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猎猎
上都之变
锋利的偃月刀划破空气,伴随着马蹄声,行云流水地砍在校场中间的草靶上。马背上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骑手,眉宇端方平正间透着一股英气,身长八尺肩宽腰细修长匀称,比一般的富家公子明显有更多风雨的痕迹,却也不像战阵老兵一般黝黑粗粝。年轻的公子骑在马上,玄青锦袍下矫健的躯体与这匹肌肉分明的优良军马仿佛生为一体,场下那些久经战阵的士兵们也都赞叹不已。公子勒马转身,脑后的一条马尾辫飞扬,锦袍被风吹开,在背后忽闪着。此刻,公子的身影仿佛塞北草原狼群的头狼。
“好!”场下喝彩声再次掀起一阵浪潮。“郭公子好刀法!就快赶上你父亲了!”一个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的军官一边拍着手一边走上前来。军官细细的眼睛让人分不清神态,似乎一直带点笑容的嘴角显得十分温和。
“哪有哪有,还差的远呢。”公子笑了笑,把偃月刀插在地上翻身下马。“程都尉,再来陪我练练?”
“好!让我看看公子武艺又精进了没有!”军官从旁边枪架上拈起长棍,稳稳立在他面前。年轻的公子“刷”地从腰间拔出大周帝国军队制式的直身佩刀,五指轮翻,刀绕着右手转了一圈后直挺起,指向了他的对手。
“我来了!”公子话到人到,一刀凌厉的直刺扑向都尉面门。都尉将头微微一侧,闪过刀尖,蹲身躲开接下来的横扫,手中长棍对准公子小腹一棍捣出。公子横着刀身猛地往下一压,硬生生把棍头压到地上。都尉抽出棍,棍头在公子眼前一晃,退出三步。公子毫不客气,挥着刀再次攻了上去,两人又斗在一起。
“小崽子整天这么没心没肺的啊。。。”高台上一位四五十岁的将军站在台边,饱经沧桑的面容不怒自威,搭在栏杆上的大手遍布老茧,一身齐整的将帅甲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看着下面校场里与都尉程银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儿子郭正阳,台上的将军——大周帝国镇北候梁州总兵郭玄叹了口气,把一只手搭在身旁卫兵肩上。“等小崽子玩够了,叫程都尉到中军帐来。”
“程银啊,你是我麾下最欣赏的军官之一,正阳那小子也最爱跟着你。”郭玄向程银递上一杯酒。
“郭总兵,您要交代我什么,就直接说吧。”程银接过酒杯,没有立刻喝掉,而是凑上前来。
“大家都知道我跟大将军章元不对付。那个贼子,我早就看穿他的狼子野心。那家伙位高权重,是章皇后的哥哥,我之所以敢跟他不对付,全仗着卢丞相帮衬。现在,卢丞相病重,要是卢丞相倒了,谁还能治得了章元?我弹劾了他多少次,他安有放过我的道理啊。”郭玄深深地望着程银。
“郭总兵,您就在梁州待着,别去上都。整个大周一共才十个总兵,您手里握着天下十分之一的兵力,就算章元是大将军他也不敢动你!”
“倘若圣旨传来,要你回京,不到便是谋反,你怎么办?”
“这。。。”程银语塞。
“程都尉,卢丞相倒了我必定凶多吉少。要是上边召我进京,你给我好好带着正阳。”郭玄站起身,手搭在程银肩膀上,从他身边走过。
“遵命,郭大人!”程银一字一顿的声音在郭玄背后响起。
一骑快马送来了来自上都的消息。卢丞相的来信,自知时日无多,希望最后见一见自己的挚友郭玄。
“父亲,带上我一起去吧。”正阳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待。
“不,不行!你给我好好待在梁州,我不在的时候梁州军你当家!”郭玄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程都尉,你带好他给我。”
“可是总兵,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诈,您就这么孤身一人涉入龙潭虎穴。。。”
“我是去见老友,有什么不可以?就算章元有什么花架势,我还就要跟他好好斗一斗!”郭玄手一挥,“小子,过来!”
父亲的房间,他再熟悉不过,只有墙边那口上着锁的箱子父亲未曾在他面前打开过。他此时有些略紧张,但更多是好奇。
随着一声沉重的吱呀声,父亲打开了箱子。他凑上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老旧但依然精美的盔甲。身上光滑的甲片上乌黑的漆色锃亮,肩上的银色兽吞边角有些磨损却依然栩栩如生,胸前的掩心镜上几道刀痕也磨得无比圆润,背后一条金色的披风色彩略暗却依然整整齐齐。
“这套甲,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今天,我把它交付给你。穿上这副甲,你就要扛起顶梁柱的大任了。”父亲从战靴、胫甲,到身甲、战袍,到护臂、兜鍪,一丝不苟帮他披挂好这副盔甲。“去,去给你老妈看看去。”看着正阳激动兴奋的背影,父亲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次日。梁州通往上都的官道上,郭玄向家人辞行。
目送着父亲消失在地平线处,正阳缓缓地拨转马头。“在家好好听你妈话,在军营里也别想干嘛干嘛,听程都尉的。儿子啊,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父亲的嘱托依稀回荡在耳边。“公子,回去吧。”程银拍了拍正阳。
秋风吹起了正阳背后的披风。正阳高大的身躯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紧了紧握着偃月刀的手。今年,似乎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公子,北疆来报,狄戎犯边,来有千骑!”总兵府的门庭里,前哨营地的一名校尉气喘吁吁。
“怎么我父亲刚走,狄戎就不老实了?这帮家伙消息这么灵通的吗?觉得我好欺负?”正阳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程都尉,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虎父无犬子!”
“公子不可冒进,卑职随公子一起去。”程银答到。
“公子,狄戎犯边,兵力可能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中军帐里,程银从背后紧了紧正阳的束腰甲带。“我们梁州军统共一万人,你直辖的五百具装甲骑和一千五百大斧手是最宝贵的精锐,骑兵两营两千人有一营在外巡哨,六个营六千步卒也有三个营在外出巡。”
“我从小在这,这些我还不知道。那么,咱就先调动出巡的人马?”
“我觉得不必急着带出所有人。先带上步骑各一营吧。”
正阳甩了甩肩膀,“先放号烟吧!取我的偃月刀来。”走出营门,一阵秋风呼啦一声把正阳背上的披风展开。
“天凉好个秋啊!”郭玄放缓了辔头。上都城的北门口,往来的行人客商穿梭如织,郭玄和侍卫也不得不放慢马速。城门口,相府几个家丁忙不迭迎上来接过缰绳,带着郭玄来到相府。看着家丁一身的素白,郭玄顿时心头一颤。
“卢丞相他。。。”犹豫片刻,郭玄弯下身低声问马旁的家丁。
“我家大人去世了。就在昨天。”家丁声音哽咽。
“唉。。。”郭玄长叹一声,“我的老朋友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郭大人节哀。”家丁抬手抹了一把红肿的眼眶,回头看向郭玄。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狄戎骑兵的身影。程银锁紧了眉头。这是正阳公子第一次真正出征。公子的武艺虽不差,可真正在战场上总是校场无法比拟的。自己费了好大劲才把公子从前锋拉回来,此时他必须挡住狄戎,不能让公子出任何闪失。他举起重马槊,回手向身后的五百骑兵一招,“冲!”
五百骑兵挽起小团牌,长枪挂在鞍边轻轻跳动。中间的骑手放慢速度,两侧则加速赶上来,纵路的骑队迅速展成宽阔的横队。对面的狄戎也毫不客气,弯刀短矛寒光闪闪,骑弓迎风开弦,蓄势待发。一千多人的狄戎骑兵仿佛一头凶猛的草原狼,要把眼前人数只有自己一半的大周骑兵一口吃掉。
两边的锋线越来越近。程银猛地把马槊向前一指。周军侧翼的骑兵纷纷端起弓箭,抢先一步把箭矢撒向对面的狄戎。狄戎也不甘示弱,生长在马背上的他们怎能容忍中原人在他们面前卖弄骑射,一张张骑弓把狼牙箭送出,如一阵风暴拍向周军!
猛低头往下一伏,程银躲过迎面飞来的一支箭,高高举起了马槊。周军前面的骑兵被扫落一些,但大多数人还是从小团牌后抬起头,整整齐齐爆发出一声战吼!两侧的骑手收起弓箭,从腰间抽出三尺长的直刃军刀,中间的骑手挺起长枪猛地加速冲出,在几息之间直接撞上了狄戎的前锋!
程银把槊挟在腋下,一个冲撞刺倒最前面一个举着弯刀的狄戎人。扭回身拔出槊锋,程银再次把槊连带半边身子往前一探,对面狄戎骑兵的短矛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对手,就被结结实实一槊刺个透膛。而中间执槊冲锋的大周骑兵,也如一股泥石流般硬生生把狄戎骑兵撕开一个口子。后面挥舞佩刀的骑手更是毫不客气,两马错镫之间轻轻一刀横掠,便把狄戎砍落马下。短短十息之内,两股骑队已经互相对穿!
正面对冲吃了一波亏的狄戎拨马便走,从两侧像钳子一样回身从外面把正在重整队伍的周军骑兵围住。程银咬了咬牙,插回佩刀,拿起弓箭一把拉开,望准狄戎就射了出去。而此时狄兵众,周兵寡,虽然周军护甲占优,可对射却根本不是狄戎的对手。身边时不时有人落马,程银拔出佩刀一挥,带着周军骑兵往外冲。狄戎像苍蝇一样一赶就散,可紧接着又紧紧跟在后面,迅速又分出左右两翼,再次朝周军包夹上去!程银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之前他一直跟着郭总兵打顺风仗,而今天的狄戎承受了周军骑兵一次冲击仍未溃散,还能组织有序反击,这样的硬茬子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相府里已经挂满白幔。郭玄在中庭朝卢华停放着的棺木深深拜了拜,起身与卢华的家眷低声寒暄。相府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中庭灵堂,除了几个打扫各处的家丁童仆。后院,给郭玄牵马的那个家丁抬手放飞一只鸽子,提起扫把若无其事地悄悄离开。
大将军府上,大将军章元身着锦缎华服的身影有些焦躁不安地在窗边来回踱步搓着手。官帽之下,一双三角眼微微眯起,两条淡眉紧紧皱在一起。
“没让令妹知道吧?”阶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问到。
“没。”章元坐下来,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面具准备好了吧?就看你了。”
台阶下披着黑袍的身影微微欠身。
“卢丞相怎么忽然就走了?”郭玄放下茶杯,胳膊伏在桌子上,凑向卢华的遗孀赵氏。
“本来病得还没有那么重,就在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重了。”赵夫人的声音略显颤抖。
“就在卢大人病情忽然变重的这阵子,有外人来过府上吗?”
“越州总兵李鹏李大人来过。”
“老李那家伙啊。。。”郭玄沉吟半晌。
在狄戎的包围圈中间,程银带着周军一次次冲突,却总是抓不到他们,被迫退回中间。“公子,你不会把我卖了吧?你肯定不是这种人啊。。。”程银咕哝着。
“看来程都尉已经等得很苦了。”正阳站在山坡顶横着偃月刀,饱经沧桑的乌木铠下尚有几分稚气的面孔紧紧绷着,披风垂在身后轻轻盖在马背上。偃月刀一举,后面另外半个营的骑兵从山坡后露出头来。“冲过去!”正阳向前一指,带着五百战骑摇旗呐喊从侧后杀向了混乱的战团!
一柄弯刀呼啸着朝正阳咽喉划来。正阳一低头,背在身后的偃月刀横起,行云流水地将这个不长眼的狄戎开膛破肚。正阳的偃月刀比一般的更轻,也更修长,重量还不如一杆重型槊,但刀刃窄长,刀背坚厚,长长的刀尖微微挑起。虽然没有一般偃月刀重击的破坏力,但切割着甲不多的敌人不成问题。前面又一个狄戎挺着骑枪拼死撞来,正阳挟住长刀向前探出,把刀尖探到枪头下,胳膊紧贴着刀杆,腰身借力向上一挑,将狄戎的枪挑开后刀刃就势拦腰一带而过。狄戎落马,正阳紧了紧夹着马腹的双腿,挺起刀直朝战团中央冲去。五百生力军枪挑刀砍,狄戎终于再也承受不住,陷入溃散。
“公子,来得真及时啊!”程银一把插下刚刚找回来的马槊,喘着气拍了拍正阳的肩膀。
“这下一网打尽了。”正阳笑了笑,“辛苦程都尉了。”
“欸,不过。。。别高兴太早,看那边,公子。”
“什么?”正阳顺着程银手指的方向看去,皱起了眉头。
正阳为了迅速包抄,只带了剩下半营骑兵,而把一个步兵营留在后面。此时,步兵的方向升起了号箭的红烟!
“他娘的,调虎离山!”正阳一把抓起长刀,“程都尉,收拢兵马,快去救他们!”
“卑职当先,公子在后!”程银答应一声,拔起马槊招呼兵马,不敢停歇,朝向号箭发出的方向疾驰。
禁卫军大营的主帐里,骑兵指挥官骠骑将军韩青和步兵指挥官奋威将军韩成正坐在桌边小酌一杯。韩成肤色古铜,方正的面目好似一尊大鼎,看起来明显年长。而韩青则颇为白皙,下巴尖尖,颈间围着一条鲜红的围巾,眉眼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一对将门兄弟刚刚碰杯,门外响起了卫兵的声音:“报二位将军,大将军章元来访!”
“大将军他怎么又来找咱俩。”韩青的语气有些许不满。
“听哥话,老实点!他咱们可惹不起。”韩成拍了拍弟弟,叹了口气,站起身理了理衣甲。
卢丞相的死一定有蹊跷。郭玄伏在旅舍窗前,低头思索。要怀疑李鹏吗?李鹏当年也跟自己一起打过仗,是他信得过的人。
大将军府前,章元把缰绳交给侍卫,翻身下马。面前,一个颀长的身影迎了上来。
“办妥了吧?”章元抬起头看着他。
“办妥了。”面罩下冷冰冰的声音回答到。章元点了点头,走进了大门。身后,如水的月光洒在门前,留下一片阴影。
周军步兵出现在了正阳的视野中。步兵只有一营千人,而狄戎看起来有周军的两倍之多,而且还有约莫三百的具装甲骑。周军步兵在重围之中紧紧抱团,结成严密的方阵,长枪如苇,箭如雨发,依托着代步的马车撑起盾墙拼力鏖战。大周帝国的步兵,一半人携弓箭执长枪,一半人携弩机执方盾,除此之外每人腰间有一口制式佩刀,人人身披坚厚的步骑铠,可谓披坚执锐,装备精良。但是,再精良的重步兵,在具装甲骑的冲击面前也是岌岌可危。虽然狄戎的具装甲骑冲锋肉搏远不是大周铁骑的对手,但也足以对步兵构成极大威胁。
“我在左,你在右,包抄上去!”正阳回头看向程银,朝前一指。
“得令!”程银不多废话,马槊一举,纵马便出。刚刚击溃狄戎一部的周军骑兵迅速分成左右两翼,像一只猛虎张开大口,朝与步兵鏖战的狄戎咬了过去!
狄戎一直来回踱步的具装甲骑移动速度骤然加快。他们和一部分轻骑兵脱离战团,朝着正阳和程银两部杀了上去。疾风送来狄戎标志性的尖啸,弯刀短矛裹挟着草原深秋的寒意迎面扑来!
相府清晨的宁静被一声尖叫打破。急急忙忙奔来的家眷童仆围在一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家丁尸体,低声议论着。郭玄拨开人丛上前,蹲下身端详着死者的面孔。咽喉被一刀割开,血流满地,其状骇人。刀口狰狞,似乎是被刃上有锯齿的刀子砍开。死者双眼圆睁,大张着嘴,表情似乎十分惊讶不解,手中还握着一把大周制式军刀。郭玄觉得此人有点熟悉。闭上眼睛想了片刻,他想起来了——那不正是昨天接他的那个家丁吗?
梁州北郊的战场上,喊杀声已经平息。狄戎丢下上千具死尸,狼狈远遁,而筋疲力尽的周军则三三两两坐在地上饮水休息。
正阳倚马而坐,鲜亮的铠甲上已经溅满血迹,掩心镜上也添了几处刀痕,左肩窝处则插着一支羽箭。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正阳抬手捂住肩膀,偃月刀则放在一边。程银连忙小跑而来,“公子,没事吧?让我看看。”程银蹲下来,一把拿开正阳的手,捏住了插在肩窝上的箭杆。
“别动啊,我给你掰断,回去把箭头拔下来。”
“快点啊!”正阳有些紧张地看着程银。
“没事,就疼一会。公子啊,今天你长大了,不是孩子了!”程银掰断箭杆,拍了拍正阳另一边肩膀,笑了。
“都退下!”郭玄有些粗鲁地挥挥手,把围在这的旁人赶散。他上前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了一遍死者身上,在腰间,他有了发现——腰带上系着一条断掉的系带,旁边还有蹭过的血迹。一阵冷风吹过,郭玄顿时身上泛起一阵寒意。他站起身,匆匆走向赵氏的房间。
“那个家丁有问题。”郭玄开门见山。“我在他腰间发现了一条系带,是被割断的。他不可能是自杀,一定是有人潜入相府,杀了他然后带走了他的腰牌。”郭玄压低声音。
“什么?有人潜入相府?”赵氏有些惊恐。
“低声!”郭玄飞快地左右看看,“那个家丁,他什么时候来的相府?”
“来了有一年了。”
“知道他底细吗?”
“李总兵越州军的老兵,先夫和李总兵关系向来不错,李总兵请他帮忙安置一个老兵,他就答应了,收到相府做了家丁。”
“越州的兵,老李的人。。。看来他是没有家眷在这了?”
“对,他孤身一人。”
回到旅舍,郭玄叫伙计拿来纸笔,铺在桌子上,写了起来。门被叩响的时候,他刚好在信末盖上印章。封起信,他忙不迭起身应门。
“郭总兵,好久不见!”门外的来客正是越州总兵李鹏,身形修长,白面如玉,胡须剃得干干净净,虽然上了年纪,却还是异常英俊,单单站在那里,便如玉树临风,惹人注目。
“老李?你在这啊,还养得挺白?越州离大漠那么近都没把你晒黑了呀!”郭玄哈哈大笑,一把揽住李鹏的脖子,“来来来,坐!你看我这没点准备,等着,我去拿酒去!”
李鹏在郭玄的座位对面坐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郭玄的印章上。
片刻,郭玄带着伙计端着酒壶酒杯回到房间。“来,老李,我亲自给你满上!”郭玄兴冲冲地拿起杯子,斟满两杯,把一杯递给李鹏。“碰一个!”叮当一声脆响,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老李啊,最近有闲工夫来上都度假啊?”
“当然。”
“越州那块消停了?萨尔斯苏丹那帮人可都不是吃素的啊,他们那个什么马穆鲁克,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我周最近和萨尔斯苏丹国并无兵火,往来客商络绎不绝。”
“我看呐,还得几场硬仗给他打服了才行。”
“老郭啊,你还是老样子,直脾气。”李鹏冰冷的嘴角难得露出一撇笑容。“我说过很多次,不能只想着靠武力解决问题。”
“去去去,上别处说风凉话去!”郭玄连连摆手,“十镇总兵哪个能打得过你!你这个最能打的,才留你在越州守着我周的南大门,顶着如狼似虎的苏丹国啊。像我,不行啦,只能在北疆跟狄戎过家家了!”
“抵挡狄戎也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说呢?”李鹏放下杯子,“郭总兵听说了吗?前日狄戎入寇,来有三千之众,被令郎率军击溃。”
“三千狄戎?”郭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杯中酒洒了出来。“我在梁州他们就老实,我一走他们就想上天!好几年没见三千狄戎一起来了。”
“令郎真不愧是将门虎子,旗开得胜。”
“正阳那小子啊,这是他头一次真上战场吧。程银是跟我多年的老军官但也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狄戎,还打赢了。没让我失望。”
“还是你对令郎指教有方啊!”李鹏端起杯子,“来,再走一个。”
送李鹏离开旅舍,郭玄急急忙忙赶往驿馆。把写给好友翼州总兵王昭的信寄出去,他又马不停蹄前往禁卫军大营。
“大韩,小韩,相府的事你们听说了吗?莫名其妙有个家丁死了。”郭玄开门见山。
韩青张了张嘴,韩成一把按住他,“什么?相府有人死了?”
“对。乍一看像是自杀,可细看明显不是。我怀疑是有人潜入相府杀了他。丞相家眷可能不安全。”郭玄压着声音。
韩青有些不解地看着韩成,韩成则垂眉沉吟。
“我把自己带来的侍卫留在了相府,但是我的侍卫只有十个人,我担心保护不好丞相家眷。”郭玄接到。
韩成皱起了眉头,轻轻叹息一声,“没问题,郭大人。我们禁卫军会派人手到相府。你放心,有我们在,丞相的家人不会出事。”
“那就拜托你们了。”郭玄起身正色,拱了拱手。
“哎呦,正阳啊,回来啦!”正阳的母亲周氏亦步亦趋地迎上来,一把抱住脸上几点血迹、喘息未定的正阳。“哎呀,伤到了?疼不疼?”一眼看到正阳肩窝扎起来的伤口,连忙扶住他。
正阳轻轻推开,“没事,问题不大。”
周氏转头看向程银,声音带着些许怒意,“小程,你干什么吃的?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看好我儿子!”
“哎呀,娘啊,省省吧!不怨程都尉啊!人家程都尉给我当先锋挺辛苦的了都。”
“夫人息怒,属下无能。以后一定舍命力保公子周全。”程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好久不见。郭总兵。”章元干笑两声。
“卑职拜见大将军。”郭玄一拱手一弯腰。“章大人,丞相新丧,卑职来探望陛下,不知为何在这坐着的却是您?”郭玄走上前两步,直直看着章元。
“咱都知道,陛下性子软弱,向来最倚重的就是丞相。如今丞相走了,陛下哀痛忧愁,饮酒不停,不肯见人。”章元抚手叹息。
“那么大将军您为何。。。”
“现在我不是大将军。现在我只是他的大舅子。怎么,我不能陪一陪我妹夫吗?”章元歪着头看着郭玄,嘴角上扬。
“相府到底怎么回事?”郭玄皱起了眉头问到。
“什么相府怎么回事啊?”章元的语气透着些许惊讶。
“相府有个家丁莫名其妙死了。应该是被人潜入进来杀了。现在相府上下人心惶惶的,就在上都,堂堂相府,怎能容许这种事发生?”郭玄越说越快,声色俱厉。
“老郭啊!老郭啊。你呀,终究还只是个丘八大老粗,只会打仗。”章元拍着大腿,笑得弯下了腰,“郭总兵,慢走不送!”
看着郭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章元从椅子上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卫。
侍卫立即凑过来,压低声音,“大将军,禁卫军的人已经派出去了!”
“好,好。”章元转身走向内室。
一行禁卫军叩响了梁州总兵府的大门。“夫人,恭喜!郭总兵高升,接替韩成将军当了奋威将军,以后就是京官了!”领头的校尉满脸堆笑,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当奋威将军了?”周氏语气有些怀疑,“那韩将军呢?”
“呃。。。韩将军。。。他应该是调到兵部任职了。”校尉迟疑了片刻。“夫人,还是快点打点行装进京吧,由卑职一路护送。”
“我爸可有书信?”正阳从一旁走来。
“有,有,有!”校尉连声答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周氏。封口处,郭玄的印章图样清晰可见。
“哥,郭总兵是好人!”韩青愤愤地一拧身子转向韩成,一把扯下红围巾用力一甩。
“你以为我愿意?”韩成呵斥,“咱们韩家亲眷宗族全掌握在章元手里,我敢动吗我?”
“那咱们就不能帮帮郭总兵吗?咱们可是禁军将军啊!”韩青有意无意咬重了禁军二字,一边把红围巾甩到肩上。
“你以为禁卫军就完全听你的?章元贵为大将军你以为他调不动禁卫军?你敢不听章元的吗?”韩成轻叹一声,“我给翼州王总兵写了封信,快马加急。能帮到多少就帮多少吧。”
周帝国的南方边疆,李鹏镇守的越州南郊,萨尔斯苏丹国的使节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个个快马轻装,面纱下看不清眼睛。城头,校尉高声喝令军士开门出迎。
皇宫内,守门的天子内卫拱手行礼,招呼章元进来。章元拍了拍内卫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皇帝的房间。
“陛下近日可还安好?”郭玄拉住宫里一个小宦官问。
“回大人,自从丞相病危,陛下就也病倒了。”
“陛下都病了,章元那家伙竟然还纵陛下喝酒!”郭玄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叫住小宦官,“现在天子内卫的长官是谁?”
“回大人,现在内卫没有长官,由李鹏李总兵兼任暂代。”
“老李啊。。。”郭玄沉吟着。
翼州总兵府的中厅,一位身披红袍,体态魁梧,豹头环眼,脸上斜贯一条刀疤的总兵王昭收起信件,急急忙忙大步走出。“怎么了,王总兵?”旁边,身形相貌与他颇有几分相似的翼州都尉夏侯敬迎上他铁塔般的身躯。
“我去梁州官道。”王昭大步走向马厩,头也不回,“不好带大部队,我带侍卫走了。要有事你先帮我顶一顶。”
侍卫杂乱的敲门声将郭玄惊醒。“怎么了?”郭玄一把拉过侍卫。
“总兵,不好了!陛下,陛下驾崩了!”侍卫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郭玄,断断续续道。
“什么?”郭玄脸色霎时一变,“快进来!怎么回事,细说!”
“总兵,听说是大将军入宫和陛下饮酒,然后陛下不明不白地就驾崩了。大将军现在没有离开,还在宫里。”侍卫稍微喘匀了气,说到。
“章元这家伙,莫非是要谋反!”郭玄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走!去禁卫军那,找二位韩将军!”
宫中,章元负手而立。他身边,一个内卫有些迟疑地凑上来,“大将军,郭总兵武艺高强,没有几十个人摁不住,身边还有十个侍卫。。。”
“不用担心。”章元笑了笑,“那家伙还是那么沉不住气。他斗不过我。”
“二韩将军,外戚章元已经显现出谋权篡位的野心!”郭玄拽着韩青韩成的胳膊,无比急切。“我欲拿下章元,但身边只有十名侍卫,请二位将军带上禁卫军相助,匡扶社稷,使大周江山免于落入贼手!”郭玄一边说着一边摇着韩成的肩膀,声音越压越低。“章元现在还在宫中,大军不便进入,二位将军让禁卫军围住皇宫,带上五十人入内,加上我的十名侍卫,还有我这一把老骨头,一举拿下逆党!事成之后,朝堂之位,当随二位将军挑选!”
“可是禁卫军大部已经。。。”韩青刚说出半句,被韩成一把按住,“尚有步骑各一营。”
禁卫军整齐的脚步声在皇宫台阶前的地上微微震动。郭玄按着腰间佩刀打头,韩成紧随其后,狰狞的狼牙棒背在身后。路上天子内卫无人遮拦,他们匆匆忙忙长驱直入,闯进了内殿。内殿里,章元坐在椅子上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章元谋反!拿下逆贼!”郭玄高声喊着,大步走进来。他的侍卫纷纷拔刀出鞘,两边回廊里也转出数名天子内卫,亮出了刀子。而章元却连站也没站起来,反而坐在那里似笑非笑。
郭玄没有想那么多。“锵”一声,佩刀出鞘,郭玄人刀合一直直扑向章元!一个天子内卫横着修长的御林军刀拦住他,而他身边的侍卫也冲上来和天子内卫斗在一起,刀刃碰撞,火星四溅,脆响声响彻内殿。
右手抬起刀缠头裹脑挡住势大力沉的一记横砍,又把刀向下一摆,精确地拦住对手接下来的一个低扫,郭玄将刀一转,拨开对手的刀后向前一个箭步,刀刃从对手毫无防备的喉间掠过。“扑通”一声闷响,郭玄回头,焦急地招呼韩成,“韩将军!上啊!”
可韩成和禁卫军没有上前。韩成左手撩起披风遮住脸,缓缓背过身去。而禁卫军则撑起了大盾长戟,将内殿团团围住!
郭玄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片刻后,他将刀指向了章元。数十名天子内卫和禁卫军,他没有把握冲出去。但是面前这个外戚权臣,他有把握拿下。一声战吼,郭玄贴地一个翻滚冲上来,一记横扫砍向了章元!
“铛”一声巨响,火星四射。
郭玄看了一眼从侧面飞过来插在地上的长柄战刀,顿时打了个寒颤。这把刀刀面宽阔,前段方头,刃口微弯,后半段刃上密布锯齿,如同苍鹰翅膀上的翎毛。
这把刀他太熟悉了。当年大周与萨尔斯苏丹国的那场战争中,他目睹它收下过多少颗人头——这正是李鹏的兵器,鹏翼刀!
“老李?你。。。”看着从柱子后缓步走出的戴着面具披着黑袍的颀长身影,郭玄的声音微微颤抖。黑衣人缓缓抬起手,揭开面具,露出洁白如玉的秀美面孔。“不错,就是我。”
“啊!!!”郭玄大吼一声,挥刀冲向了李鹏!李鹏轻轻一侧身,让过刀锋,优雅如舞蹈般地一个转身上步,拔起鹏翼刀,单手向外反手一斩,锯齿嶙峋的刀刃毫不留情斩向才及转身的郭玄!郭玄匆忙竖刀在面前,勉强架开一记,还未及稳住握刀的手,李鹏的一个拖地斩就直直向上撩了过来!“当啷”一声,火花一闪,郭玄手中的佩刀已被磕飞,落在两米开外。下一刻,冰冷的锯齿刀刃架上了他的脖子。
一旁,章元缓缓站起身,干笑两声,看着面如死灰的郭玄。“郭总兵啊,你就是太直来直去了。你呀,终究就是个丘八大老粗啊。”
李鹏把刀收到身后,一挥手,几个天子内卫押着郭玄离开了血流满地的内殿。殿外,天空中划过一声长鸣,一只苍鹰流星般扑在那斗拱飞檐上。
禁卫军的旗号出现在王昭的视野里。这一支只有百人左右,中间护送着一行车马,想必定是郭总兵的家眷。探马来报,禁卫军的主力正在往梁、翼之间开赴。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能犹豫。
地牢牢房的外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郭玄抬眼看了一眼来者——一身禁卫军将军铠,背后拖着金色的披风,华服之下凝重的面庞,正是奋威将军韩成。
“郭总兵,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我也是章元的人。”韩成蹲下来低声道。
郭玄哈哈一笑,“我早该知道的。”
“郭总兵!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吗?”韩成抓着栏杆猛地往上一凑,眉头一下子紧紧皱起,“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不想!”韩成的表情有些夸张,声音却压得很低,“可是我们韩家三族都握在章元手里!而且你以为禁卫军我们哥俩说了算吗?现在禁卫军的主力全被调走了,奔着北边去了,带队的是章元的弟弟章辉!”
郭玄猛地睁开眼,“腾”地站了起来,“什么?”
“小声点!”韩成连连摆手示意郭玄坐下,“是奔着翼州去的。”
“翼州?王昭的地盘?”
“没错。郭总兵,明面上我必须服从章元的,背后我也不太容易动手脚。能帮的我肯定尽力,但是。。。恐怕我也改变不了什么。”韩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站起来转向守地牢的内卫,高声喝令,“这可是重要人犯,给我好生看押!”
“来者何人?”禁卫军打头的校尉勒住马喊话。
“翼州总兵王昭!我来探望一下郭总兵家人。”王昭高声回答,举起腰牌。
“恭迎王总兵!”校尉欠身行礼,王昭跟了上来。
“夫人,公子何在?”王昭见到周氏的第一句话就问道。
“那小子。。。后边车里吧。”周氏笑了笑,“姓王的,你咋来了?瞅你这样还跑得风尘仆仆的。”
“夫人,郭总兵和韩将军都给我写了信。郭总兵在上都恐怕出事了。”王昭转头看了看外面,又转回来看向周氏,粗野的嗓子压低声音,显得有些违和。
“出事了?”周氏连忙一把拉过王昭,“信里怎么说?”
“郭总兵让我接公子走,韩将军的信有点不知所云,让我小心行事不要跟禁卫军冲突什么什么的。”
“接正阳走?那。。。禁卫军拦住咋办?”
“我王豹子,天下第一,识相的应该不会拦我。”
“那快去吧,天下第一的王豹子。正阳交给你,免得他进上都,水那么深,他跟他爹一个样指不定出什么事。”
“夫人,那你们呢?”钢针般的络腮胡抖了抖,一双环眼中也闪过一丝柔和。
“我们必须跟他们走。要是我们抗命,反倒会害了老郭。”
“正阳,正阳?”王昭撩开后面一辆车的帘子。
“哎呦,昭叔?”正阳从甲片下把头钻出来打了个招呼。
“正阳,跟我走。”王昭拿出信函,“你爹写信叫我带你走。”
“欸为什么啊?”
“别废话了,跟我走就是了!禁卫军拦你你别跟他,跟我。这次你昭叔可没跟你开玩笑!”王昭瞪了正阳一眼。
正阳愣了愣,“昭叔等一下,等我穿好甲!”
“王总兵,你要带郭公子何往?”禁卫军骑手骑着马上前。
“翼州军要借郭公子几天。”王昭掏出韩成的信函,“你们韩将军的信,允许我带人走。”
“可是,王总兵。。。”骑手刚说了半句,校尉拦住了他。
“那么,王总兵慢走不送!”校尉拱手行礼。
王昭和正阳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处,校尉转身拍了拍骑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以为大将军大人想不到这?”
周氏狐疑地看着上都城的一片素白。怎么回事?是天子驾崩?这么大的事为何自己却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过?
“哎,校尉,这是怎么了?”周氏招呼着带队校尉。
“夫人,您不用知道了。”校尉的眼神掠过一丝寒意。背后宽大的披风遮挡着,周氏没有看见他不自觉摸向腰间的右手。
“认罪吧,郭总兵!”章元看着端坐在牢房中间的郭玄。
“做梦!”郭玄懒得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郭总兵,你看看这是什么?”章元抬手把一个物件扔到他身边。
郭玄捡起一看,顿时攥紧拳头猛地往地上一砸,“章元!你把我家人怎么了!”
章元摇了摇头,“您的家眷现在都在旅舍。不过,有一百禁卫军在旅舍外守着。您夫人他们的安危,现在就掌握在您手里。郭总兵,我给你时间考虑。”
脚步声远去,章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郭玄缓缓放开了颤抖的手。掌心里的簪子落在地上,血从手指上被边缘割破的伤口一滴滴流下,在地上留下几点血迹。
“对不起了夫人。我们只是执行命令的人。”校尉拔出佩刀推开房门,目光与周氏惊惧的眼神稍微一对碰就忽闪着避开。
秋风吹开了正阳背上的披风。“昭叔,看那边!好多禁卫军。”正阳回头看向王昭。
“这么多啊,这禁卫军是全来了吧。。。”王昭皱起了眉头。“正阳,把你这副甲卸了。”
“为什么?这是我们家祖宝甲啊。”
“太显眼!上过南方战场的哪个不知道这是郭总兵的甲!快点脱了,还有这偃月刀也给我!”正阳犹豫着,王昭再次催促,“你昭叔帮你保管!放心,搁我这丢不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上都城的处刑台上,将郭玄的影子拉得长长。一旁,新的皇帝却没有出现,站在中间的是大将军章元。
“郭玄,你发动政变欲刺大将军,杀天子内卫罪同谋反,你,是否认罪?”审判官声若洪钟。
郭玄抬起头看向章元。章元也在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深秋的风将地上的落叶轻轻扫起。郭玄低垂下头,一片落叶正好落在他面前。
“我,认罪。”沙哑而缓慢的声音响起。
“虽然郭总兵一时糊涂,犯了错。但是,毕竟郭总兵曾经力战南疆,立下过汗马功劳。”章元走上前来,“制度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我贵为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当以慈悲为怀。”
郭玄稍稍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流露出些许期待。
“但是,一切的怜悯慈悲,都建立在自己的安全这个前提上!”章元忽然厉声变色,披风一甩,猛地一转身,台下,几个天子内卫走了过来,郭玄顿时瞳孔紧缩,浑身一颤!
他们押着周氏一行!
“章元!你。。。”郭玄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牢牢按住,“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章元回头看了他一眼,从腰间抽出令牌,“啪”地一掷,“论罪当斩!宗族下狱!”
郭玄看向台下的目光逐渐涣散。在天子内卫手中拼命挣扎哭喊的周氏,垂头叹息的上都市民,一旁背过身用披风掩面的韩成,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
除了从眼前飘落的一片落叶。
行刑刀的刃口划破空气。
一声轻响,枯叶落了下来。
行刑刀落了下来。

大队的禁卫军骑兵拦住了王昭的去路。“王总兵,把郭公子交出来。”盔甲之外披着锦袍,肤色白皙,眉宇间透着傲气的将官章辉纵马而出,来到王昭面前答话。
“非要赶尽杀绝吗?”王昭拉住正要上前的正阳,斜着眼看着章辉,“我跟郭总兵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正阳也是我的侄子,当着我的面杀了他,不太好吧?”
“可是大将军的命令。。。”
“少拿你哥吓唬我。”王昭瞪了他一眼,声如雷鸣,“都知道我王豹子的名头吧?今天谁也别想动我侄子一下!”
“王总兵!你也要造反吗?”章辉面露怒色,但看了看王昭腰间的两条铁锏,放下了摸向刀柄的手。“但是你也不能把郭正阳带走!”
“那就让他离开大周,到狄戎草原去自生自灭!”王昭上前几步,拉住章辉的辔头,鞍边悬着的双刃短矛晃了几下。
章辉艰难地地点了点头。
“正阳,过来!”王昭放开章辉,一把拽过正阳。“你的甲和刀,昭叔给你收着,你别担心。昭叔告诉你往哪走,你离开周境之后往西走,见了狄戎躲着点,一直往西,也别跟诺达亚的蛮子纠缠,去帕克斯帝国,那里对大周的人比较友好。在那生活,别回来!”附耳低言几句,王昭一把推开正阳,“章小将军,走吧。押着正阳到边疆。回去你哥问起的话,责任全在我身上!”
塞外的秋风吹在身上,寒意格外透骨。大周帝国的梁州前哨营地已经消失在背后,前面的地平线上,火红的夕阳已有一半没入黑暗。正阳翻身下马,草草把马拴在一截树桩上,倚着它裹紧了皮袍。此时正阳的神志正如这沉沉的夜色,逐渐昏沉。他记得好像听见了狄戎的呼哨,他下意识拔出佩刀抵抗,却被一群人按倒。接下来,他什么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