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青天藻玉摛白处 绛纱丹瑕流赤时

隋唐之际,风云变幻,波诡云谲。
西域昆仑山之巅,似有一朵硕大无朋的白莲花,花中分站一男一女,分持一赤一青两剑。只见赤剑端的霸气无方,热浪炎炎散将开来;青剑却通体月白,并无剑格,寒气幽幽透将出来。
莲花台下密密匝匝挤满了身著青纹白袍之人,摩肩接踵,显是一众弟子。众弟子连同花中二人,袍后均绣有太极图,琼花分缀太极四方,姿态甚是舒展,却又端庄异常。
时辰一到,两剑腾空而起,似阴阳鱼般飞速旋转。蓦地剑尖圈转,两道剑光直插云霄。
两柱剑光一现即隐,留下浓云中破开的漩涡兀自旋转。
好似什么东西打开了,一阵妖风直扑下来,莲花台下之人立足不定,修为较低的人险些一个踉跄摔倒。纷纷举袖迎风,弓步颔首,步履维艰。
只见涡眼中一道绛色闪电倏然而下。众人定睛一看,绛袍半裸,银发飘逸,原是个绝美的女子。这女子眼吐煞气,一声清啸,便欲扑击而下。幸得山上人定力甚强,否则已一命呜呼。
青影一现,拦在女子身前,发掌击出。女子飞身向后,竟悬在半空。那青影身法好不迅捷,值众人皆未看清是何人之际,青影已罩住女子身周各处大穴,发掌绵绵向她击去,掌影如电如风又无影无形。
岂知那女子竟不闪不避,晕生双眸,倏忽不见了,如鬼似魅。青影悬于半空,众人此时方始看清青影的样貌,皓首苍髯,原是这一派的掌门。掌门亦身着绣有琼花太极图的白袍,飘然若仙,竟不似尘世中人。
老者背后一双红眼煞气疾吐,随后成千上万双红眼如潮水般涌至,又随即隐去。
老者气定神闲,凝神贯注,环顾身周,不觉头顶红眼隐隐浮现。说也奇怪,余人竟丝毫不觉异样,连老者亦未察觉。
巨眼一眨,天空登时化作血红。莲花台下众人见其色昏暗,摇摇欲坠。
姜还是老的辣。老者须发戟张,血红天空从中破开一洞,洞愈张愈大,得能重见天日。只见老者左手捏个剑诀,右手负在背后,身周五把宝剑剑尖朝下分列水火雷风土五个方位,团团绕老者飞旋,使女子不致近身,实达到了以气御剑的境界。
果真,女子忽施偷袭,不料被剑气反伤,左手捂住右肩,肩头兀自流血不止,原本隐身也渐渐显形。
不料这女子竟愈斗愈狠,五指箕张,便要双爪齐抓过去。老者头也不回,一招仙人指路,身周五剑连同幻化出的数百剑在空中围成一个圆圈,将女子围在垓心,剑吐锋芒,咄咄逼人。
唰!百剑如离弦之箭同时射向女子,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冷笑一声,双目红光晕开……
“哦咿,哦咿——”
木桌上捆着一只小山猪,不住地叫唤着。旁边供着一个牌位,刻有“云天青”三字,牌前香炉插着九炷香,升起袅袅青烟。
这木桌置于木屋中,旁设木凳,墙上挂着熊皮。木墙略显斑驳,偶有几块崭新的木板,却也掩不住年深日久。
“爹,孩儿知错了……”
只见一面容清秀、猎户打扮的少年跪在桌前虎皮毡上,不住地磕头。细细一瞧,眉宇间似透着三分英气、七分傻气。这,便是云天河了。
云天河站起身来,续道:“孩儿不该贪睡,不该误了上香的时辰。不过——说来说去,都怪昨晚山猪叫太凶,害得人直到半夜还睡不着,睡着了又醒不了。唉,春天早过了,也不晓得它们在乱叫个啥?”
山猪哼唧哼唧地附和着,随即又哦咿哦咿地叫唤了起来。
只听云天河又自言自语:“小猪小猪小肥猪,你叫再多声‘哦咿’也没用,马上把你烤熟了当贡品!”说到得意处,不禁喜形于色,抱着的双臂又放了下来,“呵呵,爹看到香喷喷的肉,心里铁定高兴。爹以前嘱咐过的,早晚三炷香,你不知道他发起脾气来有多可怕——”似乎是对小山猪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爹,早上没点的三炷香,孩儿也补上了,还另加了三炷呢……爹,你会原谅孩儿吧?”
于是天河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见平安无事,忽地精神一振,不由得手舞足蹈:“哈哈,看来爹是原谅孩儿了,孩儿这就去烤山猪啦!”
小山猪拼命挣扎,哼唧地叫着。窗外暖阳映在天河面庞上,莺歌燕语,融融泄泄。
陡地传来几声低沉的吼叫。从小在这黄山青鸾峰上长大的云天河猛地惊觉,认出是山猪的声音。小山猪兀自哦咿不停。
“这倒好,抓一只还引一只,哈哈!”
天河忙跑出木屋向远处张去——古木青苍,怪石嶙峋,一条白练临崖飞流直下,汇成一潭,溪水从潭中流出,又奔向低处的山上。极目远眺,云海茫茫,群山若隐若现,偶有一双野鹤隐于青天。
黄山四绝,乃奇松怪石,云海温泉。不少方志之士、迁客骚人慕名前来,只因地势奇险,鲜有人上得青鸾峰来。后世元代徽州人杨公远诗云:“老桧络藤缠夭矫,苍苔蚀径绕回环。”“对峥容浮高耸峭,合流曹院响湲潺。”“三十六峰层汉外,百千万岫乱云间。”“汤泉浴起能轻骨,药鼎餐遗可驻颜。”以及“瀑湍岩罅常飞沫,砂现崖巅未带殷。”
此时,云天河正立于一株火焰草旁,极目向东,听声辨位,识得山猪正是在西北首石沉溪洞口。山猪怒吼一声,发足奔入洞内。
云天河心想:爹交代过,那山洞不让进的,我得马上跟去看看。好,回房拿弓,顺便猎山猪!呵呵,八成是小山猪的叫声把它引来了,早上梦见吃烤全猪果然是好兆头。
于是天河回到木屋。进门踩在软软的草席上,墙上悬着绳索兽皮。地上散着瓦罐,一口大铁锅作火炉用,炉中七零八落地放着几根未燃尽的干柴,炉旁一椅子,一舟形木台,其上铺一张兽皮,张一副碗筷、一土缶,台边一立一卧二水桶,倒也有序。
忙冲进放牌位的房间,取过床上的长弓和一把晶莹剔透微泛月白的长剑便向石沉溪洞奔去,心想:今天这顿烤全猪是吃定了!嘴里也不由得“哟嚯”一声,自是喜不自胜,留下小山猪“哦咿”“哦咿”“哦咿咿咿——”地叫唤。
一古脑儿扎进藤蔓虬结的洞口,陡地里四下目不见物,黑黢黢一片,过了少些时候,天河方始看清原是身处岔路口。
天河心道:“这地方好暗,以前都没进来过——”向左探去,只见两扇洞开的石门,其上阳刻有貔貅,模样丑陋可怖,“那是——爹说过的机关?爹说只要有这机关,其他人绝对不会闯到洞里。”天河使劲思考了好一会儿,突然惊觉:“不——会——吧!刚才闯进来的那只,难不成就是爹说过的‘妖怪’、‘猪妖’,所以才会开机关?”天河急得抓耳挠腮,“糟了糟了,猪妖闯进了石沉溪洞,被爹知道我就惨了,怎么会这样!”转而咬牙切齿摩拳擦掌,骨骼发出格格的声音,“死猪妖,看我饶不了你,把你抓来烤上十遍八遍!”转念一想,气却馁了,“可是,又没见过妖怪,不知道打不打得过……”胸膛一挺,重行鼓起勇气,“不行!打不过也要打,妖怪厉不厉害不知道,但爹生起气来我可是知道的。”
于是向门内大喊:“死猪妖,快给我出来呀!”
“出来呀——来呀——呀——”却半点声息也无,只是寒声窸窣。
天河提一口气便往门里摸去,洞中钟乳丛生,石峰林立。寻思着不太妙,越往里走地面的土越少,都看不清猪妖的脚印了。
后世宋代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言道:“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俞奇……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蓦地足踏声响,天河微觉奇怪,“咦”的一声叫出声来。忽地发觉踪迹:“在那边,死猪妖,看你往哪儿跑!”从背后取过长弓宝剑,以剑作箭,射将出去,倏!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一名红衣少女双膝酸软,坐倒在地,地上宝剑仍熠熠生光。这少女背朝着天河,惊道:“谁这么卑鄙,居然放冷箭!”
天河呆呆地出神:“那是——”
少女转过身来,适才昏暗中也瞧不清容貌,但在会发亮的宝剑寒锋的映照下,略显窘态,倒也十分可人。那少女忽道:“喂喂喂,到底有没有常识啊,把剑当箭射!可恶——”站起身向天河跑来。天河这才注意到眼前,肤白胜雪,一张瓜子脸,头扎一对红丸子,坠有红穗流苏,着云纹红衣、水纹红袜,足踏夔纹红靴,恍惚间好似“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少女柳眉倒竖,努着嘴:“我说,你谁啊?难道是住在这里的山顶野人?居然趁别人不注意偷袭,阴~险!”
天河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不是吧?怎么还会说人话?”少女道:“这可奇了怪了,你还不是一样站在这里同我说话?还是说——你是野猴子变的妖怪?”
云天河剑眉努目,气往上冲:“你才是妖怪!我不饶你——”
少女连连摆手,虽久经江湖,在暗穴中忽遇一男子,却也不免花容失色:“喂,你、你别靠过来啊!哼,比蛮力我可拼不过你,姑娘我有要事在身,不奉陪了!看招,烟雨夺魂!”一道红光一现,“噗”的一声响,那少女竟不知所踪,留下烟雾弥漫,久久未散。
天河咳咳数声:“呛死人了!糟糕,被它逃了!”俯身去拾宝剑,寻思:“这支剑——奇怪,怎么还会发光?那我以后夜里是不是都不用点灯了?”剑上光芒随即隐去,“啊,光又消失了?死猪妖不但会变人形、会说人话,还使出奇怪的妖法,按爹说的,道行已经挺高了。不怕,就算弓箭对付不了它,还有爹教我的剑术,好在木剑我也一直带在身边,那猪妖绝对逃不掉!”
从腰间取过木剑,认准一处岔口便向前行。行得数步,又是一个岔路口,便用木剑做了标记。平日里云天河在青鸾峰上猎野味,在山涧中洗澡,嬉戏玩耍,奔跑跳跃,十分懂得猎兽之法,自己做一些捕兽工具,粗通箭术剑法,膂力惊人。过不多时,便又回到先前标记处,偶有翼手扑棱棱从头顶飞过,几只朱蛤往天河身上扑击过来,均为木剑一一格开。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洞内某处似隐隐生有亮光,便大着胆子蹑足前去。天河顿感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原是间圆形石室,结满了冰,晶莹剔透,整间石室便如白昼一般。
天河心想:“整个石沉溪洞都跑遍了,也没瞧见那只猪妖,难不成逃到洞外去了?”长吁一口气,“但愿爹在阴间偶尔打打瞌睡,没瞧见这里发生的事,不然我可惨了。爹说他和娘葬在洞中,连我都不清楚在哪儿,他总是神神秘秘的——”对着眼前一块巨冰痴痴出神,“石沉溪洞……爹……”
往昔岁月如卷轴般铺开……
忆往昔:
“喝!喝!喝!”一个小小少年身着兽皮粗布缝成的衣服,头发乌黑浓密,后脑勺扎着一条俏皮的小小辫子,正在山上大树前挥着木剑。
“喝!喝!喝!”
少年挥完木剑,立定站好:“哟嚯,三百下练完了!”倒也憨态可掬。
“咦,爹呢?”
黄昏后,山坡头,云海依旧。云天青抱臂于胸,向天之涯望去,晚风拂袖,长发飘飘,夕阳下孤独的背影伫立。
小天河怔怔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嘴里喃喃道:“爹……”
只听云天青叙道:“……夙玉,你看这云海雾松,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这世上没有了你,即使再有千般美景,却也无趣得很。呵呵,这道理我也是近些日子才想明白,如今我大限将至,反而觉得心里舒坦许多。待我死后,就同你合葬在石沉溪洞。石沉溪洞……洞悉尘世……哈哈哈,这世上又有几人真能做到,求个问心无愧已是很不容易了……”声音自柔和转为严厉,“天河,我交代你的三百下挥剑都练完了?”
小天河挠了挠头:“练、练完了。”
云天青转过身来,果见天河在身后几步,厉色道:“好小子,什么不学,学起偷看偷听来了!你当爹和你猎的那些兔子一样,耳朵不灵便呐?”
小天河忙跑到父亲跟前,连连摆手:“不是啊,爹!孩儿、孩儿肚子饿,想叫你一起吃饭。”
又一双野鹤隐于青天……
云天青又好气又好笑,却仍不动声色,喝道:“吃吃吃!你这野小子除了又吃又睡又玩,还会想什么?”
小天河又挠了挠头:“呵呵,爹~”
云天青面色凝重:“算了,今日有其它事要交代你,爹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知道吗?”
小天河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有朝一日爹离开人世,就和你娘合葬在石沉溪洞里……一切我都已安排妥当,洞口设有机关,寻常人绝对无法乱闯,你也不必费什么心,如果想尽孝道,对我牌位早晚三炷香便是。至于你娘……多年来未曾给她立个牌位,那也是她的意思,我们都不要拂逆吧。……干嘛?瞧你一张苦瓜脸。”
“爹,孩儿不要你离开……就剩孩儿一个,没人陪着玩儿了!”
云天青竟哽住了,静默良久,才缓缓说道:“……小子,爹得去陪你娘,再说你整天上蹿下跳,玩得不是很乐吗?”再次嘱咐道,“记好了!爹教你的剑术,你练到不好不坏,足以自保就行。我云天青的儿子,岂能受人欺负?”
“爹,我……”
“听不明白也无妨,记在心里,你现在年纪还小,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是,爹。”
“……好孩子……”
云天青放下双臂,垂手而立,转向云海尽头,柔声道:“夙玉啊夙玉,我若离开,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河。这些年来,我从未让他下过山,也不知是做对还是做错了……夙玉,你告诉过我,死生在手,变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此之谓我命在我也,不在于天,莫非早就料到今日之局?……唉,也罢,天河的命自是交由他自己,我再多操心过问也是无用……”
看今朝:
云天河于冰室中叹了一口气:“……唉……我命在我也,不在于天……似懂非懂,有点难懂……还是别懂了……”
脚步声响,却不是红衣少女是谁?少女颇觉惊讶:“啊!怎么、你比我先到!”
云天河摩拳擦掌:“来得正好,看你这回往哪儿逃!”
“烟雨夺——咦?不可能!我明明记得还剩一个!”
“死猪妖,别想再用古怪的妖法!今天的晚饭已经决定!就是你了!”
云天河弯弓搭箭,再次将宝剑射向那少女。说时迟那时快,少女急向下闪,加之适逢身子不适,蛙坐在地,避过了这一剑,宝剑直直地插入了石壁数寸,微微泛着月白的光芒。少女惊叫后兀自心有余悸,一颗心怦怦乱跳着。
天河奇道:“怎么会——”宝剑倏地从壁上消失,光芒随即隐去,“这把剑——”宝剑重又回到天河手中。
“可恶!还好我闪得快!真想要我的命吗?!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野人啊!带着一把怪剑,还会自己飞来飞去!”
云天河挠了挠头,一脸无辜:“我、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又是发光,又是自己飞回来……”
少女小嘴鼓着一个气包,气鼓鼓地喝问道:“你刚才说我什么?你说的最后一句!”
“你是我的晚饭!”天河直指着那少女。
“不对,是你说的倒数第二句!”
“你是猪妖!”
少女气急败坏,几欲晕去,吼道:“你你你——!洗干净你的耳朵听好了,本姑娘‘韩菱纱’,好歹也算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几时成了你嘴里的‘猪腰’‘猪肝’!”
天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女?”
韩菱纱声色俱厉:“而且还说我是你的晚饭,下流淫贼!你想对我做什么!”
天河更惊奇了,瞪大了眼睛:“你……是女人?爹说过的那种?”
菱纱也自怒转惊:“越说越过份!你倒是说说我哪点不像女人!”
天河抱起双臂,端详着:“是女人,那就不是猪妖啰……”
菱纱寻思着:“骗、骗人的吧?这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呆子,好像连女人也没见过,看起来又不像假的……”
“嚎呜——嗬——”一獠牙山猪在石室外不远处瞪着天河与菱纱,用前蹄刨了刨地面,又要奔向洞外。
天河与山猪四目相对,更是良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山、山猪……”菱纱也是默然无语,却又无可奈何,忽地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追着山猪进山洞,后来遇上我,所以就弄错了,对不对?“
天河脸上泛起红晕:“我弄错了?好、好像是……”心里却在想:“奇怪……她不是猪妖,那门的机关是哪只猪打开的?!”接着又问菱纱:“你,刚才有没有受伤?”
菱纱嘴角上扬,轻蔑道:“哼,可算想起来了,还不过来扶我一把,闪得太急,脚都扭到了。”
云天河奇道:“扶你?”连连摆手,“那不行!我爹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不能乱摸的。”
韩菱纱羞得满脸通红:“你!想得美!谁让你摸了,是扶,扶我一下!”
天河极不情愿地伸出手:“好吧,我这可是为了帮你……”菱纱小嘴一扁,接过天河的手:“哼,谢啦。”
天河握住她手,只觉柔嫩滑腻,温软如绵,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两人站起身来,菱纱发问道:“我说,看你这样,好像完全没见过什么世面,连女人都没见过,应该也不是山脚下村子里的人吧?”
“我一直住在山上。”
“难怪从没见过女孩子,真不知道你爹怎么和你说的!”
“说什么?”
“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啊。”菱纱几乎面红过耳了。
天河一本正经解释道:“他、我爹说,女孩子的胸和男孩子的不一样,软软的,不可以随便乱摸。”
“你!淫贼啊!原以为你爹是个儒酸文人,竟然教出你这种傻瓜,没想到也是个胡言乱语之徒。”
“住口!虽然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不许说我爹的坏话,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好了好了,别气,算我讲错总行了吧?”菱纱一副扫兴的样子,心念忽动,对天河说道:“你一直说这个山洞叫‘石沉溪洞’,是不是知道这里的秘密?告诉我好不好?”
“你是故意闯进来的?我爹说过,不能让别人进到石沉溪洞。看来猪没开机关,是你把机关打开闯进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菱纱努了努嘴,嗫嚅道:“我……”
“嗯?!有杀气!”天河警觉,想:“难道……这女的要杀我?!”
韩菱纱一愣:“喂喂喂,怎么说得好好的,你翻脸比翻书还快?洞口那里又没写不让人进,我哪儿知道呀,你说对不对?”
云天河眉头紧锁:“话不能这么说吧……你、你到底想怎样?”
“这样好了,我告诉你我来这儿的原因,你就说出你知道的秘密好不好?”眼角闪过一丝狡黠,“这就扯平了,谁也不吃亏。”
云天河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此刻,一声闷雷也似的巨响震天价压来,浑厚的嗓音传入耳中:“嘘为云雨,嘻为雷霆。通天彻地,出幽入明,千变万化,何者非我!”一道光柱降将下来,现出一半身人形,有形无质,束发青冠,上袍下铠,披帛凌空,身周青焰激旋,有不少青炎焰团凭虚而悬,更有一双青眼,目中无珠,眉间一印,与阿拉丁灯神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菱纱与天河转过身来,天河挡在她身前。菱纱惊呼:“呀,这、这是什么!鬼吗?”天河摇摇头:“不知道,难道杀气是他发出的?”菱纱倒吸一口凉气:“我、我看他好像很凶,我们先跑吧!”天河却泰然自若:“为什么要跑?我爹凶起来比他凶多了。”
只听那凭虚而立的“灯神”说道:“吾乃魁召,奉主人之命镇守此地,凡擅自闯入者,令其立毙当场!”
“立毙当场?!山顶野人,小心啦!”
未待得菱纱说完,魁召又召出两个略逊一筹的“灯神”,未戴发冠,火焰也不如魁召的大。其中一稍次“灯神”一个俯冲,耳光扇向菱纱,菱纱却未避过,结结实实吃了一个大嘴巴子,此时天河木剑也已挑到,斜刺里一个上挑,它不闪不避,剑身竟从中穿过,直若无物。魁召双手大开大阖,一时间室内狂风四起,冰屑飞舞,天河冒险冲过去奋力一劈,仍是一穿而过,魁召却岿然不动。
菱纱脸颊吃痛,捂着脸,对天河说道:“你这样再砍上一万年也没用,不如使使这招,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喂,你静下心来听我念咒,我们一起用仙术对付他!”
天河一边躲避,一边说道:“什么仙术?我不会啊!”
“呆子,所以才让你静下心来听我念,临阵磨枪,总比等死强!道冲不盈,渊兮万宗。挫锐解纷,和光同尘。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致虚,极;守静,笃。负阴抱阳,冲气为和。道冠三才为一气耳,天以气运行,地以气发生,阴阳以气惨舒,风雷以气动荡,人身以气呼吸,道法以气感通。”
“你、你念慢一点啊,太快了我记不下来!”
“水之润下,无孔不入;火之炎上,无物不焚;雷之肃敛,无坚不摧;风之肆拂,无阻不透;土之养化,无物不融!”
说也神奇,天河倒也一点就通,自然而然便使出一招乐土乐土,一块土石破冰而出,直刺向魁召下盘,那魁召的气焰竟减了三分。菱纱也捏个剑诀,使出一招殷其靁,只劈得一“灯神”连连后退。三下五除二,两“灯神”已料理定当,只魁召仍自长力十足,丝毫不减。过得小半个时辰,菱纱渐感不支,心道:“不行,太厉害了……我心愿还没了,怎么能死在这里……还是和来路不明的山顶野人一起……”
“厉害,我跟你拼了!看箭!”天河眼见魁召渐占上风,重施故技,拟将宝剑再度射出。这回剑尖熠熠生光,无数光芒汇聚于斯。菱纱惊道:“你——”
魁召殊无七情六欲,见此情境也只不紧不慢吐出二字:”望舒。”随即向云天河抱拳行礼:“原来是主人驾临。”
云天河一惊也是不小:“啊!主人?”
魁召颔首续道:“无怪乎吾感‘望舒之气’而醒觉,初时以为错认,故言行犯上,望主人恕罪。魁召告退。”终于隐去,留下地上一张红字金纸符。
奇遇接踵而至,菱纱不由得既惊且叹:“消失了?”天河也如释重负:“呼,好险——”
菱纱笑容可掬:“你好厉害,原来你早知道那个怪物害怕弓和……剑!”
“它害不害怕我可不知道,反正用砍的打不赢,射死它不就得了?”
“什么嘛,搞半天还是傻瓜一个,以为你多威风呢……”菱纱略显失望,嘟哝着。
“什么?”
“没、没有啦,我是说这个山洞够古怪的,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天河看着一旁,怔怔出神。
“喂,怎么了?好歹刚才那么威风,现在又变呆呆的,不会是吓傻了吧?”
菱纱随天河目光瞧去,只见先前那块巨冰上生出一圆洞,犹似月食之象。菱纱惊呼:“是密室!”看了看地上的金纸,“这地上的……好像是……道家的符咒!这么说来,刚才那个是用法力驱使的符灵?太好了,我就知道剑仙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云天河琢磨着:“剑……仙?”
“是啊,就是仙人嘛,会很多法术,飞来飞去的那种。你爹说不定也是剑仙的有缘之人,他不许别人进这个山洞,想必是担心泄露了剑仙的行藏吧?”
“这我不知道,爹可没交代过。”
“哎,一问三不知,真没劲!可我瞧你那支古怪的剑,也许就是剑仙之物呢。”
“你怎么知道?连我爹都没交代过。”
“嘻嘻,傻瓜,不然刚才那些符灵干嘛怕它?再说一般的剑长不过三尺左右,这把剑却长愈四尺,最怪异的是,剑柄和剑身之间并无剑格,要怎么握啊?江湖上规矩,文剑挂剑穗,武剑不挂,要说你这把剑是‘武剑’,偏又不像……”
天河奇道:“剑不是只分用来砍的和用来射的吗?”
菱纱微笑道:“大、错、特、错!除了你这种山顶野人,谁会把剑拿来射!寻常剑以铁铜打造,再好一点也不过是乌金,玄铁已是很稀有了,你这把倒是非金非玉,看不出质地。”
“那个……用来砍的剑不是用木头做的吗?”
“不一样不一样,那只是小孩子耍着玩的,虽然剑仙也能将木剑发挥到极致。对了,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啊?”
“哦,这我爹交代过,这是剑!”
“你耍我呢?我也知道这是剑,我问它有没有名字。”
“我说了,它的名字就叫‘这是剑’。”
“嘻嘻,怎么可能?我看这把剑即便不是神兵,也算利器,哪会取这种蠢名字?”
“名字是爹亲口说的。有一回我问他,既然木头做的剑叫‘木剑’,那这把青色的剑又叫什么。爹那天心情好像不怎么好,脸上都不笑,就说名字有什么重要,今天你叫‘云天河’,明天也可以改叫‘云阿三’,但你还是你。剑也一样,你喜欢取什么名字都行,嫌麻烦就干脆叫‘这是剑’,又简单又好记。”
菱纱若有所思,随即笑道:“哈,哈哈,你爹真有意思!”
天河点头道:“不对,他是厉害,我打赢了山里那只吊睛白老虎,也还是打不赢他!”
菱纱心想:“又在说傻话了……”嘴上却说:“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如果他这么厉害,说不定真的认识剑仙,这个山洞里也有大秘密。喂,我们来都来了,入了宝山哪有空手而回的?嘻嘻,走啦!”转身便即奔入圆洞。
天河伸手欲拦,菱纱早已入洞,便呼喝:“等一下,你不能乱闯!”
天河心想这事可不能不管,便硬着头皮进了内洞。内洞当真别有洞天,比之外洞更明亮数倍,明堂正中台阶之上并列着两具冰棺,棺前冰台上悬有一物,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只碍于太过耀眼,远远地未能看清究竟是何物,倒好似整个内洞乃至外洞均为它照亮一般。
菱纱见天河跟上,连连招手道:“快来看,这玉石好漂亮,像有光在里面流动一样!”一手支颐,又道,“不过依我看呢,修这墓的人是个大大的外行,洞外竟有瀑布河流,俗话说‘穴前去水不聚,则生气外泄’,大忌呀大忌!”
古人颇重风水堪舆之术,去水即为穴前见水直流去,此水极凶,古云“第一莫葬去水地,立见退家计”。然有山势关截高固,锁抱,又或小势流去,大势逆回,非顺流无阻不为凶,可发福,发福必迟。
菱纱心道:“这些冰忒也古怪,恁的硬,与以前在冰川古墓里见过的并无二致。唉,只可惜这回出门没准备,宝贝没带身上,不然定能破了这冰层。而且这棺材里肯定大有玄机……”
天河凑上来道:“这里——难道就是爹和娘的墓室?”菱纱却并不理会:“好冷啊,整个山洞就数这里最冷,还莫名其妙结了这么厚的冰。”突然回过神来,问天河:“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爹和娘?”于是天河将爹娘如何葬于洞内等情由简略说了。
菱纱这一惊也非同小可:“那么这两副棺材里就是他们的尸骨!”“应该是吧,除非这个山洞里还有其它的墓室。”
菱纱忽地发现洞壁居然写得有字,显是用剑锋刻上去的:
▢▢▢▢▢▢▢,
▢▢▢▢▢▢▢。
▢▢▢▢▢▢▢,
▢▢▢▢▢▢▢。
(先空在这里,来日偷闲补上。在下才疏学浅,实不知那四句应作何修改为妙,真是太难之至,若诸位朋友不弃,各怀潘江陆海之才,妙笔生花,作得此诗,在下既感且佩。)
云天河搔了搔头,不知所云,觉得老大没趣。菱纱解释道:“前面两句,说的是秦皇汉武求仙问道的事,后面两句嘛,我也不大明白。”“秦皇汉武,又是什么人?”菱纱心道:“真看不出你这样一个山顶野人,居然……”蓦地问天河:“你爹和你娘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剑仙?”“剑仙是什么?”“你……你再仔细想想,你爹当真没说起过‘剑仙’之类的话吗?”“爹只教我练剑,说长大以后不致受人欺负。”
菱纱心道:“你这一身蛮力,像个野人,又学了剑术,不欺负别人已是万幸。”说道:“方才见你使剑,不像懂得以气御剑,真正的剑仙可以御剑而飞,瞬息千里,寻常人便是穷极一生也不能做到。”
“以气驭剑?这个爹说过的,他说那是很难达到的境界,还不如学点强身的剑术杀杀野猪来得实在,至少不会饿肚子。”
菱纱寻思:“高人行事当真古怪得紧。”嘴上说道:“唉,用膝盖想都知道,你定是不知仙术是什么,不过资质倒是很好。我适才念的那些咒法也是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没修练多久,要不是为了打那些符灵,才不会告诉你呢!”
天河无辜道:“我又不想知道,听你那样念,我胡乱想一通,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菱纱轻嗔薄怒:“你这大呆子,天底下多少人做梦都想学的五灵仙术,被你讲成这样,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云天河“哦”了一声。
“什么‘哦’,你装傻啊?一副有听没懂的样子……”“我是没太懂。”“喂,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换你说说剑仙前辈的事了!”“剑仙……前辈?”“就是你爹和你娘嘛。”
“哦。我没见过我娘,听爹说,她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她是世上最好的人。”菱纱艳羡道:“那你爹真有福气。”“爹经常咳嗽,咳出来都是血。”“啊,这么重的病!”“爹他总是待在屋里,蛮少出来,他怕冷。”“也许……也许我弄错了,剑仙怎么还会生病……”
天河陡地想起仍身处墓中,道:“那个……你……我们快些离开吧,不然爹要生气了。”
菱纱心想原来野人也怕羞,嘻地一笑:“什么这个那个,我又不是没名字,叫我‘菱纱’就好了。”
天河支吾道:“哦,菱……菱纱。”
“嘻嘻,不是菱菱纱,是菱纱,傻瓜!我们先出去吧,在这里都要冻成冰了。”
天河忽觉手中这是剑寒气骤增,射出耀眼光芒,与那玉石交相辉映。饶是菱纱见多识广,却也十分惊诧。天河自然不明所以,只见玉石吐出一缕缕青光游丝,内洞渐渐黯淡,似是古玉所发之光尽皆游走,时而戏于菱纱腰间,时而游于天河的长弓这是剑。少顷,无数光丝旋将开来,形成一涡旋,这是剑忽明忽暗。一时间,游丝尽数吹入宝剑,隐没在锋芒之中。天河心下惴惴,急忙挥剑虚劈,欲甩脱这奇诡的光丝,唰!接着轧轧声响,两冰棺间划出一道长长口子,自上至下,整个墓室被一劈为二,如隔参商。哗啦啦,轰隆隆,巨冰垮将下来,四下里尘头大起,冰屑纷飞,直如暗器一般,一个不防便着了道儿。二人东闪西避,好容易寻到洞口边立锥之地,坍塌却也停息,剩下星星点点的萤光与一片冰墟满地狼藉。
天河似是被呛住了,咳咳数声,定睛一看,大叫:“不——是——吧!”
菱纱适才脚为冰屑划伤,幸好所伤尚浅,只兀自疼痛,不禁呻吟。天河仍喃喃自语:“爹和娘的墓室被我一剑毁了!”
菱纱努起嘴:“我脚好像被石头划到了……你帮我一下好不好?”
“我把爹和娘的墓室毁了……”天河抓耳挠腮,急得满头大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喂,你先冷静一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说,能不能先静一静?”
“惨了惨了惨了……”天河连珠价叫苦,菱纱老大不耐烦,径自站了起来,一件物事冷不防掷向天河,天河后脑吃痛,转身见菱纱悄立。
“我都说了,让你冷静一下!这样大吼大叫也没用,这事我也有错,要不是我闯进这山洞,说不定……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如果你怕被爹娘责骂,最多我帮你担一份好了!”
“那怎么行?我爹说不可以骂女孩子。”
菱纱没好气地道:“那更好了,你爹要是不忍心骂我,说不定对你也只随便说上两句。”
“不可能,你不知道他发起脾气来……”
“那我们把石头冰块搬开,找找你爹娘的尸骨!”
“……还是不要了。这么大的石头压下来,里面不晓得变成什么样,如果再进去打扰,爹肯定打死我,我还是等他出现骂我好了。”
菱纱心道:“这算什么歪理啊?野人和一般人想的就是不同……”
天河清醒过来,忽道:“啊,菱纱,你刚才有没有受伤?”菱纱俏脸飞红:“哼,总算想到我了?喊你又不理,到现在才问,我的伤早好了!”“伤能好这么快?那肯定是小伤。”又转过身去对着废墟陷入了沉思。韩菱纱怒不可遏,心想:“傻瓜傻瓜傻瓜!连气话都听不出来,就不会再多问一句吗?”
只听天河幽幽地道:“怎么办呀?爹和娘的墓室……”菱纱心也软了,心道:“算了,他够可怜的,说起来我也有错……”嘴上喝道:“喂,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把东西给我先。”“什么东西啊,莫名其妙。”“墓室里那块石头啊,你不是拿出来了吗?我要挖个坑埋了它,陪着爹娘。”“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逃出来时谁顾得那许多。”“我不可能看错,你要再不拿出来,就算男女授受不亲,我也要自己找啰!”“哼,怕了你了,给你就是!反正还有你没看见的。”“什么?”“没,我说这是上好的古玉,才不是什么石头,真不识货!”说着递给天河一块月白的玉璧,天河接过欲将其埋于土中。
“喂,你不会真的埋了吧?”“是啊。哼!我每天都要换个地方埋,不能再让你找到,不信你试试!”
菱纱不愿与其玩捉迷藏的小孩儿游戏,只寻思,这块玉颇有点蹊跷,真被这野人埋了,线索就断了。当下不暇细思,只求得如何保住这块璧,心念甫毕,说道:“喂,你说自己一直住山上,要不要跟我下山?”
“为什么?山上山下都是一样过日子,又没不一样。”
“傻瓜,当然大大不一样!我呢,从小立誓要寻遍天下的宝物和传说,山脚下有人告诉我,十几年前这附近出现过一男一女两位剑仙,扶危济困、仗义助人,所以我才不辞辛劳爬上这青鸾峰,想要拜见传说中的剑仙。最后剑仙没见着,倒遇上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人。”
“你说的那些我是不懂,懂了也没啥用啊。”
菱纱眼见不奏效,便欲以他父母相激:“哎,和你说不清。不过你都没想过下山了解你爹娘的过去吗?”
“我爹和我娘——不就是这样了?”
菱纱双手负在背后,微微欠身道:“什么这样!你爹那么厉害就很不寻常了,更何况一般人过世,说穿就是挖个坑埋了,除非有权有势才弄得神神秘秘,不是皇亲国戚,也是朝中大臣,你爹娘来历肯定不简单!”
天河将信将疑:“是吗?”
“听我的没错,你把剑和古玉带上,下山四处走走,说不定哪一天遇上你爹娘以前认识的人,就能知道他们过去的事了。”菱纱加紧了攻势。
“听起来不错,但是……”
“还但是?”心念电转,“我先说好,我还要去找其它宝物和传说,没那闲工夫耽搁,天黑之前肯定要下山。你爹要打要骂,我都毫无怨言,不过如果他天黑以后才出现,就剩你一个,我想帮也帮不成了。”说着连连叹气,“唉,你自己想清楚,你不是说你爹很凶吗?又说他很喜欢你娘?”
天河仍直来直去:“是啊,这有什么好想的?”
菱纱耐烦解释道:“墓室里有你娘,现下墓室毁了,你爹会不会因为你娘的缘故,比以前更凶呢?”
天河支支吾吾:“我……这个……你别……”
菱纱眯起双眼,继续诱“敌”深入:“真想象不到你爹会如何大发雷霆。”
天河打了个寒噤。
“人生气就很恐怖了,鬼生气那不就是更恐怖?”菱纱续道。
天河哑口无言,强自镇定。
菱纱更往下说:“这附近虽幽静,山上阴气却是很重,我看瀑布旁古树盘根错节,俗话说‘木下有鬼’,阴寒至极……我真替你担心呀!”
天河寒毛直竖。
菱纱欲擒故纵:“替你担心也没用,多保重吧,我下山去了。”
换作是旁人,也不会不知是欲擒故纵之计,不过早就中了美人计一同下山去了,被套问出古玉的来历,甚至遭桃花劫一命呜呼,死得不明不白。可偏偏这人是云天河,野生野长的云天河!
天河挽留道:“你等一下!”
菱纱心道:“中计了,嘿嘿,骗你这野人还不简单!”却装作老大不耐烦,说道:“又怎么了?”
“和你下山,当真能知晓我爹和我娘过去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天大地大,巧合之事也是很多的,总比在山上机会大得多吧。”
“好吧,我和你一起走!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天河爽快地答应了。
菱纱斜睨而笑:“咦?”
天河催促道:“快点!”说完便往来路方向奔去。
菱纱心里暗暗好笑:“决定就决定了,用不着这么心急吧?还是怕他爹晚上找来?哈哈!真是没见过更傻的人了。”
二人沿原路返回,时有朱蛤、翼手滋扰,天河使木剑、菱纱使一对峨嵋刺一一挡过,天河这时方始得知她使得一对短兵刃。
待得回到木屋,发觉桌塌凳倒,锅碗瓢盆散落一地,木柴滚落,一片凌乱,小山猪“哦咿”的叫唤声早已不知去向。
天河惊道:“屋子里变这么乱,是……是我爹,他来过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他生气了……他生气了……”
菱纱心道:“又开始发疯了……”也懒得搭理天河,踱向内室,见木桌桌腿根根折断,地上七零八落散着一些物事,香炉、灵牌亦在其中,撒着些许炉灰。顺手牵羊拿过书有“云天青”三字的灵牌,往外室张去,见云天河还在“发疯”,又隔空掷物如法炮制,天河后颈吃痛。
天河嚷道:“干嘛又扔我……”
“你冷静一下!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伸手递过灵牌。
“这是……爹的牌位?”
“上面刻着‘云天青’,我想应该是你爹的名字。云天青、云天河……父子俩的名字只差一个字,真少见,该不会你爹给你取名,也是用给‘这是剑’取名的办法吧……”
“爹说过,我的名字是娘取的。”
菱纱心里奇道:“一家人都很古怪……”随即正色道:“这牌位是我从地上捡起来的……你爹发再大脾气,也不会把自己的牌位都扔地上吧?”
天河嗫嚅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你再好好想想,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
天河略加思索,俯身查察地上线索,又见小山猪已不知所踪,笑三声,欢呼道:“哈,哈哈,哈哈哈!知道了,是那只山猪!绝对没错,它的蹄印还留在这儿呢!”
“什么山猪?”
“就是我们在石沉溪洞里看到的那只!我抓了只小山猪给爹作贡品,也不知是不是那只大猪的孩子,大猪就毁我房子,把小猪带走了。”
菱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天河挠了挠头,道:“呃,我猜的……”
菱纱幽幽地道:“万料不到,人虽是万物灵长,但爱子心切,山猪亦复如斯。”
天河哪懂得这许多,叹道:“可惜了一顿香喷喷的烤猪,下次再给我遇上,绝不放过!”
菱纱虽已和天河共过患难,多少有些理解他,值此刻仍觉不可理喻:“喂!你这野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天河愣是直来直去,一根筋直到底:“你才奇怪,我不吃它们就会饿死啊。”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说那么冷血吧!”
天河奇道:“你生甚么气?爹说活着的东西都是要死的。”
菱纱二度无言以对,好容易反驳道:“是啊,你们说的都对,可是就算结果都一样,各人的命还是不一样呐……”
“你说什么?”
菱纱径自走出内室,头也不回。
天河自言自语道:“爹说得对,女孩子有时候很古怪。不管她,赶快收拾东西!”于是跪倒在倒坍的木桌前,将灵牌扶得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道:“爹……孩儿要下山去了……孩儿真的很想知道,你和娘……你们到底……真是菱纱说的剑仙吗……你留给我的剑,怎么那么厉害……一百只大山猪加起来大概也没它厉害……墓室毁了……都是孩儿的错,和菱纱没关系……爹你说过的,用剑不能心浮气躁,孩儿那时却心里慌张,控制不住力道……爹,你要罚就罚吧……不过……你要是有其它事,晚一天,不不不,晚几天再来也没关系……”随即又补上,“爹,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所以,晚上不用再来找孩儿了,孩儿不在……”心里仍记得老爹的早晚三炷香绝不能少,将灵牌香炉往怀中一揣,至于其它也无甚要紧物事,便走出内室。
不想在外室却见到了菱纱一屁股蛙坐在地,神情委顿不堪,关心道:“你饿了?没力气站?”
菱纱面色苍白,却仍不忘顶撞天河:“以为谁都像你啊,就知道吃。”又怔怔地瞧着那口大锅:“我在想,这火炉这么大,看样子你爹真的很怕冷?”
“嗯,除了夏天,炉子都得点着,火要是熄了,爹会冷得受不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不知道,听说娘比爹更怕冷,大概他们身体都不够壮吧。”
菱纱心中想的却是:“歪理,猪那么壮,还不是一样会冷……”忽想起此行是欲下山,问道:“对了,你东西都收差不多了?”
“嗯,重要的都拿了,得再去树屋一趟,走吧!”
“树屋?是在房子旁边的那棵大树上?”
“对啊,沿着树干上去就行了。”
菱纱心道:“不愧是野人,和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不到一盏茶功夫,二人到得苍翠遒劲的古松下。菱纱出入古墓,攀援行走,自不在话下,借着一对峨嵋刺上了树屋。
这树屋乃依山天然而建,极目向北,便是天都峰,东南毗邻紫云峰,西南与朱砂峰相连,更有西北玉屏峰、莲花峰及光明顶诸峰,连望也望不见了。
菱纱透过窗子瞧向远山,怔怔出神。
天河俯身去掏摸坛坛罐罐里的物事,嘴里念念有词:“止血草、鼠儿果……”一面将药草包好放入怀中。
菱纱斜倚窗边,一手支颐,艳羡道:“这里风景真好,看来你爹娘都是有心人。以后我年纪大了,也来这里住,不问江湖世事,岂不美哉!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该多好啊……”说罢神色黯然,垂首不语。
天河站起身来,说道:“风景看来看去还不都一样,不过住这里好哇,到处都能猎到好吃的野味!”
菱纱小嘴一扁:“野人,跟你说了也白说,收拾好了没?”应道:“好了,带了些止血草在身边,还有鼠儿果。”
菱纱赞道:“看不出哟,你不谙世事,疗伤本事倒不含糊。”
其时天河哪里懂得许多医理,李时珍数百年后方才出生,草药原是不识得几个的,只因其父云天青教他认过一二罢了。天河奇道:“会吗?用草药是爹教我的。力气大的野兽没两下就挣脱陷阱了,受伤是常有的事。”
“这么说来,你的弓也使得很好啰?”
天河笑道:“还……还好吧,用左手还射得挺准,换用右手虽然力道大了许多,可就是容易射得偏了。”
菱纱道:“挺厉害的嘛,还能左右开弓。我一路上山,光是应付那些猪啊熊啊就累得够呛,等下就靠你啦!”说着在天河肩上轻轻一拍。
天河连连点头:“没问题,连爹都夸我打猎功夫高明呢!”
菱纱心道:“臭美,你大概也就这么一个长处了……”想起和天河孤男寡女共处墓室之内,脸上一红,忽又想起洞中那块玉璧:“那块玉带了没?”
“带了呀。”
菱纱流连峰上美景,软语相询:“不要再待一会儿?”
天河见她美目流盼,晕生双颊,不由得呆了,嗫嚅道:“呃……不……不用了。”
菱纱见此模样,心中不禁一荡,随即与天河相视一笑。就此也不知过得多久,二人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奔出树屋。
菱纱身子稍感不适,落在后头,天河正自爬下,仰头高呼:“喂——走快点吧,不然天要黑了!”
菱纱心头甜甜的,却板着脸道:“瞎说,明明离天黑还早得很,定是心虚!”
镜头拉远,声音淡出……
▢▢▢▢▢▢▢,
匣浅难羁宝剑锋。
▢▢▢▢▢▢▢,
▢▢▢▢▢▢▢。
一青年公子作罢此诗,轻摇羽扇,扬长而去。过不多时,一对少年少女路经此地,原是云天河与韩菱纱。
2019.9.8 片头动画
2019.9.21 贡猪祭父
2019.9.29 沉溪猎猪
2019.10.14 红衣少女
2019.11.5 入世
2019.11.7 第一回
2022.6.9 (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