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清明节记
我观察着周围人们的表情。
那是对未来的期许,与对死者的敬重。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祭奠去年三月去世的外公。凤凰山陵园吗?涅槃重生之名却是生命终点之地。
我实在是期许不起来,回忆过去,脸上浮现出的焦躁与悲哀便越发凝重,哪怕不用周围的亲人提醒,我也感觉到我的不同。
于是戴上面具,微笑着和他们说:“没事,外公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陵园过道非常狭窄,只能勉勉强强站的了一个半人,爬了半个多少小时的山,感到的更多是精神上的疲惫,而不是身体上的。
烧完纸钱,我便离开墓前,在一旁看着亲人们谈笑风生扫着墓,却不知自己到底算什么。
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外公吗?在一年前的时候听到他去世感觉五雷轰顶,但是在此之后也感觉没有了太大的感情。
对于外公的记忆,那是非常的清晰,明亮。
首先的记忆,便是外婆家阳台上公公的电子工作室。
外公过去一直是工程兵,抗美援朝战争让他学会了修理,而他的修理,让那些坏掉的,被遗弃掉的设备重新发出声音,唱出心中的歌。
电脑,手机,平板……一个接一个的高科技出现,但是外公他仍然修理着那些嘶嘶作响的收音机和mp3。
以前问过他,是不是不会使用新的科技?
他却只是用粗糙的手抚着我的脸,和我说:“会,时代总是在淘汰过去,不去迎接崭新的起点,就同样也会慢慢被时代遗弃。”
“那公公您还在维修那些用不了了的电器干什么啊?”
“因为我想它们应该也不想被时代遗弃,和我一样,所以我要修好它们,把它们带到新的时代里。”
随着外公住院,外婆家阳台那一直播放着各种音乐的电子工作室也变得沉寂起来。
曾回去过,发现以前的工具仍然平静的躺在桌子上,各种型号的收音机,mp3也都安静的在它们的位置上等待着有一天被修理。
那个时候我和它们都不知道,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可以说根本没有人想得到。那一天与往常一样,外公他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在清晨离开家,准备去旧货市场上帮那些恢复了的老古董找个主人,顺便看看有没有另一些无法歌唱的伙计们等待帮忙。
但是他腿脚不利索,下楼梯的时候没有站稳……
手术其实很顺利,但是他已经是那个年纪的人了,有时恢复意识,有时谁都不认识。
也许苟延残喘对于他并不是很光荣的事情,又可能因为养老院的照顾不周,他在去年三月离开了人世。
“还有吗?”我听到她的声音,“我很想知道更多关于你外公的事情。”
嗯,有些事情,忘记了,但是却会因为一些东西而想起来。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外婆从衣柜里找到了他的二胡。
外公他一直都是一位音乐家,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了二胡,但外婆回忆里是他们见面时外公就会拉了。
从赛马,二泉映月这些知名二胡曲,到一些喊不上名字的民间小调,外公都能熟练的演奏,甚至经常自己写曲、写词。很大程度上我会的很多东西都与外公有关,因为他真的非常厉害。
“连对动物的兴趣也是吗?”她看了看我亲人们,纸钱已经烧完,我们已经准备离开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
算是吧。当时可能混了点玩性大发,外公买了一只八哥,试着教它唱歌,然后自己在旁边二胡独奏。
对于孩子来说,一只活蹦乱跳的鸟儿肯定非常逗人喜欢,更何况是一只会唱歌的八哥呢?
后来连我外公都没想到,八哥不光学会了唱外公写的歌词,还能唱出他二胡拉的谱。这就让外公多了种玩法,八哥唱谱他唱词,八哥唱词他拉二胡。
一人一鸟默契无比,惺惺相惜。
“最后外公把八哥放了,”我背起背包,走下两极台阶后把手递给她,“我来拉着你,小心点楼梯有点陡……因为外公他觉得,这只八哥非常有灵性,可能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哈哈,真有趣,”走下楼梯,她没有松开手的意思,“鸟类的脑袋怎么可能会装的下很多东西嘛?”
“可能你不相信,”我笑了,“我外公的工作室在阳台,而之后每一年那只八哥都会飞到工作室旁边待几天。至于为什么确定是那只……估计世界上会唱我外公写的歌的八哥也就它了吧?”
“那还真的是有趣呢……后来呢?”
“它回来了八次,也就是放生后八年……从07年放生,到最后一次是15年回来,从那以后就不见了踪影,大概可能是死了。”
“真可惜……”
外公他一直都是一名漫画家,从我那被影响的舅舅身上就看得出来,外婆也因为觉得他画画很不错,便去学了国画。不过外公他有一些画作,作为大学国画导师的外婆也自愧不如。
我蛮喜欢画画的,而在这里面也有很大因素源于我的外公。
他曾和我说,画出来不好看不要紧,但你要让别人看得懂你想表达什么,如果别人连你表达的意思都看不出来,那就是失败的,相反如果你画火柴人别人看得懂,那么相比一些华丽的画作,你的火柴人反倒是更加成功的。
再过不久就要回到陵园门口了,我这么和她说着,当时我很好奇一件事就去问了外公,也是后来一切的开端。
“嗯,说下去吧,”她微笑看着我,“把初始说出来吧。”
我问外公,有些东西我画不出来怎么办啊?比如说外公你看,我画的人在哭泣,但是却看不见他在为什么哭泣啊?
外公当时笑了,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打的本子,上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字。
“这就是那个人在想的事情。” 他这么对我说到。
画不下来,就写下来吧。外公如是说。
可是我怎么知道该写什么?小孩子哭了,哭的好伤心,因为他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外公在骗他。
看看外面吧,外公说着抱起了小孩子,指向了窗外。
在那里,我看见了什么?
由心而发,去出发,去寻找,试着去理解世界,你就明白该写一些什么了。
我呢?
窗外的世界,看见过无数次,此时却看见了不一样的世界。因为哄我睡觉,外公经常会指着窗外对面墙上的纹路说“那里是一只老虎哦,那里有一只狼,还有猫咪” 。
一些东西被无声无息的埋下了,而到了能够提起笔,不在使用蹩脚的拼音,而能真正写出汉字的时候,我落笔,构建了你们现在所能看见的世界。
那是个充满了幻想与梦境的世界,不是吗?
“嗯,”她点了点头,“很高兴能听你讲关于你外公的故事呢,他是你的童年导师,同时也是我们所有人应该感谢的伟大存在。”
“是吗?谢谢你呢。”
她停下了脚步,我也随之停下。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座纪念雕像——左半边是白色、右半边是黑色的抽象雕像。那虽然看起来抽象,却像是一颗跳动的心,又像一双展开的翼。
它们交叠错落,仿佛一株盛开着的花。
“这是遗体器官捐献纪念碑。”她的表情有点肃穆。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吗?”我整理了一下表情。
“是的,我不是快要出发了嘛,想到以前很多人都和我提到过器官捐献什么的……虽然有一些都没有机会捐献,但是他们想过嘛……”
在她眼角,我看到了努力克制却不住留下的泪水。
“对不起。”
“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啊,不是吗?”
她努力试着微笑,不住的抽鼻子以及带着哽咽的声音。
真的让人心疼啊……我的心,你真的不会疼吗?真的吗?
“要回去了。”我低声告诉她。
“嗯,再见,我还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我最后向遗体捐献纪念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还是选择回头朝她挥了挥手。
“再见,小克。”
“怎么了?是认识的人吗?”父亲从旁边走过来,看向了她的方向。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应该向那些敢于赴死、并且在死后愿意将遗体捐赠的人致以最高的敬意才是。”
我也看向她的方向,空荡荡的纪念碑前摆满了鲜花,微风拂过,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我拿出手机拍下了她与纪念碑的照片,虽然照片上没有她,但是我看的见她就够了。
背着手,踮着脚,一脸肃穆注视着纪念碑的她,一直都在这里。
我转身随父亲一同离开了陵园,离开了逝者安息的世界,因为那里不属于我。
至少现在还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