清的青云更显寂寥，平日里来来去去走动的人少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是藏着各异的心思。
「师姐。」二人对你拱手行礼。
你略一颔首算是应下，往黄泉的住处走了几步后，从身后传来两人小声的谈论声。
「偏生今夜又是我当值，来青云这般久，我还未瞧过山下的庙会是何样子呢。」修士怅然望着天际。
「我瞧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莫不是约了外门的祝师妹？也是，如你们这般的人合该去瞧一瞧那花神庙前的烟火。」眼中的促狭让对方瞬间红了白面。
「是又如何！我哪像师兄你那般总是异想天开，成天惦记着主位坐着的那位，你也不怕……」顿了顿，修士压低了声音：「那尊杀神把你给……嗯？」
听到他们谈论起你来，你多分了一丝心神在身后留意着。
「我行得端坐得正，对师姐尊卑有序又无不敬，她能奈我何？」另一修士说着又啐了一句：「我呸！若不是许卫那小子摆了我一道，我至于在这里吹风吗？他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瞧见师姐时那花喇子都要流一地了！」
「幸亏那小子当值的地方是在殿外瞧不见师姐，不然该便宜那小子了！不过下午送来的卷宗这般多，也不知师姐何时才能歇下……」
随着你走远，两人的谈话声渐渐消失。
那两人你虽不认识，但思及这里所处的位置，再一瞧他们身穿的服饰，不用多想也能知晓他们的身份。
满腹心事回到黄泉，正好撞见近日被你带在身边的掌事。
你瞧见他手里拿着的卷宗，声音较之平常哑上了几分：「何事？」
「禀师姐，这份卷宗说是师姐处理完后直接送去神机。」
接过卷宗，你打开瞧了瞧大致内容，摆手示意他先行回去：「我知道了。」
如今楚少廷已将追查四方玉下落的事交由你和顾羲负责，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若要瞒过楚少廷，便需要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摇曳的烛光将你从沉思中唤醒，你伸手挡了挡由门口吹进来的风，将熄的烛火又慢慢燃起恢复了原有的光亮。
瞧着眼前的烛台，不知为何你的脑海里闪过顾羲摸索着要点亮烛台的样子。
那日顾羲的痛苦仍历历在目，倘若不是你多了留了份心眼偷偷跟上去，你也不会知道她会病成这般模样。
「连春风殿药师对你的症状都束手无策，除了我的血，还有什么能够替你延续？」
「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有什么秘密比你的命更重要？」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谎话很蠢？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说了不是就不是。」
……
「不过下午送来这般多的卷宗，也不知师姐何时才能歇下……」
……
纷杂的话语在耳边交替回响，心脏那里也随之隐隐作痛起来，似是心魔又出来作祟了？
压下心中的异样后，你不再犹豫，拿起卷宗便往神机走去。
轻车熟路来到神机主殿，端坐在主位上的黑衣之人正就着烛光处理堆满桌案的卷宗，时不时拿起笔添上几句。
许是太过认真，又或是无从猜想，顾羲竟没有察觉到你的到来。
听到脚步声，她随手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看也不看只抬手点了点桌案的一角：「先放在这里吧。」
因担心影子会遮挡到她批阅的卷宗，你打算放下卷宗就站好，哪知才一靠近桌案便携来一股轻风将烛火吹得晃了又晃。
眼瞧着烛火就要被风吹灭，你急忙伸手去拢住烛台，不巧与她的手撞在一处。
见来人是你，顾羲略感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那惯常的温笑，从主位上走了出来：「今日怎么有空来给我送卷宗了？」
稀疏平常的语气，让你好似回到了妖魔战场决裂以前。那时的你们感情好得如同一体令人生羡。孰料造化弄人一朝决裂，现如今你连去寻她也要借着公事的由头。
门中事务本就繁杂又劳心费神，现在又撞上了追查四方玉下落的事，积劳之下也不知她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你垂眸收回打量她的视线，将卷宗递给她示意她自己去瞧。
瞧见你这般少见的严肃模样，顾羲也收起了嘴角的笑，接过来展开一字不漏读下去。
看罢这份并无要事的卷宗，顾羲不解地看向你：「你……」
「原来不是给我送卷宗，而是寻我开心来了？」待瞧见你脸上的笑意，哪能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来寻你自然是有正事。」说罢便见顾羲视线一低，正是她手里还未来得及放好的卷宗。
你脸一热，避过她的目光四处打量起主殿来：「我知神机事务繁忙，可你即便再忙也总该要休息……况且今日又是花朝节，平日里这个时辰还在走动的那些弟子也早没了踪影。」
磕磕绊绊的语句犹如才学会说话便迫不及待开口的孩提，这让你不禁扪心自问，你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都到哪里去了？
「原来今日是花朝节，那是该休息。」
不痛不痒的语气将你余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脑子里计算好的头绪也被击得粉碎，只余一片空白。
你将嘴张了又张也没能成句，无奈之下只好选择闭嘴。
瞧见你这个样子，顾羲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说正经的，你过来难不成还真是因为这个花朝节？」
难得她没有打趣你的嘴笨，经她一提的你终于寻回来这里的目的：
「听闻山下的庙会很是热闹，花神庙前的烟火也别有一番滋味，来青云这般久了我还没未瞧过呢，不如你陪我去瞧个热闹？」
只是这般拙劣的谎话连你自己也不能说服，加上你又是在这般境遇下邀的她，对她是否应邀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好。」温声温语犹如天籁，也不枉你低首忐忑了良久。
你抬眸去瞧，眼前人分明笑意如常，可你仍觉得她较之以往有了些许不同，莫非是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既然你这般诚心来邀我，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顾羲笑望着你，眼中柔光随着烛光流转，瞧得你的心也随之颤了颤。
「走吧。」你的声音突然有些低哑。
步出主殿外，骤然暗下来的光亮令顾羲的脚步一顿。
你瞧在眼里，先行唤出你的佩剑踩在脚下。
「上来吧。」你体贴向她伸出手。
「我还没瞎呢，这般紧张作何？」话虽如此，搭上来略显湿热的手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不自然。
你手起结印，载着两人的佩剑在你的指挥下向山门疾驰而去，徒留原地一袭清风。
四周景致极速退却，眼看山门在望，山下城镇的某处升起一簇簇豆大的亮点，再「砰」的一声炸开，绽放出各式精美的图卷。
疾驰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眼中的懊恼随着炸开的烟火不断翻涌。
为何没有打听清楚便急切地邀她出来？更是多有耽搁以至于错过了观赏的绝佳位置。
「到那边的屋子上吧。」直达脑内的传音险些将你惊着，连带着踏着的剑身也跟着抖了抖。
顾羲抿唇歉意一笑，抬手指了烟花后又移向了前边某个方位。
你顺着顾羲所指的方向去瞧，正是山下那家久负盛名的客栈，任务归来的你也曾在那里修整过几回。
此时客栈中的人想必大多都瞧热闹去了，你们去那里的话倒也不会引发太大的动静。而且客栈整体地势较高，也确实是个观赏的好去处。
剑随心动，几息之后你们便到了客栈的屋顶上，两人跳下飞剑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烟花声不时在耳边炸响，身边的人却没了动静，唯有那一双眼仍旧紧紧盯着眼前交替亮起的光点，似要将其刻入到神魂中去。
难得见她对太阳以外的事物感兴趣，原来她也会喜欢这种短暂易逝的烟花？
到了嘴里的疑问还是咽了下去，你安静坐在她身边陪她看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昂首瞧了许久的你瞧得脖子都有些发酸，对烟花的兴趣也消散了大半。只是待你转头回来瞧见顾羲仍是那副瞧得入神的模样，你的心莫名被安抚下来。
罢了，她喜欢便好。
随着最后一簇炸开的烟花滑落天际归入黑暗，先前如同木偶一般坐着不动的顾羲终于有了动静，她站起来：「在想什么？」
西斜的月光黯淡了许多，但顾羲嘴角勾勒出的笑意依然清晰可见，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好。
「在想一直追着太阳的你怎么忽然对烟花感兴趣了，还一动不动的瞧了许久也不觉得无趣？」想了想，你还是老实回答。
顾羲眼里闪着狡黠：「许是因为……恰巧喜欢，所以才觉得有趣吧。」
从前对她说过的话被她原封不动还给了你，你顿时哑口无言。
但还未等你细想，顾羲接着又说出了让你更加哑口无言的话。
「不是说还未瞧过这里的庙会吗？再不去这庙会怕是要散了。」
果然，方才还是鼓乐喧天的小城一点点安静下来，如同烟花是庙会闭幕的信号一般，现下已经有不少人在往回走了。
顾羲往外迈了一步示意你跟上后，当先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你急忙追上去，生怕她眨眼消失不见。好在她还在原地等你，你顿时松了口气。
「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为好。」抓在手心的温暖挣了几挣，到底没有挣脱开。
走在街道上时，你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庙会散场后的冷清。
除了脚步匆匆正在归途的行人，连街上的小摊贩也在收拾着准备回去，再走下去也不知还能剩下些什么。
正想同她说不如先回去，眼下这个庙会也没什么可看的时，顾羲已经站定住，眼睛则一眨不眨盯着前边的花灯小摊。
「姑娘可要猜灯谜？」问完话，摊主低头继续收拾着。
「也好。」顾羲拉着你来到花灯前。
摊主本是顺嘴一问，哪曾想眼前这位姑娘还真应了，抬头见了更是乐得眉开眼笑。有生意不做那是傻子，何况是这么天仙般的人。
「姑娘要猜哪个？我们这里有各种寓意和型制的花灯，无论是赠于恩施同窗，亦或是亲朋密友也是可以的……」
摊主滔滔不绝地向顾羲介绍着各色花灯，只是在提到「亲朋密友」之时好似扫了一眼你们交握的双手，望过来的探究目光中亦带了意味深长的了然。
你脸上一热，似被撞破窘境一般极不自在，交握的力道便卸了几分，温热顺势滑出掌心，摊主探究的目光很快失了目标。
不自觉收掌拢住掌心余温，不知为何你有些失落。
顾羲还在摊前挑着花灯，但看样子似乎并不满意，和摊主对着花灯聊了许久也没能定下来。
你向来对这种事物兴趣不多，因此此时只能杵在一旁等着。
「姑娘好眼光！」摊主取下挂在最高处的花灯，将写着灯谜的一面转向顾羲。
「这花灯自挂起后直到现在还没人能将它赢走，估摸着是觉着型制普通不讨喜吧，再者这灯谜也有些难度，需要同时猜对全部的意思才行。不过既然姑娘赏脸来瞧，不论姑娘猜没猜中也由姑娘拿走，算是结个善缘。」
摊主这么一说，你们反倒是不好意思走了，干脆顺了他的意留下来猜猜灯谜。
你上前一步，这才得见花灯的全貌。
花灯的模样确实如摊主所言很普通，灯面只画了一幅晚星赏景图，瞧着还有些简陋，但不知为何顾羲偏偏看上了它。
「月韵蕴情阅无边，分也合意并也合。」
你跟着灯谜念了出来，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瞧了许久也没个头绪的你最终还是放弃了，你深知自己并不谙此道。
稍一错眼，顾羲已将花灯提在了手里。
「这般快便猜出来了？」眼底的凌杂在瞧见她手里的花灯后消散开去。
「你怎知不是摊主赠予我的？」
「你可是师姐。」言下之意这小小的灯谜自然不在话下。
「那师妹你可要多学学，须知学无止境。」顾羲倒真坦然应下，还摆出了一副谆谆教导的师姐样子。
「师姐良言以告，自当是铭记于心。」本是打趣她的话，却不小心让自己吃了闷亏，你眼波一转：「只是师妹愚钝，尚有一事不解……」
「何事不解？」
「我来青云这般久了也没见你往这些地方跑过，你怎么……」还未说完你已意识到了些什么，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你已没了说话的底气。
是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们就此缄默下来，胸腔里充斥着让人压抑的酸涩之感。
低下头不敢去瞧她，明明你们才隔了一拳的间离，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她会不会后悔同你出来了？又或是自你过来时起便应该公事公办到底，她虽没有明说，可你也熟知她脾气秉性如何。只是你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些，难道又要被打回原形？
你在这边兀自煎熬着，也就没有瞧见顾羲攥紧了提手的五指。
「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我们回去吧。」
眼下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好。」你转身召唤出佩剑。
归程依然是你御剑载着她，只是因为有了这小插曲，你们之间便多了份摸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料峭的春风呼啸而过，连带着你的身体也染上了寒意。
好不容易回到青云，还未同顾羲告辞你便急着要走。
「等等！」顾羲将你喊住，语气有些焦急。
「还有事吗？」你没有回头，更不敢回头。
「卷宗所写之事我已知晓，待我和他们商议过后会告知你。」顾羲走到你跟前，神色复杂。
你略一垂首，避开了她的目光。
紧接着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她将花灯郑重递到了你手里：「天色已晚，小心看路。」
你瞧着手里的花灯一时有些莫名，天色虽晚但不至于看不见路，且对修道之人来说白天黑夜并无太大不同。
只是还没等你去问，顾羲已然不在身边。
红色暗门悄然关闭，将你们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罢了，回去吧。」你提灯迈步，满腹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