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留于人世
在我的沙漠里,有一棵不显眼的树。那树叫木头,没什么深意,不过是我自言自语时莫名想到的名字。
这名字的确有些滑稽,因为我也笑了。
它是孤独的,光秃着身躯,甚至连吸取养分的根须都没有存在。瘦弱的树干上突出了两根枝杈——这是他仅有的伙伴。
枝杈是漆黑的,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再强烈的光都无法穿透。
我觉得它是朵云,至少它曾经应该是洁白的。
但是说实话,亲爱的,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旅行真是太无聊了。
可我必须找回她。
我必须将我的爱意,我的四季倾诉于她。
————
“呲——”
背包里有一罐不知何时放入的啤酒,打开后的气息并不算好闻。
我将围巾系在了木头的身上,直至他不再冰冷到颤抖才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酒太少了,麻醉不了我。
“介意吗?”我甩了甩手,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语句。他转头,将已经微微融化的酒心糖果塞入我口中,才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木头,我好像醉了。”我躺倒在沙漠上,木头无法随我一起倒下——他毕竟是树,而我也只是在自言自语。
“天上有多少星星?”我的视线穿过他光秃的枝杈,注视着一片漆黑的天空。
“木头累了。”他答非所问,我却不感迷惑。
闭眼是虔诚的,但我心中却没有神明的痕迹。
沉默了太久,风声将沙漠衬得更加阴森,我搂住了他没有根系的身体,生怕再来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而他竟也承受住了我与风的重量。
“这里曾经是什么样?”有点冷,于是我将自己的手套套在了木头突出的两根树枝上。
他似乎并不习惯温暖,愣了许久才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沙漠曾经不是沙漠。”他嗓音沙哑,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语句,我只能整合他的答案,自己用并不灵光的脑子想象。
“沙漠曾经也是绿洲,木头拥有过小溪,木头拥有过绿草。”久违的光亮在他眼中燃起,却立即便被掐灭。
“小溪走了,绿草死了,木头一无所有了。”他已经流泪,我咬碎了糖果,酒精在大脑蔓延开来。
“木头累了,木头的世界变成沙漠了。”他摇头,自嘲似的大笑着。
“我的所谓偶遇都是蓄谋已久。”我轻笑,手向背包摸去,越过那盒香烟,我摸到了一束玫瑰。
玫瑰开的猖狂,鲜红的花瓣点亮了这片沙漠。木头愣住了,这片火热似乎烫伤了他,他被吓的连连后退。
我将玫瑰的根埋入沙漠——这不是普通的玫瑰,我相信它能在这里生存下来。
我看木头接近它又碰触它,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属实是可爱的紧。
见他不再害怕,我便望着漆黑的天空进入了梦乡。
一觉睡醒,天空仍旧是黑色,但我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
木头依旧蹲在那里看着玫瑰在风中摇曳,我有些怀疑他维持这个姿势维持了一整晚,仿佛扎了根一般。
我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沙,拿起背包,向玫瑰告别——它会转达给木头的,更何况木头现在没空理我。
————
亲爱的,请别取笑我。
我迷失了方向——这沙漠太大了,怎么走都找不到尽头。对于旅者来说,迷失在自己的世界的确有失专业素养。
我于狂风中行走,沙打在身上如刀片划过一样疼,我有些怀疑我裸露的皮肤上已经开始流血了。
我不禁有些担心木头,能于心头绽放的玫瑰何时都能再去寻找,但木头不行,木头是独一无二的。
手套和围巾或许能帮我保护他吧。
我不能休息,这沙漠无法伤害我的躯体,但它能吞噬我的希望与精神,于是它便能杀了我——一个手无寸铁,空怀希望的旅者。
我只能前行,在狂风大作的沙漠中独自前行,感受双腿越来越沉重,感受血腥气的上涌,感受身体强烈的抗议。
“沙漠伤害不到我的身体。”我自言自语着,但自我安慰的话语也被吹散在了风里。
我知道,现在身体的痛苦都来源于我的精神,我需要前行,我需要寻找到一片能够歇息的绿洲——或许这绿洲只有一根木头。
我侧耳倾听,风似乎带来了消息,破碎的哭喊声流入耳朵,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幻觉。
我逆着风前行,哭喊声越来越清晰,我知道我走对了路。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狂风也渐渐歇息,我终于看到了哭喊声的来源——一只黑色的,形如大狗的怪物。
在我的注视下,那怪物竟慢慢变成了人形。
哈,我知道了。
我找到你了,我亲爱的。
————
我蹲在它面前,笑着看它撕心裂肺地哭泣。我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小模样属实有些可爱——请原谅我的词穷,我的确不知如何赞美人们眼中的怪物。
我试着慢慢向它靠近,甚至鼓起勇气将手放到了它的……头上?
痛苦,迷茫,自卑。
我不知有多少情绪涌入了我的脑海,但我疲惫的精神只能提取出这么一点。
对抗沙漠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它痛苦的哭声让我只觉大脑要被撕裂开来。
大脑敲响了警钟,我感受到了疼痛,我痛的无法自拔——它在逼我远离怪物。
它揪住我的头发撕扯,尖锐的牙齿咬上我裸露的皮肤,甚至连腿也不安分的踢来踢去——这像拥抱一般的姿势并不舒适,甚至为我带来了不少痛苦。
好痛。
它尖叫,却从不说完整的语句,与它的交流让我深感疲惫。
我右手的手腕被它咬的已经渗出了血珠,我却牵起它的左手,轻吻了一下腕上那巨大又可怖的伤疤。
我不知那伤疤在它身上还有多少,我只看到了这一个,我想安慰它,于是我便将唇覆了上去。
无关情感,无关欲望,我们都是受伤的兽,我只是想为它舔舐伤口而已。
它愣住了,泪仍止不住的流,嘴唇不停的开合着。
“救……救……我……”
我听见她说。
————
我试着原路返回。
说实话,我想就像游戏读档那样,咻一下飞回去。
但是我不行,我还带着她……好吧,即使不带她我也不会飞。我只是牵着她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地乱走。
风沙划破她漆黑的身影,即使很快就会愈合,我也能看到她漆黑身影里隐藏着的洁白身躯。
我就说嘛,它,她,他,都是云朵,至少都是洁白的。
我不知我在用何种力量撑着自己前行,我已经筋疲力尽,再无力量去对抗沙漠。
她却用瘦弱的身躯替我挡住了大量的风沙。
好累。
我不能休息。
————
路途终于有了眉目。
我看见一方净土——木头仍在那里痴痴地盯着玫瑰,他似乎长高了些许,枝干上也生出了绿叶。
一开始我便知道他可以。
筋疲力尽。
我拖着自己走到了木头身旁,随即便晕了过去——我不想质疑自己,但我或许已经走尽了我的路。
昏迷前,我看到漆黑的天空中有了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我数不清,那星星亮的刺眼,于是我便闭上眼去。
当我再次睁眼,我有些诧异。
天似乎将要亮起。
————
在木头的庇佑下,我与它依偎在一起,那玫瑰依旧盛放。
我拥住了漆黑的自己,眼泪与疲惫浸染了我最后的净土。
我轻拍它的后背,听她嘶吼着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崩溃地重复着道歉。
“没关系。”
“相信我,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望着我的眼眸——漆黑的,里面的人影发着光。
我与她碰拳。
我看她褪去黑暗。
于是,亲爱的,你看到了吗——
木头生根发芽,沙漠开出了花。
————
你好,我是水星,我是旅者,是木头,亦是我最恐惧的怪物。
愿我能寻找到能扎根于沙漠的玫瑰,愿我能够真的拥抱我的怪物,也愿我的文字能献出我的希望与力量。
谨以此文,献给我与精神疾病相伴的第72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