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朽归太无地,驮负黄天章
第3章 朽归太无地,驮负黄天章
第4章 瞬目待十载,欺灵谋万宫
第5章 俯仰超尘世,进退察隐情
第6章 摘花登山客,随军亡命徒
20200503
璇玑一个遁术遁到地下室,再探出头来,就看到村长的狼狈相。
村长坐在祭坛中心的椅子上,披散着头发和胡须,向着空中勾着手,似乎在扇风。
璇玑贼兮兮地笑着说:“啊,村长好,今天天上没几朵云呢。”
村长暴躁地说:“你昨天跑哪去了?快去吧灵媒的信物取过来!”他的话说得勉强,开口时甚至有些微灵气泄露出来。在他身下,圣魂村保有的灵能已经被完全唤醒,他一边镇压着这些灵能,一边招云。
“没人去吗?”
“出去找你给累着了,要是因为修炼者太累让祭祀失败,你下个月就在厨房洗盘子吧!”
璇玑伸手晃了晃戒指,看村长实在没兴趣注意,就遁出了祭坛。
他一路小跑,跑过插秧的田、废弃的图书馆、披挂着彩带的厨房和食堂,还在坟地上停了下来,从坟头上蹭了一粒灰。多亏了善变的灵力,否则准确地蹭一粒灰还真难呢。
走到灵媒看守的地方,放眼望去,十几层阵法[12]运转着,有水有火,更兼风雷,不过大多数都是基于精神系的术式,它们虽然并未完全激活,但是要安然走过去的话非得杯具级不可。
璇玑伸出手指,把戒指往阵法里插,说:“喂喂,待会儿你有什么供品吗?”
“像现在这样,水煮手指如何?”
“不好。”璇玑已经看到了灵媒,他背对着璇玑,穿了件素白的袍子,不发一言,面前是一片空地。在身侧放着一个金边盘子,上面有几颗纯白的卵石。
“灵媒大人辛苦!我要拿一个石头。”璇玑鞠躬。灵媒不置可否,身上的灵气浓度却开始上升。
璇玑向灵媒发出一道灵击,伸手抓了一颗卵石,转身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他探查到其他杯具级已经都集中到祭坛,于是暗暗运功赶路,不一会儿就到了祭坛外侧,但这次可不能遁进去。
这一刻对璇玑而言近乎是祭祀的开始。他打量了一下附近的民宿,哑着嗓子说:“懒鬼,起来祭祀一下!我需要一个凡人带我进去。”声音被灵力聚拢成线,绕着弯进入一间房。
嘎吱一声门开了,懒鬼衣冠不整地梦游出来,被璇玑推到祭坛入口,犹在说:“我为什么要祭祀啊,吃饭睡觉多爽啊,有时候看看小说。”
璇玑开始复读:“祭祀是村子里唯一的重要的事情。”[13]
“那你承认你和我一样懒,我就参加,要不然,你怎么会迟到呢?”
“...不如我帮你回个血吧。”
“也行。”
璇玑胡乱上了一遍buff,就听见对方喜笑颜开地说:“完美啊,我可以更懒了。”
一个懒惰,也是另一个的正式开始,命运似乎开始分裂逆转,而这,在下一刻化为现实。
祭坛入口朝南,两侧各有一个水晶球,约一米高,璇玑视之,左黑右白,仪式是人们需要在这两个球边上过一下再进入。懒鬼先转悠到白球边上,然后往黑球这边走,而璇玑先转悠到黑球边上,然后往白球这边,微微挪动,这时本源能力“术式守护”的光芒就将璇玑定住,并且在他望到另一边的凡人时放开了他。这时璇玑身上所有的灵能与能量都被强制安抚了下来。
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传进了璇玑的耳朵:“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是戒指在说话。
作为圣魂村的修炼者,璇玑此时要多一个步骤,他伸手虚悬在黑球上,渡入一丝灵气,再将精神力探入,就接连探查到数十次黑光闪耀,这些历史影像记录着圣魂村民逝世时,这颗黑球闪烁的场景。
璇玑的精神力开始被压制,到了无法离体的程度,但同时,他获得了所有参加祭祀的杯具级的视角,以及村长的视角,这是他们正承担着同一批亡者的诅咒的缘故。
迈步向前,两人的身影交错,凡人的指引到此为止。
一种紊乱涌进了璇玑的脑海,但他不为所动,用灵力和精神力引了引白球。
两次闪烁,一次在那凡人出生,一次在璇玑出生。
进了入口的瞬间,他探查到村长掐了一诀,整个圣魂村陷入了神秘,从外界看的话,无知无识,村民们的生理也停滞了,水晶球骤然被染上一层灰色。
走在石质栈道上,经历一个下坡又上坡的地形,远远看到一楼阁,飞檐斗拱,悬灯挂笼,室形方圆,奇出斜角,描金镀银,脂粉闪光,尘埃绵延,风韵初成,似近实远,浩渺如烟。[14]它的名字,是“黄”。
璇玑见到黄本身已经半虚化,便慢慢踱步,挑舒服的地方走。忽然他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栈道上摔下去,黄也变为真实压迫着他。他稳了稳没有翻车,悄悄责怪道:“你,你怎么能现在说话!别人正看着我的。”
“没关系,我不想让他们听到,他们就听不到,至于你说话,你并不能看到你自己的嘴,所以你只动嘴的话,他们共享视角,也看不到。”
“你是破坏祭祀的妖怪吧!”
“好了好了...璇玑小朋友,我回头想一个和你安全谈话的方法。携带我这样的灵体确实对祭祀不利,可是我的等级和这个祭祀的等级没有交集,所以没关系。”
“我差点破坏了祭祀诶!本来我们好不容易挑了一个日子,天气又好,也在入场时没有人出生或死亡,然后别人已经把黄举起来了,我要是掉下去就太糟糕了。”
“那可真遗憾,所以,快让我听听那声音?你去专心理解——或者假装理解一下。”
“那你自己听吧。”璇玑引动了声音。
这是嘈杂的声音。
“山的外边是另一座山,我一直往外边走,到死也没走出去。那些神通广大的修炼者怎么不带带我呢?还是说修炼者也走不出去这些山呢,那就更惨了,可是他们明明有着我没见过的东西,而我看到的山却大多一样...”这个声音曾经属于一个冒险家,现在是紊乱的一部分,村长的视角里残存着这样的见解。
“我种地,收成好的时候别人就对我挺有礼貌的,等我年纪大了,不太灵活时,就另外有人收成更好,我回忆着别人对我的样子现学了一下礼貌,可怎么不管用呀。难道做到礼貌比做好收成还难吗......”同上,农民。
“村长做的那档子事已经证明了他是笨蛋,我上我更行,得想个办法到灵媒那里去揭露村长的无德之举......”同上,笨蛋。
“为了我的人格我舍弃了爱情,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但我的术式一直不行......”同上,一个努力修炼但天赋很差的凡人。
璇玑有些乏味:“你看,这些东西我也不懂啊。”这紊流在大家的精神结构间流转,平息,村长平息的最多,璇玑最少。
“呵呵,”戒指的声音柔和了几分,“不要着急,你和他们总有一天会在没有“不懂”的地方相会的。”他持续性地关注着这紊流,璇玑感到自己精神的一角深入、再深入,在紊流中搜寻着。
“不要再翻啦!黄已经被举起来了,处理这些就等下次吧。”但戒指并未听从。璇玑也不理他,在栈道上来回周转几圈,随后直接向黄走去。他每走近一步,黄就向上拔高一截,涨大一圈,转眼就蔽日干云,直冲霄汉,璇玑抬目望去,不知禁闭的大门高百米还是千米。
手抚了上去。
和去年一样,温暖厚实的感觉从手上传遍了身心,像是饿的时候,哈着气吃下一个大火烧,让心里又有了希望。手上轻轻加力,像告别自己养的宠物,像砍断拖着气球的线,华丽的房屋飘到村上,飘到天上,飘到梦里,飘到遥远的漂流之中,意识的焦点,也扩大,再扩大,鸟瞰着圣魂村,紧挨着圣魂村,放开了圣魂村,去璇玑不知道的地方。
忽然生出自信,让那不知道早已知道。细想时,圣魂村变成了一个更大的结构的一部分,一片明黄。
催动一缕灵力从双目后方流过,原先有黄而现在是一片模糊的位置,就清晰了起来。那是一处平整的祭坛,不久前村长就是在这里给自己发布任务,但现在,这里已经占满了人,餐具级修炼者还有座位。璇玑连忙快步走到后排。
“呜。”戒指发出一声悲鸣,村长把视角关闭,紊流就消失了。
村长目视璇玑,璇玑见状,整理仪容,严肃上前,双手捧着卵石,绕到一个侧位的空椅子后面,把卵石塞进了椅子下面。霎时,千万朵云绽放,肆意展示着舞姿。人们心情振奋,一边远观,一边窃窃私语起来,待到平静,就看到祭坛中央多了一块布。
村长缓缓揭开布,露出平放在黑檀木板上的祖谱,上面除了一串名字,再无它物。人们闭上嘴,静默致意。
一个白球幻影出现在璇玑的精神结构里,纯白的光溢了出来。从踏入祭坛的一刻,灵力就超过了功法的限制,它们顺着房屋一起飘飞,可是,如果说房屋是真的飞走了,露出掩盖着的祭坛的话,这些灵力就仅仅稍微滋润了一下平时运功不到的部位,然后在离开体表时进入了虚设的蒙昧领域,又反过来招引着精神上的白光。托这个桥梁的福,从那蒙昧的深处,也有一样存在注入了白球,球就黑了。
那个蒙昧的断定基于精神力探查的特性:试着用脑去思考,只领会了它衰退时的味道,璇玑不以为意,等待着自己的黑化。他瞥了瞥周围,有人正祈求着,将自身的财产在口头上委托到逝者名下,但璇玑只是看着。有几个人也看着璇玑,一张小脸粉妆玉琢,只是在呼吸间显出三分生气,那几人看了看就熟视无睹了。
来了,璇玑探查到了领域中有人,不是一个,也说不清几个,是“人”的概念,甫一出现就碎花般凋零。瘟疫、野兽、衰老和破裂等概念施施然走进来,和璇玑硬拼了一记。在物质上,璇玑什么都没做;在精神上,他回想起了自己和别人试着比较灵力的时刻。实际上,他在过去从黑球走向白球,宛如压下一根弹簧,现在这白球被校正了回来,严谨地说,是过去的璇玑与现在化生的人生经历硬拼了一记。
这并未考虑到弹力的冲击,即白球变黑的常识,于是下一刻,完全变黑的白球咕噜一滚,携带着村落的眼泪,就消融在意识深处的黑暗中,愚昧地自我完结。
呐,正如璇玑静静设定的那领域一般愚昧。
抬头一看,祭祀到了最后的环节:把供品堆在桌子前的地上。
璇玑有些心疼地说:“你真的要献出水煮手指吗?虽然不知道会怎样,总觉得会很疼。”
戒指欢快地回答:“啊,习惯了就好,今年献一根,明年献一根,能献十年呢!”
“让我想想...”璇玑开始发动他天才级的大脑,忽然灵光一闪:“对了,你是凡人,还是修炼者?如果是修炼者的话,可以以自身的信念来代替具体的供品。”
“什么是凡人,什么是修炼者?”
“虽然说术式是人人可学的,但是只有一部分人能获得“术式守护”的本源能力,于是施术就变得安全快速,练习术式时也有基本能力的提升,比如我,就是这样的修炼者。”
“跟我记忆中的差不多,”戒指说,“不过,我并不能够施展“术式守护”,我是凡人。”
“搞什么嘛,”璇玑的声音变得闷闷地,“想了半天,还是要手指啊,昨天回村后应该多做些准备的,我怎么疏忽了呢。”
“且慢,如果正如你所说的话,事情并不至于如此。”戒指打断他,仿佛憋着笑,说:“你似乎没有什么自我保护的意识呀......刚才推小球时不错,现在就不太行了,你看他们,都怎么做的?”
这句话说的是凡人们,他们一个个上前,堆积供品。有人依恋祖谱上的名字,就在跪垫上磕头,或者喃喃自语,然后离开祭坛;有人无所谓,把供品一搁,就径自离开。
村长冷冷地看着他们手中的供品,这些供品,超过一半是瓜,而在村长的记忆中,小时候并无如此多的瓜。
戒指问:“为何是瓜?你知道吧!”
“瓜...又大又圆,”璇玑试着组织语言,他对这些事很陌生,“瓜...种植容易,水不用浇多,肥随便施,施展术式挡挡太阳,瓜就长出来了,我就被人拉去给瓜做过几次挡太阳呢。”
戒指笑骂道:“你完全不明白,瓜能解渴!在大白天走这么多路,站上大半天,人挤着人,还要拎着供品,凡人很快就渴了。而这些供品,若是于修炼者无用,也不能用于战斗的,就会随便供一下然后发回去。忙乎半天,吃口大瓜,多爽!”
璇玑:“......”
戒指开始蛊惑:“祭祀仪式里没有写,不许在祭坛上切瓜吧?你帮助培植这些瓜,有仔细计算过报酬吗?看,那边有个大瓜,去和他商量一下,你现场切瓜,然后说祭祀后陪他吃瓜,他应该愿意结交你的。这样用半个瓜来代替手指,岂不美哉?”
璇玑面色稍微僵硬,不顾别人,别过头去,把戒指晾在另一侧,悄然道:“你是坏人!祭坛上怎么能切瓜?不许切瓜!哼,你不认真,你现在不认真,不认真的人就是坏人。”
“但是如果说大家都在开心地吃瓜——”
“他们吃瓜和我有什么关系!”
璇玑大喊了起来。
这一瞬间,体外的领域动荡起来,众人渡入的灵能开始向祭坛倒灌,祭坛被解构,然后完全重组,这片区域的每一个刹那,每一滴时光之水都崩解又衔接在一起[15],等到灵能遍历了祭坛又回归本处,无人听到璇玑大喊,但每个人都看到他像一个喷泉泉眼一样爆发出一道灵气匹练。离得近的凡人连忙把供品一扔转身就走,若不是祭祀本身有保护的术式,这灵气爆发已能将人重伤。
四周一片寂静,璇玑害怕戒指,开始装傻。
一名一直坐着、昏昏欲睡的餐具级强者睁开了眼睛,抬起手臂掩住口型,传音给村长:“村长,这是超出常规规模的术式守护,和昨天村外面的一样。我们应看见的,不仅是我们现在看见的。”
村长面色不变:“在一场祭祀上,如果我们没看见,那么我们就不该看见。你们也不要为难这孩子。”
“你有何自信?”
“我委托他取来灵媒的信物,如果他有问题,是不是说明,灵媒的意志没有传达到这祭祀之中?”
“这些你说了算,但我仍有一些担忧,祭祀过后不久,我就会离开圣魂村,去附近住一会儿。”
不过,大部分的餐具级强者,都没有提出这般异议。于是村长令璇玑往后站,继续招呼祭祀。
人群逐渐稀稀落落的,地上相应地丰富了起来,有麻衣,毛皮,布匹,有腌肉,花生,水果,有桌椅,碗筷,门帘,有绘的符也有瓜。高低远近铺散开,把前面都挡住了,村长慢慢悬空飞起,好招呼后排的人。
璇玑现在是一动不动,又着急讲话,忽然学会了把话在心里念出来,念话道:“不动嘴也能说话?”
戒指也念话:“一部分人类会这个,看来你觉醒了奇怪的能力,是个发牢骚的好办法。刚才我听了下村长那边的谈话,我们稳了,没有翻车,你感觉怎么样?”
“你非要那么选,真是让我觉得不认真,你还一个劲笑,笑什么嘛。”
“笑的那个不是我,我是在替身边的人笑。”戒指神秘地说,“我了解,没什么好笑的。我还可以再选一个别的来祭祀吗?”
“总比瓜好吧。”
“好多了。你这回最后一个走,那时我献上供品。”
仪式规定,凡人全都离开前,修炼者不能离开,凡人全都离开后,修炼者会做一个集体的收尾,然后自行静默地离开。这个仪式今天被不速之客打破,而璇玑尚未明了其中的逻辑,他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平放在胸腹前,呈托举状,并模仿着蜡烛燃烧的姿态,将缕缕心思着墨在手心劳宫穴[16],精神力就探查到两支隐形的蜡烛,那是璇玑的信念。蜡烛油较着劲却仍然滴了下来,在离开手掌的瞬间化为暗淡透明的灵力沿着手背表面流动,最终抵达脚跟回归祭坛。
村长施了一术,供品就浮空,排着队随他飞走了。餐具级烧了一分钟蜡烛,就统一离开了。当注意力离开体内的灵力,灵力却会自己流动、调节,大部分的杯具级都在暗暗探查,并在把持这点后退场离开,少有的几个杯具级,还隐约发现精神力的探查本身独立于自身的注意力,不过,他们不能肯定这点,因为这思维本身就会将注意力与探查重合,最终他们憋屈地安静离开。
璇玑探查到上述一切。早在璇玑第一次祭祀时,用精神力一扫,便明白这些形势。现在,他专心向祖先致意,而他的精神力看着周围。在祭祀时,出于对术式守护的信任,修炼者的精神力变得更温和柔软,于是他可以越过级别的差距,探查餐具级修炼者的灵力。他探查到村长的灵力变化完全和祭坛的整体灵力变化一致,而各位餐具级的灵力却在收敛、隔绝着外界,至于身边的杯具级,他们的灵力正笨拙地和外界共振,往往在这共振长时间稳定,无进步也无退步时,那人就会离开。璇玑精神力的探查,无法越过祭坛,人出去后他就不知道了。
“笨拙是和我比吧。”他念话。由于必须等待所有杯具级完事,他调皮地把自己的灵力一荡,在胸腔附近画了一个圈,一个小小的隔离区域就出现了,他开始捏圣魂村的文字,捏出了一个——
“璇玑爱你。”
下一刻灵力从两边一合,句子就融化在全身。他微微侧了下脸,没看到有人发现灵力的异动。
念话:“你们倒是加油啊。”随后又给自己耍了几个杂技。
“注意......这个祭祀没那么简单。”许是太吵了,戒指开始打发他。
探查,再探查,大部分祭坛都在掌握,除了现在唯一象征着餐具级的,名义上属于灵媒的卵石。轻微的不协调环绕在卵石周围,璇玑将大部分精神力都聚焦过去,那不协调也消散了大半,可是璇玑已经没有足够的精神力了,他试着再做扰动,手中的蜡烛就暗淡了下去。
除此之外,璇玑反复地扫描,从指节到全祭坛,最终没有找到戒指,明明戴在手上、平时也无恙的戒指,在仪式中完全地探查不能。
在这游戏虚度的时光后的,就是璇玑和戒指独霸祭坛的时刻。璇玑先起了头,问:“这个就是圣魂村的祭祀了,怎么样?”
“是不错的抹消灵魂的手段,在这个大等级中算一流,就算是精神系专精的澡盆级强者,施术时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效果。知微世界能支持圣魂村这样的村落广泛保有这个层次的手段的话,近来应该也较为和谐,没有什么大劫。”戒指给出了评价。
“诶?抹消灵魂?”璇玑瞪大了眼睛,奇怪地问:“没听说过啊,是什么啊。”
“不然你先说说?”
璇玑熟练地变成了复读机,开始复读:“逝者安息,生者坚强[17]。已经死掉的人会得到世界的指引,去远方,而活着的人会了解死掉的人的心情,能传达最后的善意,于是活着的人就不再后悔。”
“很好。首先,既然那指引是基于活着的人而度量进而被称为指引的,那么已经死掉的人被活人的度量引动后,就失去了已经死掉的人的性质;其次,远近皆是生物方便自身存活而设立的区分,已经死掉的人离开后,再从“近”的概念转换为“远”的概念,说明这些人不得不为了另一些人,也就是活着的人,的存活,而服从于与自身无关的类别;然后,你应该明白,活着的人往往不了解活着的人的心情,那么,既然在祭祀前,活着的人不一定了解这些人的心情,在祭祀后,一定了解这些人的心情的话,这个祭祀就一定对这些人具有毁灭活着的人——也就是毁灭生命——也就是杀死的作用;最后,这些活着的人,传达了善意,不再后悔,既然传达善意,那么,应该失去善意,为何失去的是后悔?这说明善意与后悔来源于两个人,鉴于这善意是祭祀要确保的,所以,善意来源于活着的人,后悔来源于已经死掉的人,现在后悔既然已经消失了,那么已经死掉的人遭到了什么,就很明显了。这种抹消灵魂的手段,确实不错,还有更玄幻的奥义,在你说的话之外,总之,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
“好的好的,所以你是在夸我们很厉害吧!我完全明白了,看得见的人可以献上看得见的供品,看不见的人可以献上看不见的供品,你的赞美确实是很好的供品,比瓜好多啦。”璇玑高兴地说。
“...行吧,不过我另有供品。”戒指的声音,从轻浮渐渐严肃,好像初见时,那单调的和声,隐约间联通着回环往复的腔室。“我要供养两个名字: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不是放在地上,而是直接刻在祖谱的顶端。”
这话骇住了璇玑,让他小脸发青。血气稍稍上头,他斥责道:“你能别这么说吗?我不是干这个的!”
戒指反问:“就是你说的‘这个’——谁干这个呢。”
“是村长大人...诶好像村长大人也不行...都不行...唔...”
“既然都不行,就让我们来问问他们的意思吧。”
璇玑在祭坛上晃悠了半天,额上出了细密的汗,感到一丝冷意。气聚则生,气散则死[18],面对村民的脉搏,又面对祭祀者的脉搏,跳动着的是两团气,但既然已经过了一番生死,暂时也死不得,于是生机就渐渐显出。咣当,蜡烛重重地撞在地上,竟有大响声,璇玑皱皱眉,动作又慢了许多。
他穿着宽大的袖子,现在跪下来,袖子就垂到地上。他又伛偻着拿袖子抚地,袖子就愈发和地蹭起来。就算是术式也不能清理掉凡尘,所以他逐渐探查到了细屑。蹭啊蹭,蹭啊蹭,像沙滩上六岁小孩堆沙堡,然后他蹭好了。
扬手把发黑的袖子抖落一番,让最后的粉尘均匀撒在这个蹭出来的环上。随着他怔怔出神,蜡烛的光逐渐熄了。天也分分钟黑了,注意,现在头顶的天是黄。
空旷的坛,黄昏的脸,称名的书,均质的环。是首尾相噬的蛇盼望着寂静的意识,是两侧的火烛拱卫着现世的界限。然后天塌了。
闪电,轰隆隆,雷声,隐去的云出现,淅沥地下雨,这是圣魂村的一天,璇玑爱你。
灵能从祭坛涌出,以地脉为顺序,依次向圣魂村领地内的万物分配平等的分量。它们消灭痛楚、洗去疲倦、恢复体力,增加信心、力量与勇气[19],对于并非人的,特别地以人形为喻体进行模拟。有的人开始招呼众人去清理场地,他们逐渐候在场外,而场内还有最后一幕。
在蜡烛熄灭,祭祀结束的一刻,随着灵能的爆发,璇玑望向祖谱。纯白的领域,祖先的智慧,从虚空中脱落,和璇玑的精神结构暂时结合,扣开了心识本源的门,提高了他对于礼仪进行判断的速度。
“那么,说说看。”
“开局后,是和平经营,还是战争掠夺?既然圣魂村采用和平经营的策略,你的这个选择就会被他们利用,无论选什么,圣魂村都会在祖谱上记下来,所以还不如我们先记好。这比给圣魂村一堆资源更值,因为圣魂村并没有足够强大的消化资源的能力。”
“就是为了卖个破绽?”
“就是这样,因为你现在不卖的话,以后很难有破绽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这取决于你的选择,如果你选和平经营,我的名字就叫结缘,否则,就是休缘!”
“休缘,”璇玑低低吟道,“你更喜欢哪种?”
“如果选和平经营的话,不久后村落就会有权力换代的事。不选的话,以后补起来也麻烦。”
“我对权力换代不感兴趣。如何弥补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若是要做的话,到时候再考虑怎么做也没问 题![20]”斜倚在破碎的天空上,璇玑说着村长管不着的话,他盯了一眼卵石信物,凭借着精神的超越空间的联系,把一个精神禁制[21]直接锁在祭坛外的灵媒身上,并在灵媒反应过来之前隐匿离开,一挥手,卵石就化为齑粉。
两个名字在祖谱的顶端,或者说,内部,形成,人们只凭借表层探查是看不到的。一种璇玑尚不明了的形质就冲进身体,把祖先顶了出来,两者齐齐飞走,但还有少数残余在体内,成为了一个buff。
璇玑对刚刚的所作所为啧啧称奇,直到灵力见底、黄快掉下来了才平静。他感到刚刚的状态有些奇怪,又感到刚刚的自己有些虔诚,最后感到那个虔诚的自己只是祖先祭祀这个术式所必需的施术材料,消耗在召唤祖先的过程中,并在祖先飞走后被用尽了,所以现在自己已经不虔诚了。而这就是全部的奇怪了吗?
如果是的话,《知微世界》就确实完结了,休缘万岁!全书完!
纯黑的宝石不依靠爪镶而直接接在指环上,映出懒鬼鲁莽的颤动着的身影,他跑着跑着,和璇玑错开,消失在戒指深处。璇玑的角膜表面泛起一层淡蓝,像一位画家失手将蓝色颜料泼洒到桃花上,渲染出无机质的幽深。淡蓝里有懒鬼,懒鬼里有淡蓝,进行下去,层层进行下去,在这淡蓝色的结构色那名副其实的徒有其表转动一下之间,沉默着,大家转山转水转而相见[22]。
“呐。”璇玑见休缘不吭声,稍稍歪头,视线离开戒指时一切顿时无踪。“刚才刚才,刚才我发现灵力对人似乎有直接的提升,那我应该确实能帮助他们,但是我好累...”他边说边退,在祭坛边缘站定。面前,一个宫室已经形成,房间和家具向外不断生成着,黄,休息了,变成了一方印章。
“今天足够了,日后再想吧。”休缘同意。
祭坛已经失去了效力,璇玑转身,敷衍地对好奇的清洁工们笑笑,低头快步走过,睡觉去了。
(待续)
12 即玄学中的阵局或魔法圆圈,因《蜀山剑侠传》 还珠楼主 等的重定义,已经成为一种自动化系统,比如自主武器。
13 此即“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白话文对应。语出刘康公姬季子,《左传 成公十三年》转引。
14 创作参考,《阿瓦隆神域(喻)》 @MerlinAmbrosuis Bilibili 20190809 https://h.bilibili.com/31366701
15 抄《青云之上》 莲花郎面 第84回
16 “黄帝问于歧伯曰:...五脏之所溜处...愿闻其解。 歧伯曰:...心出于中冲,中冲,手中指之端也,为井木;溜于劳宫,劳宫,掌中中指本节之内间也,为荥...” 《黄帝内经 灵枢·本输》 中医医书
17 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记全国哀悼日 中国人大网 20080521(汶川地震祭) http://www.npc.gov.cn/zgrdw/npc/zt/2008-05/21/content_1429515.htm
18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 《庄子·外篇·知北游》 道教经藏
19 抄《天枢》 009 徐公子胜治
20 抄《东方风神录》 Stage5 ZUN
21 禁制,即设计以求阻止。语出《庄子 杂篇 说剑》 道教经藏;现即禁制令、紧急处分、injunction、管制、缓刑、人身安全保护令、Restraining Order等等,可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 第四章 人身安全保护令、《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第三十八条、第七十二条 (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意即在体系外设计平稳兴盛的补救措施。有些玄幻小说认为禁制是便携、功能专一、可以组合、节能、成本低、人工设计的自动化系统,从而完全脱离了玄学语境,本书不采用这个含义。
22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信徒》 何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