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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藏

2021-10-20 09:09 作者:_Hymn__  | 我要投稿

生活总是处处充满了意外,料事如神的Ares也从未想过他在26岁的时候会遇见这么一桩事,有这么一段奇异的情感。
它像一颗种子一样深埋在心,但它却无法突破厚重泥土的桎梏,最终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可是无论如何,它的确真切地存在过。

“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如此近,为何想法无法传达?”
“现在距离这样近都无法诉说,那以后呢?”

*原作恒冬线背景,许墨/Ares×你
*前提剧情是晦暗之约&电话折纸课
*试了偏意识流的写法,可能比较难懂,简单概括就是Ares吃醋的故事日常在吃工作在吃做梦在吃梦醒还要吃(
*《你不知道的事》Ares视角,阅读此文前推荐先看看《你不知道的事》



Ares是被噩梦惊醒的。

苏醒时,他感受到心脏收紧着疼痛,模糊间他摸出口袋里的药片吞服下去,花了大概一分钟调整呼吸,然后他发现自己回忆不起梦境的内容,梦已经消散如烟。脖颈和手臂上的酸痛后知后觉地来袭,他就这么斜倚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按揉着脖子,伸手点开手机,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4点,他睡了四个小时。

他翻了翻桌上的材料,想看看睡着之前自己在忙什么。结果显而易见,最近他除了Queen不关心其他研究项目。先前有关于她的研究进展还算顺利,但是最近他不确定了。各种问题接踵而至,甚至本已有消退迹象的心悸也开始复发。从和Queen踏青回来后就一直这样,Ares试着去研究,却毫无结果。他只能不去见Queen,也不联系她。转眼他们已经又有一个多月没有来往,期间她发过短信,他没有回过。

Ares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冷咖啡难喝,味觉极淡的他也尝得到那种酸涩,不过他不介意,把剩的小半杯咖啡一饮而尽。然后他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结果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吸烟了,一时间无法习惯这种辛辣,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呼吸,镇定地吞吐着烟雾。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吸烟,也许只是正好看到抽屉里有一包烟,正好想起烟草燃烧进入肺部的感觉。他看着烟顷刻在空气中消散,心里的烦恼并未随之消退,于是他又点了一根,对着墨蓝色的天空吐出烟圈。

一直到吸完第三根,他才觉得比刚才清醒了一点。他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进垃圾桶,换了一件厚外套,走出了研究所。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觉得研究所待不下去。他头一次觉得在研究所时压力倍增,他想散散步,但是这三更半夜的没有哪里是开放的。研究所外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倒是还开着门,冷光灯在夜晚像是黑布上的斑点一般醒目,但这样的光芒并不柔和,而是像电焊火花一般刺眼。他看见柜台后的店员正在做简餐,他适时地感受到了饥饿,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了。于是他推门走进店铺,买了一瓶矿泉水和素食三明治。他花了十分钟站在店门口吃掉三明治,喝了一些水,然后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思索着那个问题——该往哪里去?他想起来了Queen说过的话,有人告诉她说,应该相信直觉。

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想见Queen。

他被这个想法吓得愣了一下,抬起头发现自己就是在向Queen的家中走去。可为什么他想要见Queen?实验很棘手,但Queen现阶段帮不了他。那找她又是为了什么?倾诉吗?他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什么时候他也会用这么旖旎的词汇了?经过一个路口,旁边有一家面包店,此刻并不是营业时间,店铺里黑灯瞎火。面前的道路一路铺设到她所在的小区,他好像看见她走出了这家店,在这条路上跑远,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应该是从店里买的一盒泡芙。她的身影在夜晚里像是跳动的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仿佛烟火。然后她在一个人的面前停了下来,开心地举起手里的袋子。那个人接受了她的赠礼,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看到了那个人,那是他自己。

Ares猛地刹住脚步,鞋子用力地跺在了地面上,膝盖一阵发麻,眼前的两人已经消失了。他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幻觉吗?不太像,要比幻觉更清晰一点。更像是回忆,一遍遍地在他大脑中回放。可他绝对不曾经历过这些,遇见Queen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他可不记得他与Queen有过这么友好的会面。但是这一切又是如此真实,好像本该发生。那个人虽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气质大不相同。他很温和,很可靠,俨然不是自己这副冷酷的样子。更让他费解的是,她看上去和自己很亲近。往常Queen总是害怕他的,然而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丝毫没有戒备。他回想着她的表情,总觉得有点熟悉,他费力地思索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惊喜,欢悦,久别重逢。她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他已久。为什么她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他们认识吗?那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盲目的信任又是从何而来?Ares少有地觉得思绪很乱,荒原充满猎猎风声,无法让他认真思考。他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答案,只有Queen能告诉他。不,也许不是Queen。

他轻轻念出了她的名字。

 

他抬手看了看表,五点了,她还在睡觉吧。不过可以在她家楼下等一等,她家门口有一张长椅。研究所距离Queen的家不远,走路只需要20分钟左右。这条路的路灯坏了,他从未觉得这条路有这么长过,长得没有尽头,仿佛他走到脱力都无法抵达目的地。他就这样在那条无光的路上走了很久,走到他觉得意识被抽离,脑海中弥漫着一层迷蒙的薄雾,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朦胧。他觉得他身处于幻觉,四周的黑暗是如此浓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仿佛是在深不见底的海洋里前行,周身是冰冷涌动的潮水。直到他看到了一点光,如果是在深海里,这样的光亮可能是由鮟鱇鱼发出来的,它在引诱猎物,那是危险的暗示。然而眼前的光非常明亮,非常温暖,让人提不起戒备心。那束光来自她家的窗户。在他看见那盏灯时,荒原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睡觉吗?

Ares在长椅上坐下,思考等一会要跟Queen说什么。说有关计划的东西吗?好像有些枯燥。难得找她一次,他想聊点别的。他在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是一只纸折蝴蝶,是上次他来Queen的家里时偷偷顺走的,因为他对纸蝴蝶和纸蝴蝶背后的秘密感到好奇。他回到研究所后对着折痕折了半天,最后复原出了一只蝴蝶。只是那其中的故事他还不知道,只有Queen本人才能解答。

蝴蝶是苍白的,夜幕是漆黑的,没有任何颜色,除了窗口的光,唯一的色彩从那里倾泻而出。他裹紧大衣,突然觉得这初春的清晨有点冷,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也许还会下雪。

如同他猜测的那样,在他坐了半个小时后,天色愈发阴暗,白色的碎片开始飘落。又下雪了,一个月前的春日仿佛只是一场幻梦。他静静地坐着,长椅旁边长着一棵小树,树枝上原本已经抽出了嫩芽,而这场寒流又让这些叶片迅速脱落,因此雪花几乎无法被遮挡,它们一片一片地落在Ares的身上。雪花太小,落在身上顷刻消融,来不及仔细观察它们的形状。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自己一直坐在这里,没准就此凝结,再久一点,说不准还会被苍茫大雪覆盖。雪花虽小,但一直在不断地下,地面已被洇湿,一段时间以后,积起了薄薄一层雪。天色不似刚才那般暗沉,由墨蓝色向灰蓝色转变,但天不会完全变亮,因为阳光已经退居于云层之后。这是冰雪的国度,属于寒冷的时间。一片树叶被融雪浸湿,水珠落在了Ares的脸上,很凉。

他觉得他是要睡了,眼睛酸涩肿胀,手脚也使不上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疲劳,仿佛睡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能解乏。他伸展了一下四肢,瞥见窗户里的灯光熄灭了。于是四下里彻底堕入了黑暗,只有积雪反射出惨淡的月光。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除了一层落雪,再无他物。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BS的人发来的信息。他快速地扫了几眼,没有任何惊喜,只有不断出错的数据,无法推进的实验。所有事情都在倾斜,朝着无计可施、冰封万里的方向倾斜。他拍了拍脑袋,忽然不想管这些事。这还是头一次,他想对Queen的研究避而远之。他回了一句:今天不进行任何研究工作,随后按灭了手机。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内,他就这样坐着,好像一尊雕塑。总是在不停前进的他,难得停下了脚步。他闭上了眼,聆听树叶抖动发出的细微声音,放空大脑,进入了极浅的睡眠。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因为他还是能听见现实里的声音,但是他又在做梦。他做了一个很长,又无法解释的梦。他梦见了他自己,他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行走。荒原上一无所有,没有鸟雀,也没有植被,只有他独自一人慢慢地行走。他走得很淡定,不急不躁,即使周身没有任何风景,他也完全不觉得无趣。不知多久以后面前出现了一幢建筑,在确认那不是海市蜃楼以后,他走了进去,发现这是他在研究所的办公室。他讶异地看向来路,荒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研究所的走廊,从窗口能看出这是恋语市。办公桌前站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人在专心致志地翻看一本书。门被敲响了,Ares回头看去,门外站的是她。她小心地斟酌着词汇,和眼前人交谈。不同于他与女孩的初遇,眼前的场景充满了平和。那个人也要比自己友善得多,他低下身,在女孩耳边轻声说了什么,Ares听不清。眼前的场景很快扭曲起来,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人强行在他的大脑里深埋了一个想法。他痛得无法挪动,即使闭着眼睛他依然能看见一些事情——一颗种子在荒原上发芽了。疼痛是在一瞬间停止的,他再抬头时看见了一片苍翠的树林,一个男人从他面前经过,女孩趴在他的背上。Ares随着他们走下了山,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座小镇,在经过一家书店的橱窗时,他看到那人在轻吻那个女孩。窗外有一棵树苗,它显得瘦弱,但是它会长得很快。片刻后,天气变冷了,他来到了一片雪地,不同于现在的寂寥和凄清,那片雪是柔软的,带着朦胧的粉红色。这个世界的雪是灾难,是末途,那边的雪则像一团毛绒一样舒适。他又看到了她,她的身影在苍白一片中格外显眼。她手里抱着一个礼盒,向一个人跑去,路太滑了,她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随后那个人快步上前,把她稳稳地抱在怀中,温柔地和她说着话。他抱着她向远处走去,留下一串脚印。Ares跟着那串脚印走了许久,经过一片被风雪掩盖的麦田,经过一片朝阳初升的海域,最后又回到了原本的荒原。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从远方现形,世界刹那间踏入了秋日,他觉得那香樟树有点像之前的树苗。香樟树的叶片还没有完全变黄,站在青绿色的树下的还是她。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和他身形相似的男人,他看到那是他自己。这次他自己的神情变得疏离了起来,在最后,女孩独自离开了,而他没有跟上。又是一瞬间后,寒风四起,将生意盎然的景色化为一片荒芜,瞬间大雪纷飞。Ares站在人流纷杂的广场之中,一眼看见了那个彩色的她和站在身后的另一个自己,她以一种执着的姿态与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两人背道而驰,她倔强得不肯回头,但是Ares看见他自己侧过了身,默默地看着她远去。风雪淹没了视线,无数场景闪现而过,像是播放幻灯片一样,Ares几乎看不清,他只能看到那个女孩的明媚笑容,他努力地想要看些别的,但是他如何能忽视黑白幻灯里仅有的色彩?他感觉自己在旷野上飞奔,狂风从身边呼啸而过,最后他终于停下了,他重新停在了研究所附近。Ares看见他自己独自在研究所里徘徊,办公室没有开灯,自己以一种悲伤、绝望的姿态倚在窗边,脸颊贴向手中的手机,而女孩不见了。

Ares问:“她在哪里?”另一个自己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发出叹息。

 

清晨七点半,Ares被鸟雀的啁啾声拉回现实。除了女孩和总是与她相伴的另一个自己以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记得那不断变幻的梦境,即使浅寐了一个小时,长时间做梦仍然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天色明亮了许多,楼上的窗口重新亮起了灯。他拿出手机,搜索Queen的电话。他这才发觉手被冻得有些僵硬,他慢吞吞地输入号码,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

从她的声音来判断,她刚醒。

“今天有时间吗?我想学学折纸。”

她疑惑地问:“你怎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Ares轻笑一声:“我对Queen的一切都感兴趣,今天我可是预留了一整天的时间。”

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恼怒:“那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什么让你眼前一亮的东西。”

他镇定地回答道:“不见得。你的秘密我已经好奇甚久,你记得你要告诉我,不是吗?”

“我不记得。”

声音很轻的一句抱怨,但他听清了。

“Queen的记性不太好啊。要我提醒提醒你吗?你……”

话未说完被她打断了:“来就来吧。”

Queen不是很想见他,得到这样的答案他没太意外。Ares告知他一个小时后再来,他想去换一身衣服。

直到站在研究所的镜子前,他才发现自己灰头土脸的。近几日的忙碌让他没时间打理自己,他尽量把头发梳得妥帖一些,换了一件大衣,好歹看起来没那么落拓了。身上淡淡的烟味没办法处理,不过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

一路上,他都在回想那两个梦。梦里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是谁?Ares知道小姑娘总是把他认错,认成一个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人。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一个夸张的推测开始浮现,Ares在怀疑,那就是自己,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来源不清的烦闷包裹住了他,他加快了脚步,他太想要知道答案了——那个让她难以忘怀的,心心念念的人,到底是谁?

Ares按时到了她的家,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心脏就开始疼了。荒原上刮起寒风,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痛。她看起来也没睡好,脸色有些苍白。他回想起那盏凌晨时分还亮着的灯,她是不是压根就没睡觉?一股无端的担忧无可抑制地从心底蔓延。

他礼貌地笑了笑:“早上好。”

“嗯。”她垂眸轻轻应了一声,打开门让他进来。Ares一眼就看见茶几上摆着很多白纸,已经被裁成了正方形。他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难道这些是Queen在得知他要来以后准备的吗?

“准备很充分啊。”

“坐吧。”她没有多聊几句的意思,自顾自地坐下了,顺便示意Ares坐在另一边。Ares看着她翻动白纸,注意到她的手指上裹着一块创可贴。

“手怎么了?”他微皱眉头。

“裁纸的时候弄破的。”她回答得极为平淡。他想把她的手拉近看一看,但她飞快地抽了回去,白纸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Queen的防备或是冷漠让他感到一阵好笑,他说:“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没那么生疏了。”

从进入她的家开始,他就感觉这个女孩压抑着怒意。她在生气什么?是因为自己要见她吗?Ares猜不到。而她的怒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看见她面色紧绷,最后用极轻的声音说:“自作多情。”

无名的怒火瞬间吞噬了荒原,他眯起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孩,再开口时语气也变得充满寒意:“那么,可以开始教学了吗?”。女孩的话像一柄尖利的刀刃,在Ares眼里,她是柔弱的,而今对他几乎是言辞刻薄,Ares感到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几分柔情被生生抹消。自作多情?那么胸腔内反反复复的疼痛也是他自作自受吗?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小姑娘似是被他吓到了,当她心虚地低下头时,他心里腾升起一种卑劣的欣喜,他在幸灾乐祸。

她没有说话,只是兀自取了一张纸,开始教他折叠。她折得很慢,要跟上并不难。Ares发现折纸没有想象当中复杂,可以称得上是容易。他很快就叠好了一只纸鹤,他举起自己的作品,又看了看她的,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她的纸鹤看起来很轻盈,像羽毛,而自己的则像蓄势待发的猎手。为什么差别会如此之大?还是只是心理作用?

“好像也不难。”他翻看着纸鹤。

“我说过你会学得很快。”

“是你教的好。”

小姑娘没有回答,而是又取了一张白纸。她迅速地又叠好了一只,放在了玻璃罐中。Ares看到玻璃罐里已经有很多纸鹤了,也许都是她平时叠的。

“折这么多是做什么?”

“打发时间罢了。”她耸了耸肩。

“有我在这里,你还要担心打发时间的问题?”Ares打趣道。小姑娘显然对他的幽默并不领情,白了他一眼,Ares向后靠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你想做什么?”

Ares偏了偏头,决定不再绕弯子:“那个我一直好奇的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了吗?”

小姑娘不说话了,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张口又闭口,几次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Ares看她欲言又止踌躇不定,心里更加想笑了。这个问题,真的这么难回答吗?他越来越感到好奇了。

“不如这样,我来问你问题,你只要给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就行了。”

他抢在小姑娘说话前拿起她手里的纸鹤,问道:“‘他’会折纸鹤吗?”

她摇了摇头。

“你教过他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他与你一样,学得很快。不管在哪个世界里,你都是那么聪明。”

后半句是她小声嘟囔出来的,语气还带了些不满,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顺便验证了此前的猜测,那就是他自己。

“我且当这是一句赞美。那么他是谁?”

她又不说话了。Ares忍不住要继续嘲笑她:“看起来Queen今天不在状态啊。”

“这个问题很复杂。”

“我想我有耐心听完。”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我猜到了。”

“他是恋语大学的教授,也是BS的Ares——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你知道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他突然问。

“嗯……当然很吃惊啦……”

“那么他是怎么成为你最在意的人的?”

“凭他的体贴吧,我想。”

Ares不理解。按她的话来分析,另一个世界的他与他身份相同,只不过在前行的道路上多了一个人陪伴。不管世界再怎么分支,他也不觉得自己的个性会改变太多。那样一个充满柔情的许墨,真的可能是另一个自己吗?他不信。但小姑娘在讲述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真挚,他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向许墨投递了自己的感情。

“你在意的是哪个他?伪装起来的他,还是本来的他?还是在两个身份之间举棋不定的他?”

“是许墨。”她几乎立刻作出了回答,“是他本身。”

Ares死死盯着女孩的眼睛,她的瞳仁十分清澈,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里久违地泛起了光彩。他知道那些光芒不是因为自己,但他竟然还抱有一丝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他问出了第二个疑问。

“因为你和他……”

“我和他长的像?”他打断了她的话,“Queen,你面对他人未免过于掉以轻心了。你不是不知道Ares的本貌。”

女孩垂下了双眸,Ares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听见她说:“我对他一直都是盲目地信任。”

所以同样的信任也转移到了我身上。Ares默默想着。当Queen冒冒失失地来找他的时候,不顾安危地帮他的时候,毫无保留地信赖他的时候,他只有一种感觉——嫌恶。尽管他不想用这么卑鄙的词汇,但他的确是在下意识地抗拒着她的信任。他从没有想过Queen会是一个如此青涩的存在,这对他的计划半分好处也没有。而这一切,居然只是因为他与她的一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而已。Ares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傻的人,几乎称得上是愚蠢。她就从没有想过,盲目的信任会让她堕入危险吗?还有许墨,他到底是怎样做到让Queen如此相信他的?Ares想不通。他看着Queen,她也看着他,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现在呢?”

“什么?”

“你现在,信任我吗?是我,还是他?”

她思索了一番,随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信任你,是因为我们是合作伙伴,你会不顾一切保证Queen的安全。”

“即使那只是为了计划?”

“嗯。”

一个他期待着的的答案,但又并不像他想象那般美好。可这又有什么好懊恼的?是他执意要用Ares的身份面对她。能与她相伴而行的是许墨,不是Ares。但是她为什么也总是把Queen挂在嘴边?现在的自己竟希望她不要以Queen的身份面对自己,为什么两个人不能以本貌相待呢?女孩眼神坚定,那是属于Queen的眼神。Ares沉默地看着她,无法作出回答。

“在纸鹤上写写愿望吧。”她提议道。

“愿望?”一个生硬的话题转换,但Ares没有戳破。

“人们习惯在纸鹤上写下心愿,且当做一种寄托。”

女孩不再多说,开始在纸上写字。Ares说:“你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

“你的愿望太沉重,纸鹤承受不起。”她头也不抬。

 

Ares沉思着看着眼前认真书写的女孩,胸腔内一阵绞痛,他无意识地用力攥紧手中的笔。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如此近,为何想法无法传达?现在距离这样近都无法诉说,那以后呢?以后她会走远,会成长,也许还会以他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只是那时候她一定不会是小姑娘了,而是Queen。能见Ares的是Queen,不是她。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感觉攫住了他。他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如此之多的复杂的情感?而且每一个都令他无法言说。那种情感在心头翻涌着,他终于搜刮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怅然若失。他心不在焉地扒拉着手上的纸,想不出他要怎么书写他的愿景,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她要离开而心烦不已。她是Queen,她不应该局限于一个世界,她不属于这里。他更不需要她,但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失魂落魄?

愈发纷杂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大脑,Ares开始感到眩晕,心口也在抽搐着疼,心脏每跳动一次都会牵扯着胸口更深地疼痛,甚至冷汗已经从额头渗出。Ares放下笔,用力地按着鼻梁,企图压抑这难捱的痛觉。脑袋嗡嗡作响,难道这次发作还伴随耳鸣一起出现吗?他等待着,等着症状像以前那样逐渐消退,然而事与愿违,长时间的痛感使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费力地喘着粗气,明明近期的发作都已经减轻了很多,为什么这次会这么严重?他摸向口袋,却只摸到了布料,不会这么糟糕吧,连药都没有带?好像从今天开始他就一直不在状态,各种小错聚集起来,最终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想法在他脑内成形——他可能撑不过去。狂风大作,荒原里只剩风声。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你怎么了?”

风停了。

他看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她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刚才的害怕已经荡然无存,眼神里满是担忧,一如她上几次帮助自己时那样。

他再次无可抑制地陷入相似的嫌恶感,他挣开她的手,晃了晃脑袋,艰难地忍着不适说道:“我没事。”

她显然没被说服:“这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她伸出手,摸上了他的眼角。他一愣,立刻与她拉开了距离,警惕地问:“怎么了?”

“你流泪了。”

Ares这才发觉刚才捏着鼻梁的手指是潮湿的,沾满了他的眼泪,他不知眼泪从何而来,只能判断是因为疼痛导致的。痛楚在消退,他慢慢地调整呼吸:“有多久?”

“啊?”

“我刚才这样,有多久?”

她抬头看了看挂钟:“……将近十分钟。”

他的神色沉了下去,最近几次的发作时间只有五分钟左右,而今天却要长很多。他想不到原因,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因素就是Queen,难道是因为她的影响吗?她站起身,走进了厨房,从声音判断,他觉得她是去倒水了。他叹了口气,拿起一张白纸,写下了几个字。

说不出的话,就留在纸鹤上吧。

然后他走向客厅阳台,打开了窗户,外边依旧很冷,而且起了风,雪倒是小了很多,也许不出一会就会完全停了。阳台上很空旷,类似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他觉得这里有点像某种超脱的存在,高于所有维度。

她从厨房出来了,脚步声戛然而止,他听见她的呼唤:

“许墨。”

她在叫谁?他还是他?还在Ares思索的时候,女孩向他跑了过来。他垂眸看着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阳台,他回味着刚才那声呼唤,看着她脸上担忧焦急的神色,一言不发。

她终于不像Queen了。

然后女孩猛地合上了眼,好像害怕看见自己一样。他嗤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雪不知在什么时候不再飘落了,浅灰色的天开始泛白,他知道暖风很快就会带着春日到达这座城市,冬日会远去,成为记忆里沉淀的部分。他把眼珠转到眼角上,瞥见女孩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出神地盯着自己。她脸上的神色叫他看不懂,是一种带着惶惑的茫然,还有一丝深埋心底的依恋。她只有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会露出这种神情,想到这里,他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回头看着她,却见她还在盯着自己看,于是他问:“怎么一直看着我?”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低沉而温柔的语气非常陌生,他看着女孩答不上来的样子,无端地笑了。

窗外被苍白的云层占据,他凝视着天空许久,最后轻声说道:“雪停了。”

女孩也向外看去,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女孩身上。她呆呆地看着窗外,过了片刻,她看向自己。女孩的眼里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有探寻和迷惘。她分不清眼前人吗?今天的女孩刻意回避与他的交流,而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他难得没有试图拉开距离。后脑勺一阵钝痛,像是有人在击打他一般。他知道一个想法在他的内心作祟,它潜藏着,每在他试图抓住时都会擦肩而过。它会不动声色地埋藏,直到某一天开花结果。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他想要这么做,就让他丢掉Ares的身份,做一次傻事吧。他捏住了女孩的下巴,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所有话语都深藏在了眼底之中,他的声音低沉:“别动。”

随后他轻轻地吻上了女孩的唇。她的唇瓣柔软温热,让他不自觉地沦陷,想要停留久一点——再久一点。指针滴滴答答永不停歇,一瞬很短,她不久后会走。他有多少时间能留存这场美好?

他停下了,后退了一步。又被女孩抓住了衣袖,她急切地说:“许墨……”

“不想让我走?”

他很想知道,女孩想留下的到底是他还是许墨。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或许只有凭借那分伪装起来的生硬的柔情,才能换取女孩的对他的亲近。然而他无法忍受,每次女孩对他表现出亲密的时候,荒原就会起风,风声呼啸,他无法忍受。

他想抱她,想用力地拥抱她,像是把她融入骨血那般用力。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上前一步,轻轻环住了自己的手臂,除了她的背,几乎没有碰到任何其他地方。她身上的温暖自他的手心进入体内,像是一根细线一般将他的心脏捆住勒紧,压缩着跳动的空间。女孩似乎是无意识地靠向了他的肩膀,他僵在原地,克制着将她裹入怀中的冲动。

一阵冷风从大开的窗户里溜进,吹走了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柔和。荒原重新回归空旷,连一株野草都不曾生长。怀中的女孩也颤抖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神逐渐转冷。女孩那副如梦初醒般的神情让他感到好笑,于是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醒了吗?

“身为Queen,总是活在幻想之中可不是好事。”

他放下手,留下女孩独自站在原地,回身向客厅走去。他不断地回想着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纷杂的想法。他好想倾吐,将这些思绪像纷纷扬扬的大雪一样洒落。但是最终只化为了一句落寞的嘲笑:“一定是精神失常了才会这么做。”

Ares看见女孩折的那只心愿纸鹤还放在桌上,于是他拿了起来,问道:“我能拿走这个吗?”

“拿走吧。”

“不自己留着吗?”

“已经留在这里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那是我最后能说的秘密。”

Ares笑了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女孩写了什么愿望,但他觉得迟些再看也不迟。他逗留得够久了,心里的疑团也已经解开,没必要留下了。他打算走,女孩叫住了他。

“我说了这么多,你能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吗?”

我的秘密?你不会想听的。他勾唇露出一个笑容:“我的秘密比起你的要无聊很多。”

女孩执着地说:“说什么都行。”

Ares哑口无言,刚才他的行为已然不在他的预料当中,他又怎能放纵自己再多做不必要的事情。不能说。只有这件事,有关感情的事。他不能说。他是Ares。她把自己与那个温和良善的许墨分得很开。也许她对自己确实抱有信任,但也只会有信任,没有其他。他用力地咬着后槽牙,荒原上的枯草之间曾真切地泛起了一点微弱的火焰,而它没有引起一场大火,因为它在燃起的瞬间就被掐灭了。

他捏起了那只写有他的心愿的纸鹤交给她,最后一次用那种柔和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我的秘密。”

当他把纸鹤递给她时,内心仍然难以平息。她会知道自己的心意吗?她能从那一句简单的话里知晓他要表达的意愿吗?如果她能懂,会是在多久以后?在纸鹤落在她的手心里时,所有的思绪骤然灰飞烟灭,如同波澜不惊的海面一般平静,像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落在土壤上。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心绪已经传达给了她,已经传达到了,不需要担心了。风停了,鸟儿回到了栖处,怦怦乱跳的心还安稳地停留在胸腔里。一切如常。

只是他仍然不懂那种感情,那种让他痛苦难熬、却又深深怀念的感情。它像一根勒紧脖颈的线,像纠成一团无处可解的绳,又像一股不留情面地撕扯绳结的力道。他不知道这种感情叫什么,亦分不清是感情拖着他坠入深渊,还是他自己选择了万劫不复。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沉溺其中,也被残忍地撕裂开来。

荒原很寂静,以后也会是一片寂静。

女孩想拆开纸鹤,被他阻止了:“还是等到以后再打开吧。”

“以后?”

“在我们不会再见面以后。”

Ares站在门口,学着梦里另一个他的样子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再见。”

 

他在一个类似的清晨醒来。

女孩打来了电话,不出所料,她是来问有关Black Cabin的事的。他镇静地为她解答,他听得出女孩语气里的犹豫,不过他没太担心,那可是Queen啊。在电话最后,他本想还说点别的事情,一些无关Queen,无关阴谋的事情。但他发现没得可说,毕竟想要说的话在很久以前就告诉她了。于是电话挂断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结束了。

他知道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她会进入Black Cabin,会进入所有世界线的焦点。她会遇见他的故人。她会离开。可能不会回来。

他发现手边放着一只纸鹤,是她叠的,里面写了她的心愿。他看了看手表,从时间算,Queen应该已经上船了。他拆开了那只纸鹤,里面只有一句不知对谁说的话。

 

 

“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

 

 

他慢慢地重新把纸叠回了纸鹤的模样,抬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他知道又要下雪了。他喃喃自语道:

 

 

“有缘再见。”

 

 

然后他轻声念出了女孩的名字,以一种怅然的、不舍的、又决绝的语调。他合上眼,脑海里是她的身影,那个瑰丽的,色彩斑斓的身影。她在笑,在担忧。她抱着他从山坡上滚落。她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心愿。最后是她在雪原上奔跑,直至消失。他安静地坐着,一道凄然的月光照亮他的一半面庞,使得他凌厉的神情里带着些许淡淡悲悯。

他把纸鹤贴近心口。一直勒紧他心脏的绳子好像突然断掉了,因为那里不再疼痛。不过说是失去了引发疼痛的一部分也说不定。

 

 

 

    大雪会将一切掩藏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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