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金真孤（四）
（十六）
用力甩上门的那一刻
金真孤的内心是忐忑不安的
他并不担心自己离家出走后是否还能平安回来
他只担心自己能不能平安离开这个家
离家出走是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剧情
在孩子摔门离开后
父母往往会大喊着敢走就不要回来
却又一边偷偷地抹着眼泪
希望孩子能早点明白自己的苦心
但金真孤很明白电视剧和现实的区别
他的父母绝不会拿那种口是心非的话威胁他
而是会直接抓回来打一顿
对于金真孤来说
这不是一次出走
而是一次逃亡
在横穿三条街道又经过两个拐角之后
金真孤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他相信父母已经追不上他了
毕竟他在帮会里被弟兄们称为不羁的野犬
就是因为他打起架来跑得跟狗一样快
但是逃亡这种事不是跑得快就可以的
还要学会反追踪才行
金真孤看过各种各样的寻人启事
它们往往都会提到目标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把自己身上的这件衣服扔掉
应该可以极大地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可是金真孤才把衣服脱到一半就放弃了
并不是因为他怕冷
而是因为光着膀子上街似乎太显眼了一点
既然不适合在街头游荡
那就找个藏身之处吧
金真孤把手伸向口袋想要给弟兄们打电话
却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被砸掉了
金真孤从小学开始混迹街头
第一次体会到举目无亲的感觉
求人不如求己
金真孤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首先他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网吧就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在游戏厅和录像厅慢慢淡出视野的21世纪
混合了烟味、汗味和各种不可名状气味的网吧就成了江湖的代名词
也是少年们放松心灵的避风港
最重要的是有些网吧兼备旅馆的功能
只要十几块网费和几包泡面钱
在椅子上赖个一天老板也不会赶你走
而且只要有机会上网
他就能联系上自己的弟兄们
以借取打持久战的资金
可是金真孤连续跑了七八家网吧
全都被网管给拒绝了
原来这个县城的网吧每逢大考结束都会戒严几天
因为期中/期末考结束后来放纵的学生最多
同时来抓人的警察也最多
就连黑网吧也会避避风头
但他还认识另一家比较偏远的网吧
常年无休来者不拒
堪称未成年人的世外桃源
金真孤第一次想要跟年纪比自己大的女生交往
就是因为那个网吧的网管姐姐
并不是因为金真孤有多喜欢她
而是因为金真孤想要免费上网
网管姐姐是老板的亲戚
高中读了一年多就辍学了
在叔叔开的网吧里一工作就是两年多
金真孤也想像她一样潇洒地辍学
只是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学费要是都白交了就觉得好像有点亏本
金真孤坐在前往网吧的三轮车上
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即将到达网吧的兴奋
一方面是担心回家之后会遭遇怎样的不幸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诶，师傅，如果……你孩子离家出走了，你会怎么对他？”
没想到骑三轮车的大叔突然把车停下了
他叹了口气
用饱经沧桑的语气说道
“你看我像有媳妇的人吗？”
金真孤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决定不再考虑回家之后要如何面对父母
因为好男儿就是要活在当下
哪怕明天被打死
今天也要玩个通宵
（十七）
金真孤所居住的县城治安不好
各种网吧里的暴力事件总是屡禁不止
就连小朋友之间也会恃强凌弱
金真孤就曾经目睹过这样的事件
当时他正在黑网吧上网
突然发现旁边有个初中生年纪的男生正把一个小学生堵在墙角
想要向他“借”五元花花（可以上网2小时）
金真孤刚想上前劝阻
只见小学生从皮甲里随意抽出了一叠百元大钞
“请问你能找零钱吗？”
那个初中生最后没有要他的钱
可能是不敢要这么大的数额
也可能是突然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金真孤当初就是通过被收保护费而认识他的大哥的
因为聂无悔是个有原则的人
说了收保护费就一定会把对方当小弟
还带着他们去接触本来应该只有大人才知道的东西
金真孤突然觉得这个人很过分
别的不良少年勒索钱财也就罢了
他勒索完钱财还要祸害人家
金真孤一直把大哥当成这座县城的希望
什么时候大哥被抓了
这个城市治安就好了
网吧里的暴力事件总是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变数
他曾目睹两个青年因为矛盾各自叫来了一伙人
十几个人推推搡搡的随时可能大打出手
这时一个脸上带疤的中年男子手持长棍缓缓地走到了人群中央
青年们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纷纷退后了几步
只见他高举长棍大声喊道
“要打出去打！”
他就是金真孤要去的网吧的老板阿武
谁也不知道阿武年轻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因为他的传奇经历太多
每一段都让人感觉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阿武网吧里流传着一个传说
曾经有两个醉汉来这个网吧上网
他们本来是一起喝酒的朋友
但是由于酒后意识不清醒
竟因为游戏里的矛盾差点打起来
这时阿武及时赶到
劝阻他们游戏里的恩怨就别变成真人快打
要决斗就要给对方带去精神上的摧残
于是他俩在老板的怂恿下开始了游戏里的对决
一般人在游戏里决斗会选择父子局
输的人要叫赢的人爸爸
但是老板觉得这样不够屈辱
输了的人就应该脱一件衣服并且继续决斗
直到一方赤身裸体地离开网吧
自信的两个醉汉接受了这个提议
那天晚上整个网吧的人都放弃了手头的游戏来围观决斗
只见两人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
颇有种划拳脱衣的阵势
气氛逐渐变得基情了起来
两人在只剩一条裤衩的时候终于意识到围观的群众太多了
再斗下去难免两败俱伤
一场纷争就这样被解决了
后来这事传的越来越广
版本也被改编得越来越色情
不少想看热闹的人都慕名而来
瞻仰传说中的吃鸡战场
后来脱衣局也成了这个网吧的特色
每次有人发生矛盾时
都会冒出一批不明真相群众在旁边大声起哄
“脱！”“脱！”“脱！”
有些人接受了挑战
而那些不愿脱衣的人也没有了打架的兴致
金真孤觉得
如果有一天这家网吧被查封了
一定不是未成年人的原因
（这个故事线先放着）
（十八）
“真是令人怀念啊，大哥，跟着你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终又回到跟你相遇的这个巷子了。”
“被人堵在巷子里打的时候就别怀念这些东西了。”
“前面三个，后面三个，三加三等于六，也就是说对方只有六个人而已。”
金真孤认真地做了一会儿算术，随后冷冷地瞥了一眼这群凶神恶煞的混混
“我们要是有十二个人肯定打的过他们。”
“真孤，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流氓了，该学会自己面对风雨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好了，他们是冲我来的，等我给你发出指示，你就拼尽全力地突围，然后找其他兄弟来救我，听明白了吗？”
“我不！既然是兄弟，就算挨揍也要一起挨！”
“傻孩子，大哥已经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该见过的东西都已经见过了，但是你还年轻，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你。”
“大哥！你不是答应过我将来要参加我的婚礼的吗！”
“啊啊，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啊。
还记得刚遇见你的时候……
……
…………
………………
……………………
不好意思，大哥这次可能要食言了。
将来你如果还记得这个约定的话……
……
…………
………………”
“你们俩TM讲完了没有！”
话音未落
聂无悔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金真孤的后背
示意他突破包围
但由于拍的力度有点重
他被打得差点把晚饭喷出来。
金真孤忍不住俯下身呛了几口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哥的身影从未像现在这样高大过。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牟足了劲往前冲刺。他的头脑在发烫，赤红的感情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汹涌着。现在不管是大哥的嘱托还是自身的安危他都无心去想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指令：冲！冲过去！
然后被拦下来了。
尽管他爆发出了自己的潜能，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初二的孩子。不过那三个高中生也被他不要命的气势吓到，只想着合力拦下真孤，一时竟忽略了更危险的另一个人。
“当心背后！！！”
另外三人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聂无悔早已趁着他们擒拿金真孤的时候冲到了他们的背后！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大哥远去的背影，被压制了肘关节的真孤也不再挣扎了。这样就好，虽然跟计划的不太一样，但至少有一个人突围了。
“你可真是认了个好大哥，把小弟丢下自己跑了。”
“你懂个P，大哥是去叫人了。”
“我完全可以在他把人叫来前把你打成猪头。”
“呵，你以为我就不能叫人了？”
“你？？救命啊还是杀人了？？”
混混们哈哈笑着，丝毫没有在意真孤的话。
金真孤深吸了一口气
“非礼啊！！！！！！！！！”
“你正常一点！”
混混锤了他一拳，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只见两侧楼房上的窗户纷纷打开，无数脑袋伸出来一探究竟。
现场的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蕉灼了起来。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把头缩回去！”
带头的混混对着楼上的大爷大妈们大声吼道。
随着一片嘘声，几个脑袋伸回了窗里，但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几个把小男生压在身下的小伙子。
“靠！”
混混随便踹了真孤一脚。
“没心情打了，我们走。”
真孤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
虽然他知道敌人已经走远了，而自己也完全有力气再站起来，但是他觉得此时就应该倒在地上看着绯红的晚霞被夜色浸染。
那个男人，他会来吗？
金真孤太熟悉自己的大哥了，所以他不敢确定。
“真孤？”
他听到了大哥的声音
他把头仰起来，看见了大哥那疲惫的身影
大哥是一个人来的
“我们的人呢……”
“别说了，你的伤势怎么样？”
“还好，他们打了我一会儿就不打了。”
“我想也是。”
“大哥，现在几点了？”
“七点半了。”
金真孤的头又落在了地上
两行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XX（手游）晚上七点有个活动可以领礼包……”
“没事，我领到了，而且也帮你上号领了一份。”
聂无悔得意地说道。
“所以我挨打的时候你在领礼包是吗？”
“你要这么想，一份礼包相当于3000点券，你拖住对方六个人，他们就领不到礼包了，所以我们不仅自己赚了60还让这帮孙子亏了180元！这波血赚啊！”
“还是大哥厉害！”
（十九）
金真孤离家出走了
而且很可能无法平安地回家
但是他没有害怕
因为大哥曾经教导过他
真的壮士
能把逆境转变成机遇
聂无悔就是这样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男人
有一次他的朋友打电话向他求救
当他骑着摩托车赶到的时候
他的朋友已经趴在了地上
而他的身边是十几个拿着西瓜刀的青年
他英勇地冲了进去
然后趴在了朋友身上
聂无悔那次伤的很重
在医院里足足住了几个月
金真孤慰问他时曾经问过
为什么能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
聂无悔笑着说
“谁知道这群孙子不把我拉开就砍……”
由于聂无悔家里的门路比较广
他们家最终讨要到了一笔可观的医药费
他也因此换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自那之后每逢有大型斗殴事件他都要去掺和
江湖人称“扛刀魔”
很少有人敢对他下狠手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家特别擅长讹人
但聂无悔也有惹不起的人
那就是警察
他年轻时曾经被警察追过三次
只不过都是在网吧里
无悔虽然身体被按住了
但他的内心没有屈服
他义愤填膺地咆哮道
年轻难道也是一种罪吗
警察叔叔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他们承诺
只要无悔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学校
就不会把这事告诉他的老师和校领导
无悔经过深思熟虑
决定最后再信任一次人类
而人类们也没有食言
他们通过学校直接联系了父母
因为这件事的原因
他那都在外地的父母决定一个月不给他生活费
让他三餐都在爷爷家解决
渴望上网的无悔为了获得去网吧的钱
开始尝试向低年段的小学弟收保护费
他和金真孤也正是这么认识的
无悔就是这样一个把逆境变成机遇的男人
因为金真孤的缘故
无悔还收了另一个小弟
那就是真孤的男同桌张胜男
张胜男的妈妈是妇产科医生
在胜男还在肚子里的时候
她通过一次B超看出自己怀了个女孩
在把情况告诉家人之后
双方家长经过几个月的讨论
决定给他取名为胜男
他出生后家里曾考虑再起一个名字
但因为嫌麻烦放弃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张胜男经常因为这个名字被同学取笑
在长喉结前还时常会有人怀疑他是女生
他非常厌恶自己的名字
直到他遇见他的初中班主任
他的班主任姓夏
是个严肃而博学的语文老师
从名字到作风都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据说夏老师出生于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他的父母翻阅了很多书籍
最后根据《孟子》中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给他取了个意义深远的名字
夏死乐
托了这个名字的福
夏死乐的学生时代每天都处于忧郁之中
夏死乐曾在大学期间打算去派出所改个名
改一个既没有谐音又不曲折本意的名字
在室友的帮助和提醒下
他最终放弃了改名为生忧的计划
夏老师告诉张胜男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名字
既然怕被人当做女生
就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男子气概
张胜男大受启发
然后和同桌金真孤一起成为了不良少年
（二十）
张胜男的妈妈姓甄
是镇里有名的妇产科医生
因此他从小就经常去医院里面玩
童年时间有一小半是在妈妈的单位里
胜男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只要大人说不要乱跑
就会安静地坐在医生们的休息室里
医生护士们都很喜欢这个小男孩
因此大家也都默许了甄医生带孩子来上班的行为
转眼胜男已经跟这个医院相处三四年了
但是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在休息室里看电视
医院里有很多的地方他始终不曾去过
有一天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趁妈妈和同事们刚从手术室里出来
偷偷溜进了这个总是紧闭着大门的房间
那一刻
他吓得差点哭出来
眼前是一张裹着绿布的床
上面涂满了新鲜的、暗红色的血
这样的场景他曾经在日本动画片里看到过
叫作犯罪现场
但是胜男没有哭喊出来
他知道越是可怕的情况就越需要冷静
他尽力地去克服自己的恐惧
尽管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牙关却咬得死死的
因为在哭泣之前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面对血腥的房间
他默默拿出妈妈为了防止他走丢而给他的小灵通
拨打了110
电话很快就拨通了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大姐姐的声音
胜男刚想和警察姐姐说出自己看到的情况
理智却使他迅速挂掉了电话
因为刚才从犯罪现场里出来的人
是妈妈他们啊
胜男悄悄关上手术室的门
然后飞快地逃回了医生的休息室
抱着枕头一直低声地哭
回家的路上他也一直保持沉默
无论妈妈问什么都不肯开口
过了不久爸爸也回家了
一家人坐在餐桌旁准备开饭
“怎么不吃饭？”
胜男低头看着饭碗一言不发
“老婆，男男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在医院里就这样了。”
这时胜男抬起了头
用哭红的双眼看着她
“妈妈以后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那一刻胜男心里还是抱有期待的
他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误会
没想到妈妈突然停下了筷子
“妈妈也不想这样的。”
胜男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妈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爸爸感觉整个人都乱了
但是爸爸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
在老婆孩子都手足无措时
他必须要站出来面对问题
在观察并思考了几十秒之后
他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
“老婆……
你把他玩具小人砸了？”
“不，我说的是活人。”
爸爸愣了一下
哇的一声就跟胜男一起哭了起来
“准确的说也不算人，因为只是还不到12周的胎儿……”
爸爸的哭声戛然而止
原来妻子今天给人家做了人流手术
在爸爸的循循善诱下
胜男坦白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想
一场闹剧终于水落石出
不过对于爸爸而言
光是解决问题可不够
如何预防这种问题再次发生也很重要
没想到手术室的场景给儿子造成了这么大的阴影
爸爸经过思考
决定再也不让妻子做手术了
这个方案一提出
就遭到了妈妈的强烈反对
于是爸爸重新经过思考
决定再也不给胜男看日本动画片了
“我也反对。”
“反对无效。”
“无效无效。”
“无效无效无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