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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生丨无疆14

2022-11-28 19:39 作者:白衣送火锅  | 我要投稿

几天后,吴邪备齐了下墓需要的装备。罗浮生腿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自己生活两三日绝无问题,王胖子还是给他包了够吃五天的饺子,总共三种馅。新的人皮面具到了,与之前那个面貌截然不同,又另有一个罗浮生模样的,吴邪偷偷交给了沈巍。沈巍再三叮嘱罗浮生,千万不能出门,不能摘掉面具,紫玉不能离身。罗浮生乖巧地点着头,让沈巍放心,王胖子在一边满脸欣慰。

说完了话,吴邪把吴山居大门锁上,“东主有事”的牌子一挂,三个人就上了车,王胖子开车,先去接上井然。

“哎,我说,他一个知名建筑设计师,又不缺钱,非要干这事,到底是图什么呢?”王胖子嗓音洪亮地说。

吴邪坐在副驾驶,转头看向坐在王胖子后排的沈巍说:“他究竟想找什么东西,你有头绪吗?”

沈巍简洁地答道:“我只知道要找竹简。”

吴邪与他对视几秒,回过头,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他们的车朝郊外驶去,一路上越来越冷清。

到了井然住处,他已经在外等候了,白教授拉着他的手,不知说了些什么,井然频频点头,对她温柔地笑着。吴邪扯松安全带,探身向前牢牢地盯着井然,直到他告别白教授,向车上走来。吴邪突然向后一仰,吓了王胖子一跳。井然又再回头朝白教授挥了一下手,看看副驾驶的吴邪,嘴唇动了动,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师哥”,吴邪纹丝不动地坐着,没有吭声。井然手上拖着一个棱角分明的黑色大箱子,王胖子下车,帮井然把它抬到车后。

井然拉开车门,先对沈巍点点头,坐在了吴邪身后。吴邪闭着眼,头紧靠座位,露出一撇头发,井然就看着那撇头发出神。

车内鸦雀无声,连王胖子都不哼歌了。四个人寂寥地在路上飞驰着,各有心事,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后面跟着一辆不起眼的车。

“大哥,你别跟得太紧,别被发现了。”罗浮生戴着人皮面具,又架上一副墨镜,挂上口罩,缩在车的后排,整个人神秘至极。

“兄弟,没事,我小心着呢。你老婆绝对跑不了,放心啊。”

罗浮生突然哀叹一声:“唉……都是我不好,就算她跟别人走了,我也是自作自受。”

“那不能这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我的意思是啊……”

罗浮生心中暗笑,一边瞄着吴邪的车,一边想着下一段故事怎么编。

今天凌晨,沈巍几个人刚一离开,罗浮生就跳墙出了门。早几日,他偷偷翻过王胖子和沈巍的手机。王胖子的手机没设密码,他找到一些订货记录,有小型的氧气瓶、登山绳、强光手电等等,还有各种吃的。罗浮生知道他们要出远门,却没人肯告诉他是去做什么,就连王胖子的嘴也极严。罗浮生心中隐隐感到不妙,只好偷偷摸摸地收集线索,所幸王胖子的手机丰富得像一部史书,通达古今,罗浮生看到他最近搜索了西北某地的风物特产、地形天气,以及最重要的住宿信息。他又趁半夜用沈巍家的门锁密码试了他的手机,没打开,查了查河洛九宫数,猜着沈巍会用的规律试了几次,竟然蒙对了。翻沈巍手机时,罗浮生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生出十二分的罪恶感,仿佛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然而他还是做了。

沈巍手机干净得很,有几张罗浮生的照片,是之前在东江拍的,联系人不多,浏览记录更是空的,但他却意外发现了沈巍的日记。罗浮生霎时感到一股热气冲上头顶,他原本只穿了睡衣站在房间门外,冻得哆哆嗦嗦,这一下整个人仿佛蒸腾了起来。他心中百般犹豫,手上却“势如破竹”,打开了标题是“日记”的文档。

——“某月某日。新书校对五十页。午饭后往旧货市场,寻得庚辰本旧书一部,家中有一新版,排印不佳。近来突发奇想,应将自著之书写下徽记,以便留存。”

……

罗浮生翻过几页,找到近日期的部分。

——“某月某日。今晚与浮生往隆福影院看电影,临近尾声,见他悄然落泪,知他心有戚戚焉。可叹他所遇非人。”

——“某月某日。一道餐厅主厨名中竟也含“生”字。生煎不错,浮生喜欢,当可再去。”

——“某月某日。携浮生访子默故居,琴声宛在,而人物已非。”

——“某月某日。与浮生往东江美术馆看画展,画家姓蒙,年纪很轻,浮生说不如我画得好。”

——“某月某日。浮生……”

罗浮生忽然关掉了手机,不敢再看。从他们相识以后,日记里渐渐布满了他的名字,罗浮生心底蠢动起写意的温暖,浑如一个宽厚的怀抱曾在某个遥远的暗夜里为他点燃的烛火……

罗浮生既知他们要去的地方,便也不甚急切,随便找了辆车,缀在他们后头。没想到司机听了他编的瞎话,竟一心要帮他追回“妻子”,不知不觉已经离他们的车越来越近,罗浮生见司机情绪略有些激动,怕露出马脚,赶紧找地方下了车,又换了一辆。这次他不敢再讲什么伤情的故事,只说了要去的方向,便坐在后座假寐。

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日,阳光微微染上了橙色。他雇的车再次赶上了吴邪的车,司机平平淡淡地超过了他们,吴邪警惕地望了几眼,见没什么异常,便收回了目光。罗浮生吓得趴在后排座椅上不敢动,解释说自己有些晕车,司机很体贴地减了速,这样一来,又和吴邪的车越挨越近。罗浮生趴得低,感觉不到车速的细微变化,以为与吴邪他们拉开了距离,便偷偷冒出头朝后面一看,顿时寒毛倒竖,吴邪正冷冷地攫住他的视线。罗浮生将头一缩,心道一声:“完了。”

王胖子眼尖,高声问吴邪:“那是罗浮生?”沈巍一愣,立刻向前望去,罗浮生已经矮身躲在了后挡风玻璃下。

到了服务站,罗浮生乖乖下了车,沈巍站在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罗浮生脸上的面具、墨镜和口罩把表情遮得严严实实,他不说话,认错这事,还是低头最管用。罗浮生知道沈巍动了气,他觉得自己像个偷米的老鼠,直想往底下钻,不敢正视沈巍的眼光,肩都窄了一圈。

“既然你跟来了,那就一起去吧……”沈巍终于说话了,罗浮生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听沈巍说,“不过,我们要做的事……”沈巍话说一半,便没声了。罗浮生偷眼望他,只见他面色沉重,眼中掠过一丝迷惶,正被罗浮生收在眼内。

“你们要去做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罗浮生的提问让沈巍心中深为惭愧,他费尽心机把罗浮生拉出洪家,没想到自己却要去挖别人的陵墓,比起洪正葆更有过之。沈巍无法预料罗浮生知道真相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井然是个潜在的危机,万一罗浮生不肯配合,恐怕会两败俱伤。沈巍不敢贸然与他说明,只好再圆一个谎:“井然也在,我们帮他办一件事。到了地方,你就留在旅馆,不要再跟了。”

罗浮生倔强地看着沈巍:“你们这几天总是背着我商量,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

沈巍当即否认:“绝对与你无关。”

罗浮生心中疑虑已消大半,便开始反思己过:“对不起,我实在不放心,才跟着你的……”

“我明白,我们先上车,还要赶路。”沈巍打断了他的自责,引他往回走。

剩下三个人仍坐在车上,虽说井然在,但外头有热闹,车内的氛围也不显尴尬。

“你这个人皮面具恐怕又要废了。”王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吴邪瞅了他一眼。井然看着吴邪微微一笑,吴邪余光瞥到他,却径直转了头。

沈巍带罗浮生上了车,将他安排在后一排座上,和他们带的东西坐在一起。沈巍对吴邪说:“已经走太远了,只能带着他了。”

“你决定就好,”吴邪回头,又冲着罗浮生说,“你当人皮面具是批发的吗?”

罗浮生没敢回话。

井然一直注视着吴邪的眼睛,吴邪又躲开了他的目光,嘴上念叨着:“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王胖子猛轰一脚油门,接茬说:“春游去喽。”

越是往西北走,气温就越低,土色渐变,显出一种结实的风貌,植被也换了样子,愈见挺拔苍劲。路两旁时而有山隐没,平坦处耕地连成大片,露出被收割过的庄稼。罗浮生虽然四体极勤,但确是五谷不分,一路上,他向沈巍问东问西,沈巍一一解答,耐心丝毫不减。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小声说话,偶尔听到王胖子哼一段不着调的歌,轻轻敲击几下方向盘,节奏让人难受,尤其是听在井然的耳朵里。

太阳很快消失了,暮野四合,天穹阔远,无星无月,冷漠的风刮着车窗。罗浮生感到累了,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兴奋劲儿过了,被车摇晃得昏昏欲睡。他歪倚在一个软蓬蓬的大口袋上,里面装着几套御寒的衣物。

路上的灯火多了起来,车驶进了一个小县城,找到王胖子之前订的旅馆,他们下了车,又加了一个房间,稍作休整之后,便要出门。王胖子向旅馆老板打听哪里有特色的饭馆,老板如数家珍地推介着。

另一边,沈巍对罗浮生说:“我们要出去一趟,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你在这休息,千万不要乱跑。”

罗浮生忽然用手抵住门,拦住了沈巍的去路:“我偷偷看了胖爷的手机记录,他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而且……我看到你们车上有个包里露出了洛阳铲。沈巍,我们去博物馆时看到过,那是发掘墓葬用的,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沈巍终于瞒不下去了,他点点头低声说:“好,我告诉你实话,我们要下昭王墓。”

“昭……”罗浮生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你说的是真的?”

“是白老师想看里面的竹简。”

罗浮生惊诧道:“她想看?你就……”他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因为我,你才答应的?前几天你去见过她之后,就问我东江宾馆的事,她用这件事威胁你?”

沈巍说:“嗯,不过也不止这一件,井然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他知道有人在追查你的行踪,我帮他办完这件事,彼此都有了把柄,以后就两不相干了。”

“还是为了我,”罗浮生抬眼望着沈巍,满脸内疚,“我总是给你惹麻烦,你本来好好地当着大学教授,现在却要去……去……”

“浮生,没事的,昭王是我的朋友,我找朋友叙下旧而已,”沈巍笑着说,“更何况,白老师要看的竹简都是我写的,我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罗浮生呆呆地看着沈巍,“嗤”地一笑:“你说的是什么歪理,”罗浮生脸上乌云乍破,露出一点好奇,“我还没见过墓里什么样呢,我和你一起去!”

“浮生……”沈巍眉头微皱。

罗浮生正色说:“你是为了我才要去昭王墓的,我不能袖手旁观。这事如果简单,你就不会找吴邪了,不管怎么样,我得去。”

门忽然被敲响了,吴邪的声音传进来:“沈巍,该走了。”

罗浮生拉开门,说:“小三爷,我也去。”

吴邪揶揄了一句:“也好,人多热闹,快点。”说着转身走了。

沈巍微微一叹,只好同意。罗浮生迅速换上轻便保暖的衣服,装了个背包,跟着沈巍上了车。其他三个人已经在车上等了,他们两个一落座,王胖子朝老板喊道:“哥们儿,谢了,我们先去喝羊汤。要是回来晚了,给我们留个门儿啊!”

老板热络地比了个手势,王胖子的车却朝城外开出去。路越来越窄,开始颠簸,让罗浮生回忆起随沈巍去成家台的那条小路,那时他决想不到,此时此刻他竟要和沈巍一起去掘别人的墓,世事这样难料,又不知前方还会发生什么,罗浮生隐隐感到期待。

不久,车停下了。几个人都下了车,井然拿出一沓资料,找到昭王墓墓门所在位置,他们各自拿了一些装备从路边走下田地。此处地势较高,冷风袭人,四下里不见人烟。罗浮生冻得缩了一下,沈巍帮他拉了拉领子。

“这附近怎么连个灯都没有?”罗浮生觉得十分稀奇。

“这里是一片墓群,夯土坚实,植物生长不易,所以种地的人少,周围没有村子,现在又是冬天,就更不会有人了。”沈巍解释说。

罗浮生又问:“这里没有人盗墓吗?”

“有,但是不多,周边几座墓都被盗扰过,昭王墓埋得很深,不容易找,而且自昭王始,几代帝王都坚持薄葬,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墓里没多少能出手的值钱东西,所以反倒清净些。”

“别聊了,干活吧。”王胖子把车上抱出的一堆东西搁到地上,正准备布置,吴邪拦住了他。

“井然,你是不是带了探地雷达?”

井然点头:“师哥,帮我搬一下。”

王胖子跟着他们往回走,吴邪对他说:“我去就行,你先准备一下雷管。”王胖子立刻停下。

沈巍拉着罗浮生走到一边,轻声说:“浮生,虽然墓里的情况我比较清楚,但是过了快两千年,下面有什么改变我也无法确定。眼下没时间通风了,肯定需要带氧气瓶下去,你的伤才刚好些,在上面等我,不要让我担心。”

罗浮生急道:“如果像你说的这么危险,我当然要跟你下去,井然都能下去,我怎么不行?”

又一阵硬风吹过,罗浮生打了个冷战。沈巍搂住他的肩,说:“你看,你现在不适合冒险,在车里守着,万一出什么意外,你……”

罗浮生一把按住沈巍的嘴:“你别说不吉利的话!”

沈巍轻笑一声,被风淹没了。

吴邪打开车尾门,去搬井然带来的箱子。井然站在他身边,错后一点,看着他的动作。

“艺术家,你不打算搭把手?真看得起我。”吴邪撤下一只手,在腰上揉了一揉。

井然方才恍然大悟,他见吴邪支开王胖子,以为吴邪有话和他说。他微微蓄了个势,伸手去扶箱子,刚一弯腰,吴邪突然开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一声几乎是贴在井然耳边说的,井然感觉头发都竖了起来,他措手不及,慌张地说:“我要治我母亲的病。”

“那你应该去医院,不是坟地!”吴邪咬着牙说。

“医院治不了的,师哥你应该知道。”井然抬起头,恢复了平静。

吴邪一手拄在箱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井然:“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井然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两难的选择,“我想看看你的病是不是真的好了,有没有副作用。”

吴邪使了一下力,将箱子拉出一点,井然连忙伸手帮他。箱子落了地,吴邪拖着拉手往王胖子那边走,嘴上说:“看来你知道不少事情。”

“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他姓焦。”井然不以为意地说。

吴邪顿了一下,想起井然那个奇怪的手机号,对他说:“你留给我那个手机号就是一直和他联系的吧。”

“是,不过……”井然犹豫了一下,“我留着那个电话号码是在等你联系我。师哥,我回国是因为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还有,从前你总是帮我,我……”

“你就打算恩将仇报?”吴邪冷笑一声。井然忽然意识到现在的境况,他讪讪地闭了嘴。

他们回到王胖子放东西的地方,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说:“怎么就剩胖爷我一个人干活了,啊?”沈巍和罗浮生也走了过来。

井然把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机器交给沈巍,沈巍很自觉地拖着机器,开始在附近小范围地绕圈,罗浮生跟在他身边,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的?”沈巍回答:“探测地面下的情况,让我们知道从哪下手。”

“井然怎么会有?”

“他的工作可能需要探测一些地质情况,用这个相对来说比较方便。”

罗浮生回头看看井然,又看看这台精致的仪器问:“那它一定很贵吧?”

“嗯,很贵,”沈巍想了想,小声说,“我买过一台,当年技术不够,还比较笨重。”

罗浮生忽然笑道:“以沈教授的工资,是不是要从吉金时代开始攒钱?”

沈巍转向他耳语道:“确切地说,是从吉金时代晚期。”

井然在原地看着电脑上的数据,对比手里的资料,用笔做着标记。

吴邪问他:“这些勘探资料,你从哪拿到的?沈巍说是密件,他也只是看过而已。”

“我母亲交游广阔,认识不少研究所的人。”井然盯着屏幕,微弱的亮光勾勒出他脸上的线条。

吴邪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说:“这件事万一东窗事发,你这么多年努力得来的成绩和名望都会化为乌有,值得吗?”

井然靠近屏幕,仔细看了看几段曲线,回答道:“这荒土下埋的不都是王侯将相吗,当初多少名利,如今又在何方?”他转头看向吴邪,“身边的人,才是真正要珍惜的。”

吴邪眉毛一挑:“你和焦老板所求的东西不一样。”

“他?呵……”井然不屑地一笑,“我是对他的说法感到好奇,尤其是他进过十一仓,所以我才一直给他提供资料,但是他方向错了。”井然住了口,电脑发出“嘀嘀”的响声。

沈巍回来了,井然朝他点了一下头,把手上的资料交给他。沈巍看了看井然的标记,往南边走了几步,斜插了一把洛阳铲,对吴邪说:“就这个位置,这个角度。”

“瞧好吧!”王胖子一听,拿上铲子,走了过去。吴邪和井然把探地雷达收了起来,也跟在他后面。

沈巍对罗浮生说:“你去车上休息一会儿,接下来只是挖洞了。”

“那我可以帮忙。”

沈巍摇头:“这洞挖下去,要保证能过人,还不能塌,交给他们就好,连我都未必帮得上忙。”

“我想看看。”罗浮生恳求道,沈巍略加思索,同意了。说话工夫,王胖子和吴邪已经挖下去一人深了,井然在一旁偶尔伸手比量一下,指点两句。

夜色极深浓,风声猎猎,是对他们最好的掩护。

气温又降了一些,地下传出的声音好像被冻住了,闷闷的。罗浮生用脚踢了踢他们推在一边的土,里面露出几块陶瓷碎片,他吃惊地扯了扯沈巍的衣服:“是不是快挖到了?”沈巍朝地上看了看,说:“应该是后世其他文化层的堆积,还没挖到甬道,再等等。冷不冷?”

罗浮生昂起头说:“井然都没说冷,我怎么会冷。”他说这话时,灌过来一口风,露出的头发被吹得翘了起来。

井然突然转过头,罗浮生以为他听到了,吓了一跳。井然对沈巍说:“看到甬道了,塞石很重,应当是石灰岩,已经上炸药了。”

吴邪和胖子爬了上来,下面发出一小串沉闷的爆炸声,像是捂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他们俩个拿过氧气瓶背上,毫无犹疑,不一会儿,地下安静下来,他们又爬了进去,然后用手电发了信号。井然和沈巍也开始准备,罗浮生焦急地说:“沈巍,我也想去,你们不是还有多余的氧气瓶吗,让我下去看看吧!”

井然瞥了他一眼,当先下去了。沈巍略一考虑,也松动了,嘱咐他说:“不要乱走乱碰。”

“是不是有机关?”罗浮生高兴地问。

沈巍摇头说:“不是机关,里面的砖石经受两千年的压力,本身有一种平衡,万一被我们破坏了,也许会坍塌。而且墓里的壁画不要摸,随葬品摆放的位置也是很重要的信息,最好别弄乱。我们只找竹简,其他东西能不动尽量不动。”

罗浮生答应道:“我明白了,保证不动。”他背上氧气瓶,挂上手电,在井然之后爬了下去,沈巍紧跟着他。

洞内还算宽裕,此地土质似乎不易坍塌,罗浮生手脚并用,腿上伤处有一点不适,很快他的手触到了坚硬的地方,上面有浮雕花纹,他隔着手套摸了一下,随即想起沈巍的话,赶紧缩回手。那是一条大石头,断在一边,旁边有个小洞口,他钻了进去,里面像一条走廊,不长,两边有一些很小的木俑,好像还穿着衣服,多数已经腐烂发黑了。吴邪、王胖子和井然已经在研究正对面的那扇石门,沈巍在他后面,拍了拍他的肩,眼睛朝他腿上望了一眼,罗浮生摇摇头,表示没事。两人一道走过去。

“昭王墓面积这么大,怎么看起来穷困潦倒的,我们没挖错吧,沈巍?”吴邪微微掀起面罩,一脸嫌弃地说,此处距离入口近,空气流动,倒也还能说话。

“没挖错,昭王活了一百多岁,什么都看开了,这座王陵,不过是尽礼而已。”沈巍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罗浮生却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王胖子拿铁锹使劲砸了几下,封门的砖倒塌下来,后面还有一道石门,石门不厚,但灌注了铁水密封,王胖子在右边的一扇上凿开一个小洞,炸掉一点,剩下的石头裂开了,只留下西边的半扇。

罗浮生一走进去,豁然开朗,他们的手电光将这间墓室照得一览无遗。罗浮生眼睛转了转,目之所及,处处都是新鲜的。正中有一座陶楼,表面涂着绿釉,青光流动,门窗俨然,里面还有陶制小人。靠墙摆放了各色朱绘陶器,四角是四座十二连灯,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黑洞洞的小拱门。罗浮生看呆了,沈巍一拉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对面走去。

穿过一条小过道,是一道木门,门楣、门框俱全,门板上朱漆彩绘,是四神兽,已经朝内打开了。罗浮生惊异地向里面望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来串门的。沈巍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示意他往里走。罗浮生挪了挪,给沈巍让出空间,他忽然心里一动:他可不就是来沈巍朋友家里串门的吗,他倒要好好看看沈巍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这样一想,好像自在了许多,但他还记得沈巍不让他乱走,因此克制住了,没有忘形。

这一室当中放置着木制车马,鎏金车马器光华闪烁,十分耀眼,两边立着骑马石刻,墙上有壁画,罗浮生不敢走近细看,远远瞧去,似乎都是彩衣人像,栩栩如生,他顺着壁画抬头向上看,一人多高的墓顶上也彩绘了星宿图,让他想起沈巍给他讲的传说。他听见前面几个人的脚步已经渐远了,也赶紧跑进正中的那一道门。

里面这一间墓室更大,室中有一石榻,上面安放着石棺,布满了浮雕和彩漆。旁边是一条长石案,堆放着许多竹简。沈巍和井然已经在那里翻看,吴邪站在他们两人背后发怔,王胖子在一边逛街般地看着满地的随葬品,多数是陶器,有少量的吉金器,他一样一样捡起来,用手摸着。

罗浮生走到吴邪旁边,和他一起看着沈巍和井然,他们如同两个古人跪坐在案前读书,时间仿佛变慢了,罗浮生竟感到有些困倦。沈巍挑出一部分竹简交给井然,井然看了看,放进密封盒子,装进包里,他站起来走到石棺另一侧,那边有几口朱漆木箱。他掀开盖子,里面装了许多圆钱和一些丝织品,当中有几支卷轴,他一一展开,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点震惊的表情。沈巍抬头看向他时,井然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绕过石棺站在吴邪身边。吴邪知道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便回头去看王胖子,他正满眼笑意地靠墙站着,吴邪眉头一皱,似乎有话想说。

沈巍放下手里的竹简,也走过去打开箱子,看了一会儿,合上箱盖,打了个手势,示意吴邪可以走了。几个人原路返回了地面,罗浮生摘掉氧气瓶,深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呛得他直咳嗽。沈巍关切地看了他几眼,见他没事,便去收拾东西。

天上隐隐现出几颗星,晦暗的月亮弯弯地歪着,像一个锐利的洞。罗浮生回头看看吴邪和王胖子,他们正把土填回去,那个挖出来的洞口越来越浅,仿佛一道逐渐愈合的伤疤。罗浮生想起沈巍胸口上的刀伤,时间应当能够弥合一切,只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

他们清理完所有痕迹,天又阴了下来,短暂的晴朗无济于事,当他们驱车返回县城时,已经落下了大雪。

几个人在车上换了干净的衣服,以防被人怀疑。王胖子开着车,很快乐地哼着歌。吴邪忽然之间敲着车窗打起节奏,王胖子的声音却停了。井然疑惑地看着吴邪,却见他瞪了王胖子一眼,伸手勾住了王胖子的包。

“哎哎哎,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天真!”王胖子着急地说,但是他不敢撒开方向盘去阻拦,雪越下越大了,天黑路滑,车很难控制。

吴邪从他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对他说:“你就是这么金盆洗手的?”

王胖子当场叫屈:“井然也拿了,你怎么不说他?”

井然看向吴邪,吴邪却没说话,只是借车灯的光仔细看了看铜镜。

罗浮生抻着脖子朝铜镜望,沈巍见他感兴趣,便对吴邪说:“给我看一下。”

吴邪越过井然,把铜镜递给沈巍。沈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亮光不强,照在铜镜上,反射出幽幽的淡蓝色光芒,微微有几处氧化的斑点,背面刻着几圈花纹,中间是柿蒂纹,外面有一圈云纹,夹着八个排成环形的字。罗浮生歪头读了几遍,终于判断出首尾:“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吴邪和井然都诧异地回头看罗浮生,王胖子喊道:“哎哟,小浮生行啊,这都认得!”

罗浮生心中生出骄傲来,他朝沈巍得意地一扬眉。沈巍把铜镜还给吴邪,吴邪说:“既然浮生喜欢,就送他了。”

“什么?不是,那可是胖爷我拿上来的,我……”王胖子看到吴邪的表情,噤了声,老老实实开车。

沈巍拿回铜镜,盯着它不知在想什么。井然不经意地扫了沈巍一眼,也发起了呆。

车歪七扭八地终于进了城,时间已界凌晨,王胖子找到一家开门早的羊汤馆,几个人进去饱餐了一顿,然后回到了旅馆。王胖子带着一身羊汤味,跟迷迷糊糊的老板打了个招呼,他们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罗浮生兴奋得睡不着,他抱着铜镜左看右看,翻到正面照自己的影。之前在车上光线暗,看不出有什么好处,在蒙昧的晨光和旅馆的灯光下,他终于看清这面铜镜的精美,合金配比使铜镜呈现出偏白的颜色,打磨光亮,照人须眉皆见,背面的花纹也流畅清晰,八个字写得端妍婉转。

沈巍忽然说:“这面铜镜我曾经见过。”

“哦?”罗浮生看着“长毋相忘”四个字,忽然想到昭王也是知道沈巍的秘密的。

沈巍从他手里拿过铜镜,抚摸着上面的文字,悠然地说:“这铜镜本是一双,另一面写的是‘见日之光,长宜君王’。”

“‘君王’指的是昭王吗?”罗浮生问。

“只是铜镜常见的吉语,”沈巍说,“我猜王胖子不会只拿一面吧。”

吴邪倒空了王胖子的包,怒视着他。

“真没有了,就拿了这俩!”王胖子一脸委屈地说,“这一个你就假装不知道吧,我自己留着还不行吗?”

吴邪长叹一声,把包扔还给他。

外面的雪已经下白了,天地一片浑融,遮盖了一切可疑的痕迹,吴邪觉得自己是头一次这样顺利,他向窗外瞧了瞧,铺天盖地的雪恐怕还要下很久,不知何时才能“见日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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