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魔君节译 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
前情提要:午夜领主佐索·沙哈尔因为意外来到了艾奎斯的下巢,却被只听过星际战士传说的下巢人当成了帝皇派来的天使。一名异形庭审判官手下的灵能者发现了午夜领主的存在,她的报告虽然没有引起审判官的重视,但当地总督为了自证清白发起了一场针对下巢的大清洗。
下巢对袭来的匕首敞开坏死的胸膛,任由热血喷溅在冰冷的岩石上。
斥候们在外围,在隐秘的角落里鬼祟地窥探。以蝼蚁的好奇注视着自上巢而来的每一次恐怖的袭击、每一场炽热的灾祸、每一轮血腥的屠杀。然后一个接一个,爬过砖瓦堆砌的废墟,滑过锈蚀失修的管道,在老爷们的耳目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幽深的黑暗地带,向他们的午夜领主回报消息。
大屠杀并未到达影人的巢穴。在破败的家中,他们把明亮的眼睛投向洞穴的拱形穹顶,他们听着无光的下巢一片接一片地土崩瓦解。遥远的爆炸脉冲——就像夜晚雪崩的轰鸣声,从一个顶峰传到另一个顶峰——被枪声与烟尘所过滤。影人颤抖着,祈祷着,向再一次坐上王座的领主投去惊惶的视线。
沙哈尔没那个心思去清洗他的甲胄,在这混乱之中,在忧郁的萦绕下,保持这狂野的外表似乎算不得什么坏事。失败的预感盘旋不去,他该怎么弄清楚星语者的死是否传递出了他的讯息?他该怎么找回午夜之冠——无论是通过斯雷克还是帕沃提,亦或是单纯依靠运气?
他该怎么走上复仇之路?
繁杂的思绪夺走了他所有的精力,让肉体充满了忧郁的懒惰。比起活动,坐在那里,在自我厌弃中燃烧,任由责备和内疚吞噬自己的心灵要容易得多。
最终,他还能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个可怕的家伙。头盔上漩涡的装饰被血迹污淤。星语者的体液覆盖着他,血液在盔甲的沟壑与关节处积聚、干涸,最终变成肮脏的棕色粉末,把他变成了一个被铁锈包裹的钢铁巨人。
斥候一个接一个地回来,用临时拼凑的驳船渡过沼泽。部落成员聚集在一起,听他们带来上巢的消息,每份新的报告都会引起一阵喃喃自语,影人们咬紧嘴唇。他们的眼中的忧虑就像咆哮一样明显,沙哈尔在面甲后中注视着一切。
总督究竟堕落到了何种程度?他们要屠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难道下巢人经受的苦难还不够多吗?我们为何要遭这无妄之灾?
愧疚、羞耻、失败、恐惧。沙哈尔无法责怪他们。
斥候们看到死亡、血腥与恐惧。整片整片的大地化为焦土,防暴警察像驱赶牲畜一样驱赶着人群,战士们被坦克与长靴碾压践踏。逃亡者被老爷们追上,打破脑袋,折断骨头。
有人看到一家妓院,它已经塌了一半,尖叫着的女人被挨个射杀,烟尘与鲜血染红了赤裸的肉体,幸存者匍匐着想要逃离火海。
有人看到曾经敌对的部落组成了联盟——在共同的危机中诞生的友谊——上巢老爷们把他们驱赶到一起,杀了又杀,直至再没有呼吸。
有人看到孩子对老爷们的车队扔了一块石头,然后村庄被报复性地毁灭。
有人看到几十人死于上巢的毒气,而蟑螂在他们的尸体上大快朵颐。
所有人都看到血流成河。
还有人……有人看到老爷们聚在一起,进行商议……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精疲力尽,心满意足……他们转身回到了上巢。
影人在最后的怜悯中颤抖,他们拥抱彼此,赞美神皇。当最后一名斥候离开沙哈尔的王座后,他站起身面向人群,一个不容忽视的绝佳机会。
“你们看到了吗?”他对他们挥舞着爪子:“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看到巢都是如何被腐蚀的?上巢人是多么渴望谋杀与鲜血?我告诉你们这就是腐化!”一阵颤抖略过人群,就像微风拂过枯萎的朽木。
“他们屠杀无辜之人,而只有我们——我们,忠诚之人,受选之人——幸免于难。只有我们呆在我带你们前来的地方,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
他们的崇拜是如此的真诚,以至于沙哈尔在那短暂的瞬间遗忘了凄凉、失落与愤恨,在那个瞬间,他再次回忆起不含一丝恐惧的崇拜是什么感觉。
然后他问斥候们是否带来了斯莱克的消息,那种古老的恐怖又回到了他们的眼中,崇拜被埋在了十几层恐惧之下。
没有一个人带回消息。
之后人群散去,当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当终于明白午夜领主不会因愤恨而迁怒时——当他们回到家中打猎做饭时,脸上带着隐隐的欣慰。
沼泽地里一片寂静。
沙哈尔坐着沉思,在他身边的奇安尼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她向他投去痛苦的一瞥。
他对她无言焦躁的耐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很苦恼,姐妹,”他说,感激地——勉强地——为她分出一丝精力:“可我们还活着呢。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啦。”
她挣扎着要找到合适的词句,对他的密切关注感到敬畏:“大人,吾主……他们……他们是如此愤怒,如此怨怼。他们一定非常恨您。”
他感觉到了她言辞之后的好奇,叹了口气,等待着更多丑陋的谎言和假借皇帝之名的虚假奉献。为了确保影人忠诚的谎言已经成了他脖子上的缰绳,一想到要进一步勒紧它,他就一阵反胃。
“总是这样,”他装作不屑一顾地说:“罪徒总是蔑视圣者。他们厌恶我们,就像我们厌恶他们。”
至少这是真话。正是他们“光荣”的帝皇背叛了他的主人,他们所崇拜的不过是一个弱者,一个叛徒,一个懦夫。
这还远不足以满足奇安尼对真相的渴求。
“主人,”她颤抖着,手指搅在一起:“面对那些人,我们怎么……如何取胜?”
“集中精力,”他突然意识到这即是对她,也是对自己说的:“要抱持信念。”
他转身注视着她,耳畔回荡着父亲跨越时空的话语:“怀疑滋生恐惧,孩子。而恐惧是我们的武器,而非我们的缺陷。”
“但是——”
“我们为我们的目标而奋战。我们用我们的每一寸肉体,每一滴血泪,每一颗汗水奋战。尽管我们可能在奋战中倒下,但我们走在正义的道路上!”
好听的话,令人振奋的话,他感到胸膛里燃起了火花。
“那么……我们的目标,吾主?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她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渴求:“是什么?”
“我已经说了,找到斯莱克。”
“是的,吾主……”又是一个眼神——先是抬头然后避开,眼神间的短暂碰撞——这一次,沙哈尔看到了一种危险的鲁莽,一种不惜一切代价去探求未知的欲望压倒了恐惧。“我的意思是……为什么?”
在那一瞬间,他认真考虑杀了她的可行性。
我应该生气吗?他的脑海中默问。我应该浪费耐心去忍受眼前这个弱小生物的好奇与冲动吗?
我应该把她一分为二吗?
他的爪子开始从鞘中滑落,速度很慢,他甚至感觉不到,只是无意识地启动了它。
但是,然后……但是,然后……
女祭司的重要性不容低估:失去她就可能失去对影人部落的掌控——而且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尽管他拥有力量与权力,但午夜领主不是外交家,亦少以胸怀宽广、心存慈悲的形象示人。他的外交是恐怖与屠杀,而非言辞与承诺。
他需要她。
那么,该惩戒吗?
也许是一些痛苦的教训,以惩罚她不适当的好奇心,教训她——由此教训整个部落——他的计划只属于他自己,他不会容忍下人的窥探。
奇安尼注意到了爪子,她在沉默中喘息着,她犯了错,也许现在明白有些太晚了。
对,对,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流血。只是一个小伤口……
这是一个来自他潜意识深处的声音,当他专注于这声音时,他意识到这正是启动他利爪的声音,这正是压倒他杀死星语者的声音,这正是那个一次又一次将他拖入血雾的声音。
宰了她,宰了她,你这蠢货!
他是不是疯了?他是否屈服于混乱——一种辉煌与苦涩的感受——一种曾吞噬了他主人的感受?
他早就抛弃了对任何生物的信任……难道他甚至无法信任自己的思想?
他寂静地咆哮,盖过了他心中的声音,在嘶声中收回了因愚蠢而亮出的爪子。女祭司在他眼前晃动,因不解而面色苍白,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清泉洗涤了心灵的污浊。他专注于她的问题,然后打破沉默,开口回答。
“为什么?因为找到斯莱克就能找到我遗失的东西,我父的遗产。”
“我——遗产?它能帮到您?能帮到我们吗?”
他笑了,尽管她看不到。
“是的,它能帮到我。”
“那是一个……请原谅,吾主……一个武器?”
他坐回王座,润了润嘴唇,不再为她的问题困扰。能与人倾诉的感觉很好,离开孤独的真空真好——无论多么短暂,多么虚伪。他忆起过去的辉煌,把真相告诉这个热切的小家伙又有什么坏处呢——又或者至少告诉她能加深她忠诚的部分?
离开阴影又有什么坏处呢,哪怕就这么一会?
“你对原体了解多少?”他问:“对帝皇的子嗣了解多少?”
她瞪大的眼睛已经给出了答案,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有二十个。二十个将成为战士的婴儿,二十个将成为神明的孩子。他们或许是由妇人生产下的,或许是祂亲手创造的——就像艺术家雕刻一尊塑像。也许他只是赋予了他们生命——谁说的准呢?人们只知道他们被分散开,像农人播撒种子那样被撒向群星。他们在没有父亲照料的日子里长大成人——每个人都反映出接纳他们世界的特质,每个人都被收养他们的人所塑造。继承了陌生人的仁慈与残酷。”
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苍白的婴儿冲破破败的天穹。黑色的眼睛眯缝着试图对抗风云,然后便被黑暗——被整个世界所吞噬。
有一个孩子比其他兄弟飞的更远、更深。他坠落在一个无光的世界,那个世界的残忍压过怜悯,唯一的荣誉是窃贼与杀手所分享的不确定之物。那孩子,那个野蛮的小东西未被任何人收养。没有人教导他何为仁慈,没有母亲安抚他梦中的恐惧。在所有原体中,所有分散的婴儿中,只有他未被教导何为正邪、何为是非。
“哦,其他原体当然自有他们的信条。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随着孩子逐渐成长,在导师或兄弟的影响下,他们拥有了各自的是非观,了解了什么应当惩罚,什么应当鼓励。但无论他们得出了怎样的结论,有一件事是一样的:他们赞同的就是‘对’,他们要惩罚的就是‘错’。”
“只是孩子,女祭司,但已是令人又爱又敬的神明。”
奇安尼心驰神往,她抛去了对巨人的敬畏,急切地想抓住故事的尾巴。
“那个野孩子呢?他怎么了?”
沙哈尔笑了,暖意洋溢着胸膛。啊,吾主……
“无人教导、无人收留,故而他狂野且独立。无人喂养,故而他凭打猎养活自己。当噩梦侵入他的梦境,幻觉扰乱他的思绪,痉挛折磨他的身体时,无人安慰——故而他坚强且狡诈,他战胜了噩梦,破解了幻觉,压制了痉挛。”
“无人教他何为正义,所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他亲自去学习。他了解了何为无情与残忍。他看到力量被滥用,在恐怖与暴力下滋生的效率与和平。你知道他学到了什么吗,孩子?”
“不-不知道,吾主。”
“他学到正义即力量。如果他要战胜黑暗中的掠食者,就要成为他们中的最强者。如果他要惩罚杀人犯,就要成为最残忍的凶手。他学到如果要给世界带来安宁与平等——他的渴望是如此之深——他必须铲除任何挡路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且他了解到有这么一种武器,它比枪更强,比刀更利。”沙哈尔靠近女祭司,她灰暗的脸映照在红色的目镜中:“那武器就是恐惧,孩子。”
她咽了口唾沫,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
沙哈尔继续说下去,他比之前更加安静,声音不超过耳语:“暴徒、窃贼,强奸犯和杀人魔,他将世界握于掌心,因为没人不怕他。由此,野蛮的战士成为了唯一能阻止他们的东西。”
“即使是他们也要害怕的东西,他成为了午夜游魂。”
“他用恐惧教他们何为正义。他将曾经混乱无需的世界带入和平与繁荣,为了大众的利益,他成了黑暗中的孤家寡人。”
“他是康拉德科兹,他是我的主人。”
他远离女祭司,仔细注视着她,估量着她的反应。她当然在挣扎——谁不会呢?——但好奇再次战胜了敬畏,就像瘾君子无法抛弃药物的诱惑。
“您的主人……”她喘息着:“他怎么样了?”
“他的父亲找到了他,帝皇来到他身边,拥抱他, 带他步入群星,领导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远征。”
“所,所以他还活着?他活着吗?”
沙哈尔脑海中闪过一个暗淡的场景,一个他在梦中重温过无数次的场景,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痛苦。
一张苍白的面孔,静静等待着杀手到来。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眼倾泻着忧愤,注视着房间的阴影。血肉的墙壁与肢体拼成的地面在他脚下蠕动……那一刻即将到来。
沙哈尔就在那里。他像玩耍的孩童一样躲藏在阴影中,脸颊上的泪水承担着心底的誓言。他不会插手,不会阻止。他只是看着,心中燃着一团冰冷、永不熄灭的火焰。
她走进了,惊惶于周围的环境,迷惑于目标的赤裸。
他一直等待着她。他早已预见了这一刻。
她惊讶着向他走去,等待守卫发难。但没有,游魂微笑着招手,他开口了。
哦,黑暗啊,他的声音……
如此恶毒的言语,如此令人心碎的感情。
他一直在微笑,即使早已泪雨滂沱、声音嘶哑。他很热情,他很温暖,他很平静。
“死亡与辩白相比一文不值。”他端坐在王座之上:“现在,完成你的任务吧。”
她抬起手,武器闪烁着胆汁般的幽光,然后……
然后……
沙哈尔注视着祭祀,眨了眨蓄满泪水的眼睛,镇定下来。
“不,”他说:“他死了,被本应爱他的人所背叛。”
这话几乎击溃了奇安尼的心灵。她摇摇晃晃,双手抚面,涕泗横流,几乎喘不过气来,
沙哈尔并不惊讶,对经历过荷鲁斯叛乱的老兵而言,帝国的神灵与天使拥有背叛的想法并不新鲜。但对那些普通人——像这女人一样的人——而言,他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活生生的神话。无怪乎他们会对他的话产生反感,无怪乎祭祀会感到恶心——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神灵与天使也会像凡人一样制造痛苦与邪恶。
“克制自己,”他有些厌倦了她的反应:“你问的是我主人的遗产,而非他的死因。”
她逐渐恢复了尊严,重新坐直身体,抚平乱发。“对不起,吾主。”她哽咽着擦了擦脸:“我……我不知道……”
“他死了,”沙哈尔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灵魂经千年发酵产生的瘴气在他胸膛中淤积,如今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
“他死了,这就是结局。他已经预见了那一刻,于是他指定某人继承他的遗物,而这个人就是——就是——我。”
“那么遗物是——?”
“就是我在找的东西,”他咬紧牙关:“在我继承它之前,它被偷走了。”
游魂的头颅带着惊人的平和滚落地面,没有流出一丝鲜血。
凶手完成了她的使命,她站在原地,也许是在品味胜利的果实,也行是在思考任务为何如此轻松。
又或者,她还有别的任务要完成。
她俯身偷走了一枚戒指,然后取走了嵌在尸骸肩胛处的银刃。接着她转身,低头在地板上寻找着什么。
她直起身,手里拿着它。那顶死亡时离开了主人的冠冕,她找到了它,拿走了它。
那顶珍宝。
午夜之冠。
沙哈尔在阴影中瞪大眼睛,他的主人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然后她离开了,像一条蛇一样消失在阴影中。就在此刻,只有此刻,悲伤被突如其来的愤怒粉碎,他咬碎牙齿,热泪结成冰霜。沙哈尔从黑暗中杀出,奋力追向凶手。
“偷——偷?”
“对,被凶手偷走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他在这?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斯雷克——他就是杀害你主人的凶手?”
“不,不,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已经死了。”
“她——她?”
“杀手,那个刺客。”
奇安尼被无边的惊喜与幸福淹没了。
“那么……吾主,为什么它会在这?”
沙哈尔犹豫不决。事实上他也记不清那场灾难的细节,色彩与光线交织在一起,费尽心思也难以解开。他记得它的开端——在刺客的船上,在火与血中,用爪子和拳头与那个婊子搏斗,从她手中夺取冠冕,然后回到本影权诈号上。
他记得它的终结,从艾奎斯的云雾中坠落,在飞船开膛破肚的内脏中醒来,它被偷走了。
在这之间呢?一百个世纪。光线。色彩。体型瘦削、双眼睥睨、光滑的盔甲与善良的珠宝、在现实与亚空间中穿梭的家伙聚拢到他身边。
攻击。
闪躲。
陷阱。
监牢。
灵族。
“它因为……因为复杂的原因来到这个世界,”他整理着脑海中的乱象:“它先被冰川鼠偷走,然后落在斯莱克手里。再往后……”他叹了口气,忧郁又再次占据上风。“……再往后就不知所踪。”
奇安尼怔怔注视着他,沉默填补了故事不圆满的真空。
几个小时中,沙哈尔放下了一切戒备,进入了真正的沉眠,随之而来的是真正的梦境。
他看到虚空之火的冰冷微光,他看到本影权诈追上了刺客的小船,他看到热熔炸药在银河黑暗的布景中闪着炽热的光,恐爪突击艇冲向刚刚制造出的缺口。
他看到登船,还有屠杀。他看到猛禽把那婊子的船变成了地狱。他看到她双目圆睁,充满恐惧。他切下她的手,夺回了午夜之冠。他看到自己举起爪子,准备完成混杂着喜与悲的复仇。
然后……
他听到通讯器里愤怒的尖叫。“他妈的亚空间!灵族,爪主!异形渣滓!”
他们如利剑般从天而降,在光与火中破墙而出,像石子掠过水面般滑入现实。肢体闪烁不定,枪支中喷吐着圆盘与飞镖。盘踞在丝线上的蜘蛛终于找到了猎物。
异形。
他看到巫师。跳舞的魔鬼带着鹿角盔与银杖,穿着蓝金甲胄和羽袍——一个战术士挡在路中,剑上燃着巫术之火。
他看到自己从漩涡中挣脱出来,逼退了来袭的刺客。他保护着冠冕,他们想要它,他们想夺取胜利的果实。
他们无法得到它。
他看到自己独自一人回到本影权诈,对兄弟们的叫喊充耳不闻。他将战利品放入匣中,免受外人染指。
他看到自己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然后异形打开了亚空间的缺口,一张大嘴将他吞入腹中。
一个虚无的气泡包裹着本影权诈,她挣扎、抗议,如野兽般在粘稠的焦油中咆哮,然后她下沉,发出溺毙的哀嚎。
异形把她推入一个永恒气泡的深处,用咒语将她锁在亚空间中:一个蜡封的水球,在无尽之洋中漫无目的的漂流。
他们无法进入,他无法离开。
他看到自己愤怒和咆哮了整整一个月。他看到他的船员把自己关起来躲避他的怒火。他看到自己屈服于混乱。
最后,他看到痛苦一刀一刀切开他的血肉,直到他放弃所有希望陷入恍惚。
他在影人的营地里醒来,心中充满了不甘和失落,他发现了一场骚乱。
他发现奇安尼在水边注视着嘈杂的沼泽地,对靠近的船队喊着命令和咒骂。
当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时,她窒息了片刻,几个偶然瞥到这幽灵的领航员把船带进了深沟。
“怎么,”沙哈尔嘶吼着,无视了粘稠的水面上传来的恐惧的咕哝声,“这是怎么回事?”
成千上万人聚集于此,他们窝在临时搭建的庇护所里,躲在帆布帐篷下,或者直接躺在坚硬的地面上。生锈的支柱上燃烧着浸油的火把,马车与辎重围成了一个个圆圈,上面飘荡着五花八门的旗帜——所有流离失所的下巢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在他扫视营盘的期间,人流依然有增无减。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浪者把他精心挑选的藏身处变成了一个窒息的培养皿。
萨哈勒向南边投去短暂的一瞥,在那里--在火成岩结构和巨大的真菌的缝隙中隐藏着一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密道。如果这片领土受到攻击,他可以迅速从那里逃离,他看到那条密道依然隐藏得很好。他满意地回头看向难民。
他们低着头,担架上抬着奄奄一息的伤者。他们面色阴沉,眼中满是泪水。曾经敌对的帮派与部落如今并肩而行,在这种更残酷、更直接的流亡面前,敌对行动是多余的。
他们现在寻找一个新的图腾——一个新的主人——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种丑陋的怀疑像破碎的风暴一样席卷了沙哈尔。
“他们是谁?”他问奇安尼,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
“他们只是……只是人,吾主。下巢来的人。老爷们摧毁了一半的聚居地……他们无家可归。”
“他们想要什么?”
奇安尼咬着嘴唇,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让主人满意的。
“他们听说过您,”她尽量平静地答道:“他们认为……他们认为您是一个神话,而且……而且他们知道影人毫发无损地逃脱了这场屠杀。他们知道我们是……神圣的狂热者,吾主。多年来他们一直害怕我们——而……而现在我们有了力量,而他们则损失惨重。他们很愤怒。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值得老爷如此大动干戈。他们正在死去。他们很可怜。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没问你他们是谁,祭司。我问你他们想要什么?”
当然,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奇安尼颤抖着回答。
“庇护,大人。他们来寻求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