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之心 第一幕 冰雪落幕之日（十八）
“晚上好，德川山卉阁下。”
“你好，方德鑫先生，我想，这应该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了吧？”
宴会厅上方的跃层阳台，华北组头目方德鑫与德川家家主德川山卉在此处碰面了，两人望着下方嘈杂的会场，就像是在象棋棋盘两侧的棋手，那些宾客都是棋子。
“我想你应该见过我女儿方欣楠了吧，你觉得她怎样？”
“这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只要华北组能够在明年的选举中支持我们家——”德川山卉的双眼晃动着看不见的烛光，“相应的，你们也会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奥术师组织，脱离黑道的身份，成为日本奥术师协会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方德鑫突然笑了出来，他站在灯光找不到的阴影处，德川山卉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此次联姻是自己有求于人，所以面对对方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山卉。”
他拿出三张照片递给对方，德川山卉接过照片，神色变得异常严峻。
那是三张在上海拍摄的照片，右下角标注着其拍摄时间，2007年12月24日，陆家嘴。
第一张照片，两只“龙”翱翔于陆家嘴的上空，一只西方神话中的龙，全身漆黑，双翼硕大无比，金色的瞳孔闪耀着不可直视的光芒，就像是末世的毁灭者；另一只是东方神话中的龙，通体红润，它有着麒麟的犄角，傲人的四肢攥着火焰，仿佛能够呼风唤雨。
第二张照片，东方神话的龙被刺死于东方明珠塔，暗紫色的鲜血顺着塔尖流下，其身上腐烂的肉块也清晰可见，但双目却未曾闭上，而是保留了最后的威严。
第三张照片，西方神话中的龙倒在上海圣三一教堂的废墟中，高傲的身躯被瓦砾所掩埋。
“这个世界上有龙存在哦，德川先生。”方德鑫笑了笑，将对方手中的照片拿走，重新揣到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你从哪里搞来这些照片的？”
“盘古议会的一个朋友给我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据说对超古生物有着独到的研究，名字的话，我记得好像是叫做苏傲倪。”方德鑫顿了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德川家在搞什么东西，你们想要盘古之力，我说的没错吧？”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扭朝一旁，见对方做出这样的动作，那么答案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上海事件后，盘古议会进行了一次覆盖全上海的记忆清除奥术，但还是有些人记忆被保留了下来，毕竟龙的尸体留在大城市里，肯定会引起骚乱，因此就需要有人来将尸体运走进行研究。”
“那么……尸体现在在哪里呢？”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德川山卉，你们在今年年中收购了今治造船株式会社，作为日本的大家族兼财阀，突然进行这种规模的收购肯定有什么秘密。”
“你这口气不像是想要联姻的父亲说的话啊。”山卉有些不耐烦了，作为德川家的家主，被一个黑道头目步步紧逼，说出去难免会遭人笑话，于是他的语气逐渐变得充满攻击性，“羽月家族可是还窥视着华北组如今的地位，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达成一下我们之间的共识。”
“嘿嘿嘿，请不要误会山卉先生，你要相信我，我都把我的女儿送出去了，我的诚意绝对是慢慢当当，我只是想要分一杯羹罢了。”方德鑫摆了摆手，“根据那个苏傲倪提供的情报，上海事件结束后，东方的龙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东方明珠塔，而西方的龙则被盘古议会带到了河北省的某个实验室；在那之后，盘古议会派遣代行者对全上海进行的大范围的记忆清除奥术，他们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是因为龙身上有解开盘古之力的秘密。”
“秘密？”
“没错，根据当时上海事件的目击者报告称，那两头龙是突然出现的，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盘古的‘茧’。”在听到盘古的“茧”这个词后，德川山卉的表情明显变得不一样了，“德川先生是学医学出生的吧？应该了解过一些‘鸡蛋学说’的理论。”
“是的，关于我们的宇宙如何诞生，奥能是如何出现……盘古议会的传统保守派认为，盘古之力就像是太极八卦中的阴阳两面，由外壳与内容物组成，也就是物理学意义上的‘宇宙大爆炸’，奥能诞生于宇宙大爆炸，是我们生活的宇宙最初一开始便存在的力量。而人类，窃取了宇宙的力量，使得奥术师得以出现。”
山卉想到了自己在大学是学习的奥术历史课程，当时老师给大家上课，说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的故事其实就是暗示人类窃取宇宙的力量；还说到东西方的历史都记载过一次大洪水，诺亚方舟和大禹治水……这种人类文明的共有性已经在二十一世纪得以证明。
西方世界将宇宙的力量称之为“奥能”，使用奥能的人被称为“奥术师”，奥术师使用的技法被称为“奥术”；西方文明根据其文化，认为奥能是耶和华的给予，为代理神权创立奥术师协会；奥术根据种类和属性被细分为元素（雷、风、水、火、土）、投影、念力、死灵、灵魂。
东方世界将宇宙的力量称之为“气”，使用“气”的人在东方被称为“方相氏”，方相氏使用的技法被称为“方术”；东方文明根据其文化，认为气是盘古的赠予，为代理神权创立盘古议会；方术根据种类和属性被细分为元素（金、木、水、火、土）、炼金、功心、阎罗、灵魂盘古议会认为，那些拥有丰功伟绩的人，在死后会化为英魂前往“盘古大陆”。
之前在前往札幌的列车上时，德川信义说现在盘古议会之所以不用“气”之类的称呼，是因为新文化运动使得盘古议会开始走向西化的道路，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将中国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中解救出来——话说……“那个男人”是谁来着？
“方德鑫阁下听说过‘盘古之战’的召唤仪式么？”
“当然了，从羽月家族了解过一些，他们曾经派遣过一名强悍的奥术师前往沧海市寻求盘古之力，我记得好像是……1940年的事情了。”方德鑫长长叹了口气，“我曾多次试图从那位羽月智子的嘴里打探出盘古之战的秘密，但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愿意告诉我。”
“追求神明的力量是有罪的，方德鑫。”山卉义正言辞的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将罪孽停止在我们这一代人为止。”
“哦？终于打算说出实情了么？”
“我仔细想了想，我对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山卉指了指身边的一个房间，有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已经站在了门前等候；这时，会场的灯光黯淡了下来，聚光灯出现在了那个正对着大门的舞台上，松田惠子缓缓走上舞台，四下里也响起喧哗的掌声。
“行吧，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的时候，我们赶快把事情办完。”
“这位是下田寺，德川家的护卫，奥术师评级A+，奥能属性为水。”
“您好，我是寺。”
方德鑫刚刚走进门，这名叫做下田寺的男子便把大门关了起来，堵住了门口，这是在告诉他“不把事情说清楚谁也别想出去”吧，因为对方并没有穿刻有三叶葵的羽织，而是打扮得像是服务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德鑫才反应过来自己比起日本最为古老的奥术师家族，自己还是显得太年轻了。
像下田寺这样的人肯定早就混入到了华北组雇佣来的那些服务员与厨师中，这不是一场政治联姻，反而更像是拍案惊奇。想来也对，北海道是华北组的地盘，德川家主不可能在没有任何防备的前提下就贸然前往，这下子，方德鑫的如意算盘算是全部落空了，他本想就着女儿方欣楠，借助德川的力量顺理成章的将华北组的势力伸向本州，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到一个被动的局面。
不过对方的态度很明显是打算谈判的，也就是说他们也有难办的地方，但是方德鑫却看不清对方的弱点，他需要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找到弱点。
“你好，话说他不穿你们的那种羽织么？”
“当然，作为护卫，穿的太招摇我会很不好办的——”
两人同时坐在椅子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德川山卉终于看清楚了方德鑫的脸。
根据山卉从线人得到的资料显示，方德鑫是在中国黑龙江省出生的，在日本泡沫经济末期乘坐黑船来打工，后来靠着物流业起家，成为了北海道首屈一指的黑道势力；这家伙穿着一件黑色的西服，留着被修剪的楞次分明的山羊胡，脚上踏着一双锃亮的皮鞋，他坐在座位上后，便翘起了二郎腿，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彰显自己仍旧运筹帷幄的态势。
要是在以前，德川家对这种黑道势力都是不屑一顾的，但现在，德川山卉是真的有求于他，这包含着日本未来的命运。
“我们德川家的目的，是彻底的消灭盘古之力。”
“消灭……盘古之力？”
“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盘古议会并没有妥善的保管好‘龙’的尸骸；在他们使用轮船将龙骸从上海运至天津港的途中，遭到了山本家和东乡平家的劫持，轮船遭到劫持后，他们妄图将龙骸运往东京，被我们拦了下来。”
“东乡平家和山本家？”
“没错，东乡平、山本、上杉、羽月四家谋划了劫持计划，而我们德川、松平家、武田家、川崎家则试图阻止他们，我们双方的奥术师在仙台海湾发生了战斗，最终，轮船沉入了海底，再加上太平洋洋流的影响，那艘轮船又滑入了日本海沟。”
“这不挺好的嘛，掉进那种地方谁也拿不到龙骸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些右派的家族最近想要实施打捞计划，他们想要把‘龙骸’重新从海里面捞出来……”德川山卉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德川家，深刻的认识到了军国主义对祖国的危害有多严重，但是那些家伙……居然想要通过奇迹的力量逆转那些残酷暴行的事实，所以方德鑫君，绝对不能让右四家获得龙骸。”
“等会等会等会——”方德鑫脑子有点乱，一下子这么多的信息他有些接收不过来，“所以你找我谈的不是赚钱之类的生意，而是涉及到政治问题了？龙骸都被劫走了，盘古议会难道就没有什么反应？”
“盘古议会的行动速度比我们更快，但迫于合众国奥术师协会的压力，双方只能处于一个僵持的态势；我们日本奥术师协会，自世界大战结束后，便一直被合众国当做产业转移的殖民地，原本要在战后遭到清算的东乡平、山本、上杉、羽月家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合众国奥术师协会护住了，他们当中的许多成员奇迹般的逃过了战后审判；我们德川家虽然能凭借着威望能够暂时压制住他们，但前年开始，我们中间派便丢掉了议院的多数席位，这背后肯定有人在为他们撑腰。”德川山卉的身体微微前倾，“所以，我们必须抢在那些右派奥术师前，拿到龙骸，将其摧毁，这样一来盘古之力便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想要靠奇迹改写历史的计划就会失败。”
“那我们可以选择他们把龙骸打捞上来的时候，学他们一样，抢走不就行了？”
“很遗憾这个计划是行不通的，因为右派家族们掌握着日本国内的媒体力量，此次打捞行动被他们渲染成了民族主义的胜利；如果他们打捞上来了龙骸，我们也顺利抢走龙骸，日本仍旧会变成以前那个可怕的国家。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杀人诛心’，意思是消灭某个人的肉体，不如揭露、谴责这种人的动机、思想、用心，因此我们必须要抢在他们之前将龙骸打捞上来。”
“好吧……我算是理解你了，那么，我有什么能够为你效劳的么？”方德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但他没有选择说出来，而是以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注视着对方。
“华北组目前掌握着日本百分之七十的符纸走私业务，我希望贵组能成为我们德川家的指定供销商，当然，钱是一分都不会少的。右派家族失去你们为其提供的符纸，他们的计划就会受挫，我们德川家就能利用这一批奥能展开打捞计划。”
“把龙骸打捞上来后，你要怎么做？一个人获得了绝对的力量后，很少有人会放弃权利，你怎么保证德川家获得了龙骸后，不会利用其获得盘古之力？”方德鑫摆了摆手，“抱歉，我不是怀疑你的信心，而是因为我不想自己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力量控制；我好不容易拥有了今天的成就，我可不想因为一个无厘头的计划就失去一切。”
“方德鑫阁下知道‘血盟’奥术么？”
“嗯……了解过一些，这是神圣罗马帝国发明的契约类通常奥术。”
“没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一世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发动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而特意发明的奥术，签订血盟契约的双方将对某一事物进行约定，若是破坏约定，血盟便会发动夺走违约者的性命——我与松平家、武田家、川崎家的家主将会在近日签订血盟，以防止有人图谋不轨；日本想要赎清历史上的罪过，就不能让右四家获得龙骸。”
“哦？有趣，那我呢？假如我加入了这个计划，我该不会也要签订血盟吧。”方德鑫装模作样的表示自己很害怕，“我在这个计划中，只扮演一个‘承包商’的角色吧？你就不担心我会把那些符纸卖给右四家么？”
“当然，你不需要进行血盟；而且，我也收到人质了，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的。”
“啊……你说的是方欣楠对吧？”
德川山卉微微一笑，让人感到不寒而栗；面对这番微笑，方德鑫也只是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哎呀哎呀——真是一招狠棋，大家都知道女儿是一个父亲的软肋。”
“问题是，方欣楠真的是你的软肋么？”德川山卉话里有话。
“那当然，大家不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嘛，就是我这小棉袄是铁做的。”
“对方欣楠嫁到德川家一事，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么？”
“啊——我想要将华北组的势力范围划分到青森和岩手，你知道的，虽然现在我们在北海道得势，但这里终究还是羽月家的地盘，那个羽月智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事我们得需要一个中转站才行。”
“我会和家族内的其他成员进行商讨的。”德川山卉起身，伸出手示意，“那么，我们算是谈妥了？我们将为了一个共同的利益前进，摧毁龙骸，将盘古之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当然了，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
两人相互握手，通过这样的“仪式感”来表示双方已经达成了共识。
可二人之间达成的共识也仅限于此了。
方德鑫知道“血盟”，同时也知道破解血盟的办法。
举例来说，假如A和B签订血盟，规定两人不能对对方做出任何伤害的行为，这样看似谁也伤害不了谁，但假如此时加入一个C，那么B就可以指示C杀死A，达到绕过血盟规则的目的。
那个德川山卉说的什么摧毁盘古之力肯定都是骗局，的方德鑫要做的，就是在这一场棋局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头目，出事了。”忽然，房间的大门被打开，下田寺为了防止自己被看到，躲到了门后。
“什么事情？”
“您的夫人她好像……快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