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目的地是彼岸（第53-58章）

第五十三章  目的地是彼岸（其一）

奈文威尔教皇国在史书中最早被记载的年代是东元37年：一支商队从西海岸出发，船只因遭遇风暴而迷失了航向，风暴过后，他们发现了一座人口众多的巨型岛屿。这支商队返回东国后，奈文威尔这个名字才第一次为东国人所知晓。奈文威尔的领土是被称为蓬莱群岛的9座岛屿及其近海，与东国隔着汐海相望。这个国家之所以被称为教皇国，是因为哪里的人民被被梅尔斯教（也称为海神教）的8名红衣主教和1名教皇统治。居住在这座岛屿上的人虽然有着和东国人一样的相貌，却使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熠星简史初版》，第3卷

陆星柏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紧张和谨慎，张望晨也很知趣地没有再问什么。当他们走上楼梯时，张望晨听到了这栋楼的某一处传出的喧闹声，每踏上几级台阶，这声音就越大。他猜想这声音一定是从市长办公室传来的，而事实也相差无几：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挤在市长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里，围着几张桌子拼成的摆上了地图的巨型会议桌不断争论着什么。

陆星柏并没有把他带进这间屋子，而是示意他带着抢来的东西去另一件会议室，在那里，李恒翊和李芳念正在等着他。当他走进这间屋子，两个人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说实话，在见到陆星柏瞠目结舌的表现之后，他已经不想再多做解释了。

“我没事，我很好。”

“你确定？你看起来像是刚刚在挖煤。”

房间中央的桌子已经清洁完毕，铺上了白色的防静电布，张望晨刚刚把肩上那件装备放了上去，等待得不耐烦的两个人便围了过来。李恒翊来回扫视一番，便优雅地伸出右手，“虽然这是我的主攻方向，不过，还是女士优先吧？”

李芳念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拿出一套工具，“张望晨，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要尽快把这套晶格战士3型护甲的脑电波窥视器拆解开，你需要严格按照我的指示来进行每一步操作，可以吗？”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张望晨也没有“不可以”的余地，随后他便戴上手套，在李芳念的指导下和她一起用螺丝刀、扳手和一些更专业的设备进行拆卸。他对这样的操作环境感到有些担忧，便询问李芳念需不需要更加清洁的房间来完成这一过程，却得到了否定的答复。李恒翊一直保持着一种慵懒的状态，双手插兜在旁边注视着他们，这让张望晨感到不太舒服，并不是因为他全程没有出力，而是李恒翊看起来更像一个监视者，不愿意介入有他参与的活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是不是真的像李芳念昨天说的那样，在提防自己呢？

“现在我们可以把面板揭起来了，不过还是务必要小心。”

张望晨点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地把螺丝刀伸向这块一分米见方的球面塑料板，把它慢慢翘了起来，轻轻放在桌面上。李芳念松了一口气，“干得漂亮，现在我们来看看这里面的构造吧。”

说实话，剩下的部分就属于张望晨的知识没有触及的领域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些芯片，二极管，电容和装满绿色液体的安瓿是干什么用的。李芳念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才摘下了护目镜，“相同的型号，和之前的没有差别。可以用之前的设想进行微缩改造。”

“可以。那你打算往哪个方向进行改造？”

“我觉得你不妨说得更直白一点，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难道你连这句话的意思都没有理解吗？”李恒翊冷笑着走上前来，“原先的设计是把晶能电池放在背部，在胸口加装凯夫拉以适应护甲本身的定位，最后把脑电波窥视器放在头盔的位置，这一设计的局限在于整套装备分为两件——”

“——从而导致携行困难以及颈部的线路容易因为长时间的运动而出现故障，这是我在改进报告里早就提过的事。因此，”李芳念终于把她那恶狠狠地紧盯着李恒翊的目光挪开了，抬手用螺丝刀敲敲头盔，“我的方案还是之前的方案。1.放弃护甲，加大头盔体积，将后部的外壳向下延伸至能够盖住所有头发；2.重调头盔内各个部分元件的位置，以便把供电元件直接集成在头盔里。3.鉴于头盔的体积和重量增大，重新设计系带，具体应当参考五代机飞行员和主战坦克乘员头盔的样式进行设计，确保头盔能够满足佩戴者长时间快速移动的需求。”

“这个方案我也记得，我还记得我当初没有放它通过。你也记得原因的，对吧？头盔内部增加的空间不可能容纳原有的供电系统，而龙庭省这边的情况更加不足以让我们选用高性能低电量的部件。改进是好的，但是要符合实际啊。”

李芳念并没有马上继续补充说明，而是同样用冷笑来回击李恒翊的嘲讽，房间里的气氛似乎愈发紧张。

“实在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已经考虑到了，我在颈部游泳圈和蓝牙耳机上得到了灵感。把电池的结构稍作改变，具体方案是把外壳做成一个C形，让它能够像救生圈一样自然地挂在脖子上。这样做会导致作战占用了头戴式耳机的放置位置，而原先的设计并没有利用到耳朵的部位，因此可以把头戴式耳机的基础结构拆开，去除不必要的部分和塑料外壳，只保留通信必要的结构和耳机线，再在耳机背侧安置磁铁，此时耳机的佩戴方式就和线形耳机一样，直接塞进耳朵即可，而不使用时又可以用磁吸来进行固定，不会到处乱晃。”

李恒翊收敛了笑容，装腔作势地点头，似乎是认可了李芳念的计划。就在这时，陆星柏走进了这间办公室，随即反手关上了门。“我打扰到你们的研究了吗？很抱歉，但是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李芳念和李恒翊二人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而张望晨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陆星柏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绪，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抱歉，但是这个计划本来打算后面告诉你的，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原先我打算从柏塔省购买全部的三种类晶格战士护甲供你练习之用，然后对它们进行量产化改造，但现在连这项练习都要搁置了，你需要执行一个更加急迫的任务：到奈文威尔去。”

“奈文威尔？”张望晨大为惊奇，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战事这么紧张的时候跑到汐海对面的那个国家去，“但是，我现在还是军校的士官生，再怎么说——”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这件事情就是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能够改变整件战局的事情。”

陆星柏停顿了一下，转身来到门边，确认门已经反锁好才回到桌前，“虽然那些处长和秘书都离开了，但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到那间屋子里去说比较好。”他举手指向墙壁，“这间屋子，我做了隔音处理，窗子上也加装了一些部件，这里能够让我稍微放心一些，毕竟我的屋子刚刚装修过，并不能确保里面没有被人做过什么手脚。好了，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不过，我们也都不用站着吧？各位都坐吧，接下来的内容比较重要。”

张望晨自不用说，从旁边拿了两张折叠椅，把其中一张递给李芳念，李恒翊自己拿了一张，陆星柏也是这样。四个人都坐下之后，陆星柏便开口了，“今天傍晚，我突然受到省政府的电话，省长大人亲自询问我是否与绀泉市市郊发生的大规模枪战有关，我当然矢口否认，当我询问原因时，省长告诉我有自称紫泉市市政府安全顾问，带领三名宪兵要强行带走一批货物，绀泉市的警察要求开箱检查，但随后双方都遭到了不明部队的偷袭。当然，我并不能与此事脱开关系，毕竟你真的是我派去的。”

“但是，重点并不在这里。这一通电话打来之后，电报就像雪片一样从通讯室飞了出来，要求龙庭省境内各个市级行政单位实行二级战时管控，居民全部归家，开启宵禁，军队全面动员，并且开始征兵。很明显，如果有什么特种部队能摸到我们这里来，那么东国的大部队很有可能已经近在咫尺了。”

张望晨点点头，墙上的龙庭省行政区划图和地形图已经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问题：龙庭省虽然地处燕国西南边陲，与东国接壤，却有着东侧的潜龙山和南侧作为国境线的蓝河这两个天然屏障。蓝河且不用说，潜龙山大部分都在国境之内，不管特种部队从哪条路线潜入龙庭省执行这一任务，都少不了后方的支持。如果采用空降作战，很有可能被潜龙山的防空雷达阵地发现，比较可行的路线是越过潜龙山西侧较为平缓的山体，这样可以从翡翠城东侧直接突进绀泉市。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获得交通工具的支持，如果刚一得到军火销售的信息就出发，只有满足特种部队的基地就在国境线附近的条件下才能顺利抵达目标地点。

这样推算下来，东国地面驻军很有可能也不会太远。

第五十四章  目的地是彼岸（其二）

“根据驻扎在龙庭省的陆军第9军的侦查情报，截止到今天晚9点，他们才发现国境线南侧约100公里的山林有东国机械化部队行进的迹象，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因为龙庭省易守难攻，在上一次战争中，燕国并没有在这里让东国占到便宜。这一次他们动用大军，一定是想要攻取工业资源富庶的翡翠城，绀泉市和紫泉市。防务的问题我会和陆军第9军共同解决，但是另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我却只能自己进行，”陆星柏的目标依次移过三人，“那就是到汐海的对面去夺取龙萃剑。”

这个消息可是非同小可，张望晨还在一头雾水之际，李恒翊的脸色瞬间变了，李芳念更是一时失声，“你是说，龙萃剑在奈文威尔？”

“确实是这样，这个消息目前也只有5个人知道。”

“那……”李恒翊的嗓子都哑了，“还有一个人是谁？”

“这个人你们暂时不用管，因为这是一个绝对泄露这秘密的人。”陆星柏的眼睛眯缝起来，“二位是不是有什么龙萃剑的情报？在这种紧要关头，情报的共享十分重要。”

李恒翊清清嗓子，似乎很不愿意透露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三年前的阳山战役最后，张星灿手里就有一把龙萃剑。”

张星灿，又是这个名字！张望晨皱起了眉头，他实在不想在听到这个名字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了，可是这个名字总是尾随着他，挥之不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陆星柏并不惊讶，相反却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此行我就是要拿到这件兵器。”

“龙萃剑究竟是什么？”

张望晨急不可耐地抛出了这个问题，而在场其他三人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李恒翊抿紧了嘴唇，似乎不愿意吐露实情，李芳念也双手抱胸，一下子靠在椅子背上，相比之下陆星柏的脸色就温和多了，“你可以这样理解，三种不同的晶格士兵护甲的效果全都集成在一柄普通长剑上了。但据我所知，它的效果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叠加，而它的材料也不只是一般的钢铁，当年张星灿就是靠着龙萃剑一举消灭了东国的三万精锐。很可惜，没人知道这样使用的方法，如果有什么手册的话，也早就随着夜柳大屠杀而灰飞烟灭了，而当年亲眼见过这件神器启动的人也只有一个活了下来，那就是东国的星王郑星铃。”

“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这个嘛，以后有机会会告诉你的。我们还是回到正题上来：随着龙庭省的战备等级上升，紫泉市的港口也进入戒备，雇佣商船前往奈文威尔的计划便不能实现了，因此——”陆星柏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地图，在这张桌子上铺开，张望晨看了几眼就知道这是一张带有等高线的紫泉市地图。陆星柏用食指指向海岸线上的一个用蓝色铅笔画出的叉，“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港口，它的位置比较特别，因为它实际上位于海边的悬崖之下，是一处自然形成的溶洞。我已经让人秘密把一艘中等大小的商船从港口转移到这里，船员全部是从我的特别勤务机构中抽调的能够驾驶船只、能说内沃尔语（奈文威尔法定语言）的人手。今天是6月20日，明天就出发，横渡汐海只需要1天半的时间，我只能给你们6天的时间来取得龙萃剑。龙庭省陷入战火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开战，翡翠城和绀泉市一定首当其冲，如果卧龙山也失守，那么紫泉市就要顶在第一线了。虽然有腾蛟湖作为屏障，但是……”他叹了口气，“我并不觉得第9军能够挡住东国的攻势，很有可能要退却，你们一定要在防线收缩之前回来。”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增派部队重点防守卧龙山的平缓地段，并加大山麓的侦查力度，同时依托龙庭省的海军基地，派出战列舰和驶入内海阻击敌军呢？”

陆星柏无奈地摊手，“你想当省军区司令吗？很遗憾，即使你当了，你也不能直接下达这些命令，毕竟你的头顶还有国防部。这些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情了，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前往奈文威尔，带龙萃剑回来，只要有龙萃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你刚才也说了，正确使用它的方法只有张星灿知道，如果张星灿能够在上一次战争中帮助我们，为什么这一次不能呢？”

“因为我找不到他。”

“那么你仍然相信只要龙萃剑在手，就能扭转战局吗？”

“是的。”

张望晨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陆星柏为什么如此坚信这东西的价值？陆星柏此时虽然仍然坚持己见，他的固执中却也透露出一丝犹豫，这让张望晨更加不安，正当他要追问，陆星柏却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好了好了，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就算你不愿意相信我，不妨也相信一下我在你身上的投资吧？”

这下他哑口无言了，对于别人，张望晨尽量做到不欠人情，但这个人生信条在陆星柏身上失效了，他不仅欠了个超级巨大的人情，而且很难还清。他没有什么理由拒绝陆星柏的请求，甚至是要求。

“回到正题上去，约定的时间……”陆星柏疲惫地叹气道，“是6月30日。6月28日，不管你们是否拿到龙萃剑，都要准备启程返航，如果海岸线被第9军完全封锁，你们就有可能被他们按照战时条令带走，到时候我就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在战事爆发数天以后你们仍未返回。尤其是你，”陆星柏看向李芳念，“我可不想看到你和李恒翊在龙庭省的事情被捅到上面去。”

面对陆星柏的单独点名，李芳念显然有些困惑，“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去奈文威尔？”

“是的，我打算把你和张望晨一齐派过去，因为你之前也说了，你的内语水平还不错，我希望队伍里的大多数人都能装得像当地人，尽可能不要引起奈文威尔的警觉。奈文威尔现在并没有对我国和东国的战事发表意见，甚至没有宣布中立，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名堂。”

“但是，对这套装备的改造工作……”

“这个就交给李恒翊来完成吧。”

李芳念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了，她恋恋不舍地看向不远处桌上的零件，就像要和玩具说拜拜的小孩子一样。

“那么，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麻烦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明天早上8点我派人来接你们。”陆星柏朝着李芳念微笑着示意，随后又转向张望晨，“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解释一下。”

张望晨跟随着陆星柏来到了市长大人的办公室，之前在这里争吵不休的高官们已经离去多时，只在房间里留下了满地的烟头和呛人的味道，以至于张望晨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这些人里抽烟的很多，”陆星柏让张望晨锁上门，“我的父亲和哥哥都抽烟，所以我16岁也开始抽烟了，但是我遇到张星灿之后，偶然从他那里听说了一种抽烟会大大增加患病概率的不治之症，所以我就很少抽了。”他推开了一扇窗户，但紧接着又关上了。“现在我虽然是市长，但是我总不能命令我的下属，必须要在我的办公室里禁烟吧？”

张望晨被陆星柏这一番奇怪的言语弄得莫名其妙，他现在只能把这理解成陆星柏要迷惑自己房间里可能存在的窃听器而做出的行动。这时陆星柏转身走向墙边的保险柜，一番摆弄之后取出了两个信封，神秘地走到张望晨身边，放低了声音。

“我现在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这两封信对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我不会把他交给除我和你之外的任何人，接下来你必须保存好这两样东西，无论是信封还是信件。”

张望晨紧张地接过这两个的信封，其中一个已经被拆封了，正面写着“致吾兄星柏”。他想询问陆星柏这个信封是怎么回事，陆星柏就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看。他忐忑不安地取出信纸，在自己面前展开。

正如你所知道的，龙萃剑一直以来都有两把，现在其中一把被我带走了。它现在不在这里，而是被我交给了奈文威尔的教皇。不久之后，他就会退位，离开金潮岛，紧接着新的教皇将会承继。

这些神器除了在作战中的作用之外，其实也是一种精神支柱，能够支持家族的下属为了主人战斗。这种信仰现在并不足以鼓舞大陆上的民众，但对于奈文威尔这些虔诚的信徒来说，它就变成了这座群岛之国的圣器。

如果燕国与东国之间重新陷入战争，你可以派人来奈文威尔，把下面这封信毫发无损地交给教皇，接下来就可以派人取得龙萃剑了。但是在作出这个决策之前，一定要三思，因为接下来整个奈文威尔都会知道教堂里的圣器消失去了何方。

第五十五章  目的地是彼岸（其三）

“所以，”张望晨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这是张星灿给你的信？”

“是的，他在离开燕国的时候带走了一把龙萃剑，而另一把据我所知，保存在星都城的皇宫里。”陆星柏用指尖敲打信纸，“在把下面这封没拆开的信交给教皇前，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两封信的存在，明白吗？”

“李芳念和李恒翊都知道张星灿，而李芳念被你放到了前往奈文威尔的队伍里。你难道不担心她知道吗？”

“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现在，我并不能完全信任他们。”陆星柏在办公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掏出一根烟，慢慢地长吸一口，紧接着便把它掐灭。“刚才我提到张星灿的时候，你也看到他们的反应了，这是不愿意吐露实情的人的表现。李芳念看起来更加温顺一些，所以我才让她跟在你身边，但同时我还有一层深层次的考虑，我接下来要做的某件事情，要拜托李恒翊去做，同时不能让李芳念知道。没什么比让她前往汐海对面的国度更能有效地支开她了。”

张望晨沉默地点了点头，陆星柏说李芳念和李恒翊对很多事情避而不谈，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回到住处，草草洗漱之后，张望晨便早早上了床。想到明天就要启程前往汐海对面的奈文威尔，他便难以入睡。有太多问题缠绕着他，让他心神不定，而最关键的是，可以解答这些问题的人明明就在身边，他却没有办法得到答案。

窗外的灯一盏又一盏熄灭，最后整个市政府大院都归于沉寂。张望晨躺下又坐起来，平躺再翻身，一直折腾到一点多，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当他闭上眼睛，眼前并没有像他白天所想的一样浮现出火车站血流成河的场景，反而是那两封信。

不知道是第几次拿起闹钟了。张望晨的胳膊无力地倒在身旁，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可即使是放空脑袋，他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几分钟之后，他承认了一件事，这是他人生中最严重的一次失眠。

既然睡不着，那也只能认命了。、

他把身体侧向窗户，望向星空，只要夜空晴朗，它们就会放出微弱的光芒，提醒夜晚中的每一个人类，他们一直在。这些星星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夜空着的呢？他们这些人类的祖先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呢？

同样是人类，同样有着相似的五官，奈文威尔上的原住民却说着不一样的语言。这不是什么华夏语的方言，而是完全不同的语言。他们是一开始就生活在那里，还是从陆地上过去的呢？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既然已经有了渡过汐海的本领，为什么不留在这片土地，征服更多的人类呢？

奈文威尔……真是奇怪的地方啊，就连名字也这么古怪。

张望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奈文威尔这个名字，而且绝不是在地理课上。他努力地回想着，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怎么会这么冷？

卧室里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张望晨虽然身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衣，却仍然不住颤抖。陆星柏在不远处和一个女人说着什么，这个女人背对着张望晨，看不清脸。他们说了很久，实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说这么多，就像十几年没有见面一样。

似乎没有太多时间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张望晨这样想着，走上前去，轻拍陆星柏的肩膀。他在这一刻应该说点什么，他苦思冥想，对了，就是这样，他应该说：

“放心吧，我会保证她安然无恙。”

什么？

他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张望晨费解地在床上翻身，却发现天边已经不再漆黑一片。而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早上5点20分。

他从床上坐起来时，身上仍然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刚才在梦境里的经历仅仅是他在梦中的臆想吗？联想到之前那几个特别的梦境，张望晨在心底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启祥，这支特遣队的队长。”

张望晨在握手的时候打量了一下高启祥，这个人的外貌可以说是平平无奇，身高也处在平均线上，各方面看起来都很不起眼，如果把他放进人群里他可能是最后一个被找出来的。陆星柏这样安排估计是考虑到了行动的秘密性，这支队伍远赴奈文威尔，还是在现在这个紧张的时期，自然越不显眼越好。

“这两位是张明晨以及……杰希·伯克兰小姐，他们是我的安全顾问。”

张望晨在听到这两个假证件上的假名时，险些笑出声，陆星柏瞟了他一眼，随后才继续发话。“你需要全力协助他们在奈文威尔完成既定任务目标，希望你们能够相处愉快，有事多商量。队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高启祥干巴巴地说，“我们会乘坐民用车辆，沿着海边的山路，预计一个小时之内到达秘密港口，8点出发，次日下午到达。证件，资金以及其他必需物品就在船舱里，船只出发之后就会分发。我们这次采用的伪装身份是水果贩子，会运送1吨樱桃进行，随后采购一些物资后回国，我已经联系好了奈文威尔的水果商，他们会在代售的最初两天拿出60%投入市场，这部分收入可以灵活投入任务。最后收入比我预计的稍少一些，但仍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很好。我这里就指望你们了，”陆星柏饱含深情地看向李芳念和张望晨，“祝你们好运。”

片刻之后，一支由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组成的车队趁着黎明之前的夜幕开出了市政府，向着西南部的海边疾驰而去。张望晨坐在吉普车的后座，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而一旁的李芳念则把胳膊肘架在门上，用手撑着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你们二位真的是市政府的安全顾问吗？”

“当然，”张望晨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李芳念，“我们都是。”

“那你们应该入职不久，当然，如果我眼拙，还请见谅，因为市政府的安全顾问比较多，就拿我来说，我也是一个。”

“是这样啊。你在这里工作有多久了？”

“大概两年多了。像这一次这样的工作，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虽然还不知道你们具体要在奈文威尔干什么——陆星柏告诉我顺利启程之后你们会告诉我，我实在是很好奇，市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让我协助你们，把你们派出去。”

“这么说，你帮陆星柏干过很多事情？”

“也不算多。”

这个高启祥给他的第一感觉并不是很好，不管是面相还是处事方式都是。从他身上，张望晨大概能够理解“安全顾问”这个职位的职责了。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高启祥有可能不知道他们到奈文威尔去到底要做什么，他还说张望晨自己和李芳念迟早要告诉他，但问题是，张望晨并不记得自己得到过这样的指示。他这样说，究竟是陆星柏真的这样指示他，还是他在假传圣旨？

窗外的景色变化并不大，无非是树林在朝阳的映照下逐渐由冷变暖，远处的海滩依稀可见而已。自从车队驶出市政府，司机就始终紧闭嘴唇，不干任何和开车无关的事；而高启祥在问过话之后也一言不发，这样的气氛让张望晨感觉很不舒服。不过他不打算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种沉默，相反地，合理地向高启祥隐瞒一些事实让他感觉很合适，既然陆星柏没打算把实情告诉这个人，那他也不用。

这样沉闷的路程又持续了十多分钟，直到吉普车突然停下了。张望晨警觉地抬起头，而打盹的李芳念也几乎在瞬间睁开了眼睛。他探头向前开去，只见这条道路已经到了尽头，即将汇入一条公路，而路口处有一辆军绿色卡车缓缓驶过。张望晨瞬间明白了，军方恰巧也在这一带巡逻，现在和他们撞上了。

“陆军的巡逻部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已经是第二辆车了。”高启祥用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窗户，“看，这是第三辆。”

“他们行驶的方向和我们的路线是一样的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是如果他们就是要去那个港口巡逻，那麻烦可就大了。你们二位有什么想法吗？”

张望晨并没有思索太久，对他来说，前往奈文威尔的任务是必须要如期进行并且完成的，剩下的都是不值一提的问题。“我们还是继续开车，继续向港口前进。如果在途中或者终点遇到军队，把他们打发走就好了。”

“这可不怎么容易。你打算用什么借口？”

第五十六章  目的地是彼岸（其四）

“换防。马上联系市长，让他联系附近的部队，准备派出一个排前往港口，目标则是保卫这个港口的安全，理由也很充分，现在是二级战备状态，必须要派出部队加强沿海地区的防守。如果我们真的碰到军队，就说已经通知了其他部队，让他们继续巡逻，这个排将会驻守4天，在这期间以备忘录的形式通知省军区，随后陆续派出其他排前来换防，直到我们返回，就让军区彻底接手。”

“听起来很不错。你在军队待过吗？”

张望晨摇了摇头，“不算是。”

高启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让司机继续开车。车队离开了山上的土路，开始在柏油路上行驶，速度也有明显的提升。之后的旅程乏善可陈，张望晨甚至没有心情去关心周围的景色，他一直紧盯着前车窗，注意前方是不是有巡逻部队，直到两侧的景色豁然开朗，海岸线已经近在咫尺，他才松了一口气。

正如陆星白所说，这个隐秘的港口是一个天然溶洞，后来不知被谁改造成了可以停泊两艘货船的港湾，而它的入口并不在海边那几十米高得悬崖附近，而是不远处一个狭小的山洞；事实上，这个山洞也不是一个山洞，而是一个仅仅看起来很像山洞的电梯井。吉普车停靠好之后，高启祥便下车来到洞壁前，不知在什么地方摆弄了一下，随后地面便缓缓下降。一阵让人难耐的黑暗过后，他看到了一艘大部分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在海浪的冲击下微弱地摆动的货船。

电梯停下之后，张望晨便也下车，走到近处仔细端详。这是一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船只，吃水线附近锈迹斑斑，二层的驾驶舱也破破烂烂，他不禁有点担心这艘船只的性能。

“做旧的。”李芳念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这让张望晨很意外，他又仔细观察了一圈，却找不到任何破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说起来，你应该也没有坐过船吧？”

“只做过一次，只不过不是这种。”张望晨想起往事，不仅有些怀念，“那是汐海舰队的一艘即将退役的驱逐舰，即将要回到港口进行翻新和升级，于是学园给我们安排了一次观光。我们这些学生中的很多人从来没有见过海，更不要说这么大的船只了，那一次经历真的让我们大开眼界。”

“我也没有看过海，这次就算是第一次吧。”

“你也没有看过海？”

“没有，我几年前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无非是雪原林海罢了。”李芳念一挥手，“走吧，我们去船上看看。”

诚实地说，这艘船的内部结构也并不出奇，卧铺也极其狭窄，张望晨有点担心自己晚上会摔下来。当他们走出船舱，高启祥正在指挥手下把一大块破布蒙在卡车上。他看到张望晨二人，便放下手中的活，“所以，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我想没问题了。”

随着发动机的功率增加，这艘名为“好运来”的货船缓缓地驶出了溶洞，张望晨站在船首，此时只觉广阔的海洋就要朝着自己扑来，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一时之间不禁抓紧了栏杆。不知在朝霞和海浪的声音之中沉醉了多久，他转过头，才发现李芳念也站在他的身边，一脸痴迷地看着大海。

张望晨转过身去，背后的悬崖以及森林正慢慢离他远去，随着货船不断向西驶去，来时的风景终究模糊起来，最终化成了天际的一条线。这样的景象不仅让他想起了自己自战争爆发以来的经历，那些在密林中险象环生的遭遇，生离死别的痛楚，在皇宫里汗流浃背而又惊恐万分的十几分钟，显然他要和这些过往说再会了。

“已经远去的风景，现在眼前的风景，你觉得哪个更好？”

张望晨转身，只见李芳念仍然保持着把上半身都靠在栏杆上，双眼迷离地向远方眺望的姿势，就像刚才什么都没说一样。他微微抬头看向天空，“或许还没能看见的，在地平线以下的风景更让我感兴趣。”

李芳念把脸转向张望晨，以一种狐疑的目光紧盯着他，这样的表情能出现在她的脸上实属罕见，不过还没等张望晨饶有兴趣地开口询问，李芳念已经恢复到了她平时那种面沉似水的状态，“啊，奈文威尔的风景，这也确实很吸引人。”

“说起来，为什么你的化名那么奇怪？”

“可能是因为陆星柏觉得我会说群岛语(Islish)，就让我给自己起了个群岛语的名字，这个名字也比较普通，不会很扎眼。”

“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杰希·伯……”

“杰希·伯克兰(Jesse Burkelain)。”

高启祥的身影从舰桥旁边晃了出来，“对海上的风景还算满意吗？如果没什么事情，请来船长室，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

这间名为船长室的舱室，其实也大不了多少，狭长的空间里居然还能塞下一张桌子和一张挂在墙上的折叠床，以至于张望晨和李芳念只能勉强贴墙站立。

“请把门关上。”高启祥从桌子的抽屉里掏出两张证件，“这是市长大人让我制作的身份证，我知道二位有，但是这是特殊的、由户政局开证的可以参与国与国之间贸易的高级身份证，没有它，就无法入境。张明晨……这张是你的，还有这一张……杰希·伯克兰小姐。”

张望晨接过身份证仔细查看，果然在第二页发现了和高启祥的描述基本一致的说明，钢戳的文字也有区别。

“还有这些也是必需的，”高启祥掏出厚厚的一沓纸币和几枚银币，“奈文威尔的货币。纸币总计是600刀——2张100刀，5张50刀，5张20刀，6张10刀，6张5刀，10张1刀。”

张望晨拿起5枚银币中的一枚，它的一面画着图案，能够很容易辨认出来这是一座被太阳映照、被海浪包围的岛屿；另一面写着“S”，但它的中间被一道竖线贯穿，周围还有一个独特的花纹，像是有着4瓣花瓣的一朵花。

“这个硬币我记得是叫星元，是吧？S周围的图案是什么，花朵吗？”

“不是。”李芳念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奈文威尔的神祇，信徒——也就是大部分本地人相信祂以软体动物的化身存在于世间，所以这个图案其实是章鱼的8条触须。”

“这可真是不一般啊。”他试着掂量起这枚银币，“它的重量和咱们国家的银币不太一样，我觉得这枚更重一些。”

“重也重不到哪儿去，无非是几克的差别。”高启祥耸耸肩，“那么现在，你们中的哪一个人可以告诉我，我们这一次大费周章前往奈文威尔，究竟是要干什么去呢？” 张望晨看向李芳念，而李芳念也看向他，顺便还抬起下巴示意张望晨说话。这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他自己来说了，于是他就把陆星柏交给他的任务连删带改地讲了一遍，并且丝毫没有提到某些稀奇古怪的古代兵器。

“就是这样？”高启祥的目光中显然带着满满的不信任感和震惊，“我几乎花光了陆星柏拨给我的所有资金，花了大价钱办理了这些假证件，现在你们居然告诉我这次任务是去奈文威尔取得一个连你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看得出来，高启祥生气的原因不只是不被陆星柏信任而没能得知真相，他同样也没在前期准备中捞到油水，如果不能及时安抚他，后面就别想好好干活了。

就在他还在思索应该怎么说的时候，李芳念已经抢先开口了。 “关于资金问题，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这一吨樱桃按照奈文威尔的一般进货价格即6.4刀每千克来算，减去10%的货物损耗，你共可获利——”

“5760刀。”张望晨插嘴道，毕竟计算是他的拿手好戏，“你计划在到达奈文威尔的当天和第二天出售60%的存货，因此第二天晚上你就可以得到3456刀。我想这应该足够了。”

高启祥“哼”了一声，“足够倒是足够，可这些樱桃也并不是我的啊，到头来，卖得再多，我还是拿不到多少。你们觉得我具体能在这一次任务中得到多少呢？”

“市长了解你的苦衷，他也很感激你的贡献，临行前，他曾经提过这一次理应让你得到总收益的48%。”

李芳念脸上的微笑无比真诚，再加上那双桃花一般的眼睛，张望晨的脑海里瞬间蹦出来一个成语：如沐春风。

“但是依我看，你应该得到更多，至少60%。如果这次任务能够圆满成功，我想市长大人也不会在乎这些，对吗？毕竟……为了这次任务，他已经费劲心思，他所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好消息罢了。回到龙庭之后，我们两个人也会为你美言两句……你完全不必担心。”

第五十七章  目的地是彼岸（其五）

李芳念此时的形象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她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角，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靠近高启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平时根本难得一见的笑容牢牢地挂在嘴角，带动着她的一言一语，让人难以抗拒这种被劝诱的感觉。张望晨只觉得自己太阳穴旁边的血管不断地有力跳动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只觉得这样反倒能够让他保持清醒。

反观一旁的高启祥，简直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他的头抬了起来，正对着半米之外李芳念的脸，而他的躯体看起来是如此僵硬，以至于他的脖子以一个不太正常的角度倾斜，微张的嘴，呆滞的眼神，无一不在说明他眼中有着让人极其愉悦的画面。

“这样算下来，再加上市长原先就准备好的酬金……我相信，等你回到龙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你都不用再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了……即使战争爆发，你也有足够的资金去求田问舍，在偏远的山庄里做富家翁，不是吗？”

李芳念直起身子，语气渐渐又变得平淡，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我们这次去奈文威尔又不是去赌场。众所周知，最好的赌场其实不在奈文威尔，而是在懿京，如果战争结束，你还活着，那就带上几万元的银票去感受一下。”

高启祥的嘴闭紧了，他抬起手，似乎还在奇怪自己这两只手为什么无处安放，“行啊，那就看我有没有那个命了。我们现在还是着眼于当下吧，奈文威尔这边的事情，我会尽量安排，包括住宿、衣服、食物，等等，没有让你们不舒服的道理。”

“好的，我明天早上会给你一份清单，上面会列出一些需要置办的东西。说到这里，你有准备武器吗？”

高启祥挑起眉毛，“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这些难以运输的东西放在船上吧？就算我是龙庭省紫泉市的安全顾问，运输枪械也是死罪，万一被警察或者宪兵抓到，没有人会给我收尸的。况且，我也并不知道你们需要枪械，所以我没有准备。除了枪械，其他你们想要的东西，只要不离谱，我都能在奈文威尔给你们弄到。哦，对了，”高启祥从抽屉里又翻出一本书，“这本《奈文威尔旅游观光指南》，我想你们应该用得上，在靠岸之前了解一下奈文威尔的风土人情会帮助我们减少摩擦和误会。你也不例外，杰希小姐，”他一脸奸笑地把书递给李芳念，“虽然名字很奈文威尔，但是口音并没有。”

张望晨总算不再头疼欲裂了，现在他基本可以肯定是李芳念搞了什么鬼，比如释放了某一种他闻不到的香水。李芳念接过书之后，厌恶和愠怒的表情完全溢于言表，径直扯开门走进了过道。张望晨也紧走两步，想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刚刚走出船长室，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体就朝着他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用右手把这个东西牢牢抓住，动作还是令人难以置信地快——他现在已经不去想自己是怎么能做到这些了。

“这本书你会需要的，好好看吧！”

他定睛一看，手里的东西正是那本指南，而李芳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过道尽头。按照李芳念之前的说法，这些地理人文知识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可没有这样的天赋，还是老老实实地看一遍好了。

于是，船尾的平台就成了他的露天书房。海风的味道逐渐变得腥咸，太阳慢慢升起又落下，“水手”们在船体周围走来走去，而他丝毫不受干扰，一直在专心致志地读书，等到太阳升到头顶，有人叫他去吃午饭的时候，他已经把这本书看完了，书里的内容虽说不能全部背出来，也大致记住了。

船上的午饭简直乏善可陈，没想到他和李芳念在山里吃了近两个月的罐头之后，又要和这东西打交道了。吃午饭的过程也堪称糟糕，以至于他不得不从挤了十几个人的厨房里走出来，宁可在甲板上一边被烈日暴晒一边吃炒面粉和鳕鱼罐头。

既然书已经看完了，那他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开始在船上到处转来转去，和其他人聊天，数着他能在海里看见的鲨鱼，研究发动机的工作原理……凡是可以解闷的事情他都做了。他甚至还跑到存放着樱桃的底仓，结果发现李芳念也在那里。看着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冰柜，二人只得悻悻离开。

晚饭和午饭没有区别，不过张望晨还是觉得并不是大家没有什么选择，而是这些人根本不懂怎么样做一顿不需要费力准备食材的饭，说到底就是太过敷衍了。海上的傍晚相当漫长，夕阳还挂在天边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坐在甲板上数星星了。他并不知道这些星星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式来排列，也不知道这些星星之间有着如何的关联，对他来说，这些只是发光的点。

也许是连续几日的舟车劳顿和昨天的战斗过多地消耗了他的体力，9点时他已经很困倦了，索性简单洗漱一番上床睡觉。70厘米宽的卧铺让他倍感难受，实地体验一番过后，他不得不说服自己一定不要翻身。

高启祥能够保证他们在奈文威尔得到最优质的体验绝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这个能睡6个人的隔间，现在只有他和李芳念2个人。此时李芳念摘掉了眼镜，正坐在床上靠着舱壁望向圆形的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望晨轻轻咳嗽一声，关上了门，“只是提醒一下，我要休息了。不会打扰到你的。”

“后面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吧？”李芳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把视线转了回去。“无所谓了，我也休息了。你可以关灯了。顺便，不要睡我对面的这张床。”

张望晨困惑地低头看向有点脏的床垫，紧接着明白了李芳念的意思。“啊……好吧。顺便，上面的卧铺真的很窄，不建议你睡。”

李芳念冷哼一声，轻轻关了灯，舱室里瞬间一片漆黑。

张望晨的头刚刚挨到枕头上，刚刚还能被抑制住的困倦就像潮水一样袭来。睡意这种东西是不需要抗拒的，只要闭上眼，这事就成了，管你闭上眼之前在想什么，总会忘得一干二净，下一件你能意识到的，总是窗外的天光。

不过这一觉似乎睡得太舒服了，以至于当他闭着眼感受到阳光时，就察觉到自己的姿势不太对。确切地说，他显然没在躺着。如果因为自己的睡觉姿势不对，而从卧铺摔下去，还正好摔到李芳念身边把她惊醒，他宁愿直接枪毙自己，这样至少不会意识到自己很丢人。

但是，他的身体似乎没有要从侧面滑下去的趋势……他正在沿着床铺向床尾滑下去！

这是怎么搞的，难道船翻了？张望晨翻身想要用手抓住床边的栏杆，可是他不仅没有抓到栏杆，反而抓了一团冰冷细碎的东西。

那分明是一团雪。

现在张望晨的半个身子都悬空了，更糟糕的是，他面前除了几厘米厚的雪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抓住的东西。自己的身体还在向下滑，他只能一再把手伸进雪地里，用指甲抠住地面，试图延缓自己下滑的趋势。

突然，炮弹坠落的声音冲入他的耳膜，这声音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了。一秒之后，这发炮弹在他眼前十几米处爆炸，他只觉得胳膊一疼，再加上爆炸传来的气浪，整个人几乎就要被推下去了。

不仅仅是这里，他的身前身后以及侧面，到处都传来枪声和迫击炮弹的爆炸声。不远处有十几个人正在跑来跑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不清楚这些人，视线实在太模糊了。

自己的力量即将耗尽，他想要呼救，却喊不出声音，此时他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探出悬崖，只有双臂还无力地挂在岩角上。他试着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感觉心都凉了：脚下分明是万丈悬崖，只要脱手就死无葬身之地。一种无力而苍凉的情绪顿时弥漫了他的全身，双臂的力气越来越弱，恐怕不久之后，他就要掉下去了。

在产生这个念头之后，他双臂的力气流失得更快了。突然，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朝着他跑了过来，途中还差点滑倒。他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总感觉自己一定见过这个人。

“张星灿，你要坚持住！我……快来人！救命！”

张望晨浑身一激灵，这个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李芳念现在已经踉踉跄跄地爬到了他的身旁，想要拽住他的手，她的眼镜掉在了地上，不断地回头望去，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模糊的影子朝着他们跑过来。

在这个本应十分感人的时刻，张望晨的心里却更加绝望，“不用管我了……我不可能松手的，那样我会马上滑下去的。”

“不，一定有什么办法！”李芳念焦急地用手去抓他的左臂，可是他的左臂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他的左手彻底从岩壁上脱开，几乎把李芳念也拽了下去。

“周怜希，快走……留给你的机会还有很多，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张望晨闭上了眼睛。是时候了。

但是……感觉不太对，为什么他又感觉背部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垫在自己的身下？

第五十八章  目的地是彼岸（其六）

他睁开眼睛，自己的视线里几乎一片黑暗，但金属栏杆的反光仍然清晰可辨，紧闭的门外，有轻微的鼾声传来，窗外的海浪在船头灯的映照下无声地翻涌，一如几千年前的样子。他用手握住栏杆，冰冷的触感是那样真实。三种感官同时向他传达了一条消息，那就是他还活着，刚才只不过是一场梦。

这场噩梦太过真实，他实在不想再经历这个叫张星灿的人经历过的事情了。张望晨用手捂住眼睛，他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摆脱这个幽灵，但是栩栩如生的场景进入他的梦乡时，他完全没有办法主导自己的梦。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张望晨辗转难眠，他居然会连续两天失眠，如果放在以前，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在不知道是多少次翻身之后，他还是决定穿上衣服，到甲板上去散散步，这样也许会让他更舒服一点。

说到不打扰别人睡觉的本领，张望晨可是信心满满，早在学园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这项并不怎么实用的技能练习到炉火纯青了。他走出门时，对面下铺上的李芳念正在熟睡，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甲板上并不是一片漆黑，船尾也挂着一盏油灯，不过它能照亮的范围也只有后甲板和一小片海面。张望晨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向油灯走去。就在这时，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浑身一激灵，停了下来。

是谁会在他背后？

海浪的声音远比在舱室里要大，他现在很难辨别背后的动静，但是他也不敢贸然转身，生怕对方抢先开枪。但是比起会不会开枪的问题，他更好奇背后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在这么凑巧的时候用枪指着他？

“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我的建议。”

李芳念？

张望晨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但同时，梦境中的内容也提醒了他：李芳念有着另一个名字。现在，他并不打算直接用这条信息来询问，因为依照以前的经验，这样做很可能会让李芳念直接炸毛。他此刻应该做的事情，是稳住她的情绪，确保她不会真的向自己开枪。

“上一次你用枪指着我，应该还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想从我的嘴里得到一些信息，这次也是这样吗？”

“不，这次不一样了，这一次，我已经得到了所有我想知道的情报。”

“既然你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用枪指着我？”

“因为我不理解。”

“不理解？”

“现在，慢慢地转过来，朝向我，不要做其他动作。在这种时候，我不会有任何顾忌。”

张望晨慢慢地转过身去，他首先看到的是李芳念的衣角——那件她白天就穿着的白色衬衫的衣角，正在被海风吹拂着不断摇曳。他不好意思地把头别开了，因为李芳念现在几乎只穿着这件白色衬衫——如果不算上贴身衣物的话。现在张望晨的视角里只剩下了她细长的双腿，以及踩在甲板上的白玉一般的裸足。

“为什么要把头偏过去？”

“晚上很冷，我建议你多穿一点，这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李芳念冷笑一声，“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如果你觉得仅仅因为这句话我就会放下武器，那就相当不明智了。张星灿在哪儿？”

“什么？”

“你已经听清楚了这个问题，而我不会再问一遍。”

张望晨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天前的那个篝火之夜。现在李芳念迫切地想要知道张星灿的下落，而他除了这几个模糊的梦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交代的，硬要说，反倒是李芳念应该对张星灿了解得更多。

“我很久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起先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现在距那天晚上没有一个月，在这期间我虽然去了懿京，也没有得到关于张星灿下落的消息，甚至王星洋也在追杀他。”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王星洋的反应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如果他不追杀张星灿，反而没有理由。但是我的问题仍然没有被解决，既然我们和刚才提到的人都不知道张望晨的下落，那么就要求助于其他人了：告诉我，陆星柏知道张星灿的下落吗？”

她还是想到这一点了。张望晨点点头，“知道一些。”

“所以，他因为不信任我和李恒翊，就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是吗？告诉我，关于他所掌握的机密，你知道多少？”

“我所知道的也只是一封信上的内容。”

张望晨的太阳穴上的血管不知怎么又跳痛起来。李芳念死死地盯着他，“一封信，想必这就是陆星柏昨天晚上和你单独谈的事情吧。信里说了什么？”

“张星灿……到过奈文威尔。”

“张星灿到过奈文威尔，这也许能解释我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所以，他现在还在奈文威尔吗？我们此行要见的是他吗？”

“你就算问第二遍，我也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你是谁？”

张望晨突然想到一个很符合当下情势的回答，“我就是我。”

“如果你想在这里和我炫耀你的哲学思维，我觉得你不如洗洗睡。”李芳念的表情冷峻起来，“我知道你一定隐藏着你的身份，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了，暂且不说你和张望晨相似到惊人的面貌，我之所以要用枪指着你，就是因为你知道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没有太多活人知道。”

名字？是哪个名字？无数个名字从张望晨的脑海里闪过，他认识的，他从未谋面的，一个又一个名字，但都不符合条件，李芳念究竟要的是什么名字呢？

“因为这个名字，我的安全已经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我没有太多耐心了，你也知道的，我的脾气不是很好，所以……”李芳念微微一笑拨动击锤，“我给你5秒钟，我只想听到我想听的内容。”

如果说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还没有透露的，那恐怕就是那几个梦境了，但是这些梦的内容过于模糊，自己也不一定能记得起来。

“5。4。”

自己一共做过三个很奇怪的梦，包括刚刚的那个。等等，刚才那个梦里的确出现过一个名字，一个很特殊的名字。

“3。”

就是这个名字，这是属于一个熟悉的面孔的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2。”

“我可以告诉你。”张望晨说道，“但是这是我做过的梦，讲述起来会很久，其中两个甚至有点久，我很难记得他们的内容。”

“那最后一个呢？刚刚才做过的梦，不是犹在眼前吗？我觉得你现在还没有资格和我谈后续的安排，至少没资格拖延时间，我还没有听到我想听的内容。1……”

“张星灿死了，我想。他应该的确是死了。”

“为什么？”

面对着李芳念狐疑而警惕的眼神，张望晨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要被看光了，在李芳念的眼里他也许反倒是个一丝不挂的人。

“从那样的高度摔下去，没有人能存活。”

“那么你呢？”

“什么？”

“张星灿应该会死，但是他没有，因为我之后又亲眼见到他在我周围活动。但在那之后他又消失了，三年之后，你出现了。”李芳念放下了手里的枪，“我想，还是算了吧。如果把你杀了，我很可能就没办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这些事情真的就这么重要吗？至少我是不想再听到和他有关的事情了，他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一样，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带给我无限的烦恼。有时候，放下很重要。”

张望晨说的的确是心里话，可惜李芳念并没有立即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她取出弹匣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又拉紧套筒，把枪膛里的那一发子弹退了出来，装回弹匣。

“有些时候，有些事，你一辈子也放不下。我也没有选择去忘掉这些，因为这些记忆附加的痛苦让我长久以来都饱受折磨。我想，只有了解得更多，才能让我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些许满足。你和我不太一样，你的心很完整，所以，希望你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如果你觉得逃避并不可耻，那也很好。”

李芳念摆摆手，沐浴着夜色消失在舱门前。

“晚安。”

下节预告：

终于抵达奈文威尔！这里的人说的什么语言？

等等，李芳念居然可以和他们交流……

既然已经落脚，那么下一个目的地是，大教堂！

张望晨的冒险刚刚开始！下一节：云蒸金霞的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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