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力量的代价

弦一郎倒在无法逃脱的芒草地上，双目空洞，像一个坏掉的木偶。他的感官渐渐变得迟钝，对时间的概念也越发模糊。

忽然，漆黑的夜幕亮起温暖的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爬起来，随后将手伸向天空……

 

“你醒了啊，太好了。”女声，有些熟悉……到底是谁？

弦一郎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头脑还有些发昏，定了定神才努力站起来。

声音的来源是后方的墙角——是出门前在祭祀场遇到的那个女骑士，好像是叫……希里丝？

“是你……是你救了我吗？”弦一郎无法抑制劫后余生的喜悦，“真的感激不尽！”他向希里丝行礼致意。

希里丝淡淡地笑道：“我也是刚进来路过这里，看沿途的活尸都被干掉了，而你正好倒在这里。说实话，我本来不想插手，但这路上的怪物看样子是你杀的，我也算沾了你的光。”她目光稍稍偏移，没有直视弦一郎，“你当时的情况很奇怪，身上连明显的伤口都没有，也还有呼吸。我试着叫过你，但你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怎么也不醒。于是我试着对你使用了治愈奇迹。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被困在梦魇中了。”弦一郎仅仅是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都不禁感到脊背发凉，“一个被我杀死的怪物放出了瘴气，我昏迷后一直在做噩梦。多亏你出手相助，我才得以逃离。”

“果然是黑暗的力量……”希里丝思考着什么，随后抬起头说，“看你人也不错，以后若有幸在旅途中相遇，至少能有个照应。”

 

希里丝似乎也在找什么人，所以两人决定结伴探索幽邃教堂剩下的部分。从小房间出来后再经过一条走廊，他们来到了最底层粪池旁边的广场。巨人背朝这边，离得也比较远，并没有发现他们。广场对面有教堂骑士和扒在墙上的大剑奴隶巡逻，但两个人一起战斗就从容了许多。

墙边一个不起眼的缺口修有通往下方的阶梯，顺着路往下走，通过一条隐蔽的小径，就能来到净身小教会的另一个侧门。凑巧的是，弦一郎来到门前时，看到铁栅门对面正是安里和霍拉斯。

“是你呀，好久不见！”安里热情地冲他打招呼，旁边的霍拉斯也点头致意，“旁边这位骑士小姐是……？”

“我是薄暮之国的希里丝，刚刚在教堂内部碰到了他。”

四个人回到净身小教会，坐下来互相介绍了一番。安里、霍拉斯还有弦一郎都是冲着薪王艾尔德利奇来的，而希里丝要找的则另有其人。鉴于安里他们对幽邃教堂内部的结构较为熟悉，四人决定一同探索。

沿着刚刚的捷径回去，他们又回到了教堂一层宽阔的平台。安里说教堂二层深处有个房间，那是艾尔德利奇曾经进食的地方，说不定他的石棺就在那里。然而必经之路上又有一片拴着巨人的粪池，还是免不了从令人窒息的恶臭中穿行。所幸四个人能分散巨人的注意力，使其难以锁定目标，不然在深沼般的粪池中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被踩扁。

弦一郎第一个走到对面，他朝巨人发动佯攻尽可能掩护队友，同时也在观察他们。希里丝的武器是一把细剑，并且她自称会使用治愈奇迹。安里和霍拉斯分别拿直剑和长戟，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攻击手段。弦一郎直到现在都没有用过火焰咒术，也算是给自己留一点底牌。

通过狭窄的阶梯上到二层的平台，王座附近有不少幽邃主教和教堂骑士把守。变成活尸的敌人感官会稍微迟钝一些，因此众人得以找到机会各个击破。清理掉这一块后，安里用剑指向王座方向，说：“这后面就是艾尔德利奇的房间，我想他最有可能蛰伏在这里。”

“那就先过去看看吧。”弦一郎倒没太当真，但眼下也没有其他线索。

王座后有一道幽暗的阶梯，向下通往一个隐秘的入口。四人轻手轻脚地探过去，只见房间中央有一座敞开的巨大石棺，下方围着黑压压一片幽邃主教。似乎是察觉到了入口的动静，早已化为活尸的主教们慢吞吞地回过头来，无数双血红的眼睛齐齐望向四人。

弦一郎没管其他三个人，自己挥起大剑率先开路。他并不习惯于和别人打配合，只能尽力顾好自己这个方向。幽邃主教虽然数量众多，但都是相对低阶的活尸，动作较为迟缓。弦一郎用余光瞥见剩下三人那边也把活尸杀得差不多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会复活，小心！”希里丝忽然喊道。

弦一郎下意识闪身到柱子后面，侥幸躲过了一个火球。原本在地上的主教尸体借着一团黑雾复活了。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眉头紧皱，试图寻找可能遗漏的突破口。

“有一个主教身上闪红光！”安里已经喘起了粗气，“红光会移动，大家留意一下，那个有点蹊跷。”

与其白费力气杀掉所有敌人，不如照她说的试试。弦一郎转而在行动缓慢的主教群中间穿行，找到带红光的那个就一击毙命。这样重复了四五次，石棺前方的地面忽然出现了变化：一团黑雾升起，中央升起一位拿着大权杖的主教，被诸多护卫环绕。

“这是……大主教路易斯。艾尔德利奇已经逃跑了吗？”安里难掩心中的失落。

这时已经没有被红光笼罩的主教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攻击大主教路易斯。然而对方被护卫围得密不透风，几个胖主教不停放出原力冲击波，让他们难以接近。

是时候拿出点真本事了。弦一郎在手中蓄出一个火球，抛出的同时用大剑向前突进，打出一个缺口。沉默骑士霍拉斯紧随其后，用长戟清理旁路的敌人。弦一郎冲到内圈时，发现大主教路易斯的头顶浮着一个黑球，似乎在吸取周围的幽邃能量。他上前攻击，那黑球却一点都没变化，甚至还有继续变大的趋势。

——不好，那种瞬间麻痹的感觉又来了！一定是那个黑球，不能这里倒下啊……

忽然，金色的圣光从脚下亮起，原来是希里丝在后面放了一大圈治愈奇迹，安里则在旁边保护她施法。弦一郎心领神会，二话不说就全力攻击大主教。有其他人帮忙清理普通的活尸主教，他没有受到太多阻拦。几个回合便将对方彻底击杀。顿时，房间内的所有幽邃主教都仿佛被抽走了生命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属于幽邃主教群的深蓝色灵魂，均匀分散到了四人面前。

“刚刚真是好险啊，多亏大家齐心协力。”安里坐在大主教尸体化作的营火旁，欣慰地说道。“看来艾尔德利奇已经逃走了。我想他很大可能去了冷冽谷的伊鲁席尔，那里是他的故乡。”

“伊鲁席尔……是这上面写的吗？”弦一郎正拿着一个小人偶，努力辨认着后面刻的字，“‘不论你欲往何方，伊鲁席尔永在月边；不论你身在何处，伊鲁席尔仍是故乡。’”

小人偶呈银色，像一位将剑竖在身前的骑士，背后则有一弯残缺的月牙。其他三人也围过来看。希里丝说：“这应该是暗月信仰的标志。冷冽谷的伊鲁席尔，是月之贵族的栖息之处。”

“你知道怎么去吗？”弦一郎问。

“巡礼者和我说过，那座古老的幻影都城位于法兰要塞前方更远的地方。”安里率先答道，“本来我们想着如果在这里找到，就没必要再过去。现在看来只能朝那里前进了……”

弦一郎点了点头，随后拿起小人偶问：“这个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是你发现的，你收着就好了。”安里干脆地说，“而且你在战斗中出力最多，东西归你也是理所应当的。”旁边的霍拉斯也用动作表示同意。

“我的使命与这些无关，不用太顾及我。”希里丝也没有争抢的意思。

弦一郎不客气地收下了小人偶。既然薪王不在这里，那再探索下去也没有意义。四人通过营火先后传送离开了。

 

回祭祀场简单休整过后，弦一郎马不停蹄地赶往法兰灵庙。通过房间尽头的暗门，沿着阶梯向下，他来到了卡萨斯地下墓地。阶梯下方是砖石铺成的平台，走到边缘，地下墓地高低错落的结构令他不禁感叹：“地下竟然都有如此复杂的建筑，这还只是墓地啊……”

他左转准备通过石桥到达对面，却听到身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回过头来，竟有一具站起来的骷髅，刚把自己的脑袋安到脖子上。弦一郎抽刀挥砍，那骷髅竟然用手中的宽刃弯刀挡下来了。只有一副骨架的躯体十分轻巧敏捷，弦一郎周旋了一阵才终于找到个破绽把它一刀砍散架。

骷髅比外面的普通活尸难打多了，看来地下墓地会非常凶险。弦一郎心中警惕起来，继续向前走。

“咯吱咯吱——”身后又传来了瘆人的声响，刚刚被打散的骨架又拼合在了一起。

“啧，这下麻烦了。要是后面每个敌人都能这样复活，杀出一条路都成问题。”弦一郎一边应战，一边隐隐对后面的探索产生了一些担忧。再一次拍散骷髅后，他注意到对方的灵魂化作白光流到了自己身上。这里的骷髅需要杀两次。他在脑海中记下了这句话。

踏上石桥，对面的门洞正好出来一个扛着大曲刀的高大骷髅。它身上还有残破的铠甲，看上去阶位更高。本来弦一郎还在估算和敌人的距离，大骷髅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几乎不可见一般瞬身闪到他面前。

“铛——”弦一郎下意识用大剑去格挡，敌人的力道很重，震得他手掌微微发麻。没有护栏的石桥对于战斗来说还是太狭窄了，更何况敌人的移动有时连看都不太能看得清，弦一郎看到左侧下方还有平台，便在敌人再次攻过来时毫不犹豫地飞身跃下。骷髅扑了个空，掉进了缝隙之下看不见底的深渊。

弦一郎所在的平台通向建筑内部，里外都由土黄色的砖块垒成。内部房间和走廊的空间都相对狭小，再加上统一的颜色，很容易让人产生封闭的窒息感。面前的房间内部似乎有本书，但弦一郎看到里面有一具散落的骨架，并没有莽撞地往前走。有了对于骷髅型敌人的认知，他用先手优势顺利将其彻底击杀。

“嗯……这是，咒术书吗？地下墓地还有这种宝贝。”他捡起地上的书，粗略浏览着。书的封皮上有不少划痕，书页边缘也有不同程度的污损。“凑合能辨认就行，回去交给柯弭库斯师父看看吧。”

在迷宫一般的建筑中穿行，弦一郎除了杀敌人就只捡到些用于武器强化的矿石。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大房间，上下两层总共得有四五个骷髅兵在巡逻。他时刻都需要绷紧神经，免得被迅捷到几乎看不见的攻击抓到破绽。

清理掉大房间内的敌人，弦一郎从出口走下一段狭长的阶梯。他看到面前的两个骷髅兵准备应战，却听见身后传来巨响。他快速瞥了一眼，台阶顶部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骷髅球。顾不得眼前的敌人了，他只好往台阶两侧放烛台的石板上站。下方的骷髅兵被直接压扁，然而那骷髅球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甚至违反自然法则地沿着楼梯向上走，到了顶又折返回来。

弦一郎观察了几轮，确认骷髅球的运动轨迹没有变化，才找了个空当冲到楼下。一进门，他就看见右边的墙角藏着一个带尖帽子的骷髅法师。他二话不说将其击杀，与此同时，滚下来的骷髅球也崩裂开，彻底散了架。弦一郎这才舒了一口气。

走廊很短，尽头的铁栅后就是一堆营火。弦一郎只恨自己不能一剑劈开那坚硬的铁棍。营火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让他不禁焦躁起来。“算了，至少还给了点希望。”他如此安慰自己道。

左转是唯一通向房间深处的走廊。与刚进墓地时不同，这里没有烛火，砖石的色调也从土黄色变为了蓝灰色，墙壁上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惨白光源更衬得环境阴冷瘆人。弦一郎曾听说一些忍者有“夜眼”，在黑暗中比常人的视力更加敏锐。可惜他并没有这种神通，面对棘手的敌人也不敢腾出一只手拿火把，只能尽可能贴着少得可怜的光源前进。

这段路上只有三个普通的骷髅兵。弦一郎等它们接近才发动攻击，因为前方看上去有一片较大的空间，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然而，战斗途中，他不小心踢破了墙边的瓦罐，里面竟涌出一团紫黑色的灵魂块，仿佛有生命一般追着他飞。弦一郎情急之下直接连拐两个弯，退回到之前长阶梯的下方。追踪灵魂块的飞行速度较慢，而且转弯也不似人类那么灵活，打到墙壁上就消散开了。而跟着弦一郎的骷髅兵也像没反应过来一样，在拐角另一侧迷茫地寻找着目标。

弦一郎借机干掉附近的敌人，确认周围安全后仔细观察起墙边的瓦罐：有的里面塞满了骨头，有的则封着盖子。他又踢破了几个，发现塞着骨头的那些没有异样，封着的全都会涌出紫黑色的灵魂块。

绕到走廊前方宽敞的空间，平台上密密麻麻堆了不少罐子。弦一郎用刚刚发现的规律打罐子开路，一个陷阱都没踩到，最终在房间深处发现了一枚镶着乳白色宝石的细戒指。若是当初在苇名时，他根本不会对这种小玩意感兴趣：一介武者戴什么首饰？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见过的戒指几乎都有特殊功效，对战斗有所帮助。抱着至少不亏的心态，弦一郎将捡来的戒指戴在了右手食指。

过了大房间，又是一段狭窄的走廊，里面有两个大曲刀骷髅兵在巡逻。弦一郎在墙角等待时机，看两者相距最远时射箭引其中一个出来。计划进行到这里时还很顺利，然而他在闪避时不知踩了什么机关，空无一人的侧方竟射出三支飞箭。他急忙后退，还是有一支箭插到了皮甲左腹部的位置。

“嘶——”铁质的箭头刺穿了皮肤，弦一郎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起来。不过所幸没有伤及内脏，也许能坚持到营火的位置。为了防止失血过多，他没有把箭拔下来。

不过与此同时，弦一郎发现自己在快速移动的时候，身体几乎变得透明。看来骷髅兵就是靠这个戒指发动奇袭的。现在双方都有这样的能力，弦一郎的压力也小了很多。负伤状态下速战速决尤为重要，他找准机会攻击骷髅的膝盖，让对方失衡后一击毙命。随后蹲守骷髅复活的时机再补一刀，第一个就这样解决了。

弦一郎没有急着打第二个骷髅兵，而是仔细观察走廊的地板。果然，有一处方形石板稍稍凸起，他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伸脚踩下去，墙壁上的小孔瞬间便射出三支飞箭。

来到骷髅兵巡逻的那条路，附近也有类似的机关。他看准对方的巡逻路线，踩下机关，三支都命中了骷髅兵的背部。它的智能水平还是不如人类，只知道顺着攻击的来源查看。弦一郎趁机完成了击杀加补刀的流程。

走廊尽头的地板有个大窟窿，他靠墙捡了两块石头，往下看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了。顺着更为狭窄的连廊过去，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忽然，熟悉的巨响从下方的洞口传来，弦一郎余光瞥到那是往上滚的骷髅球，下意识地往左边的岔路扑——那正是之前发现的营火。他急切地握住螺旋剑剑柄点燃火焰，随后一刻都没耽搁就回到了传火祭祀场。

 

因为之前在幽邃教堂外围死过一次，弦一郎忽然想起该找巡礼者尤艾尔强化力量了。他直接从祭祀场中央左侧的墙洞跳下去，向站在墙角的尤艾尔询问。对方如往常一样帮他进行了仪式，但结束后，尤艾尔忽然欣慰地说：“噢噢，您已经得到十足的力量了。看来见真章的时候近了，我辈之王啊……”

“十足的力量……？黑暗之环能够牵引出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了吗？”弦一郎有些疑惑，“还有，‘我辈之王’究竟是……？”

然而他没有等来尤艾尔的回答。对方本就佝偻的身子忽然间枯萎了下去。弦一郎试探鼻息，尤艾尔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片刻之间，一个声音从他背后的墙角传来。一个身着黑色裙式铠甲的女人毫无征兆地在一阵黑雾中闪现。她戴着形似鸟喙的面具，披散的长发是白色，腰间还挂着一把太刀。

“……啊，你是尤艾尔的主人吧？我是隆道尔的尤莉雅，是尤艾尔的朋友。”在弦一郎愣神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女人从容地做起了自我介绍，“……你拯救了他的灵魂啊。谢谢你。我以朋友的身份向你道谢。另外，还有……你已经是王了吧？承受黑暗印记的刻印──我辈的游魂之王啊。王啊，只要你仍是游魂之王，我们隆道尔全体上下就将全心服从你。当然，我也属于你……”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这让弦一郎反倒有些警觉：隆道尔的人怎么一个个刚见面就极力投诚甚至以身相许？真的有人会毫无私心地为一个陌生人奉献到这种程度吗？

“尤莉雅……是吧？容我冒犯，你这样突然出现在祭祀场，还有什么‘游魂之王’，是不是得稍微解释一下？”

“哦，我辈之王啊，是我唐突了，请你见谅。”尤莉雅丝毫没有乱方寸，“尤艾尔在物色具有成王资质的灰烬，然后进行辅佐、教导。他的使命便是帮助你彻底牵引出黑暗之环的力量，而他的牺牲也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请你放心，尤艾尔知晓这一切，他也乐于为你的王位奉献出自己的灵魂——而我，则是要接他的班，引导你走上成王之路。其实我之前来过这里一趟，可惜那时你不在。”

“至于‘游魂之王’……所谓火的时代，指的是从古老神明延续而来的时代，而传火就是时代的传承。不过既然神已不见踪影，火的力量也该转移了吧……该转移到人类应有的姿态──我辈的游魂之王身上了。”

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为什么身为人类要去替日渐衰微的神明去延续时代？更何况身为灰烬传火的使命，也是听防火女等人说的。如此看来，无论是传火派还是隆道尔势力，对弦一郎来说无非就是先来后到的区别。

“我明白了。”弦一郎又简单和尤莉雅问了几句，确认暂时没有其他事情之后便转身离开。

是时候找欧贝克继续学魔法了。他穿过桥洞来到欧贝克的位置，刚要打招呼，对方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你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欧贝克颇为警戒，浑身紧绷，仿佛随时要站起来，“你不会变成游魂了吧？”

“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弦一郎反而觉得莫名其妙。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他取下手套，指尖传来的不是饱满充盈的皮肤触感，而是干枯得如同……活尸。

“有镜子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弦一郎有些焦急。

欧贝克站起来，抽出腰间的宽面匕首，在弦一郎面前将刀刃竖起来，说：“我只有这个，不过应该足够你看清了。”

欧贝克的匕首被擦拭得很干净，弦一郎在银色的刀刃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几乎和失去神智的活尸一样枯槁，连眼睛都失去了光彩。“什——什么？！我怎么会——”

“如果你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怕是被人给骗了。”欧贝克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我不知道详情，不过给你一句忠告：如果谁对你变成游魂这件事完全没有负面的反应，最好提防着点。”

“嗯，谢谢你。我待会再过来找你学魔法。”弦一郎恨不得马上就冲到尤莉雅面前对质，匆匆和欧贝克道了别。

他大步流星地赶到祭祀场的另一边，厉声质问道：“尤莉雅，我的身体变成了游魂的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可没人告诉过我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辈之王啊，请你稍安勿躁。我理解你的疑惑。游魂才是人类原初的形态，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我也明白，游魂的外形对于大多数俗人来说还是难以接受，因此我要把这个给你——”说着，尤莉雅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块镶着头骨图案的方形灰色石头，“这是隆道尔的宝藏：解咒石。碾碎它，就可以解除因死亡而累积的诅咒，你也能恢复原本的样貌。”

弦一郎接过解咒石，放在手心用力一握，疏松的石块便化为粉齑。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真的变成了正常的皮肤。

“不过要记住，如果你经历的死亡太多，诅咒便会让你重新回到游魂的模样。到那时，你再来找我拿解咒石便是。”尤莉雅补充道。

弦一郎虽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心里还是堵得慌。尤莉雅专业又从容的举止让他根本无处撒火。说到底，当初接纳尤艾尔当随从，以及接受黑暗烙印强化力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造成如今的后果，也怨不得别人。

“对了，还有件事想和你说。”尤莉雅在弦一郎正欲离开时叫住了他，“……彼海姆的欧贝克，此人别有心机。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身为普通的游魂，却盘算当上游魂之王。若现在放他一马，他未来可能会成为你的敌人。”

“什么？你说欧贝克……”弦一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嘘……小心隔墙有耳。”尤莉雅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打草惊蛇，“……不想这样的话，你就手刃他吧。这也是你为王的证明吧……”

弦一郎感觉自己的脑子要不够用了。前脚欧贝克刚刚警告过自己，后脚尤莉雅就让自己杀了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弦一郎谁都不敢信了。另一方面，他需要欧贝克教他魔法，也需要尤莉雅的解咒石，所以……两个人都先留着，也许才是当下的最优方案。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再次找到了欧贝克，寄希望于复杂的魔法理论能帮他转移一些注意力。欧贝克看到他恢复原状，欲言又止，最终开口时则完全回避了这个话题：“来学魔法是吧。我准备好了，如果顺利的话，你应该能学会如何释放最基础的灵魂箭。”

弦一郎愣了一下，随后领会了欧贝克的意思，坐下来开始听课。

……

 

尽管魔法不如咒术直观，在欧贝克耐心又充满热情的讲解示范下，弦一郎的法杖尖端终于冒出了一点蓝色的光。他为了思考如何调动灵魂的力量，可是把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

“不错！看来你摸到了门路。以后熟练起来，就不会这么累了。”欧贝克看上去比他还高兴，甚至激动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谢谢……”弦一郎虽然也很欣慰，但学魔法比杀敌人累多了，“你真的很适合当老师。”

“哈哈，是吗。”欧贝克有些不好意思，但难掩脸上的笑意，“能帮到你就好。回顾这些基础知识也会让我对魔法产生新的理解，所以只要你想学，就尽管来找我。”

弦一郎再次向他道谢，随后拿着法杖回到二楼休息。

 

其实在幽邃教堂昏迷之后，弦一郎一直对那个诡异的梦境感到后怕。他本来都不太敢睡觉，但即便是不死人的身体，精神疲惫时也需要休息。他也想过要不要在营火旁边的王座底下凑合着睡，至少能让防火女帮忙看着点——她也当过圣职人员，总该会点光明奇迹吧？

算了，防火女又看不见，说不定根本没法注意到异样。弦一郎迅速否定了这个方案，但真实的理由显然不是这个，而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因为害怕做噩梦就如此小题大做，实在有些丢份儿。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种想法的。

最后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在二楼独自睡下。朦胧之中，他似乎在祭祀场一楼的角落和尤莉雅对话，好像在说关于自己变成游魂外貌的事情。

……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他愤怒地质问尤莉雅。

“为了牵引出你真正的力量。”尤莉雅丝毫没有因他的愤怒而惧怕，“难道当初同意的时候，你以为力量是不存在任何代价的吗？还是说，尤艾尔真的看走眼了，所谓具有成王资质的人竟然如此幼稚贪婪……”

“不，我不是……”弦一郎下意识地否认道，“但你们也没有——”

“或者——”尤莉雅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静。弦一郎不知怎的，无法违抗尤莉雅的指令，明明张开了口，却如鲠在喉，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有时成就一番大事业，免不了要承担一些代价。”尤莉雅继续道，“我相信你能成为这样的英雄。”

弦一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未料到对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其实你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境界。在你的灵魂深处，我看到了这样的觉悟。”

“你是什么意思？”弦一郎不解地问。

“为了苇名，就当是为了苇名。”黑色的鸟喙面具后传来了这样的字句，“你不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吗？”

……她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弦一郎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是为了什么？……再说一遍！”

“这一切，都是为了苇名啊……”是尤莉雅的声音。

“为了苇名……”女性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为了苇名……”

“为了苇名……”

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但耳边传来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弦一郎惊叫着坐起来，后背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思来想去，这觉是没法睡了，只好下楼到防火女那边烤一烤火。

魂不守舍的弦一郎拖着沉重的步伐，一屁股坐在了营火附近的台阶上。防火女艾莉莎和他只隔了两米不到。

“灰烬大人，您有什么烦恼吗？”艾莉莎漫不经心地问道。

“呃……”弦一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胡乱搪塞过去，“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没什么大碍。”

“这样啊，那您好好休息。”艾莉莎没再问下去，“我也是瞎猜的，毕竟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总会胡思乱想。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这能是瞎猜的吗？这女人敏锐得很！但凡她能看见，弦一郎肯定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刚刚他还为自己不下楼找借口，现在尴尬得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没有没有，谢谢你的关心……”他勉强挤出了这么句话，随后便沉默地望着螺旋剑下跳动的火焰。

仿佛这样，温暖的火光就能驱散那笼罩在他梦境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