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楠自禁》第十一章
“巍哥,别怕。”

林楠笙被沈巍赶出去之后便回到了海晏堂。
确定门外没人再跟着自己后,他一个纵身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翻过墙,偷偷回到了苍鹰阁,林楠笙躲在了井然卧室的窗子下面,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沈巍则看着窗下那颗微微摇曳的桃树,眼眸晦暗不明。他刚想喊林管家,却听到了床上井然的呓语,沈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管那棵该死的桃树。
看着眼前昏睡的井然,沈巍想起了刚刚他在大厅的神情。
父亲说要罚他,他虽然害怕,但却没有向自己求救。
是了,井然一直都是这么懂事柔顺的。
沈巍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了。是婚后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
他只记得当初井然在慢慢恢复了神智之后,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他不再是初遇时那个笑得一脸单纯率真的少年,也再没有和林楠笙在一起时的娇纵可爱。
井然变得安静,顺从,淡然。
沈巍那时候也想让他再度快乐起来,所以他总是带着他去到处游玩,给他买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甚至豪掷千金,只为博井然一笑。
可井然始终淡淡的。
后来沈巍无意中又发现井然喜欢油画,于是他又带着他四处看展,给他买画,甚至还专门在孝悌堂里给他辟一块地方做专门的画室。
可井然依旧淡淡的。
但沈巍不是林楠笙,他不会像他那般莽撞冲动,也不会如他那般咄咄逼人。
沈巍是平静、柔善的。
他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只要井然在他身边,就够了。
所以在井然提出他不想生孩子的时候,沈巍每一次发情期的安抚,他都会带套。甚至是林父那边想含饴弄孙的压力,这八年间,沈巍也一次都没让井然承受过。
那时候,沈巍每每从繁忙的账本中抬起头,一转头就能看见井然在一旁作画的背影,他揉揉发酸的脖颈,笑了笑。
沈巍想,就这样岁月静好的一天天过下去,就很好了。
可自己的观点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宫铁心告诉自己井然在吃避孕药的时候。
那时候,沈巍是震惊的。
与井然结发多年,沈巍早就认为井然的性格是乖巧柔顺的,可偷吃避孕药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井然身上,沈巍觉得不可思议。
可很快的,沈巍又接受了,他终于想起了那个曾经上树摘果子,下河捞鱼的肆意少年。
烂漫、热烈、坚韧、率真……
是了,那才是井然。
沈巍笑了,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好像,把那个少年杀了。
沈巍开始懊悔,而这种懊悔的情绪在井然二十六岁生日那天达到了顶峰。
沈巍的病发展速度很快,大概病发后两个月左右开始,他就再也无法行走了。宫铁心为沈巍推来了轮椅,林父把家里所有的门槛都拆了,井然开始变得对自己越来越温柔,就连常年见不到面的弟弟也回来了。
但那个时候沈巍仍在逃避,他依旧伴着井然看景赏花,陪着林父对弈手谈,对着林楠笙闲话家常,他告诉自己,这也算一种岁月静好,不是吗?
沈巍记得那天是井然二十六岁的生日,本来井然是不想办的,可沈巍却很坚持,不过最后也并没有大操大办的请外客和戏班,沈巍只是吩咐下人把林府好好装扮了一番。
午饭后,井然去苍鹰阁试穿沈巍给他准备的生日礼服,沈巍则在孝悌堂里和林管家商量着晚餐的菜色。
明明前一秒自己还在和林管家好好的说话,可下一秒,沈巍却从林管家惊慌失措的神态中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失禁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感觉。
只有那滴啦滴啦的水声,刺痛着沈巍的每一根神经。
桌子上的东西被沈巍全部扔在了地上,林管家在门外苦苦的哀求沈巍也充耳不闻。
终于,还是火急火燎赶过来的井然推开了房门。
他没有被眼前的这一幕吓退,而是蹲在沈巍面前,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巍哥,别怕。”
井然只穿着半边礼服,甚至连里衣领口的扣子都系错了,他的声音里还带有一丝喘息,可如墨的双眸里却尽是关切。
沈巍没有任何反应。
“巍哥,时间太久你会生病的,我帮你换条裤子,好不好?”
沈巍依旧不语。
“巍哥,你要是生病了谁陪我去看展啊?你不是答应我明天陪我去看展的吗?我票都买好了?你不会是想失约吧?”
井然抬头看着沈巍,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又百般讨好。
过了好一会儿,沈巍才轻轻点了点头。
井然握着他的手,笑了。
他没有叫林管家他们进来,而是独自一人有些吃力的抱起了沈巍,井然挽起袖子,没有任何嫌恶的替他脱掉了湿裤子,打来了热水给沈巍擦洗。
从柜子里拿了新的裤子给沈巍穿好,井然转身去把脏的衣物和轮椅推出去。
满是污渍的地面被重新擦洗干净,井然捡起地上的笔墨砚台,擦干净后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最后,他抱起沈巍,把他轻轻放在了窗边的小塌上,打开窗让阳光洒在沈巍面前。
井然捡起地上的眼镜,仔细擦拭干净后,温柔的戴在了沈巍脸上。
他趴在沈巍腿上,仰起头对着沈巍笑道:“巍哥,咱们晚上吃什么啊?我突然想吃油炸螃蟹了,咱们晚上吃螃蟹好不好?”
体贴依旧,温柔依旧。好像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沈巍看着重新干净整洁的书房,看着腿上笑意盈盈的爱人,看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忍不住抬起手,替他擦了擦。
枯槁的手指下,是井然蓬勃的生命力。
那一刻,沈巍悔不当初。
他摸着井然汗津津的小脸, 终于笑了笑,道:
“好。”
也是在那一刻,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沈巍心中逐渐成型。
“疼……”
床铺上,井然无意识的呓语唤回了沈巍的思绪,他轻轻动了两下,嘴里很小声的说着些什么。
沈巍怕他渴了,连忙想叫林管家进来。
可井然下一句喃喃的梦话,却让沈巍的话直接噎在了喉咙里。
井然说的是“楠笙哥哥……”
沈巍:“…………”
过了好一会儿,沈巍才痴痴的笑起来。
他很想弹井然一个脑瓜崩作为惩罚,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也抬不起来了……
沈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靠着轮椅,重重的叹了口气。
【好可惜,以后都不能再拍你的脑袋了……】
傍晚,孝悌堂内。
夕阳透过窗外的那棵桃树洒进最后一抹光彩,井然就是在这抹光彩中苏醒过来的。
看到眼前的沈巍,他哑着嗓子道:“巍哥……”
沈巍一如既往地温柔道:“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一些水?”
说罢,他便唤下人进来。
陈真真这时候小跑进来,她偷瞄着沈巍,扶着井然的下巴,给他喂了一些水后又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没等井然说些什么,沈巍率先开口道:“然然,其实我这些天,我总能梦到我们以前的事……”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到这个家时是阿楠带你回来的,那个时候你站在桃花树下,咧开嘴对我笑,你说你叫井然,是阿楠的朋友。可能你不相信,当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后来阿楠说要带你去玩儿,我很想能多看看你,于是便跟着你们一起去。逛街,爬山,捉鱼……看着你跟阿楠玩儿的那么开心,看着你笑的那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很开心。”
“我曾经想过,如果你是我的omega该多好,可没想到,我的痴心妄想居然有一天会成真……”
沈巍低头莞尔,满眼幸福。
井然则不知道沈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打断他,而是默默听着。
沈巍接着道:“我还记得我们结婚的前几年你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我就拉着你的手,每天陪你散步,讲笑话给你听。我想让你开心起来,想让你幸福……”
“后来我发现你喜欢西洋画,我还特意在书房给你开了画室,其实我当时是有私心的。我想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你,我喜欢你在我身边的感觉。”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然然。”沈巍看着井然道,“还记得我总是问你关于西洋画的技巧和笔法吗?其实我并不喜欢西洋画,我只是喜欢听你说话而已。”
“可是然然……”
沈巍的笑消失在嘴边。
“这些年你爱的一直是阿楠,对吧?”
“我感觉得到,我们结婚十载,你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一提到林楠笙,井然下意识的抓紧手里的被单,反驳道:“没有……”
他低下眼眸,快速的说道:“我不爱他……”
窗外的树轻轻摇动了一下,可沈巍却不在意。
他盯着井然看了一会儿,道:“然然,你太紧张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沈巍又和颜悦色的道:“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他不会再勉强你生孩子了,阿楠那边我也打好招呼了,正好军部最近也比较忙,阿楠说他短期内就不回来了。然然,你以后都不用受罚了。”
听到这儿,井然心底一惊,可他面上却强装镇定的道:“好端端的,父亲怎么会同意?”
沈巍则笑着反问道:“你在失望?”
“没有…”井然也笑着道,“我只是有些震惊罢了,毕竟父亲之前对这件事情这么执着,突然就……”
沈巍打断井然,有些难过的口吻说道:“然然,都怪我之前没能护住你……对不起。但以后都不会了,我知道你每次见到阿楠都不舒服,你放心,我跟他说明白了,以后他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画展了。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一些了,我带你去看画展,好不好?”
井然点点头,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好,好啊……”
“真乖。”
沈巍看了看窗外,轻轻的笑了笑。
而窗外那棵树也不再摇动了。
几天后的傍晚,海晏堂。
林楠笙坐在书桌前,一手无意识的摸着手里的雄鹰木雕,一手烦躁的解开了军装上的两颗扣子。
他这几天的心基本上是乱的。
正如沈巍所言,他果然再没能看见井然。就连他去苍鹰阁探病,管家都会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正在休息为由拒绝他。
在担心井然的同时,沈巍的话也在脑海里不停重复。
“阿楠,你费尽心思搞了这么多事情,你问过井然吗?”
“他爱你吗?”
林楠笙烦躁的喝了一口水。
“没有……”
“我不爱他……”
想起井然的回答,他又把水吐回到杯子里。水花飞溅到脸上,顺着林楠笙的鼻梁缓缓留下……
叩叩叩,有人敲门。
林楠笙把木雕揣进怀里,起身打开房门,赵吉祥就闪了进来。
“站长,您让我查的那个小丫鬟线索断了。我们在林家的人手有限,根本查不出那个丫鬟到底是谁的人。”
林楠笙舔了舔后槽牙,头一次恨自己这些年对家里不闻不问。
林家所有的下人都唯沈巍是从,他手下的人短时间内根本插不进来。
赵吉祥又道:“不过我还打听到一件事,明天下午三点,大少爷要带着大少奶奶去看画展。”
林楠笙抬眸,道:“看画展?”
“是的,听说是大少爷想陪大少奶奶散散心。”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说完,赵吉祥便退了出去。
林楠笙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木雕,他看着它,担心着他。
他很想见木雕的主人,可是……
“我不爱他……”
他会想见自己吗?
傍晚,苍鹰阁。
井然看着眼前的礼盒,对林管家问道:“这是什么?”
林管家恭敬地回答道:“是大少爷特地送您的礼物。找了好几个绣娘连夜赶出来的呢。”
井然摸着礼盒里的衣服,看了半天也没猜出是什么材质。
林管家又道:“大少爷说,希望明天看展您能穿着这件衣服。”
井然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穿的。”
“好的,那明天下午3点,老奴准时来接您。”
井然抬头又道:“下午3点?”
“是的,少奶奶,下午3点。”
林楠笙下班到家的时间一般是四点半。
林管家又道:“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你去吧。”
待林管家走后,陈真真过来给井然换药。
井然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沉思着。
自从挨罚受伤之后,林楠笙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有时候连井然自己都恍惚了,那天救下他的,到底是不是林楠笙?
井然用手晃了一下蜡烛,暗暗的叹了口气。
【明天,应该不会看到他吧……】
话说另一边,林管家再给井然送完衣服后先去了厨房,端了一碗熬的浓浓的小米汤回了孝悌堂。
沈巍听见门响,淡淡的道:“东西都送去了?”
林管家端着小米汤回答道:“是的,大少爷。这是老奴让厨房熬的小米汤,您喝一点吧。”
沈巍看着弓着身子的林管家,点了点头。
可他也只是喝了两口,便再也喝不下了。
林管家劝道:“再喝一点吧,您都已经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沈巍则笑着摇了摇头,道:“抱歉林伯,我是真的喝不下了。”
林管家低头,遮住自己发红的眼眶,把小米粥撤了下去。
沈巍漱完口,又问道:“楠笙那边知道我们明天要去看画展的事儿了吗?”
“知道了。”
“那个姓胡的也通知到了?”
林管家道:“是的,我还把您特意交代的手枪也给他了。”
沈巍笑了笑,道:“很好。明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日子了。希望那个姓胡的不会让我失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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