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唐番外）

　　“咻——”一支弩箭脱弦而出，正中靶心。“天天这么训练，你不觉得无聊？”　 唐刹倚在柱子上看了一会儿，发出心中的疑问。“有话直说。”　 　唐绝扣动机关，利落地将弩收起，坐回小院的石凳上，拿出手帕擦拭武器。　“唐门收到了百里家的请帖……”　 　唐绝擦弩的手一顿，随即恢复了平日的神态。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宴会？”唐刹凑上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唐绝冷冷地说：“再废话，这支箭就会出现在你脸上。”　　 唐刹摇摇头，“你这人可真没趣。行，我说，是百里家四公子的喜宴，结亲对象是朱家二小姐。呵，都是豪门大户，那排场肯定大。当年因为你的那些事，百里家和唐门积怨已久，如今百里家给唐家堡发来请帖，门主有意破冰，所以这次喜宴肯定会有唐门弟子去。怎么样，你去不去？我看门主倒是挺乐意你去的。”　 　唐绝的脸色随着唐刹的话语越来越黑，最后终于忍无可忍，骂道：“滚！”　 　“滚就滚。”唐刹脚底抹油开溜，笑话，那可是唐门第一杀手唐绝，万一真惹恼他，给自己头上开个洞可怎么办。　 　临走到门口，唐刹又回过头，贱兮兮地补了一句：“唐大侠要记得你冷酷无情的人设啊，不要有太大的——”　一枚飞镖从他的肩膀飞过，划破外衫，扎入门板里。　　“……情绪波动。”唐刹下意识把话补完，院中的温度又下降几分，他打了个哆嗦，飞快地跑了。　 　小院寂寂，竹叶萧萧。穿着套门弟子服饰的男人沉静地坐在原地，神情冷漠，似乎刚才的波折没有惊扰他半分。然而石子远掷，早已荡起阵阵涟漪。　　唐绝在听到百里风越要结婚的那一刻大脑嗡的一声，一时间完全听不到后面唐刹在说什么。　 　成亲？他要和谁成亲？他怎么会同意跟别人成亲。唐绝按在桌子上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咔嚓”一声，几块碎石落地，他回过神，低头才发现石桌边角处被他捏开几道裂痕。也是，唐绝看向自己的手。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出任务时常常抽出空闲时间去看百里风越。百里家守卫森严，他又有任务在身，只能远远地看着，也只有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冒充江湖游侠现身保护他。　　 他被百里家养得很好，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整日里听曲喂鸟，生活闲适无忧，若是动了娶妻的心思，百里家自然也会满足。　　而他呢，一个不见天日的杀手，若不是因为那日晚上他去找百里风越，他又怎会被唐家堡抓回去折磨，又怎会瞎眼失忆。他害他至此，就算他想起来了，也会恨不得啖他血肉吧。　百里风越，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唐绝握紧拳头，那我成全你。　 　夜幕降临，一道黑影融入夜色。　　……　　“什么？不结了？！”百里风裂震惊道，“不是，风越，你好好考虑考虑，六礼都过完了，还有三天就要抬着花轿过去接新娘子了，为什么突然不结了？”　 　百里风越朝向百里风裂，语气里满是愧疚，“对不起，二哥，之前是我记忆有失，可如今我已恢复记忆，我有喜欢的人，又怎么能另娶他人。我早就发过誓我此生非他不娶。” 百里风裂不依不饶，非要问个究竟，“谁？唐家堡那位？”百里风越不言语。　百里风裂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这是默认了，气道：“不行，二哥不同意，你若是不愿意娶朱小姐就不娶，但唐绝……绝对不行！你看看你被他害成什么样了……”　 “二哥！”百里风越打断他的话，克制着呼出一口气，“这跟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就知道，你说失忆了忘记一切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把他想起来了。风影都怪你，你说你好好地带他出去干什么。”　 百里风影委屈道：“二哥这怎么能怪我，我怎么知道那个客栈就是他和唐绝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啊。”　 　“你们在吵什么？”沉稳的声音响起，百里风旋踏进屋内。　 百里风裂见大哥到来，眼睛一亮，正想解释让他一起劝劝这个一门心思撞南墙的弟弟，却被百里风旋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们的事先放一放，我有重要的事情说，风越这门亲事不能结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为什么？”还是百里风裂先反应过来。　　“你们看，”百里风旋递给他一个木筒，“这是圣上密旨，朱家勾结外邦证据确凿，圣上有旨命百里家在十日之内抓出内奸，并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两兄弟交换看完密信神色严肃起来。百里风裂道：“那这婚一定要退。”　 百里风旋摇摇头：“不必，这是个好机会，朱家还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如今守卫松懈，正好能趁着接亲的机会把朱府包围起来。”　这又是一场恶斗，可他们身为陛下臣子，食君俸禄，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百里风影感叹道：“这下风越可如愿了。”　　 商议完排兵布阵的事宜后百里风越慢慢走回自己院落。虽不知春意盎然，但今日的风格外温柔，春风卷起桃花飘飘洒洒落在他肩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从前和唐绝的种种过往，那好像也是一个春天吧，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的容颜惊得碰倒了桌上的酒杯，然后酒楼听琴，再到那晚的温存，一幕又一幕，从他的心头闪过。可是他如今看不见了，自从失明后他脑海中的映像也在渐渐地开始褪色，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连唐绝的模样都会忘记。　 “唐家来贺的人有唐绝吗？”百里风越问一旁的暗卫。　暗卫沉默片刻，还是如实道：“没有。”　　百里风越心沉了下去，他一直在赌，赌唐绝到底对他有几分真心，会不会来看他一眼，可是没有。　 曾经他风华绝代，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琴师多么迷人，即便是最负盛名的小姐看到他也会羞红了脸颊。在喜欢上唐绝的那一刻起他就自信唐绝会喜欢上他，那晚意乱情迷，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唐绝的心，然而现实给他重重一击。仅仅是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泡影，什么都没了，他成了一个瞎子，一个废人。　 　他不恨唐绝，只是大抵还是有一点怨的吧，为什么不来找他，甚至都不来看他一眼，是因为根本不爱吗？这些年来他从未出现过，甚至到这一天他依旧不来。　他终究是赌输了。　　 他挥挥手，屏退了暗卫。今日的百里府好不热闹，他们的四公子要娶娘子了！府里上上下下忙得热火朝天，人人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人呢？”百里风越一个人立在里屋，皱起眉，他不喜欢周围太过于安静，一阵脚步声响起，大概是来人心虚，脚步声也比平常轻了许多。　　 百里风越轻声吩咐道：“时辰快到了，先帮我喜服换上，别耽误了大事。”　 易容后的唐绝看着兴致勃勃的百里风越，心中泛起一阵疼痛。他默不作声地走到百里风越床前，床上放着华丽的喜服，喜服针脚细密，上有金线绣制的龙腾云雾的图案，一看就是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做出来的。 “怎么了？”迟迟没有等到回应百里风越在身后疑惑道。　唐绝拿起一件内衬，朝他走过去，百里风越如今只穿着白色里衣，一头白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眼睛无神地望着他。　　唐绝站在他对面，这是他们分别这几年来第一次站得这么近，只有一掌的距离，再多走一步就可以触碰到了。　　 “我为公子更衣。”他道。身为第一杀手，伪音也不是什么难事，百里风越果然没听出来，还奇怪道：“你是新来的吗？怎么以前好像没听过这个声音？”　　对方陷入了沉默。　　 百里风越心中疑惑，哥哥这是从哪儿找的这么大脾气的仆人？连主子的话都不回。算了，他急着办正事，先不与他计较。　唐绝垂下眼帘，意中人的身上的熏香缭绕在他鼻尖，一颗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攥在手里，肆意地蹂躏磋磨。怎么会这么疼，就是做天级刺客任务受了伤也没有这么疼过。 　　再疼又怎么样呢，从此以后，他们再无关系，这段孽缘终于要结束了。　　他少时入唐门，一生杀人无数，罪孽深重，自知不可能得到神佛宽恕。仅有一爱慕之人，如天上皎月，洁白无瑕，却因他受累，目盲失明。他从不后悔遇见他，可他若是恢复记忆，怕是会把招惹唐绝当做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过去种种，皆是唐绝一人过错，若有业障，也请让我一力承担，不可累及他人。若如此，纵入罗刹地狱，千刀万剐亦不后悔。　　百里风越手臂抬起，伸入红色的内衬。　　一愿君，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外袍穿上，唐绝为他整理了衣领。　二愿君，夫妻美满，恩爱和谐。　嵌着宝石的腰带扣到心上人精瘦的腰上。　三愿君，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穿完一整套喜服后唐绝浑身瞬间失去了力气，他从未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漫长，又是如此短暂。他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想抚上对方的脸颊，百里风越看向虚空，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唐绝放下了手。　“好看吗？”百里风越突然问。　“……”唐绝古怪地看他一眼。　百里风越没听到回应，想着是不是自己表达有误，又说：“我是说，我穿着这身衣服，好看吗？”　唐绝沉默片刻，虽然很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百里风越这张脸在这儿摆着，穿什么都好看。　 　“……好看。”　　“是吗？”百里风越嘲弄一笑，“那就好，若是我心爱之人看到了也会喜欢的吧。”　　在那一瞬间风越又想到起了唐绝，如果这是他们的婚礼，如果他要娶的是他，那该多好啊。　他看到他穿婚服的样子会不会夸一句好看？　可这只能是奢望，他在哪里呢？唐门训练？还是在外执行任务？反正绝对不会立刻出现在他眼前。也许他早就忘却几年前曾在酒楼里因为一场失误交换的任务相识的一段露水情缘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往事浮现，千言万语堆积心头，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弥漫开来。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终究是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命。外头锣鼓敲了三声，周围忽然热闹起来，许多人的脚步匆匆朝这边赶来。　 “吉时已到，新郎官该去接新娘子过门喽！”　媒婆丫鬟仆人一窝蜂地挤进来，一个个面上喜气洋洋，向四公子道喜，还有小孩子笑嘻嘻地讨喜钱，没有人注意到一旁伪装的其貌不扬的唐绝。他默默退到角落，冷眼看着那群人拥着百里风越走出房门。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还在长歌门学习，大多时候穿得是长歌门的校服，后来相处的时日久了，也只见他穿过清淡素雅的衣物，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他穿红的。　 那抹红色的身影走在人群最前方越走越远，终于，拐过月洞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