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三十二)
儗妇人不以其伦 汉朝人物比拟时,经常不照伦理,不限男子如此,妇人也是这样。我个人见到将霍光的妻霍显比拟为祁太伯母祁夫人。 《张酺传》认为,群臣为讨好窦宪,将邓夫人比拟为文母。 《郭辅碑》说“笃生七子,钟天之祉,堂堂四俊,硕大婉敏,娥娥三妃,行追太姒。(大意:郭辅有七个孩子,四个儿子不但正直好学还很聪明,三个女儿美丽温柔,行为举止追太姒。)” 《李翊夫人碑》说“夫人德配古之圣母”。 《刘夫人碑》说“德配古列任姒”。 王粲的《思亲诗》说“穆穆显妣,志侔姜姒。” 动不动就将她们比拟为古时候的圣人的母亲,难道她们真的如此吗? 东汉注 唐朝太子李贤引用事件注解《东汉书》,有些真的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比如《匈奴传》,他发议论说“窦宪并恩两护,以私己福,弃蔑天公。”注解说天公,就是指天子。但之前他还说“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并说秃翁,即是天公。那么秃翁为何是天公?这里的说法,真的不好理解。 杨牧二子 范史载,“杨牧,富波相。孙奇”等等,说杨牧不如他的儿子。 我个人考究汉朝的碑文,杨牧有两个孩子。一个名为杨统,是金城太守;另一个名为杨少子,繁阳县令。杨统治理金城时,威德并行,功效显著;繁阳县令杨少子因为叔父杨忧决定辞去官职,官吏与当地百姓有的攀住车辕有的横卧在车轮前,导致杨少子无法顺利辞去官职。每年都有人上书祈求他留任,有年竟然有二千余人上书祈求他留任。杨少子前前后后捐出的谷达万斛,用来助官振贫,人们祈求杨君留任,可见他深得人民的爱戴,召信臣、杜诗,能达到如此吗? 杨牧儿子的事迹在碑刻上说得清清楚楚,但那些记录历史的人,竟然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记载,可恨啊!我因此将其记录下来,弥补史书的缺失。 汉人作字 《华山庙碑》将中宗写为“仲宗”,《郭究碑》将仲尼写为“仲泥”,大家对此很有看法,认为帝王的庙号,怎么可以假借他字,这不恭敬到极致了。而且将夫子写为“仲泥”,则有不尊重、侮辱的嫌疑,比子云之准易还过份(大概是说 宋祁的《反太玄诗 子云准周易》)。 我个人认为不是,汉朝写字不统一,有的人减笔画,有的人增笔画;减笔画的比如写爵,将其中的“卩改寸”,把鹤写为“隺”之类的,增字(作者以春、秋字作例子,实在是打不出来),之类的;还有假借字的,比如将仲写为“中”,将泥写为“尼”之类的,这些都是当时文人写字的习惯。放现在来读,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现代人觉得天地最尊,但汉朝人将天地写为“{兀兀}坠”、将昊苍写为“浩仓”,这样书写不是更逆,更不敬天地?如今的文人将那些为了便利而书写的字认为简薄,而将碑文里增加笔画的字认为不虔,这班人还真是多事。 张说误引宋璟世系 张说编撰的《宋璟遗爱颂》里面有说“尚书东汉之雅望,黄门北齐之令德,宋氏世名,公济其美。”说的是宋均与宋钦道。 我个人考究,钦道确实是与宋璟同姓,但“尚书东汉之雅望”是说宗均,不是宋均。按照宋均、宗均的碑文与他们传记来看已经很明了了,可以证明,这篇史文是错误的。 又比如《后汉 循吏传》里面说“不其令之童恢”,会让人以为姓童,考究碑文,其实是姓黄,不是姓童。这是有士大夫为某位姓黄的人写墓志,引了童恢的话,这个错误正好与宗均一样。 历史传记的人名,有很多差误,可推理考究的,也是依据他们的姓。而姓出现舛谬,一般都是因二人的名稍微不同,甚至有将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的。 我再考究《唐世系》,宋璟是前汉中尉宋昌的后人,宋昌从代邸(刘恒封代王,所居曰代邸)迎接代王,并立为文帝,有极大的功劳。碑应该引此比较适宜。 碑阴 现在人在碑的背面会列入出钱人的姓名,这是汉碑的规格。因为汉朝人的碑刻,大多是自己的学生出钱建立,所以必须刻入人名。《韩敕碑》的背面姓名多达六十二人,曲成侯王暠二百,不算多。在碑的背面刻出钱人名字,可见汉朝时期极为看重钱财。 又现代州郡之间凡是出现祥瑞的事物,人们便会将此东西刻在石碑上,这也是汉碑的规格。 陈惊坐 《前汉书 陈遵传》说:当时列侯有与陈遵同姓同字的人,他们每回拜访人家时,会报“陈孟公”,在座的一听,没有不震动的。等此人进来一看,唉,不是陈遵,白惊了一番,于是称其人为“陈惊坐”。 王僧虔的说法不同,他在《名画录》里说:陈惊坐不是这个意思,正确的这样“陈遵,杜陵人,善篆书。每次作品完成,在坐人人皆惊,因此人称他为‘陈惊坐’。” 唐书叙事疏卤 《唐书》里面所记录的事疏忽随便的地方很多,比如李绛救郑絪这一段,《唐书》记载说“絪任宰相,识名节,不当如犬彘枭獍,与奸臣外通,恐吉甫势轧内忌,造为丑辞。(大意:郑絪担任宰相,识名节,不会像犬彘那般狠戾忘恩,与奸臣私下勾结,我认为应该是吉甫无法仗势压倒郑絪,因而心中妒恨,编造丑闻。)” 考究李绛的《论事集》,却说“身居宰参,泄陛下密谋于奸臣,虽行同犬彘,性如枭獍,亦不至此。况絪颇识名节,莫是同列不便,造为此谋。(大意:身处宰相位,将陛下私下交代的事透露给朝中的奸臣知道,即便那些行为像犬彘,狠戾忘恩的人,也不会这样。何况郑絪这人极为守名节,估计是他的忠直给同僚造成不便,所以才这样陷害他。)” 而且李吉甫和李绛是同事,他不应该向皇上直言说李吉甫治理国政不当,即便要说也是讲些温和委婉的话。读《论事集》后才了知史文确实记载失误了。 再比如在讨论采择良家子这件事,传记说“绛上疏云云,帝曰:‘朕以丹王等无侍者,命访闾里,以赀致之。彼不谕朕意,故至哗扰。’乃悉归所取。(大意:李绛上疏等等,皇帝说‘朕因为丹王等无侍者,这样他们和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因此才让他们拿钱给我,我给他们派侍者。你不懂朕的意思,而到此大声喧哗阻扰。’之后归还所要的钱财)”这里是说宪宗改正自己的过失,不再吝啬,如此而已。 但在《论事集》是说“明日,延英对见,上举手谓绛曰:‘昨日见卿状所论事,非尽忠何以及?此朕深居宫中,难知外事,已后脱有处分不合事宜,须依此论谏,不得遂成朕错。朕或未从,直须两度三度恳论,以至于五六,以开悟为限。’(大意:第二天,皇上在延英殿见李绛。皇上举手对李绛说‘昨天我看了卿所上疏论及的那些事,如果不是尽忠的人怎么会谈到呢?这说明朕因为深居宫中,难以了知外面所发生的事,脱有处分做了不合实际的事,必须依你所论谏的来办,否则朕将犯下过失。以后再遇到朕不开窍的时候,应当两次或三次诚恳劝导,再不行可以五次、六次,一直到我开悟为止。’)”读后,可以了解宪宗有听人劝导劝谏的诚心,但史文没见记载,真可恨啊! 《论事集》是蒋偕(唐史学家)作的序,可了知《论事集》里面所说的话,所记载的事非常正确。 晋有二阿大 世人说王徽之叫王大,因为在词里面有王大访戴的句子。这句话明显是玩笑话,通过我个人考究,王羲之有七个儿子,王徽之是他的三儿子,不可能排为大。 王羲之的大儿子叫玄之、二凝之、三徽之、六操之、七献之,这几位都有传记。第四子王肃之,没有传记,但可以在族谱中找到。 我个人又考究,晋朝有两个王大。一个人称阿大,一个是小名,因为排行第一。 比如说“王大固自濯濯”,“阿大罗罗清疏”,“王大劝恭饮,恭不饮”,这些句子是说王忱。王忱,小字为佛大,所以人们这么称呼他。 又比如“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与阿大语蝉连,不得归”,“僧弥王大选草”,这些句子是说王悦。王悦,是王导的大儿子。王导曾经说“勿使大郎知”,可从中了知,被称王大,是因为他是家中老大。 王忱,是王坦之的小儿子,是太原人。二位的谱牒也各自不同。人见忱、悦二字颇为相似,而且是同时代的人,都称王大、阿大,往往因为称呼差不多,也没去仔细辨别,以为是一个人,所以写下来,让读者了解。 王胡之字 《世说》说“谢太傅语真长,阿龄于此事故欲太厉。(大意:谢太傅向真长说:阿龄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太过严厉了。)”注解说:阿龄,王胡之小字。 我个人认为王胡之的字为修龄,人叫他阿龄,即是叫他的字,不是小字。就如桓公叫殷源为阿源、王处仲叫王平子为阿平类似。 “阿”这个字,看情况来用,有在姓前加,有的加在名前,有的是加在排行前。加在姓前的如阿阮,加在名前的如阿戎,加在字前的如阿平,加在排行前的如阿大,怎么可以因为某人人家称他为阿某,就以为是小字呢?注解又说,王恺的妻,桓温的二女儿;其实是王恺的弟弟王愉的老婆。 薛戎事 《唐书 薛戎传》说“柳冕为福建使,辟戎为佐。冕病免,复为藩府交奏,稍迁河南令,累迁浙东观察使。(大意:柳冕任福建观察使,召薛戎来辅佐自己。柳冕生病免去职务,后来藩府交奏,稍后迁任河南令,几次升迁之后,任浙东观察使。)”记载薛戎的履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按照《元稹碑》考究,薛戎转任御史给事中,而后拜刑部员外郎,之后为河南令,迁任衢州刺史,因为政绩显著,没几个月,移任湖州刺史,疏通荻塘百余里,而后前往常州任刺史,几个月后,任越州刺史,最后是以御史中丞观察浙东身份离世。薛戎的官途内外更迭如此之多,治理过四州,在《唐书》里没见说起。 史传疏略到如此,不单单是《薛戎传》,其他人的传记也这样子。一般碑文所记说的事,词句浮夸,但是在记载履历这方面是绝对详细。所以,我个人都是以碑文来补充史文的缺失。 再考究《越州题名》,里面说“戎以元和十二年正月,自常州刺史授浙东观察使,长庆元年九月,随表入觐而卒。(大意:元和十二年正月,任常州刺史的薛戎被任命为浙东观察使,长庆元年九月,随表入觐时离世。)”《唐书﹒薛戎传》和《元稹碑》都说薛戎在越州离世,《越州题名》与二说不同。 姚泓徐敬业 《逸史》记载:唐南岳僧,有人绿毛覆体来僧前,云是晋姚泓,“当时我国为刘裕所灭,求我不得,遂假一人貌类我者,斩之以立威。我实泓也。(大意:唐南岳僧。某天有位全身长绿毛的人来到僧人面前,说自己是晋姚泓,他说“当时我的国家被刘裕所灭,因为没找到我,于是找一位面貌和我相似的人假扮我,而后将他斩首立威;我才是真正的姚泓。)”而且这个人对晋末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他说的一些事件,史书或者缺,或者并不见记载。 此人又说,淮南王是成仙消失的,但被司马迁、班固说成因为叛逆被杀。这个说法极为荒诞,无法相信,这类所谓成仙的事迹,往往出现在杂说中,正规历史记载从没见过,估计是坊间好事者附会。 再比如徐敬业,《唐书》说“敬业亡命,不知所之。”但《纪闻》记载得很详细,说徐敬业将一位长得很像自己的门客杀死,冒充自己已死,然后逃入山中出家为僧。天宝初年,出现位九十多岁叫住括的老僧,此人就是徐敬业。但《本事诗》也说徐敬业落败后,与骆宾王一起逃走,官府四处抓不到人。徐敬业后来到衡山出家为僧,骆宾王也出家为僧,之后游览各地名山,在灵隐寺离世。 杂说所记载的,有些可以补充史传的缺失,但那些说法很荒诞的不要去相信,《龙城录》也同样记载了徐敬业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