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哔哔社】《只狼》与武士文化

文 | ZHU

本篇文章阅读时长约15分钟 ：）

“动手！（やれ！）”，败落后的苇名一心大喝一声，跪在这一片芦苇荡中等待只狼介错。即使身负重伤，他的身姿依然挺拔。

 

只狼手起刀落，一代剑圣以武士之姿慨然赴死，传奇就此落幕。

在临死之际，他称赞自己认同并指点过的“弟子”兼对手：“做得好……别了……只狼。（みごと、じゃ、隻狼。）”

 

玩过只狼的小伙伴们对这个画面应该不陌生，像这样慨然赴死的身姿，即使大家不赞同，也让人心生敬畏。熟悉日本文化的人应该知道，这是日本武士文化中败者带着尊严死去的一种形式。不只是这一幕，只狼作为一个战国为背景的游戏，这样的武士文化在里面比比皆是。它像是游戏审美的内在纲领，把各种内容串联在了一起。今天将列举一些在只狼游戏内外与之相关文化理念，尝试展示其中的思绪。

（注：游戏里的武士文化和真实历史并一定不严谨挂钩，更像是游戏制作的美好描绘哈。）

 

| 武士之道是死的美学

在游戏中，当剧情到了第一次遇到武士大将河源田直盛时，我的眼神就被他背后的战旗“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吸引住了，这个战旗我们会在游戏里有苇名国部队的地点反复见到，它似乎是苇名国的精神指向。

稍加追述，这句话出自战国时卫国人吴起所著《吴子兵法·论将第四》，它描述将领应有之风范。

 

解读理解部分供大家下饭参考：

【原文】

“故将之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果，三曰戎，五曰约。理者，治众如治寡；备者，出门如见敌；果者，临敌不怀生；戎者，虽克如始战；约者，法令省而不烦。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将之礼也。故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翻译】

将领应遵循五点：

理，管理人数众多的部队如治理少数人一样有条理；

备，部队一旦出动，就如见到敌人一样戒备；

果，临阵对敌，不爱惜生命；

戎，打了胜仗也如初战般慎重；

约，法令简单明了，不复杂繁琐；

受领命令而不推辞，打败敌人后才考虑返回，这是做将领的原则。所以自出征那一天起，宁可光荣战死，也绝不忍辱偷生。

【解读】

理、备、果、戎、约，都是提升部队的战斗力的各种方式方法，这些事一个武将应有的能力；受领命令而不推辞，在打败敌人后才考虑返回，即是认识到自己必须战胜敌人的使命，这是武将应有的责任感；自出征那一天起，宁可光荣战死，也绝不忍辱偷生，这是不胜宁死的觉悟，也武将应有的决心。

即是说，身为一个武将，除开能力上的理、备、果、戎、约，还要有必须要打胜仗的责任感，更要有不胜宁死的决心。

 

但是，人的天性是求生的，人又如何说服自己拥有不胜宁死的“决心”呢？游戏里玩家每次失败之后会看到一个大大的"死"字，然后操作只狼重新扑向下一次死亡，那么在故事上催动只狼一次又一次赴死的动力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带我走向了游戏之外。

 

| 或生或死，选择哪一个？首选取死。————死狂

 

于是我找到了《叶隐闻书》，它是日本武士道的经典著作，对于武士而言它的影响力堪比《论语》，其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段，便是对死的态度：“武士道は死に狂ひなり。”大意是，武士之道就是在奔向死亡的路上恣肆喷涌。这个”狂“不是疯狂，而是想办法进入一种生命丰盈的状况，然后得以让自己的身心得以恣肆喷涌。

 

遭遇敌人，生死一瞬，眼前霎时漆黑，那时枪起一刺，胜负决矣，瞬间便是生死之别，连身经百战之骁将也会感到恐惧。只要有生的念头，会诞生出恐惧，就会退缩；为了生，就会分辨，就会迟疑。放弃生吧，为死而死。死的目的就是死本身，也就是为死而死。于生死两难之际，要当机立断，首先选择死。有了纯一的死，生才不会无望，总要为了一个目的而死，死就不得其所了。死就是目的，这才是武士道中最重要的。

仅有正气难成大业，要变得发狂，以"死狂"的劲头，才能成功。

武士，就是以死为门的狂者。

(备注：作者要告诉我们的不是历史，而是他自己的话语，不用尽信。)

 

| 禅僧须静坐，而武士却要有实实在在的行动，要立断———行动

山本常朝说："行中道，那不是武士道，武士道要求武士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敢为天下先。武士道的精神是狂，不是仁。"（中道之说源自佛教，指：最真的道理，不堕极端，脱离二边，即为中道。）即是说，武士道不是思想，而是行动，而且是要敢为天下先地行动起来，那种为了找到最适合的“中道”而迟迟未行动起来的迟疑，是不会被作者认可的。

 

武士道是行动，行动时还在用辨别力，就会落后于人，行动时不需要考虑忠孝二字，在武士道中，只有"死狂"，自然含有了忠孝。

（文中举例：某人被打了，却没有去报仇，人人都以为是武士的耻辱。报仇很简单，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杀，杀了对方就可以雪耻了。如想着万一复仇时不能战胜对手，此念一出，就会以对手人多势众来为自己辩解，而徒然地拖延时间，最后，就只能和别人商量，甚至是不了了之。而真正的报仇，即便对手上千，只要有见一个杀一个的决心，那报仇也可以实现。）

 

但这并不代表武士就无需思考了，文中也说：事先没有训练，关键时刻就难以作出判断，所以很多时候就只能接受耻辱。为了在临战时战胜那些赫赫有名的武士，要夜以继日地想着如何克敌，毫无疲惫和倦意，自然就变得武勇了。平时听人之谈，读人之书，就是为了临机决断时有用。

（备注：这一句很重要，不然就只是工具人了。）

 

| 作为武士，不能肮脏难看地死，

死如落花一瞬，平素就要留意————美

对于装扮格外地用心，诚然是为了装饰外表，但这样做也体现了一种修养：今日讨死也好，明日讨死也好，不管什么时候死，都要有一个良好的决死心态。如果战死的时候邋遢难看，说明平素的觉悟程度就值得怀疑，也会被敌人轻视。因此，无论老人还是年轻人，都要注意自己的外表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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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尤应留心，武士不能自辱其死。人很脆弱，随时都可能死，但不要被别人暗中骂死，更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死，最好使生活趋美，带着美去死。常朝说，为了容貌适宜，"最好不断地照镜子"，作为武士的教养。­

 

将日常之美推向极致，并付诸实施，可称之为行动的美学，在他们身上，大概就表现为用极致的美来装饰甲胄，甚至把刀枪当作艺术品吧。武士使用的武器，已然超越了战斗中的血腥，与其说是制敌，还不如说是敌人使它展现了瞬间之美，武士要穿透这一瞬间去把握美的存在。

 

但是，纵然装扮得体，觉悟死亡才是武士的气质。死，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姿态来探望我们，谁也不知道。非情的世界，偶遇残酷的命运，要平静地接受它，不动如山。面露惊恐是丢人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 武士生存之意义，是主君

主君是武士生存的意义，而代表生存意义的主君若是美好的，则生存的意义通达明朗。

 

在游戏的主线剧情中，作为忍者的只狼都在为了守护他的主君——九郎而舍命战斗。而九郎坚强、稳重，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一心想要斩断自己身上带来一系列悲剧的不死之力——龙胤之力，这何尝不是一种大慈悲。于是，只狼的生命有了熊熊燃烧的薪柴：为了守护主人的性命、为了守护主人的自由、为了守护主人的慈悲宏愿，豁出一切，燃烧殆尽。只狼这样的忠诚和武士文化是一样的：武士的心与主君的心严丝合缝，以求死之心勤勉奉公。无论主君在位还是退位，都要舍弃自身去追随。唯念主君，其他一概不问。

这样的忠诚是简单和无理由的，但是这样完全舍弃自我去为了另一个人奋斗的心，并且这颗心若能如只狼般无暇无垢的话，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令我羡慕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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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点一下《叶隐闻书》的书名，叶隐是指在树叶下的树荫里，是什么在这树荫下呢，是散落的花。这个典故出自西行法师的诗词“葉隠に　散りとどまれる　花のみぞ　忍びし人に　逢ふ心地する”。直译大概是：看到树荫下散落着飘散下来的落花时，就像逢着一个一直藏着暗恋之心的人。于我的感受，这首诗似乎在说：像花一样美好的一个饱含着爱意的人，从未将他/她的心意表达出来，却像这树荫下飘落的花一样逝去了。即大意是指：含着不为人知的美好情感，就此逝去。

 

我被这首诗所打动，并不是感受到其暗恋的遗憾或者逝去的哀意，而是作为花一样的人有着这样饱含着美好感情的丰满蓬勃的生命状态，他/她因为有了这样的美好，可以毫无遗憾得面对死亡。

而武士，可能在作者的心里也如这落花一样可以就此美好得面对死亡。而这，也是真正的狂吧。

于是有译者为此武士之书取意写诗：

隐于叶下，花儿苟延不败，终遇知音，欣然花落有期。

 

| 只狼的武者们

这时，再回过头来看看游戏里的故事。

 

哪怕在内府大军压境，苇名危在旦夕之时，大部分士兵都坚守岗位，“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应该是苇名武士们精神旗帜。具体点的话，可以看到苇名七本枪各自拼到死守护自己的职责、绝不退让一步。

 

苇名一心败落时慨然赴死的姿态，是不是就显得更立体了呢。在用尽全力后依然败于只狼之手，那就以武士壮丽挺拔的姿态坦然地死去，并且对只狼的成就报以美的祝贺：“做得好……别了……只狼。（みごと、じゃ、隻狼。）”这样的决绝和从容，何等勇武和丰满。

 

弦一郎对苇名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可能无法找到完美拯救苇名国的方法，于是他想借助御子非常世的龙胤之力。这可能是身为武士的弦一郎的决断和行动。并且，弦一郎为此奉献了自己的生命，他用另一把不死斩献祭自己的生命，复活了壮年的剑圣苇名一心。这是求死的立断。

 

而我们的男主角——只狼，违背了义父给他定下的忍者戒律，选择了跟随御子九郎，这也是选择了忠诚于主君，选择了武士之道。从标签上来说，他可能更应该是一位武士了。

 

甚至还有御子九郎，为了断绝带来诸多悲剧的龙胤之力，他宁愿被不死斩杀死也要断绝不死之力。这也是在死亡面前的一种抉择。

 

也许，整个故事中不死之力带来的悲剧和扭曲，只能靠着死亡来终结吧。

 

| 写在最后

谈论至此，我就不多做赘述了。在游戏里这样的文化理念并不会直观得讲述出来，但我相信很多同学会在游戏之后认为很多角色很酷，会默念他们的台词，会记住他们的故事，而这些都是文化理念的具现。在创造这些角色和故事时，我想制作者们正是抱着这样的文化因子们，甚至是饱满这些文化分子中的感情一起，在游戏的舞台上将人物、对话、场景逐个勾画出来的。他们并不是凭空创造了这样的作品，更像是传承并共感了已有的文化然后通过自己的手展示了出来。

武士的忠诚具现为狼的忠诚。

武士的死狂具现为众多武士不惧死亡的执着。

武士的立断具现为弦一郎的抉择。

武士的美具现为战斗动作的力感和衣着的帅气。

而慈悲则具现为御子九狼斩断不死的决意。

甚至还有他们反面的各种不美、不忠诚、追求生等等。

……

或许正是这样，我们才会觉得游戏里很多角色很酷吧。

 

我想这些文化因子既是人对于自己生存意义的思考，也是人感情的寄托，更是人联系自我与世界的方式。在经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发酵中，这些文化因子诞生出了成千上万的果实。而只狼，就是其中的一个比较美好的。

 

| 哔哔题外话

 

好了，略微严肃的话题到此为止。最后，我们来看看游戏里超级可爱的一个道具吧。（笑）

 

“快撑破的钱袋”

多到快要扑出来的塞满钱的袋子，使用可获得金钱。袋子的重量连狼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Emmm，画出来的话大概是这种表情吧。

哈哈，是不是觉得狼也是个有市井气息的人，哪怕一天到晚打（铁）死打（铁）活~~~

 

我们下期再哔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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