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Taking Chance
“危险程度如何?!”
“肠腔正常,呼吸道无阻塞,颈椎无骨折,有继续出血迹象!”
“立即止血!马上进行气管插管!”
“在做了!该死!胸部无扩张!”
“浊音!胸腔有严重积液!肋骨骨折!”
“是血胸!减慢通气!手术准备的如何了?!”
“随时就位!”
“循环系统危机!脉搏几乎没有!收缩压7千帕!重度休克!”
“多巴胺静滴!准备心脏除颤!立即!!”
“一、二、三!”
“上帝保佑……坚持住啊……”
键山雏眼神空洞地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整整一排塑料靠背椅现在已经堆满了各种杂物,大多数是天子的盔甲残片,这些昂贵的稀土复合超强度装甲上满是鲜血。
和雏怀中的那把冲锋枪一样。
这把差点让衣玖把自己打死的冲锋枪上的鲜血已经干透了,事实上,虽然灵力盾可以轻松地抵挡这把冲锋枪的子弹,但贴身的情况下,却完全是另一种概念。
突然,寂静的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红衣的前任厄神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了正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那把绯想之剑。
金黄色的光芒从剑鞘被切断的地方流淌出来,而几乎是同时,在她身体的另一边,心脏除颤器打在天子身上时候的响动,仿佛就像是切中她灵魂一样。
雏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冲锋枪,眼角的泪水终于冲开脸庞上干透的血痂,滴落在了工程塑料制成的枪身上。
她已经不能思考,挣扎在自责和痛苦中的少女甚至已经无法对芙兰的死做出任何反应,第一次,雏真正明白了或许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
她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正躺在重症观察室和手术中心里,她拼尽全力想要去拯救的人已经化为了一片飞扬的光幕
但是,她却依然在挣扎着。
因为,她知道,就算一切重来,就算时光重置到飞机坠落的瞬间,衣玖拉住自己的手,第一次阻止狙击的时候,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尝试。
她想要说服自己,放弃一些选择,放弃一些可能,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叛自己,背叛自己所一直坚信的。
伪善也好,圣母也罢,对雏来说,那不过是一种不可做出的选择,或许从一开始,就不需要理由,也不可能被改变。
“雏……你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雏下意识地抬起头,被惨白的绷带包裹了大部分身体的铃仙,正在宛如黑色幽默一样向着几乎没有受伤的雏递送出关心的话语。
“我……没事。”
雏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脸,却只让被眼泪再次溶解的鲜血涂满了半边脸庞。
“衣玖没事……虽然她差不多打烂了自己的四分之一个心脏……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太好了。”
依然显得有些木然的雏拼命挤出一个笑容,对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点面色发白的铃仙。
“我不想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但是,我也不想怪你。”
铃仙叹了口气,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给自己倒出来一根叼在嘴上,然后又甩出一根,递到了雏的面前。
铃仙的拇指轻轻地划过火石砂轮,溅出高高的火花,她重复了一次这个动作,火苗终于窜出,然后吻上了那根叼在嘴里的烟。
吐出一口烟枪,铃仙看着拿着烟依然木然的雏,苦笑一下,单膝跪地,将打火机凑到了雏的面前,这才回过神的雏稍微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月亮上可没有可以点烟的环境,生化兵也不需要这种东西来舒缓压力,所以我总会很羡慕人类老电影里那些蹲在战壕里用一根火柴点一圈的大兵们。”
给对方点上,在对方的咳嗽声中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容的铃仙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隔着一个过道站在了雏的对面。
“那大概是,月面战争的时候吧……还是别的我都快忘了那场战争该怎么说了。”
铃仙就像一个对着空旷大厅独自表演者脱口秀的蹩脚演员,她的目光甚至没有放在雏的身上。
“军队里不需要圣母,任何时候都是这样,每个军人都是一场战争中的一个齿轮,需要有人留下来断后,或者说必须放弃那些不再有突围希望的同伴,身为齿轮不该有任何怨言,这不是因为洗脑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因为职责所在,圣母的崇高正义感和泛滥的同情心不光会害死自己,还会害死自己所有的同伴。
但是我并不想指责你什么,因为当我趴在尸体堆里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够有人来救我,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所以我逃走了,我没有等到救援,因为我知道不会有救援,但是,这不代表我不期盼着,哪怕明知不可能,但是还是想活下去。”
铃仙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咬住叼在唇上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明亮的光芒向后退缩了三分之一根烟卷的长度。
“但是……这不是战争对不对……这不是……”
雏的声音颤抖着,终于,红衣的少女抬起头,松开了手中的冲锋枪,眼角闪烁的晶莹光芒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还是别的原因。
“遗憾的是,这就是战争。”
雏夹着烟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但是侧着头根本没有在看对方的铃仙,却又重新开口。
“但正因为这是战争,所以我才不会怪你……雏,你能够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真的知道,我们所付出的这一切牺牲,都是为了什么吗?”
“是……为了回去吧。
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飞得太远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我们也必须回去。”
不知是因为烟草,还是因为铃仙的话,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木然的瞳孔中终于带上了一点点微弱的色彩。
“你真以为经历了这一切,我们还能回去继续生活吗?”
铃仙的声音很冷,并不是反问,而是疑问。
“我不是小孩子了,经历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我们每个人都被这个世界改变了,都被迫做出了或多或少的妥协,我们是风筝,但是已经断线了,你能看到我们出发的地方吗,至少我看不到。
回到幻想乡,是的,我们为这个虚幻的目标付出了太多太多,无法适应,或者想要逃避的人很快就被淘汰……我早看出来了,这个虚无飘渺的目标在扼杀我们的一切。我们身为幻想乡一份子的资格。
为了回去……我们当中那些真正单纯,真正热情,真正有正义感的人,都会在去这个目标的路上被无情的杀死,只有那些最无情无义最铁石心肠最狼心狗肺的人才能活下来……才能回去……你能想象那样的幻想乡吗?”
“你……”
雏抬起头,看着这个一直在自己帮助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兔子,她没有衣玖的沉静也没有天子的热情,在不久之前还因为狂暴的力量对战友兵戎相向。
“这就是我不会怪你的原因,你没有错,不是因为你的行为,因为战争本就没有对错,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如果是为了守护那属于我们家乡的美好和温柔的话,我会和你一样拼尽全力的,这才是我们为之战斗的目的,这才是我们不惜让双手沾上鲜血的原因,如果我们和灵梦真的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在于此了……即使是不善于思考的我也会明白,灵梦就算能破解这个异变,也再也无法重建曾经的幻想乡。”
将烟蒂在墙上按灭,铃仙走到雏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的肩,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消失在了通道的门后。
“醒了?”
永江衣玖睁开眼睛,方格状的天花板的布景的一边,红色的身影遮挡住了日光灯刺眼的光芒。
“嗯。”
衣玖平静地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芙兰死了吗?”
“我以为,你会问一个不那么尖锐的问题。”
诱人的苹果香味从雏的手中发散出来,红色的前任厄神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但这又是她意料中衣玖的问题。
“你知道我不喜欢苹果的。”
衣玖轻轻地笑了下,泛着灰白的嘴唇翕动着。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死神的。”
双腿交叠的雏白色的高筒靴上沿抵住宽大的病床的一边,然后伸手将完整削下的苹果皮放进床头的杂物盘中,重新拿过一个橙子,从中间切开,然后给了衣玖她想要的信息。
“是的,芙兰已经死了。”
“是吗……”
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衣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先道歉还是我先来?”
雏熟练地将橙子一分为八,用一个衣玖意料之外的句子开启了话题。
“喂喂,我可是病人啊,按照标准不该是你先吗?”
“但是你是队长啊。”
“真没办法……”
衣玖叹了口气,然后右手一撑,胸口传来的剧痛让龙宫使的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动作吓坏了正打算偷吃衣玖慰问品的雏,甩手准确地将八片橙子扔进盘子里,慌忙冲上去扶住了衣玖的身体。
“你干什么……”
“对不起……雏……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握着雏的手勉强地坐起了一点的衣玖用有些生涩的声音开口,她喘着气,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面庞,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扯住了白色的床单。
“我没办法向你开枪,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
雏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扶着龙宫使的身体,低着头的厄神,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来不及告诉你们一切,或者……我承认我不想告诉你们这样一个艰难的事实……从一开始,我们都是在配合影子代理人的计划……”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终于,雏轻轻地开口。
“谢谢你,那个时候没有向我开枪。”
“呵呵……自己吃子弹的滋味可不好受,下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的。”
衣玖抬起头,用整理刘海的动作隐蔽地擦去眼眶里的泪珠,重新挂上龙宫使招牌的笑容。
“我不会给你下次的机会的,其实,我也有错,但是我希望你理解……”
“我能理解。”
衣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微微放松,让自己靠在病床的靠背上。
“我能理解,就像那个时候,我的手里握着的仿佛不是扳机,而是一个无比脆弱的东西,那一瞬间,我仿佛能够感觉到,如果我扣下了扳机,那我一直以来想要守护的东西,和我想要追寻的东西都会在一瞬间彻底消失……雏,你能理解吗?”
“当然,我可是你的队副。”
雏微微挽起嘴角,噙着泪水的前任人偶少女闭上眼睛,握着龙宫使的手腕。
“谢谢……我谢谢我自己,遇到了你,而不是其他人。”
“衣玖,你醒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铃仙,虽然她也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伤严重,但是单纯的皮肉伤如果有灵力的帮助,很快就能恢复。
“铃仙,你……没事吧。”
衣玖似乎是被铃仙浑身的绷带镇住了,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我没事……但是天子……”
“天子怎么了?!呃——”
衣玖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过大的动作瞬间扯开了绷带下的伤口,一抹抹红色飞快地渗透了白色的止血绷带。
“衣玖!”
“没事的衣玖,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天子会受这么重的伤。”
因为肺部的伤口重新破裂而咳出一口血沫的衣玖接过铃仙递过来的文件夹,事实上月兔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天子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衣玖的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了伤势上。
“是小町……客观的说,小町没有想要下死手,但是天子她……”
“长女大人……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一只手盖住面庞,仿佛失去了力气一样重新倒回床里的衣玖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带上了哭腔。
“没事的衣玖……无论如何,天子没事,这就够了。”
雏握住衣玖的手,她明白衣玖忽略了天子倔强的性格,让一场原本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战斗变成了生死相搏。
“是啊,天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意识。”
“算了,我没事……”
衣玖的声音有点虚弱,倒在床上的龙宫使将文件夹重新递给雏,然后看向了铃仙。
“这是我的责任,不怪你们,除此之外呢,你似乎还有别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祸的铃仙在雏责备的目光中,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
“不过,有个坏消息。军医在手术中发现,天子的伤口恢复速度非常慢,几乎和人类相差无几,灵力仿佛完全没有发挥本该有的治愈伤口的功能,他们在天子伤口附近的组织中找到了一些……比较奇怪的灵力粒子。”
“奇怪的灵力粒子?”
衣玖眉头一皱,和雏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铃仙继续说下去。
“研究院在我的许可下……很抱歉我在你昏迷的时候提前做了选择——从天子的坏死组织中提取了一部分,初步推测,正是这种粒子阻碍了天子的灵力加速代谢的过程,人类机构已经开始了对这种粒子的研究,很快就会有结果。”
“谢谢,你做的很好。”
衣玖礼貌地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雏站起身,犹豫着是不是去找军医来给衣玖重新缝合一下裂开的伤口的时候,衣玖却拉住了她的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帮我个忙,关于那种新的灵力粒子的一切实验报告……”
“所以,这样就没有问题了,我是说,如果河城荷取那边没有什么问题的话。”
蓬莱山辉夜抬手划出一个灵力屏幕,通过投射键盘轻轻地敲击了几下,对着背后抱手而立的八云蓝开口。
“你和你的‘犹大’小朋友最好注意一下做事的分寸。”
八云蓝的机械眼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似乎很不满意的嘶哑声音从她的喉咙里传出,“据我说知,小町差点砍死天子,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一切计划都会变成废纸。”
“放心,一切还在控制之中,偶尔的意外是难免的,只要结果还在预计之中……其实这样一来,或许效果要比想的更好也说不定。”
敲击了一下回车,辉夜重新发问。
“蕾米莉亚没问题吧。”
八云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透过银色灵力屏幕的反射,恰好能被辉夜看到。
“那就是最后一块拼图了……呵呵……差不多,也该是这场比赛上半场的最高潮了呢。”
甩手撤掉灵力屏幕,辉夜举起手,手中那张“月亮”塔罗牌的牌面闪动着银白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