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买椟夺珠(第48-52章)
第四十八章 买椟夺珠(其一)
燕国陆军约三分之一的陆军指挥权不在皇室手上,而是被每个省的当地行政长官——巡抚掌握着。在第二次东燕战争爆发时,这些军队的人数合计14万左右。虽然巡抚在调配军队时需要向国防部汇报,但他们已经拥有相当的自由权了,在皇室的一些人看来,他们就是异姓的藩王,这样的政策迟早会留下隐患。在这些人中,最特殊的就是最早担任龙庭省紫泉市市长的陆星柏,他在担任市长一职时,就能够直接指挥陆军第9军下辖的一个步兵营。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其他市感到不解。
——《熠星简史初版》,第十卷
“好,好。我知道了。再见。”陆星柏挂断了电话,走向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地图,“柏塔省那边告诉我,货已经在路上了。9点钟的时候火车已经过了柏塔省和龙庭省的边境线,按照这个速度,今天下午5点左右就能到达货-1094车站。”
张望晨对于地图非常熟悉,很快就沿着铁路线找到了这个车站的位置。“这里似乎离紫泉市还有一点距离,还在绀泉市的范围内。”
“对……这是一件麻烦事。之前我和绀泉市闹了一点小矛盾,现在绀泉的市长会时不时在货-1094车站扣下从东面运送过来的货物。如果他们只是进行检查还好说,问题是,我已经接到好几次损失货物的报告了,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所以这一次我打算给他们一些教训。”
张望晨有点失落,毕竟现在是战时,这样的内耗是无意义地。但现在他的屁股可是坐在陆星柏的沙发上,再加上这也事关他的训练,所以他并没有把这些“中立”的想法说出来。“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上报给了省府,他们会派出一支宪兵督导团,和我能管辖的部队一起去监督这次转运。这样做,他们不仅不会嫌麻烦,还能得到实际的好处,”陆星柏窃笑着压低了声音,“不仅是他们,省府那边我也打好招呼了,一顿饭应该可以解决了。”
这样的窃窃私语实在是让张望晨汗颜,他只能陪笑着点头。
“我还是向你简单介绍一下这次押运吧。”陆星柏示意他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这次我们需要从绀泉市转运的货物是价值14000银元的一套晶格士兵2型装备,包含的部件全部列在在这张传真上了,我试过从其他省份购买全套装备,但是很可惜,东国并没有太多晶格士兵被俘虏。我会派出我管辖的陆军第9军19师223团下辖一个排的士兵和你同行,其他随行人员包括由省政府派出的宪兵督查组,至于你的身份——你是这次转运的负责人之一,喏,这是你的身份。”
张望晨拿起了桌上的证件和名片,“龙庭省紫泉市市政府安全顾问……?”
“不要担心,这种职务属于划水的人,当然,我也没有说你在划水。我们国家每个市,甚至每个区,大概都养着三五个这种顾问,所以他们不会对你的身份有什么怀疑。”
“那些督察组的人是属于陆军宪兵部队的吗?”
“是的,货真价实的宪兵。一般来说,这种事情还不需要他们出马,省政府会派出行政人员。但是现在是战时时期,像这样拖延、克扣物资的行为从法律上来说相当严重,所以省政府会派出宪兵。不过这次不太一样,我听说他们是中央军的宪兵。在你,督察组和那一个排的士兵会合之后,你们就在城南车站跟随一列货运列车前往货-1094车站,在那里监视这批货物的转运。如果他们刁难你,你就把我抬出来,随后督察组的人会处理的。完成之后,你就马上回来,最近我们西线的战况又焦灼起来了,我不希望出什么意外。”
“那我什么时候出发呢?”
“马上就出发,希望你的午饭吃得比较扎实。你的衣服都已经送到你的住处了,你现在就回去准备一下吧。”
张望晨点点头,便向办公室门口走去。但他刚刚转过身,又被陆星柏叫住了。只见陆星柏走到他身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当张望晨回到他的住处,他看见有两个女人站在门外,其中一个是这几天见过几次的女仆,另外一个短裙的女人他却不认识。这两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出现,那个穿短裙的女人微笑着向他走来。
“您就是张望晨先生吧?”她向张望晨伸出了手,“我是市长的私人秘书,我的名字是甄子清,很高兴认识您。前几天我因公出差,所以没在这里。”
张望晨把手里的公文包换到左手,在握手时趁机打量了一下,甄子清留着顺滑的短发,显然经常专门打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开襟长袖制服,外罩一件灰蓝色的短外套,看起来很专业,当然也符合张望晨印象中保洁人员的定义。
“请问您在这里住得还舒适吗?”
“很好,谢谢。”张望晨礼貌地回答道。
“好的,那就不打扰您了,刚才市长让我送来的衣服,我也已经放在您的卧室里了。如果您今后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可以通过电话向我们反应,我们会努力整改。”
在和甄子清告别后,张望晨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并锁上了门。一套熨过的虎纹迷彩服,一支手枪和一套携行具就放在他的床上,迷彩服上还放着一套崭新的中士领章。他在看到这套衣服的时候,不禁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心说居然又要穿上这套衣服了。
现在的他看着这些的衣服,会有什么感觉呢?亲切和熟悉吗?当然有的,但那并不是全部……他轻轻拉起一条袖子,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感受到了一抹苍凉。
几十天前,他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活跃在边境线上,和自己的战友们一起为了检测生化武器而挥洒汗水。而现在呢?那些战友们死伤惨重,而自己身上若不是有一些难以说清的隐情,恐怕已经早就死在什么犄角旮旯了。
这几十天对他造成的影响,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两年在学园的经历。落地镜里他穿着迷彩服的样子和上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一部分已经完全被改变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凭着一腔热血忠君报国的士官生,这个世界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尤其是他自己。镜子里这个人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其中的大部分现在仍然未知。
或许,沿着现在陆星柏安排给他的人生轨迹一直走下去,他就能知道一切的秘密吧?他检查了一下手枪的保险,放进腰间的枪套里,对着镜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镜子里的他也照做了。
看来,镜子里的他和自己的意见是一致的:仍未可知。
市政府大门口停靠着三辆漆成绿色的卡车和一辆吉普车,张望晨猜想这应该就是陆星柏提到的那一个排了。午后刺眼的阳光,炎热的空气,还有发痒的领口,张望晨早已习惯。
他向着吉普车前的一个少尉走去,来到近前敬了个礼,“你好,我是市政府的安全顾问张望晨,请问你是——”
“是,我是。”这个少尉排长随意地回礼,随后向他的身后看去,“只有你一个人吗,没有再多派几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好吧,这样少了些麻烦。”他看向张望晨的手枪,“知道怎么用这玩意嘛?”
张望晨心里有点想笑,虽然之前在作战时没有怎么摸到手枪,但他还是知道如何熟练地使用这种有着13发9毫米子弹的烧火棍。不过,他没有把自己的情绪在表情上表示出来。“保险开着,放心吧。”
这位少尉抿着嘴点了点头,伸出了手,“我叫蒋仁。我们上车吧,今天的路途还长着呢。”
张望晨跟随他坐进了吉普车,车队缓缓地开动了。
“你看起来很年轻,之前当过兵吗?”
“当过一段时间。”
“后来呢,怎么进了市政府了?”
张望晨想了想,觉得还是撒谎比较好,“负伤休养的时候被调过来了。”
“那你这个伤还是挺值钱的,”蒋仁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这儿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不过在这里上班总比上战场好——除非战线也推进到我们这里了。”他从迷彩服的胸兜里拿出一包散烟,拿出一根扔进嘴里,随后又抽出一根,“抽吗?”
“谢谢,不抽。”
蒋仁朝副驾驶座上的士兵讨来火柴点上烟,顺手就把火柴盒塞进了口袋,“所以,我们这次是去干什么?”
“监督货物运输。”
“啊?你确定这是需要我们的活?”
“这次需要押运的货物十分特殊,加之绀泉市之前曾有克扣物资的先例,市长觉得这次需要给他们一个威慑,当然,这并不是行政上的,”张望晨不知不觉间就入戏了,“毕竟现在我们还在打仗,有士兵来货运列车上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绀泉市的人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让他们的市长去告好了。”
“行吧,”蒋仁吐出一口烟雾,“我听说这次还有省上派出来的督导组和我们同行,有他们在我觉得就不需要我们什么事了。”
第四十九章 买椟夺珠(其二)
不知不觉间,车队已经到达了紫泉市南火车站。蒋仁拎着自己的自动步枪第一个下车,向后面的两辆卡车大声吆喝,全副武装的士兵陆续从卡车后面跳出来列队。
这是一处货运车站,平时不会有旅客从这里上车,因此孤零零地停在车站门口的一辆吉普车就格外引人注目。在那辆车边,站着几个身着不同迷彩类型的士兵,统一都带着宪兵的臂章,为首的一个头戴一顶贝雷帽,一副蛤蟆镜遮住了小半张脸。
“那边应该就是督察组的人了,”张望晨对蒋仁说,“走吧,我们过去见一见。”
蒋仁看上去很不情愿,“你确定?他们是宪兵啊,我事先可不知道来督查的会是宪兵。”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附近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了。”
蒋仁勉强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火柴盒扔给士兵,二人便向着那边走去。那个带着墨镜的宪兵军官向着身边的人说了两句,便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可是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张望晨不明所以,仍然向他走去敬礼,他刚把手放下准备自报家门,这个带着墨镜的少校就抬起手打断了他,“你活下来了,哼,我确实没看错你。”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人认得他?张望晨正在迟疑之际,只见面前这个少校摘下了墨镜。张望晨几乎叫了出来,他认得这张脸——面前这个人正是刘坚科。
“你小子,命真硬。”刘坚科笑着看向张望晨,“这次你是跟着那边来的,军队,还是紫泉市政府?”
“我是代表市政府来的。我旁边这位是紫泉市驻军的蒋仁排长。”
蒋仁双脚并拢,规整地向刘坚科敬礼,刘坚科则点头回礼。“我已经看了这次转运的文件,我觉得紫泉市有点小题大做了,对于克扣物资这种事情,督察组一般说了不算,不过上面把我派过来,想必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好吧,具体情况我们上车再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出发了?”
蒋仁点点头,“是的,我们预计在1700时到达货-1094车站。”
“好吧,我们上车吧。”刘坚科伸出大拇指指向背后,“希望你们都坐过货车车厢。”
张望晨倚坐在车厢的铁皮墙壁上,一边从拉开的车厢门向外看去,一边呼吸着森林里清新的空气。如果他能在某一个清晨腾出时间,徒步几千米来到森林里享受片刻的安宁,赶在中午之前回去,这该是多么惬意啊。
“所以,你是怎么跑到市政府的?”
面对刘坚科的问题,张望晨决定采用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营地遭到袭击的时候,我不知怎么被狠狠撞了一下,至于那是什么爆炸还是别的东西就不清楚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战地医院了。在那之后,我和同属生化检测部队的同学一起回到了学园,却被告知我们的任务告一段落了。”
刘坚科点点头,“确实是告一段落了。事实证明,根本没有什么会危及植物尤其是作物的生化武器,实在不知道国防部的人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在这之后,你是怎么进入紫泉市市政府的?”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他们只是告诉我紫泉市这里需要一些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官担任一些负责安保和协助军事化管理的职务,然后我就被分配过去了。现在我也没有从事生化检测的工作,而是像个普通的公务员一样上班,哪里需要我,我就去那里。”
“看起来你们碰到什么贵人了,居然能捞到这种肥差。”刘坚科的目光放低了,似乎是在看他的肩章,“如果你能活到战争之后,你就会从学园毕业,获得少尉军衔正式成为军官,然后分配到正规部队,继续把你的十几年生命投入在军队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毕业之后转为预备役,进入文职部门和政府部门,干的还是你现在干的活,当然,也辛苦不到哪儿去。”
“这些我还真的没有想过。我现在只希望这场战争能快点获胜,我们国家继续以胜利者的姿态和其他国家打交道,我个人的经历在那时候就不重要了。”
“别把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不要轻视一个人的力量。”刘坚科从口袋里准备拿烟的时候,蒋仁已经凑过来拿出自己的烟给他点上了。刘坚科狠狠地吸了一口,随后咳嗽了几声。“听过奈文威尔的民谣吗?你们这些西海岸的孩子应该都听过一些,‘丢了一个马蹄铁,亡了一个大帝国’。”
张望晨笑着摇了摇头,他对海岸对面几百公里之遥的这个岛国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时间就这样在闲聊中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渐渐不再刺眼,周围的士兵大多都在车厢缓慢而温柔的晃动中睡去,他也实在无法抵挡这种午后的困倦,索性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醒醒,快要到站了。”
张望晨猛地惊醒,之间身旁的刘坚科已经站了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此时车厢行驶的速度已经明显减慢了,看样子即将到达目的地了。从车厢门里能看到的景色逐渐发生了变化,树木越来越少,地上的轨道越来越多,列车开始以龟速向前行驶,最终车站的站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张望晨来到车厢门口,却看到一队警察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地站在站台上,而且他们并不是一般的执勤警察,而是装备了冲锋枪的武装警察。
张望晨和蒋仁对视了一眼,他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来这并不是好兆头。
“我可没听说过货物交接需要这么大排场。”刘坚科阴沉着脸说道“蒋排长,你看这样怎么样,让弟兄们出来排好队,然后你们两个人去会一会他们,我和我的兄弟在这里观察一下。”
“是!”蒋仁清了清嗓子,“弟兄们,都出来透透气!列好队,一个人盯一个人!要是让我看见你们有谁站得还没有对面的警察直,你最好希望这几天还有肉吃。”
张望晨跳下了车厢,蒋仁和张望晨紧随其后。对面有一个穿戴整齐的警察也向他们走来,右手的手指就放在冲锋枪的扳机上,“停下。你们是什么部队的?”
“我是紫泉市市政府的安全顾问,我和紫泉市驻军共同负责这次的货物转运。你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没想到,这个警察笑出了声,“你是负责人?你看起来只有我一半的年龄大,小鬼,如果你是安全顾问,那我就是警察局长。”
“你最好希望你是。”张望晨从胸口的内兜里掏出证件向他展示,“现在,来谈谈货物转运的事情吧。我们的货物在哪里?”
“货物?什么货物?我没听说过有什么货物转运的事情。按照战时的条例——”
“——按照战时条例你不能以任何理由阻碍物资调配。”张望晨拿出了文件,“如果没有货物调配,你们在这里全副武装想干什么,等待东国皇帝的无条件投降?”
蒋仁“噗呲”地笑出了声。这个领头的警察被张望晨怼得说不出话,以“要想上级请示为由”走进了车站。几分钟之后他才慢慢地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是命令罢了。刚才我请示了上级,这座车站确实有你们的货物。”
“行啊,”蒋仁说,“那我就派我的士兵去取了。这里的机车回转场在那里?我们的列车需要掉头,我们要坐着自己的列车回去。”
“这里没有什么回转场,”这个警察咧嘴一笑,“你只能坐我们的列车回去了,那批货物就在车上。”
机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张望晨转身时,一列火车正在慢慢地从被夕阳映照的树林中驶出,他看了这个警察队长一眼,再没有说话。
几分钟之后,这艘有着八节车厢的货运列车也停靠在站台上了,每节车厢都一模一样地涂着红漆。
“我们的货物在那节车厢上?”
“第五节。”警察队长打着哈欠说道。张望晨亲自来到车厢前,和另一位士兵一起拉开铁门向里看去,但车厢里空无一物。
“给我们一个空车厢?”蒋仁发起横来,“怎么着,耍我呢?”
“那应该是车站的工作人员放错车厢或者搞错了吧,你可以在其他车厢找一找嘛,总会有的。”
蒋仁“哼”了一声,一脸的怒气,“两人一组,给我到其他车厢去找!”
不一会儿,有士兵来报告,说在第七节发现了一些货物。张望晨来到这节车厢向里看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大箱子被摆放在正中央的位置。箱子开口处两侧都有密码锁,不过都被打开了,而且调到000的位置。张望晨紧张起来,他慢慢地解开扣环,掀起箱子,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这套只有少量划痕的晶格士兵装备安静地躺在海绵垫里。
“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东西?这是什么装备?”
面对刘坚科的疑问,张望晨只能用摇头来回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从东国缴获的装备。我现在要核验一下这套装备的完整性,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到紫泉了。”
“行,都听你的。”蒋仁话音刚落,只听背后传来急促而尖利的哨子声,紧接着又是几十个人急促的踏步声。张望晨转过头去,只见又是几十个警察从车站里跑了出来,现在所有的警察都掏出冲锋枪或者手枪指着他们,而蒋仁带来的士兵也齐刷刷地举起自动步枪。
第五十章 买椟夺珠(其三)
“这是什么意思?”张望晨合上箱子站了起来,只见那个警察小队长从那群举着枪的警察中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各位,你们暂时不能走了。我接到绀泉市市政府命令,这里运输的货物涉嫌机密,从现在起,押运货物的人员和货物本身都要被扣留。”
张望晨一时没了主意,这时刘坚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不要担心,继续验货,我去对付他们。蒋排长,跟我走。”
张望晨点点头,重新蹲了下来。他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这样既能看到刘坚科和蒋仁,同时也好腾出左手,悄悄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喂,车厢里的那个安全顾问不能待在那里,你马上出来!”
“这里现在由我接管了,”刘坚科大步流星的走着,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省政府派出的督导专员。之前我们就接到紫泉市的报告,说这里有人故意以战时条例为名,无端扣留甚至克扣物资,没想到我亲自来一趟就碰上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省政府?”这个警察队长有些懵,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骄横,“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克扣过物资,这次我也只是照章办事。我现在做的每一个步骤都符合要求,您既然是省政府的专员,也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张望晨还在努力搜寻着文件上的零件,但是他一件也没有找到,他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而不远处的聊天更加加剧了这种情绪。
“我意识到了。不过,我相信有一点你没有意识到。”刘坚科指向自己的臂章,“如果你在你的警察生涯中稍微学到了一点什么,那其中至少会有‘不要和军队冲突’。而我从我十几年的行伍生涯中也学到了一些东西,身为一个宪兵,我有权利管辖军队中的一大部分人。我要告诉你,这次转运货物的行动,你们没有任何权利来干涉,文件上的信息很充足,这并不涉及重大机密,因此我不认为你们市有什么理由把它扣留下来。况且,这次转运行动是紫泉市和柏塔省之间的往来贸易,除了这列火车会经过绀泉市郊区以外,本不应该和你有任何的关系。”
刘坚科伸出手用力地戳向警察队长的胸口,身旁的警察战战兢兢地转动了枪口,“现在,我会按照文件上的说明,取走这批货物。我们需要一个列车回转场来给我们的机车头转弯,而每个货运车站都必定会有一个回转场或是环形线路。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清楚——那么你明白了吗?”
而现在张望晨在干什么呢?他虽然一直在听,手上也没有闲着。他之前花了几分钟来琢磨这些零件应该怎么样拼装,就在刘坚科谈话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些九成新的部件组合成了一个整体。当他看到这个杰作的全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根本不是晶格士兵2型的装备,而是3型的,除了缺少呼吸器和面罩之外,这套装甲和绑架自己的晶格士兵的穿着一模一样。
此时刘坚科已经带着蒋仁向他走来,身后的警察仍然保持着举枪的姿势,似乎主动放下枪不禁不能缓和当前紧张的局势,更会让他们丢脸。刘坚科爬上了货车车厢,“小子,怎么样了?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机车头正在前往回转场地的路上。”
“我们上当了。”
张望晨放低声音,把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刘坚科和蒋仁的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下怎么办,我们是找他们要个说法,还是我们就这么把它回去?”、
张望晨摇摇头,“我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整件事情都很蹊跷。现在的问题是,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是柏塔省那边,还是绀泉市?我觉得绀泉市应该不会想做这种事情,因为他们真的要用3型的装备来换掉我的1型,除非这只是个空壳子。现在看来,反倒是柏塔省那边或者路途中这趟列车停靠过的站点最有嫌疑,可以我们现在还没办法印证——”
一声从远处传来的枪响打断了三人的交谈,张望晨抬头时,正看见那名警察队长捂着胸口倒地,很快他身前的地面就有鲜血涌出。
“士兵杀人啦!”
周围的警察开始恐慌起来,举起枪对着士兵大喊“放下武器”“我们要开枪了”,蒋仁冲出了车厢,和周围的士兵一起举起枪朝着警察大喊着同样的话语。
张望晨的内心完全不能允许这种流血事件的发生,他焦急地朝着车厢门口走去,却被刘坚科拦住了,“不可能是我们干的,甚至不可能是擦枪走火。一定有其他的人埋伏在这里。”
就在这时,远处又响起了一声枪响,这次车站彻底陷入了枪林弹雨。张望晨连忙趴倒在地,大喊着停火,可是车厢外的士兵和警察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开枪,这场猝不及防的战斗让整个站台染满了鲜血。
张望晨的手里只有一把手枪,而他也并不愿意用它去杀本国的国民。车站里的枪声渐渐减弱,但是更多的枪声从远处响起,不断地打在站台的地面上。张望晨下定决心,向着车厢门匍匐前进,接下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象,让他真正理解了“人间地狱”这个词的含义:
靠近列车的站台一侧躺满了死伤的士兵,他们中的一部分还在扭动,而火车站附近的地面上满是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尸体。地上流出的鲜血几乎把每一具尸体都连接了起来,在张望晨眼中,这应该就是“血流成河”这个词展现出的景象。令他惊奇的是,仍然有些士兵在开枪,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撤退到车厢里,将车厢墙壁当作掩体,不断向外射击。
“他们在向那个方向射击,”刘坚科试图将头伸出车厢,几枚子弹就打在他头顶几十厘米的地方,“敌方火力来自我们的右前方,之前有列车开出的树林里。这里怎么会有敌人呢?”
张望晨看着纷飞的子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猜想:或许这次押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东国并不愿意看见燕国得到这件装备,因此派出部队,命令他们缴获或者销毁这些装备;而调换货物这种事情应该是潜伏在燕国的间谍所为。列车抵达绀泉市后,来自紫泉市的收货人发现装备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就会在收货地点逗留,这又给了东国的追踪部队以时间,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现在一样了。
这样的想法异想天开吗?也许有一些,但是他现在对此深信不疑。此时抵抗的枪声减弱,张望晨猜想是蒋仁手下的士兵快要消耗完弹药了。他打算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想到这里,他把手枪重新放回枪套,开始把那套晶格士兵3型装备穿在自己身上。一旁的刘坚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装备这种东西的?你现在要干什么?”
“当然是逃命了,”他一边卸除沉重的护具,一边说道,“我从紫泉市来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个东西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如果做不到,那么把发挥主要作用的那一部分拿走应该也算完成了任务吧。这趟列车开出来之后,司机没有下车而是等待我们出发,所以他应该还在车头。”
“想要开动车头逃走吗?”刘坚科用下巴指向车外,“那样的话幸存下来的士兵就被抛下了。我们现在的兵力应该不如对面,袭击我们的应该是一支特种部队,此时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为了消除这种劣势,我们应该集合其他人进行火力压制,躲进火车站,再找到载具逃离这里。”
张望晨现在已经把这套装备的主体结构也是最沉重的部分穿在自己身上了。这是一个黑色涂装的塑料胸甲,背部的电子仪器全部被一个金属外壳封装在塑料板里,类似于耳麦的头部部分则和立方奶奶戴在他头上的检测仪没有什么区别。听到刘坚科的意见之后,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一个糟糕的方案,但是在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加持之下,这个方案可能会变得更加刺激和有趣。
第五十一章 买椟夺珠(其四)
“他们要的是这套装备,杀死其余人员只是必要条件。我其实也打算躲藏在火车站里等到援军,这栋两层的建筑应当适合室内防御作战。事实上,这只是我的计划的后一部分,而前一部分并不是乘上与其他车厢分离的机车逃走,而是让机车继续行驶,司机先行跳车,我则在中途离开,躲藏在火车站外的树林里。想要追上逐渐加速的机车并非易事,东国军队如果有反坦克火箭筒或是枪榴弹,很可能会炸毁机车,无论怎样,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逃之夭夭的机车吸引住了。在这之后,我就可以沿原路返回火车站,和你们一起离开。”
“非常异想天开的计划,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不切实际。首先,你打算怎么样把敌人的视线吸引到你的身上?”
张望晨用指关节敲敲手里的头盔,把它戴在自己的头上,拉紧了系带,“我猜他们可能有检验这种装备的仪器,一旦开机就会被检测到。为此,我会直接穿着这身装备从车厢里跳出去,然后从车底下钻到另一侧,向机车跑去。”
刘坚科还想说什么,可是一梭子子弹打在车厢上打断了他的发言,张望晨此时不知为何,感觉身心各处的能量都快要喷涌而出,他抽出手枪,朝着车厢外瞟了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出车厢。
他的脚刚刚踩上站台,背后的子弹就像被狂风吹打的雨点一样撒了过来,张望晨不敢回头,死命地朝着机车奔跑。
面前的地上,有一把自动步枪静静地躺着,显然它的所有者在死前松了手。他看准时机,一个前滚翻过去把这支步枪拿到了手。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弹匣的问题了,面前恰好又有一具遗体倒在站台边缘,他便顺势朝着站台和列车之间大约60厘米宽的间隙狂奔,一个滑铲滑下铁道。手肘被地上的鹅卵石撞得生疼,但这显然不是他应该担心的,他放下枪,抬起身子拉着头顶这具遗体的袖子把它拽到了自己身边。
这名遗体的胸口被鲜血浸透,应该是死于胸口中枪,他的眼睛还睁着,嘴巴也像正常人一样张开,现在还不断有鲜血从嘴角渗出来。张望晨很想为他默哀,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他解下携行具,从车厢底部的空间钻到了列车左边,这一侧紧挨着道路旁的树林,视野极其受限,根本看不清树丛之间的事物,他只能希望这种妨碍是双向的。
枪声逐渐变得零落,他沿着铁轨跑到机车跟前,沿着梯子爬上机车侧面,伸手拉动车门,车门却纹丝不动。他并不知道司机在不在里面,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慢慢地从窗户向里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人抱着脑袋躲在角落里,一个身穿不同款式迷彩服,脸上涂着油彩,头戴钢盔的士兵把自己的冲锋枪对准了这个中年男人的后背。张望晨不禁暗骂,原来这辆列车也早就被东国控制了,即使没有警察故意惹事,他们恐怕在归途中也会被埋伏的特种部队伏击。
他轻轻地让自动步枪滑落在胸前,伸手掏出了手枪,隔着玻璃向这名士兵开了两枪。第一枪在打破玻璃之后就击中了防弹衣防护不到的后颈,第二枪也打在同一区域,这人一声不吭地倒下。
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转过身来,一具尸体却仰面倒下压在他身上,吓得他喊叫起来,不断地用几乎软瘫的手试图把这具尸体推开,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张望晨自己动手,从窗户里伸手进去打开了机车的门,这个男子终于挣脱了束缚,大叫着想要跑出去,张望晨差一点就没有拽住他,“机车怎么开?”
“什……什么?”
此时机车附近喊叫声四起,张望晨焦急万分,听到枪声的敌人一定正在包围机车。他回复了自己的耐心,放开紧紧揪住面前这人衣领的手,“机车怎么开,能不能直接和后面的车厢脱钩?快点告诉我,我就让你走!”
中年男人意识到他是认真的,颤颤巍巍地来到操作面板前,“这是自动供煤装置……身后的这个拉杆可以让机车和其他车厢断开……启动,送气,打开发动机……之后让机车慢慢加速……”
张望晨学了个大概,便拉开车门示意司机快走,“躲进树林里,天黑之前不要回来。”
枪声重新响起,瞬间就有数十枚子弹雨点般打在机车外侧,只可惜机车的大部分部件都比较坚固,张望晨并不十分担心,他迅速而准确地按照步骤快速启动了机车,并和后面的车厢脱钩,很快机车便慢慢地向前驶去。
此时外面的枪声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猛烈了,右侧的车门已经被打出数个枪眼,张望晨不敢高估这些金属结构的防弹性能,更不敢拿身上这件价值连城的装甲冒险,连忙缩进角落,把枪举过头顶向外面盲射,如果他的射击课程老师们就在这里,一定会被他的姿势气死。
机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枪声也被甩开了,张望晨长舒一口气。他抬起头从右面同样被打烂的窗户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只见一群特种兵正在奋力追赶着他所在的机车,但显然和后面车厢脱离了的机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很快就把这些人远远甩开。
忽然,他在视线的余光里看见了什么不妙的东西,一个不祥的征兆划过他的脑海,让他不顾一切地拉开左侧的车门,右脚用力在机车的边缘一蹬,向外跳去。
他的思维又清醒了,他的意识又重新属于他自己了,这种感觉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让他化险为夷。他也曾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很显然他得不到答案。
时间的流动如此缓慢,他的脑海里已经闪过数个念头。此时张望晨仍在半空中,身体仍然保持着向前跳跃的姿势,正在他惊讶于自己刚刚的举动时,突然之间,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推了一把,接着这股力他几乎是从机车上飞了出去。
飞行后的坠落无可避免,他用一个轻巧的姿势完成了前滚翻,卸掉了大部分力量,但是无法消除的那一部分力量让他继续在地上翻滚,直到他能够自己停下来。当他艰难地起身,他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敌人用榴弹发射器或者火箭筒击中了机车,而他自己因为刚好跳了出去而逃过一劫。
张望晨完全不敢在原地停留,他抓起枪带断掉的步枪向面前的树林跑去。但很快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似乎之前是在落地的时候被枪托硌了一下,这样的痛觉说明肋骨受伤了,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他迅速躲到一棵树后卧倒,静静地观察着局势。
机车的动力部分虽然被炸毁了,下半部分却依然尽力维持着原先的速度,沿着铁轨向前继续滑行了数十米才停下。很快,十几名敌人就出现在铁轨上,一部分继续警戒,另一部分则快速朝着机车的残骸移动。张望晨正打算慢慢地挪动身子,朝着树林深处移动,负责警戒的一名敌人就开了枪,子弹就落在自己的手边。他一个激灵,抓起枪在地上滚了一圈,朝着敌人的方向打了一个长点射,打倒了那名开枪的敌人。
无论如何,自己都已经暴露了,他顾不得胸口的疼痛,按照预先设想好的路线,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在树林里狂奔而去,一边在心里祈祷刘坚科以及剩余的士兵真的能够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存活下来。
突然之间他的脚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害得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只感觉自己的胸口疼痛难忍,肋骨的伤势一定是加重了。此时背后的枪声越来越近,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宝贝没有使用,反正这东西是给自己的,自己只有活下来才能继续接受训练,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在这里就让它派上用场,让自己能够寻求一线生机呢?
张望晨下定决心,调整好自己的头盔,对着护腕上的按钮一通乱按,这一操作可不要紧,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知被什么从脑壳里吸了出来,被装进了一个充斥着暗红色液体的容器。但是如果只有自己的脑子被拿走了,为什么自己还能够看到这些景象?
随着头部的抽痛,他惊慌失措起来,就在这时,暗红色的液体逐渐变得浑浊,开始发光,一个又一个画面陆续展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逐渐目不暇接。
很快他发现了这些画面的奥秘,这些画面展现的都是不同的人在树林里奔跑的情形,之所以是不同的人,因为每个画面都属于不同的视角,有的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有的则包含数个举枪的人影。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正在追赶他的那些士兵的视角!他正在通过这套晶格士兵3型装备窥视着敌人所看到的景象!
“目标消失。注意警戒。最后一次观察到是在约二十米的前方。检测仪器有动静吗?”
“好像有了讯号,正在定位。”
“好。大家注意,排列成五米间隔兵线,不要让视线能够看到其他同伴,继续保持警惕,向前推进。”
这声音就像在耳边响起一样清晰可辨,张望晨甚至闻到了枪口硝烟的味道,这样的体验让他毛骨悚然,这实在是……太真实了。现在他知道当初在营地里他是怎么样被发现的了,这些晶格士兵一定借助其他人的视线看见了他。
这样切实的体验固然很有价值,但是如果一直沉浸其中,他应该怎么样让思维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第五十二章 买椟夺珠(其五)
张望晨试着闭上眼睛——现在连自己眼皮的知觉都显得那么遥远——然后集中注意力,这些带着红色滤镜的景象便慢慢变得透明。他再次睁开眼睛,现在他能够感觉到这是自己的眼睛了,带着夕阳色调的树林也是此时此刻自己正在注视的景象。
张望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回来了,他试着眨动眼睛,结果让他很满意。不过先前的体验也并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就像投影一样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只不过十分透明,相较而言,还是那些人的交谈声更为清晰。
这样难忘的经历还是留给以后去慢慢体验吧,现在他应该准备逃跑了。他慢慢地靠着背后的一棵树坐了起来,在周围寻找着能够界定距离的事物,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一颗歪倒的树上,就是它了。
面前的视角里,有三个能够看到这棵树,而且已经离得很近了,按照他的判断,背后的敌人离自己不到十米。他并没有更换几乎打光的弹匣,而是从胸前取下一颗手榴弹,拉开了拉环。
越来越近了,是时候了!张望晨的左手绕到胸前,大拇指别扭地扣动扳机,打出一个点射。垂在胸前的步枪肯定不会打到任何人,而从右手掷出的手榴弹才是他的杀手锏。他已经在背后这些人的视角里看见他们听见枪声后习惯性的卧倒姿势,处在破片杀伤范围内的人是很难躲开的。
一声巨响在背后响起,还间杂着几声惨叫,张望晨眼中的几个视角消失了。他借着这个机会换上新的弹匣。起身继续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奔跑。
忽然间,视线中的一个视角剧烈摇晃起来,似乎有人向他的方向投掷了一颗手榴弹。他收起步枪扑倒在地,一秒之后一颗手榴弹就在他身后炸开,被冲击波掀起的泥土直接打在他的背上。他刚要起身,又有一颗手榴弹在他背后爆炸了,这次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瞬间被气浪压倒。
“这样不是办法……!”张望晨忍着耳鸣,抓起步枪翻身,朝着背后一阵扫射,就在这时一颗手榴弹好巧不巧地在空中向他飞来。他原以为这颗手榴弹会碰到哪棵树的树干,结果它穿过了树木的间隙,直接向他飞来。他大吃一惊,伸手去抓,刚好把这枚手榴弹连带压杆牢牢攥在手心。
为什么这个场面如此似曾相识呢?
张望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处置这颗烫手的山芋,索性翻身爬起,把这枚手榴弹向背后抛去,然后不顾一切地跑开。但是它的引信想必已经所剩无几了,张望晨再一次被炸翻在地。
耳鸣持续了更久的时间,甚至有几秒钟他在什么都听不到的情况下仍然向前奔跑。突然间他的眼角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景象,虽然穿梭在树林之间让他难以分辨,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是刘坚科组织起了防御。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每当眨眼都能够看到十几个几乎相同的视角正在向树林射击。
身后的枪声已经不再朝着自己,张望晨松了一口气,他在确认了追兵已经离他很远之后,才敢慢慢地向树林的边缘移动。反击的火力虽然零散却十分稳定,不断有子弹从站台上打出来,张望晨沿着树林来到铁轨旁边,故技重施从列车底下钻了过去。他从列车底下爬过之后,把突击步枪扔上站台,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映入他眼帘的第一样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刘坚科显然被吓到了,连忙叫其他士兵调转枪口,“真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又发生在你的身上了。下次如果我还能带领作战部队,我一定要把你拉过来向他们介绍活命的经验。”
面对这样的调侃,张望晨已经没有力气再摆出微笑。“他们似乎有退却的迹象,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
“就是用这个仪器。它可以让我模糊地看到那些人的视角。现在我能看到他们正在进行火力掩护,同时交替后退。”
“希望是这样,”刘坚科小心地抬头望去,“至少枪声越来越稀疏了。你说的没错,他们撤退了。”
张望晨点点头。他看向背后躺满了尸体的站台,不仅一阵唏嘘,短短一个小时之前,这些士兵仍然有说有笑地坐在卡车车厢里。他慢慢向这些尸体走去,让靴子轻轻地落在尸体之间的空地上,并试图寻找他们之中有谁还可能活着的迹象,然而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难道他已经麻木了吗?
“你在那边干什么?”
张望晨摇摇头,回到了刘坚科的身边,“没什么。”
“我这一次回去一定要写很长的报告了。我觉得我的上级几乎不会相信龙庭省居然渗透进了特种部队,这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长久以来,龙庭省一直被认为是西部战线的大本营,这里的安全至关重要。”
“这些特种部队一定是冲着这个来的。”张望晨敲敲身上的装甲。
“对……但是目的比起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我想,龙庭省也即将成为前线的一部分。我很喜欢这里,尤其是在紫泉市驻扎的那段日子,恐怕我们就要和那些美丽的景色说再见了。战争是残酷的,它像是推土机,把美丽和丑陋的东西一视同仁地毁灭。趁着你还能享受平静的日子,好好享受吧。”
接下来的经过,张望晨日后实在不想回忆。他和刘坚科等到了绀泉市驻军来到,这些士兵见到火车站的惨状后一个个都是面色煞白,一言不发。刘坚科对军队支援的时间还算满意,和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匆匆聊了两句之后,便让他给自己分配了一辆车,带着张望晨和自己来时带着的三个宪兵中唯独存活的一个,驱车在暮色中返回龙庭市。想到来时自己还是坐在蒋仁的吉普车上,张望晨的内心就泛起无限的劳累和困倦,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忆这些事了。
刘坚科端坐在驾驶座上,目光直视着前方,就像下午经历的不是一场血腥的遭遇战,而是恰如其分的全是客套话的会议。他向后看去,后座的那名宪兵蜷缩在座位尽头,而自己身上脱下来的那套装备正安静地躺在另一侧。
正是因为你这个东西,才导致今天死了这么多人啊……张望晨这样想着,眼皮慢慢沉重起来,车窗外的晚霞渐渐消失,视线中的光线只剩下沿途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车灯的光芒,而这样的景象缓和了他在下午体会到的惊慌和紧张,效果似乎还过于优秀了,以致于当他被刘坚科摇醒,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睡着了。
“醒醒,小子,市政府到了。”
张望晨紧紧地闭住眼睛再睁开,确认了自己已经回到了市政府。在睡眼惺忪地拉开车门之前,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不妨先进来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很忙,今天这事情闹大了。你看看街上的样子,”刘坚科用大拇指指向窗外,“我敢断定龙庭省全境的战备状态升级了。把东西拿好就回去吧,说真的,我可不想再看见你了。”
张望晨除了尴尬地笑着面对刘坚科的嘲讽,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做了。他拉开后排车门,只见那名宪兵仍然蜷缩着,他轻轻拿下那套用鲜血换来的缴获品,轻轻地关上了车门,吉普车便扬长而去。
刘坚科说的不错,这座城市已经紧张起来了:市政府的门前增设了两名卫兵,就站在唯一开启着的小门旁边,之前敞开的红漆大门已经紧紧关闭。正当他走向这扇仅能供两人同时进出的木门,两名卫兵便上前一步,“站住!你是哪个单位的?”
想必是身上的迷彩服和头戴的奇形怪状头盔增加了他们的警戒感吧?张望晨把那套金属盔甲换到左肩,掏出证件自报家门,但这样仍然不能让他们完全放松警惕。居左的卫兵走进了门里,只剩下另一人用戒备的眼神盯着他,不多时那名士兵又走了出来,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市政府里的气氛似乎躁动不安,几个人在院落里和马路上走来走去,其中的一个人还带着一袋文件,而每一栋楼上的绝大多数窗户都被房间里的灯点亮了,映照着他们步履匆匆的身影。张望晨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因为他每次从学园的教学楼回到宿舍时,往往只有几个教室或者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这样的态势让他也不得不加快脚步朝着市长办公室走去,即使他的身躯已经疲惫不堪。
正当他拐进陆星柏所在的那栋楼的侧门,不远处陆星柏就带着几个随从从楼梯间里走了下来,当二人四目相对,陆星柏愣在了原地。张望晨顺着来人的视线向自己身上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和肘部都沾满了煤灰和泥土,领口处居然还有斑斑血迹。他装出轻松的样子点点脖子,“不是我的血。”
“我不是说这个,”陆星柏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示意张望晨赶紧跟着他上楼,“虽然看见你肩膀上的东西了,但是我还是放不下心,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向你推荐紫泉市本地的整容医生——你的脸上和脖子上有两个很长的伤口,看起来很吓人,而你却没有什么反应,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能是手榴弹破片吧。说起来,你要的货……”张望晨压低了声音,“似乎有一些瑕疵。”
“嘘……不能在这里说。我已经知道了,似乎我们碰上了什么商业间谍。但是这已经不太重要了,这次事情闹大了,先跟我去办公室吧,我会告诉你怎么回事的。”
下节预告:
“果然从头到尾,这个货物都是圈套!”
事已至此,只能把目光投向西海岸远方的岛国。
枪口再次指向他,李芳念这次还想说什么?
张望晨的冒险刚刚开始!下一节:目的地是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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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
Beauly railway station, https://en.wikipedia.org/wiki/Beauly_railway_st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