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蓝色的夏天里,小小的幸福。
灼热的烈日阳光,炙烤着地面。
碧空如洗的水天一色。
看上去沉重无比的雨云在淡蓝色的天空中流动,积蓄了热量的柏油马路使得附近突显闷热气息,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流,擦汗用的小手帕已经湿透了。
刺耳的夏蝉四重奏,滚烫的地面,炽热的阳光——夏天正在蔓延。
“啊……好热啊。”让肺烧焦的热风。
今年夏天可能是受全球变暖的影响,炎热程度远远超过了往年。
高达35度的气温让路上的大人们失去了干劲,有一种身处火焰山的错觉。
尽管如此,依然不断有学生穿着歌颂青春的夏装。
看到他们的样子, “是吗,已经放暑假了啊。” 今天已经是第几次了,这句话脱口而出————有些空虚。
目的地是在小山丘上的一家相当大的私立医院。
爬上缓坡,走在铺着白色的人行道上,余光扫过被绿色覆盖的草坪。
人行道的一侧种了树,形成了树荫。 避开阳光,暑热多少好了一些。 沿着道路前进,站在正面的入口。
穿过玻璃自动门后,就能感受到医院内空调开得恰到好处的凉爽空气。
屏住呼吸。
当自动门关闭时,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轻轻抚平心灵的音乐。一群淡绿色的病服涌向休息区,散发出安静的喧嚣。偶尔会有一位身穿实验室外套和路过鞠躬的护士。
简直就像是从这个建筑物里的某处截取出来的一样。 甚至有些不现实——————说到底,这大概是一种感伤吧。
站在目标的病房前。
不管以前多么不现实,这间病房对自己来说就是现实。 把感伤和种种压抑在心里,调整呼吸,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进来吧。”
确认隔着门听到的回答后,推开病房门。在房间里,只有一个正在笑着的少女,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好似从童话故事书中偷来的一样。
“爸爸,我的礼物呢?”
“身体怎么样?今天我又带来了有趣的新书。”
我脸上演绎着温柔的笑容,这样子的笑容,只有在见自己的女儿时才会流露出来。
回想起来,失去了最爱的妻子,为了养育这个女儿倾注了多少的爱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她还来不及哀叹,就为祈求这个孩子的幸福,不知做了多少努力。
只剩下一个最后的家人——————尽管如此,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会是多么残酷的神啊。 竟然给自己不到5岁的女儿种下不治之症。
从那时开始,一直到12岁,这7年里,她不认识朋友、不懂得玩乐、不懂恋爱、也不能天真地到处乱跑。
可以说是与世间隔离的这间小病房,小小的窗户,小小的门,而来到这里的自己,就是这个孩子的世界。
7年前的那一天,在送走突然晕倒的女儿的医院里,从露出沉痛表情的医生口中得到了绝望。
被告知的剩余寿命最长只有10年,时间又长又短。
每当想到不知绝望而笑着的自己的孩子,流下的眼泪无法估量。 回想起来,那是一段苦恼和韬晦的日子。
连失去妻子的悲伤都没有平息,这次又要让他失去女儿吗? 虽然看不到出口,但每一天都在为逼近的那一天而胆怯。 尽管如此,希望在剩下的时间里,女儿至少能幸福,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我这样对自己说,每天不间断地去病房。
经管如此————
“哇!今天是什么书?”
女儿央求快点快点的声音。
“哈哈。不着急不着急。昨天的书看完了吗?”
“嗯!因为不读完就不能享受今天的礼物啊!” 女儿非常肯定的回答我。
她永远都是这样,很期待见到我,她拼命地享受着和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哈哈哈,真了不起。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那我就把今天的礼物给你看看。”
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捂着眼睛。
……
“很遗憾,你女儿的生命已经不长了。但是,我们不能从还活着的患者身上夺走希望,所以你也不要告诉那个孩子。” 满口正经话的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当时的我虽然被绝望所压倒,但还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深深地点了点头。 每天,一边工作一边为女儿向上司低头,每天去医院。
当时对我充满同情的同事们,也渐渐对我冷眼相向,甚至开始翻白眼。 休息日也去医院,每天到处寻找能让女儿高兴的东西。
医院的病房仿佛成了我唯一的家,不,我的家就在那里,“家”和“房子”不一样,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但是,每天在病房里的对话,使我被女儿的笑容治愈了。
在这背后,每天为住院费而烦恼,为自己的生活而烦恼。 尽管如此,女儿还活着。我就以此为支撑,度过了至今为止的7年。
————————尽管如此
“嗯……这本书好大,好厚啊。书里面是什么呀?”
“那是秘密,先读一读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个毫无关系的人,说的那一句话。
我讨厌听到那个声音。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人去做的,就一定会有缺陷。 因为人不可能完美。
即便如此,女儿也是无辜的。 只有女儿。唯独不想让女儿受苦。 我这么想着,在不知不觉间,将笑容贴在了脸上,只是被自己逗笑而已。
想笑,却笑不出来。 简直是自相矛盾的迷宫。 这样做也只是权宜之计。
“哇····!爸爸,你看!这个看起来很好玩哦!”
“对吧,那本书上写了各种节日的事,比以前的书稍微贵一点。”
“嗯……”
“不过,因为是阿彩,所以我豁出去了。”
“我爱你,爸爸!”
我一边看着高兴的女儿,一边削苹果。
“等一下,我现在给你削苹果。”
“……”
大概是太投入了吧,女儿一边敷衍着回答我一边翻着书页。就连微笑的样子也会让人感到痛苦。
明明看起来很健康。只要运动几分钟,身体就会出现不适。 为什么——————为什么这孩子会患上这种病
“————好痛。”
可能是想了太多的事情吧,手指被水果刀割伤了。
“爸爸?你怎么了?”
“手指好像被割破了一点。哈哈,爸爸也很笨,我去卫生间清洗一下。”
“嗯,快点回来。”
走出走廊。
幸好伤口不是很深,用水冲洗一下就好了。
………………
用水冲洗了刀和伤口,从卫生间出来 。
“您好,是阿绫的父亲吗?”
“嗯。”
“负责阿绫的医生说有话要跟你说。”
………………
“啊,爸爸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对了,爸爸!这是什么?告诉我!”
“哈哈,让我看看……是哪个呢……”
打开的那一页上刊登着《中秋节》。
“这个是中秋节,也叫团圆节...”
说到这里,我勾起了那一段不好的回忆,团圆节在我这里已经成为不可能了...
“在这一天里,人们会和家人团圆在一起,吃月饼,赏月。”
“听上去好浪漫哦。”
“那等阿绫病好了爸爸就给你过一个风风光光的中秋节怎么样。”
“一言为定,骗人的是小狗。”
………………
“非常遗憾……阿绫的生命,恐怕撑不到秋天了。”
回病房前被告知的话在脑海中回响。我的心顿时乱做一团。
对未来怀抱着无数美好幻想的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她,却连活着这种理所当然的的事情都不被神允许。
“至少要在没有遗憾的情况下结束——”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这个孩子在毫无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那要用什么来弥补她的遗憾呢?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压制住那颗紊乱的心。
‘等阿绫病好了,爸爸就给你过一个风风光光的中秋节。’
我撒了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谎。 那个时候,这孩子明明已经不在人世了。
………………
我说着明天再来,离开病房,从医院逃离到灼热的现实中。 下了坡道,走在水泥和柏油的森林里。 街道被夕阳点缀,淡蓝色的天空被红色的光芒染红。 就连蝉鸣,也从四重奏变成了独奏。
女儿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 干脆,这样也许就能轻松了。 女儿与病魔斗争的历史,同时也是我痛苦的日子。 我太软弱了,无法面对女儿活不长这一事实。
更不用说通过隐瞒而继续讲述虚假的未来———— 这是怎样的拷问啊。
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给自己造成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样的痛苦,也只差一点点就结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包裹了我的身体。
到了公园。
稍微……休息一下吧,身心俱疲。
如果已经结束了,在这里休息也不错吧。 在长椅上一坐下来,就感觉身体的重量倍增。 虽说有树荫,但气温远远超过30度。 待太久也会搞坏身体。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休息一下吧。
在公园的中央广场上,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们跑来跑去。
那孩子——如果她还好,身体正常的话,也会那样玩耍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怎样长大的呢?赛跑呢?仰卧起坐做得了吗?跳远能跳几米呢?
公园旁边的道路上,穿着夏装水手服的学生们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
学习怎么样了?上了什么样的学校,交了什么样的朋友?谈怎样的恋爱,打扮自己,玩耍,夜游,去修学旅行。幸福的、应该的、理所当然的未来,无尽的幻想,使我的脸悲痛地扭曲。
现在在干什么。我想已经很多年了。7年前,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名为快乐的情绪。
“可恶。”
说出来的话是绝望,是认命,还是现实。
暮色开始笼罩四周。虽说没有不亮的夜,但下一个朝阳会降临在她身上吗?
………………
次日。
“阿绫,我进去了噢。”
“哈……咦?那个东西是什么?新礼物?”
“嗯——这是爸爸送给阿绫的礼物。”
“哇!”她脸上浮现出比平时更多的笑容,眼神催促我快一点给她看。
“这个礼物需要准备——把窗帘拉上。”
“嗯————!”
我望着讶异地点点头的女儿,拉上厚窗帘,房间昏暗下来。 从缝隙洒落的阳光也很小。
“那么——你闭上眼睛——在我说可以之前,你不能看。” “嗯!”
确认她闭上眼睛后,我开始做准备。
“好了吗?”
“再等一小会……好,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眼中映出光芒。
“爸爸,这是月亮吗?”
她已经七年没有得见过月亮了。
“这是月亮样貌的灯,真正的月亮在天上,等你病好了爸爸就带你去看个够。”
不知不觉中,我又撒了一个无法兑现的谎言。
“谢谢爸爸,我好开心。”
努力传达喜悦的我的爱。 只要能看到那张脸,我就心满意足了。 已经不求多了。不存在的东西,都不要幻想。我想让他看到我的梦想,哪怕是更长一点。
“现在的父亲能给阿绫看的只有这些东西了。” 我苦笑着说。
“爸爸,我都知道了。”
“什么?”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
以前的稚气哪儿去了,女儿心平气和的说出了那句话。
“怎么可能,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发现的。所以,你不要再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了,爸爸。”
我整个人一下子瘫了下来,怎么可能?明明笑得那么开心。
爱女的手臂温柔地抱住了我的脸。
…………
我每天都能见到爸爸,和他说话,我很高兴,很开心。 带来了很多书,讲了很多故事。
给了我无数无数的幸福。
妈妈不在,我一直都很寂寞。
多亏有爸爸在,我真的很幸福。所以,爸爸,不要再为我受伤了。
和之前说的话不一样,听着女儿平静的告白, 压抑了7年的感情,终于平静地爆发了 从眼睛里不停流下的泪水,既不温暖,也不冰冷。
窗帘被拉开了。 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浅蓝色夏日里,小小的,小小的,爱女的幸福。
………………
阿绫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小小的葬礼庄严地进行着,站在阿绫长眠的墓前,我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秋天天空澄澈,今非昔比,天蓝色的炎炎夏日。
那里确实存在着爱女和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