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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海岸的女王

2023-07-04 00:17 作者:弓箭手呼兰噶剌  | 我要投稿

相信春天绿色花苞盛开,

秋天将绿叶涂上暗淡之火;

相信我坚持灵魂不受侵犯,

来把我的熊熊野心投到另一个人。

                        

——贝丽特之歌

大街倾斜着伸向码头,街上铁蹄声争鸣。一群人散落在街上大喊大叫,一个穿着铠甲的人骑着一匹黑马,宽松的斗篷随风飘扬。街道远处传来追逐的喊叫和喧闹声,但马背上的人没有回顾。他疾驰驶向码头。到了码头边上,他在马腹上用力一夹,把向前冲的马猛地勒住。水手们站在一艘帆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艘船船头很高,船身很宽敞。水手们背对着长桨和破烂的帆布而立。船长是个肌肉结实、留着黑胡子的人,他站在船头,用船钩把船从桩上渐渐放松。他怒气冲冲地冲那骑手吼叫,后者跳下马背,奋力一跃,稳稳地落在了中部甲板上。

“谁让你上船的?” “开船!”这个不速之客咆哮道,做出一个凶狠的手势,阔剑上甩下鲜血。 “可我们要去库什海岸!”船长提醒他。 “那我就去库什!我叫你开船!”对方朝大街匆匆一瞥。大街上有一队骑兵正在赶来,身后很远的地方跟着一群弓箭手,已经拉起了弓箭。 “你能付钱吗?”船长问道。 “我用剑付钱!”对方厉声喝道,挥舞着他的阔剑,阔剑在太阳底下发出微微蓝光。“克罗姆啊,你要是再不开船,我就用水手的鲜血洗刷这条船!” 船长老于世故,他扫了一眼那剑客伤痕累累的阴沉面孔,那张脸因为激动而变得冷酷无情。船长叫喊着下达紧急命令,让大家猛推船身。船在海浪的颠簸下进入了清澈见底的水中,船桨开始有节奏地劈啪作响。一阵风吹过,轻快的小船借着风势驶向了大海,然后像天鹅一样顺其自然地向前驶去。 码头上,骑士们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剑,叫喊着让船改变航向,并命令弓箭手在小船驶出射程之前赶紧放箭。 “让他们叫吧!”剑客只是咧嘴一笑,“船长,你无需改变航向。” 船长从船头的小甲板上走下来,穿过一排排桨手,然后走上中层甲板。那个陌生人背朝船桅站在那儿,警觉地眯着眼睛,手中的剑已经准备妥当。船长镇静地看着他,动作小心翼翼,尽量不去碰腰带上的长刀。陌生人体形高大威猛,身穿巨大的黑色锁子甲,护胫甲闪闪发光,头戴高度抛光的蓝色牛角头盔,披着锁子甲的双肩上垂下猩红色的披风,随海风飘动。他随身带着一把阔剑,剑鞘别在他宽大的鲨革腰带上,腰带上有金色的锁扣。牛角头盔下的浓密黑发与炽燃的蓝眼睛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果我们必须一起航行,”船长说,“我们就要和平共处。我的名字叫提托,阿耳戈斯港的船长,我有许可证。我们要驶往库什,将宝石、丝绸、糖和铜柄剑卖给黑人国王,换取象牙、椰干、铜矿石、奴隶和珍珠。” 剑客朝后瞥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码头,那儿的人们仍在无助地挥手,显然他们很难找到一艘速度能够超过这平底大船的快艇。 “我叫柯南,是辛梅利安人,”他回答道,“我曾去阿耳戈斯找活儿干,但是那儿没有战争,所以我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卫兵们为什么追捕你?”提托问道,“这与我无关,但我想可能……” “没什么不能说的,”辛梅利安人说道,“克罗姆,虽然我和你们这些文明人相处了很久,但你们的行为仍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昨晚在一家小旅馆,禁军的一名首领对一名卫兵的女友施暴,士兵自然杀了首领。但是一些该死的法律不允许杀害卫兵,所以男孩和女孩逃跑了。有人谣传说看见我和他们在一起,所以今天我被拽到了法庭。法官问我那位小伙子去哪儿了,我说既然那小伙子是我的朋友,那我就不能背叛他。然后法官更加恼怒,长篇大论地讲我对国家、社会及其他事情的义务,这些我都不能理解。法官还是让我告知我的朋友逃到了哪儿。那时我就满腔怒火,因为我已经申明了我的立场。 我怒发冲冠,一言不发。法官咆哮着说我藐视法庭,应该被投进地牢终生监禁,除非我背叛我的朋友。我看他们都疯了,我就拔剑劈开了法官的脑袋,然后杀出了法庭,看见巡检的公马拴在附近,我就跨上马奔向码头,但我找不到驶往外国的船。” “哦,”提托大胆地说道,“法庭与富商勾结,在讼案中多次欺诈我,谴责我缺乏责任感。如果我再在那个港口抛锚,他们就又要盘问我了,但我可以证明我是被迫才这么干的,我会说是你拿剑威胁我的。我们都是温顺的水手,与你素无瓜葛。不过,有一位像你这样善战的人在船上也不错。到船尾甲板上来吧,我们一起喝一大杯麦芽酒。” “好极了。”辛梅利安人把剑插进剑鞘,欣然应道。 阿耳戈斯号是一艘很坚固的小船,是典型的商船,定期来往于辛格拉和阿耳戈斯港及南方海岸,一般沿海岸线航行,很少深入远洋。它有高昂的船尾、弯曲的船首,宽阔的腰部以一个优美的角度从船首倾斜到船尾。它由船尾的舵引导,推进力主要是由宽大的条形丝绸船帆提供的,并由船首的三角帆协助。船桨是逆风航行出小溪和海湾时才用的,也可用于风平浪静之时。中层甲板的边上有十支桨,前后各有五支。阿耳戈斯号造价最昂贵的部分是在这层甲板下以及前甲板下被海浪冲击的部分。人们在甲板或桨手的工作台之间睡觉,天气糟糕时可以用天篷遮盖。船上有二十名桨手,三个舵手,一名船长,可谓人员齐全。 阿耳戈斯号平稳地向南驶进,天气也持续晴朗。艳阳高照,天气越来越酷热,天篷也搭起来了,闪闪发光的船帆、船头上以及船舷上缘华丽的金质品和条形的绸布交相辉映。 他们沿着闪米海岸航行——那里有绵延不绝的草地,塔楼上环绕着白云,留着蓝黑色胡须、长着鹰钩鼻的骑手沿着海岸线奔驰,疑惑地看着这艘大帆船。船没有停下,因为和闪米特人做生意几乎无利可图。 提托船长也没有驶入广阔的海湾,那里的冥河将巨量的河水注入大海,巨大的黑城坎米不时隐约出现在蓝色的水面上。船只并没有不请自来地驶进这个港口,肤色暗淡的巫师们在阴暗的献祭烟雾中编织着可怕的咒语,这些烟雾从血迹斑斑的祭坛上连续不断升起,在那里赤裸的女人尖叫着,在那里,古蛇塞特,希伯莱人的大敌,却被斯泰吉亚人当做神明,祂在祂的崇拜者中间扭曲翻滚着祂那闪亮盘绕的躯体。 提托船长对那片如梦幻般、像玻璃地板一样平静闪光的海湾敬而远之,尽管船头立着巨蛇雕饰的贡多拉自城堡后方的陆地驶来时,皮肤黝黑、头发上插着大红花簇的赤裸女子总会站在小船上朝他的水手叫喊,厚颜无耻地搔首弄姿、卖弄风情。 内陆再也没有出现辉煌的高塔。他们已经驶过了斯泰吉亚的南部边界,正沿库什海峡航行。大海和海路对柯南来说永远都是神秘的,他的家乡位于北方高地的山脉中。这位流浪者对这些强壮的水手仍然很感兴趣,然而这些水手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同族。 他们是典型的阿耳戈斯水手,身材短小精壮。柯南远远高过他们,他们随便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他有力量。他们很强壮,吃苦耐劳,而他却像狼一样有耐力和活力,他的肌肉坚硬如铁,他在荒原中经历过艰难的生活,因而勇气十足。他容易大笑,也很易怒。他是个勇敢的食客,酷爱喝酒,但酒量很小。他在很多方面都像孩子一样单纯,不懂文明的诡辩。他天资聪慧,拥有让人嫉妒的天赋,但他像饿狼一样危险。虽然他年龄不大,却因战争和流浪而坚强,从他的服饰可以看出他旅居过好多地方。他的牛角头盔像是诺德海姆的阿萨族戴的头盔,锁子甲和护胫甲是科斯最好的工艺,紧束他臂腿的精致板甲来自尼米迪亚,他腰带上的武器是极好的阿奎罗尼亚巨剑,他华丽的猩红斗篷绝对是出自俄斐。 他们一路向南驶去。提托船长开始寻找黑人的村寨。但他们只在海岸线找到了烟熏火燎的废墟,赤裸的黑人尸体凌乱地散在那里。 提托破口大骂:“早先我和这儿有很好的贸易往来。这肯定是海盗搞的破坏。” “如果我们碰到他们……”柯南拔出他剑鞘中的利剑。 “我不主张武力。我们得跑,而不是战斗。我们曾经打败过强盗,如果真是处于千钧一发之际,我们也可以用武力对抗他们,除非是贝丽特的女猎手号。” “贝丽特是谁?” “最疯狂的不死女魔。肯定是她的屠夫们摧毁了位于海湾的村庄,我看不出有什么能证明我猜错了的迹象。但愿有一天我能看见她的尸体悬于桁端。她被称为‘黑色海岸的女王’。她是闪米特人,率领着黑人掠夺者。他们掠夺船舶,把无数商贾沉入海底。” 提托从船尾的甲板下取出了棉质短上衣、钢盔和弓箭。 “如果他们侵犯我们,抵抗也无济于事,”他咕哝道,“但是不抵抗就放弃生命有损尊严。” 日落时分,乌鸦巢发出警告。在船首右舷边小岛的尖端,一艘滑动着的单层甲板大帆船正蜿蜒行进,这艘船的甲板从船头一直延伸到船尾,像蛇一样细长而致命。每边有四十支船桨驱动它轻捷地在水面穿行,低矮的扶手旁挤满了赤裸的黑人,他们有节奏地喊叫着,用长矛撞击椭圆形的盾牌。桅顶飘扬着深红色的狭长三角旗。

“是贝丽特!”提托喊道,脸色变得苍白,“快!把她甩掉!进入那个河口!如果我们能在被他们打败之前逃到岸上,我们就有机会逃命!” 阿耳戈斯号急剧转向,朝棕榈树环抱的海岸线驶去。提托来回踱步,鼓舞气喘吁吁的桨手们加油。船长胡子竖起,眼睛瞪视着前方。 “给我一张弓,”柯南请求道,“我认为弓箭是不符合男子汉气概的武器,但我从赫卡尼亚人那里学会了射箭,如果我不能射中那边甲板上的人,事情会很糟糕。” 他站在船尾,看着蛇形船只飞掠水面,虽然他没出过海,但他很明显意识到,阿耳戈斯号绝不会赢得这场比赛。箭头离弦,从海盗的甲板上掠过,呼啸着落入海中,距离对方船尾还有二十步远。 “我们最好坚持住,”辛梅利安人咆哮道,“否则我们都会背部中箭而死,那种死法可不如战死沙场那样有尊严。” “屈服吧,畜生!”提托大吼道,他强壮的拳头激烈地挥舞着。蓄须的水手们哼了一声,举起了桨,他们的肌肉虬结,汗水开始从他们的兽皮上渗出。结实的小船从水中航行时,船身的木材吱吱作响地呻吟。风渐渐小了,帆无力地垂着。离不屈不挠的袭击者越来越近,一支长箭飞来,穿透了一个舵手的脖子,他窒息而死,提托窜出来接替他的位置。柯南双脚岔开,在起伏不定的船尾甲板上站稳身形,举起了弓。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海盗船的具体情况了:水手们两侧竖着盾牌做防护,盾牌外面刷着漆,并装饰着羽毛,但在狭窄的甲板上跳跃的勇士们却没有防护,他们只是挥舞着长矛。 在船头的高台上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她的洁白皮肤闪耀得让人眼花缭乱,与乌木般光滑的兽皮交相辉映。毫无疑问,她就是贝丽特。柯南把箭杆贴近自己的耳朵,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手一偏,离弦的箭射穿了贝丽特旁边一名打扮华丽的长矛兵。 海盗船渐渐追上了这艘轻便的小船。箭头雨点般落到阿耳戈斯号上,人们大声哭喊,舵手纷纷倒地。提托独自支撑沉重的船锚,喘息着大骂,他大腿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伴随着一声抽泣,他陡然倒下,一道长长的箭杆在他刚毅的心脏处颤抖着。人们在混乱中大喊大叫,柯南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指挥作战。 “伙计们,起来!”他吼道,砰的一声放开绳索。“拿起你们的武器,在这些混蛋扭断我们的喉咙之前,给他们点儿厉害尝尝!卑躬屈膝毫无用处,在他们登船之前,我们只能划上五十步!” 绝望中,水手们丢掉他们的划桨,抓起他们的武器。这种举动很英勇,却毫无意义。在海盗登上他们的船之前,他们只能全体射击一次。因为无人掌舵,阿耳戈斯号漫无目的地航行,袭击者的钢铸船首撞上了它的船腹,挠钩嘎吱嘎吱地咬住了船的侧面。黑人海盗从高耸的舷缘一齐向下射箭,射穿了水手们的棉夹克,然后手握长矛企图完成屠杀。海盗船的甲板上躺了六具尸体,他们是柯南百发百中箭术的牺牲品。 阿耳戈斯号上的战斗简短而血腥。矮小粗壮的水手们根本不是高大野蛮人的对手,他们很快只剩下一个幸存者。柯南站在高高斜起的船尾,与海盗船的甲板持平。当袭击者的钢铸船首撞上阿耳戈斯号时,他振作精神,站稳脚跟,扔掉了弓。一个高大的海盗越过横栏,半空中撞上柯南的利剑,从躯干处被切断,身体和腿分道扬镳。然后,随着柯南的一阵狂怒,舷缘处留下了一堆堆伤残的尸体,他越过横栏,跳上女猎手号。

刹那间,无数支矛朝他刺来,无数棍棒朝他挥舞。但在混沌的打斗中他仍在前进。矛遇上他的盔甲就弯曲了,或者只能刺中空气发出嗖嗖声,他的剑一路高歌死亡之曲。野蛮人的战斗精神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一股不可抑制的愤怒让他的双眼变得通红,他劈裂他们的骨头,碾碎他们的胸腔,斩断他们的四肢,扯出他们的肠子,将之扔在甲板上,看起来就像血肉模糊的恐怖屠宰场。 他的盔甲刀枪不入,他背靠桅杆,当敌人在愤怒和恐惧中喘息时,他的脚边已堆满了残破的尸体。当他们举矛投射时,他紧张地跳到他们之间,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但一声尖锐的叫喊止住了他们举起的臂膀。黑巨人们像雕塑一样站立着,保持着掷矛的姿势,披甲的剑客提着滴血的剑立在中间。 贝丽特跳到黑人们面前,把他们的矛击打在地。她转向柯南,胸部起伏,眼睛闪耀。强烈的好奇攫取了他的心。她身材苗条,犹如一位女神,既柔软又撩人。她唯一的衣服是一件宽大的丝绸腰带,她白皙的四肢和乳白色的胸部让这辛梅利安人的心脏强烈地跳动着,甚至是在战斗喘息的暴怒之时也是如此。她浓密的黑发如同地狱的夜幕,像泛起涟漪的闪光瀑布一般垂落在她柔软的后背上,她黑色的眸子炽热地望着这位辛梅利安人。 她如同沙漠的风一样桀骜不驯,像雌黑豹一样灵活而又危险。她走近他,毫不在意他的利刃,毫不在意他那把滴着她手下武士鲜血的利刃。她柔软的大腿掠过剑刃,距离这位高大的斗士如此之近。她凝视着他忧郁而又凶狠的双眼,红唇微启道: “你是谁?”她问道,“以神的名义,虽然我漫游过从吉普赛海岸到南方之火的海域,但从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你从哪里来?” “来自阿耳戈斯。”他简短地答道,机敏地撒了个谎。虽然他赤手空拳连续猛击几下就能把她打昏在甲板上,却任凭她修长的手指向他别在腰带上的宝石短剑移动。他内心并不惧怕,他强健的胳膊拥抱过好多女人,文明人、野蛮人都有,却读不懂眼前的这个女人眼里发出的光芒。 “你不是软弱的希伯莱人!”她惊呼道,“你像灰狼一样凶猛坚强。那双眼睛永远不会因城市的灯火而变得暗淡,这些肌肉永远不会因冷酷无情的墙内生活而变得松软。” “我叫柯南,是辛梅利安人。”他答道。 对于习惯了异国气候的人来说,北境是传说中让人困惑的土地,建立在岩石和冰川之上,那里居住着凶猛、残忍的蓝眼巨人,他们的身体就像用石头铸成,带着剑和斧头,从冰筑的堡垒中走出,一路向南侵袭。他们袭击的地点最南不会超过闪米,闪米特女人分不清阿萨人、华纳人和辛梅利安人。凭着女人准确无误的强大直觉,她知道自己找到了情人,他的种族赋予他异国的魅力,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我是贝丽特。”她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女王在宣告自己的身份。“看着我,柯南!”她张开双臂,“我是贝丽特,黑色海岸的女王。哦,北方的雄狮啊,你就如哺育你的雪山一样冰冷。用你炽热的爱接受我、迷恋我吧。跟随我去天涯海角!我是象征烈火、钢铁、杀戮的女王,做我的王吧!” 他的双眼扫过沾染着鲜血的队伍,企图寻找愤怒或者嫉妒的表情,但没有找到。黑人乌木似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意识到对于这些人来说,贝丽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位女神,她的旨意不容置疑。他瞥了一眼阿耳戈斯号,它在深红色的海塘中颠簸、倾覆,海浪冲打着它的甲板,抓钩抓住了它。他扫视了一眼蓝色的海岸线,扫视了一眼远处海洋上绿色的薄雾,扫视了一眼在他面前精力充沛的女子。与这年轻的白人女子一起探索波光粼粼的蓝色国度,去爱,去笑,去漫游,去掠夺…… “我和你一起航行。”他咕哝着说,甩去剑刃上大滴的鲜血。 “好!”她的声音如拨动琴弦般动听,“拿草药来,给你们的主人包扎伤口!剩下的人把战利品搬到船上来,然后解开缆绳。” 当柯南背靠船尾栏杆而坐时,当老亚加给他包扎手上及四肢上的伤口时,在劫难逃的阿耳戈斯号上的货物很快被搬到了女猎手号上,并被储存在甲板下的小船舱里。水手以及倒下的海盗尸体被抛给成群浮游的鲨鱼,受伤的黑人平躺着接受包扎。然后抓钩被解开了,阿耳戈斯号无声地沉入被鲜血染红的水域。伴随着船桨的啪嗒声,女猎手号向南驶去。 当他们驶向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洋深处,贝丽特来到了船尾。她摘下饰品,脱下凉鞋,解下丝绸腰带,扔到柯南脚边,她的眼睛犹如黑暗中的母豹一样炽热明亮。她踮起脚尖,胳膊向上伸展,赤裸的白色肌体舞动起来,她朝疯狂的人群喊道:“蓝色海洋中贪婪的人们,请欣赏舞蹈——贝丽特的合欢之舞,她的祖先是阿什卡伦的国王。” 她在跳舞,像沙漠中转动的旋风,像不可熄灭的火焰的跳动,像天地万物的冲动,像死亡的激情。她雪白的双脚踩在血染的甲板上,当垂死的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时,他们不再畏惧死亡。在蓝丝绒般的黄昏,白色的星星微微闪烁,使她扭动的身体成为一团模糊的乳白色的火,她忽然大叫一声摔倒在柯南的脚边。他内心充盈着一股无名的欲火,因为他喜欢这个女人躺在自己胸前的板甲上喘息。

在这满是碎石的死亡之城,

她的双眼已被邪恶之光蛊惑,

每一处神经都发了疯,

好奇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情敌般的相互奋争,

只有贝丽特那美妙的歌声。

女猎手号纵横整片海域,这艘船像手鼓一样击打着海岸,附近的村庄都微微颤抖。相传这个女魔头找了个情人,是个铁臂力士,他如同受伤的狮子一样暴躁,并喜欢将强悍伪装。冥河上的船只被劫无数,但只有几个人幸存,他们讲述着内心充满仇恨的贝丽特和一个长着凶恶蓝眼睛的白人战士,因此斯泰吉亚的王子一直都记得这两个人。他们的记忆是一棵苦难之树,将在来年结出深红的果实。 尽管海上狂风肆虐,女猎手号还是沿着南海岸线巡航,随后舶了船,停靠在一个又宽又脏的大河河口,岸上丛林密布,处处透着诡异。 “这里是扎克海布,死神所在之地。”贝丽特说,“这里的河水有毒,看这水颜色多深!只有那些有毒的爬行动物才能在这里生活。那些黑人都得避开它。以前有冥河上的大船从我这里逃出去,顺着河往上游走,然后就消失了。我就恰好停在这个地方,过了几天,大船又顺着这黑乎乎的河漂下来了,甲板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船上就剩一个人,疯疯癫癫的,不久就死了。船上的货物安然无恙,只是船员都不见了,一片寂静,充满神秘。 亲爱的,我猜在那河的某个地方一定有座城。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水手们能在远处看到巨塔和城墙,他们只敢走到河的上游。我们什么都不怕,柯南,咱们一起去洗劫那座城吧。” 柯南同意了,他大致赞成她的计划。她的计划指导着他们的这次洗劫行动,而他的想法又能辅助他们实施她的计划。所以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航海,能打仗,航向哪里、和谁打并不那么重要。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意思。 战争让他们的船员大减,只剩下八十个剑士,都不够控制这艘大船的。贝丽特以前在南方的岛国招募海盗,但现在她没有时间去招募新海盗了。她对这次新的冒险活动充满热情。所以当女猎手号在河口游弋时,桨手们奋力划桨,乘风破浪,毅然前行。 他们航行在这个神秘河流的拐角处,这里刚好挡住了看海的视线,落日的余晖照着他们,船只在静静的水流中匀速前行,这样可以避开盘卧在沙洲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爬行动物。他们连只鳄鱼都没看见,更不用说什么走兽飞禽来河边饮水了。月升之时,天色变暗,河堤两旁坚固的峭壁也黑压压的,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神秘的树叶沙沙声和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还有一道可怕的眼神闪过。这时,贝丽特说曾有个冷酷的声音模仿猩猩的叫声,令人不寒而栗。恶魔们的灵魂都被禁锢在这些类人的动物体内,作为对他们之前罪行的惩罚。但是柯南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之前很少这样),在赫卡尼亚城市的金笼里,他曾经见过一个十恶不赦的怪兽,眼里却透着悲伤,所以他认为回荡在漆黑丛林里的那些荒野笑声并不邪恶。 接着月亮出来了,四周显出一小片红黑交替的条纹,整片森林也从可怕的混乱中苏醒过来,迎接月亮的升起。狮吼声、狼嚎声、叫喊声,让战士们胆战心惊,而柯南注意到,所有这些恼人的声音都是从丛林深处传来的,好像藏在这片扎克海布丛林里的野兽比人类还多。 月亮慢慢升起,月光穿过密布的树林,漫过起伏的叶子,给大河镶上银边,河水苏醒了,像是粼粼闪烁的气泡,又像是铺了一路耀眼的珠宝。船桨插入闪闪的水中,又浮上水面,镶着一层冰冷的银色。战士们头顶的羽毛在风中摇曳,剑柄和系带上的珠宝也都寒气逼人。 清冷的月光与海盗收集的那些黑曜石放出的光交相辉映。贝丽特伸着细长的手指去拾取散在地上的金钱豹石。她托着下巴,纤细的手托着脸颊,那双眼睛好似月光下耀眼的神秘珠宝。她凝视着柯南,这会儿柯南正懒洋洋地坐在她旁边,微风轻轻拂着他浓密的头发。 “柯南,我觉得我们周围既诡异又可怕,我们会被惊恐和死亡控制。”她说,“你害怕吗?” 他微微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我也不怕,”她若有所思地说,“从没怕过,我经常看到死神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恐怖的尖牙。柯南,你害怕神吗?” “我不会陷入他们的阴影,”野蛮人柯南谨慎地说,“一些神破坏力特别强大,另一些就擅于提供帮助,至少传教士是这么说的。希伯莱人信仰的密特拉一定是个很强势的神,祂的信徒建造的城市遍布世界。但是希伯莱人却害怕塞特。贝尔是盗贼之神,祂是个好神。我以前在扎莫拉做过贼,对他有所了解。” “你自己信仰什么神呢?我从没听你呼唤过他们。” “他们的首领是克罗姆,住在一座大山上。呼唤他有什么意义呢?他几乎不关心人的生死,所以保持沉默总比引起他对你的注意要好,因为他给你带来的是厄运,而不是好运!他冷漠无情,却在出生时给予力量,可以看透人的灵魂。一个人还能要求神怎样?” “那冥河那边的世界是怎样的呢?”她继续问。 “不管今生还是来世,我的同胞们都没什么希望。”柯南回答说,“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备受折磨,苦苦挣扎,也不过是白费力气,只能在疯狂的战争中寻找快乐,然后慢慢死去,他们的灵魂会伴着灰蒙蒙的云雾,随寒风凄惨地走向永生。” 贝丽特不禁打了个寒颤,说:“活着,虽然也不怎么样,总好过这样的命运。你怎么看,柯南?” 他耸了耸肩,说:“我知道很多神,全盘否定或者对他们深信不疑都很盲目。我不管死后的世界如何,它可能就是尼米迪亚无神论者所说的一片黑暗,或者是克罗姆的冰和雾的王国,或者是诺德海姆英灵殿的雪原和长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让我活得久一点儿,让我好好品尝新鲜的肉汁和美味的葡萄酒,得到温暖真诚的拥抱,在战场上看到刀光剑影与血色交相辉映,感受那疯狂的激情,我就满足了。让教授、牧师和那些哲学家们去思考现实与幻觉的问题吧。我懂这个:如果说生活是幻象,那么我无疑也是不真实的,所以幻象对我就是真实的。我活着,燃烧生命,去爱,去笑,这样我就很知足了。” “但神都是真的。”她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而且几乎所有的神,像伊什塔尔、阿施塔特女神、德喀托女神、阿多尼斯,他们都是闪米特神。贝尔也是闪米特神,因为他出生在古舒米尔。他留着卷卷的络腮胡,脸上嵌着一双透着智慧的调皮眼睛,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跑去偷国王的珠宝。” 她优雅地站起来,走过去抱抱他,说:“我相信人死后有来生,我相信,辛梅利亚的柯南。我的爱可以驱走所有死神!我躺在你的怀里,和我们的爱同生共死;你已将我牢牢掌握,将我征服,你深情的热吻已把我的灵魂勾走了。我们的心交融在一起,我们的灵魂也有了默契!如果我死了,而你依然为生存而战,我将再从那深渊归来,回来帮你——是的,不管我的灵魂是随着红蓝交替的船帆漂向那水晶之海的天堂,还是伴着地狱的烈火熔化,我都会回来的。我是你的,任何神明、任何命运都不会改变我们。” 船头瞭望台传来一声尖叫。柯南没有回答贝丽特的话,一跃而起,他的剑在月光的反射下发出一道银光,头发也竖了起来。他看见一个黑人战士吊在甲板上,脚下好像是一个柔韧的深色“树桩”,在船栏杆上方形成一个拱形。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有只巨大的湿淋淋的爬行动物盘在了船头,抓住了那个不幸的战士,叼在嘴里。只见那个战士在巨蟒的嘴里扯着嗓子尖叫,像老鼠似的挣扎着。巨蟒把战士叼起来,月光映着它的湿漉漉的鳞,像是要滴下来似的,令人作呕。柯南冲到船头,挥着长剑,几乎刺穿了那个比人还厚的“树桩”。血浸湿了栏杆,那奄奄一息的怪物紧紧地抓住它的俘虏,慢慢地爬向远处,沉入水里,激起一圈圈水纹和血泡,接着巨蟒和战士都消失了。

后来柯南亲自守着瞭望台,只是再也没有可怕的东西从黝黑的深处爬上来。曙光渐渐照亮了丛林,他看见了远处树林里突出的黑色塔尖。他叫醒裹着红斗篷在甲板上熟睡的贝丽特,她猛地跳到他身边,两眼放光。她让战士们拿起弓和剑,她那迷人的双眼精光四射。 战士们知道这是一座鬼神之城,他们清理丛林里高过城墙的树枝,然后扔向曲折的海岸。水草和河边的杂草恣意丛生,丛林悄悄地把这些植物都伪装了一层绿色,这些颜色都是有毒的。弯曲的塔尖恣意地盘绕着,伸向清晨的天空,破碎的柱子与坍塌的墙垣高低不齐。一根细长的柱子将一座大理石三角塔螺旋托起,在三角塔塔尖还坐着或半蹲着什么东西。柯南以为是雕像之类的东西,但他接着发现那东西在动。 “是只大鸟。”一个站在船头的战士说。 “是蝙蝠魔。”另一个很肯定地说。 “是猩猩。”贝丽特说。 就在这时,那活物展开宽大的翅膀,拍了几下飞进了丛林。 “带翅膀的猩猩啊,”老亚加不安地说,“早知道这样,宁可割喉也不来这里。太吓人了。” 贝丽特笑他迷信,然后下令让战士们把帆船靠岸,停在码头。她第一个跳到岸边,柯南紧随其后,然后是黑肤色的海盗。白烟随着晨风飘动,长矛都准备停当,所有人都疑虑地盯着丛林四周。 四处一片寂静,像睡熟的蟒蛇一样随时都有危险。贝丽特站在废墟中,仿佛一幅画,她充满灵气的优雅身姿与周围的空旷凄凉显得很不协调。太阳懒洋洋地露出脸,慢慢放出光芒,照亮黑压压的丛林,给塔镀上一层暗淡的金色,在残垣断壁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贝丽特指向一座瘦长的圆塔,塔身从不牢靠的塔基螺旋向上。塔基是一块宽面的石板,上面还有几处裂缝,长着草,两边是倒塌的柱子,在塔的前面有个相当大的祭坛。贝丽特迅速沿着古老的石板跑过去,站在祭坛前。 “这是其中一个比较久远的庙宇。”​她说,“快看,你能看血沿着祭坛流动,几百个世纪的雨水都没能把这些污垢冲刷干净。墙都倒了,而这些石块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支离破碎。” “可是这些破旧的庙宇都是哪些神的呢?”​柯南问。 她无助地摊开双手,“就连这座城的传说里也没有提到这个。呀,看祭坛那头的探孔!祭司们经常把他们的宝物藏在祭坛下面。你们四个去试试看能不能抬得动。” 她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腾出空间,恰好瞥见那塔摇摇晃晃,仿佛向他们逼近。三个强壮的黑海盗,他们竟然握住了插在石头里的探孔(正常人通常是握不住这个探孔的)​。就在这时,贝丽特忽然吓得大叫一声,往后一跃,他们都定住不动了。柯南正要过来给他们帮忙,被惊得猛一转身。 “草里有蛇。”​她边说边往后闪,“过来把它刺死,其他人躲到石头后面去。” 柯南立刻跑向她去刺那条蛇。​当他急躁地在草丛里搜索蛇的痕迹时,庞大的黑海盗双脚着地,喘着粗气,用力举起双臂,肮脏皮肤下的肌肉一起一伏。然而祭坛并没有挪动,而是突然倒向了另一边。同时,上面传来一阵隆隆声,接着塔就倾倒了,碎石将那几个黑海盗深深地埋在下面。 突然他们同伴中有人惊恐地叫了一声。贝丽特紧紧抓住柯南的手臂,那纤细的手指仿佛要挖到他的肌肉,“什么蛇都没有。”​她嘀咕着,“只是我想把你哄过去而已,我害怕那些神都死死地看着他们的财宝,害怕祭坛有机关。我们把这些石头清理干净吧。” 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把石头清理干净,然后又把那四具被压碎的尸体抬了出来,他们身子下面血迹斑斑。海盗发现了一个在固石里凿开的地道,地道上方本来压着祭坛的石柱充当盖子,现在石柱挪开,地道显露出来。这地道好像溢出火光一般,明亮闪耀,超乎想象的金银财宝摆在这些如饥似渴的海盗眼前:钻石、红宝石、血色皇冠、蓝宝石、绿松石、月长石、猫眼石、翡翠、紫水晶,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珠宝,闪烁耀眼,好像女魔的眼睛。地道里宝石的光亮和清晨太阳柔和的光芒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贝丽特一声惊呼,扑通跪倒在河边那尽是血渍的瓦砾碎石上​,将她雪白的手臂深深的埋入一池的珠宝,覆盖了她的肩膀。她捧着珠宝,再次欢呼——一长串深红色的宝石像上冻的血块穿在金线上。阳光穿过这些宝石,仿佛透着血红的光雾。 贝丽特的双眼一下恍惚了。​闪米特人被这珠光宝气的地方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见过无数王国的珍宝,看到这些却还是经不住诱惑。 “伙计们,把这些宝物尽情地收入囊中吧。”​她兴奋地狂叫起来。 “看!”​一个有力的黑手臂伸向女魔头。 贝丽特猛一转身,红艳的嘴唇好像要怒吼的样子,仿佛她期待着有个海盗对手来抢劫她的战利品,不过只是一个浓黑的身影从船舷上缘升起,然后又高高地飘向丛林​。 “那个黑猩猩恶魔去查看我们的船了。”​黑人战士不安地咕哝着。 “什么情况?”​贝丽特大声臭骂了一通,心烦意乱地摩挲着手,往后退了几步。“用剑和石块把这些宝石埋上——你往哪里跑?” “去船上看看,”​柯南嘟哝着,“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像蝙蝠的怪物是不是在船下边凿洞了。” 他飞快地跑到码头那边,跳上甲板,迅速将甲板下方检查了一番,然后又真诚地求神保佑​。他朝蝙蝠兽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接着匆忙地转身跑向贝丽特。她正看守着地道里的这些战利品,脖子上戴着项链,赤裸嫩白的胸脯前那血红的宝石光芒粲粲。一个黑巨人跨立在满是珠宝的地穴上方,把满捧的珠宝往怀里送。那五光十色的珠宝被捧在他脏兮兮的手中,红色的火光好像要滴下来,成堆的珠宝光华夺目,又如同彩虹色彩斑斓。这个黑人好像跨在地狱明亮的洞穴里,抬手摘到了满天星星。 “那会飞的怪物把盛水的木桶打破了。”​柯南说,“如果我们刚才看见这些宝石没那么欢呼,就能听见他的声音了。我们真傻,都没留下人在船上把守。这水我们是不能喝了,我带上二十个人到丛林里找干净的水。”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双眼一片茫然,流露出奇怪的表情,手指玩弄着胸前的宝石。​ “好,”​她出神地说,几乎没注意到他。“我把财宝弄到船上去。” 丛林里一下黑了,黑暗很快又将他们围住,光线也由刚才的金黄色变得灰蒙蒙的。​那拱形的藤草曲曲折折,像盘卧的巨蟒,这阴暗世界就像黑暗的幽灵,后面还跟着孤魂野鬼。战士们分散开,各自小心翼翼地穿过这阴暗世界。 低矮的灌木丛并不像柯南他们想象的那么密,地面又松又软,河边的水慢慢溢了出来。​他们往丛林里越走越深,穿过高低起伏的绿地,还是没有看到任何水的影子,连流动的溪水和凝滞的水池都没发现。他们焦急地找着,四周一片死寂,柯南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他嘟哝着对副首领亚加说,“一直往前走,直到你们看不见我,然后就停下等我。我猜有人在跟踪我们,四周有什么声音。” 黑人战士们内心很不安,又不情愿继续走,但还是照着他说的拖着脚前行了。他们往前走去,柯南迅速跨到一棵大树后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走过的路​。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剑客们微弱的行进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方。柯南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浸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掠过庙宇。他突然转身,看到一处黑色花丛透过绿叶、树干朝他点头。一朵花碰了他一下,它们仿佛在向他示意,将那柔软的茎伸向他,伸展着,虽然没有风,却沙沙作响。 他警惕地往后一缩,才看出来那是黑莲花。黑莲花的汁液是可以致命的,它的香味能催人入梦。​可是,现在他已经感觉到一阵疲倦席卷他全身。他试着拔出利剑,刺向这些弯曲蜿蜒的花枝,而他的手臂丝毫抬不起来,无力地垂在体侧。他想开口叫他的战士,可是只能发出微弱的呢喃声。紧接着,丛林突然变成一个骇人的巨浪,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远处没有传来任何惊恐的尖叫声。他双膝发软,瘫倒在地,疲惫不堪又受惊过度地趴在地上。空气依然毫无波动,巨大的黑莲花在他上方点头示意。

它是黑莲带来的梦吗?

那么诅咒我吧,让我获得迟钝慵懒生活的梦,

并诅咒每一个慵懒的小时,

因为它看不见,

热血从深红色的刀口愤怒地滴落。

                        ——贝丽特之歌

起初是一片完完全全的阴郁,伴随着宇宙的阵阵冷风吹过。接着模糊的、巨大的、瞬息即逝的影子透过这广阔的虚无卷入这昏暗的世界之中,仿佛黑暗正在成形。风呼啸着,形成一个漩涡,就像一座黑沉沉、咆哮着的旋转金字塔,它的形状和大小随漩涡而改变。突然,像云开雾散一样,黑暗往两边散开,深绿石块建造的巨大城市浮现在宽宽的河岸之上,漂浮过无边的草原。陌生的生物正在移向这座城市。 这些生物看起来很像人类,但他们明显不是人类。他们有翅膀,并且有着英雄的身躯。他们在外形上和人类很像,正如进化成人类之前的猿一样。在精神、美学和智力发育上,他们优于人类,正如人类优于大猩猩。当他们巍然屹立于巨大城市之中时,人类的始祖还未从原始的海洋泥土中出现。 这些生物终将会死亡,正如所有有血肉的生命终会死亡一样。他们活着,相爱,然后死去,但他们每个个体的寿命极长。然后,经过无数的百万年之后,情况开始发生变化。透过城市和土地,岁月流逝如海浪拍打海滩,每个海浪都会带来极大改变。在这个星球的某个地方,磁场中心在发生转移,大冰川和冰山正在撤向新的极地。 大河的沿海地区发生了变化。平原变成沼泽地,满是爬行动物的臭味。在肥沃草原遍布的地方,森林耸立起来,成长为阴暗的丛林。不断变化的岁月也改变了城市的居民,他们没有迁移到新开发的土地上。对人类的好奇心引领他们去了久远的城市,并导致了他们的毁灭。正当曾经富有和广阔的土地陷得越来越深,以至于变成终日不见阳光的黑泥潭时,城市中的人们也正陷入到狂风呼啸的丛林生活之中。剧烈的动乱震撼着大地,喷涌的火山灰笼罩天空,仿佛黑色的天际被红色的柱子包围着。 一场地震震塌了城市的外墙和高塔,一些从地下最深处翻涌而出的致命物质与河流混合,脏兮兮地流动在大地上,可怕的化学变化在水域中变得很明显,这片被族人们饮用了几千年的水域变成了剧毒的池水。 许多人因饮用它而死亡,而且在那些幸存者中间,饮水渐渐带来了微小的和可怕的改变。在适应变化的环境的过程中,他们的进化水平已经低于原来的水平。但是致命的水域让他们发生了更恐怖的改变,变成了更加凶残如兽的一代。他们曾经是有翼的神灵,如今却变成了恶魔,他们祖先遗留下来的大量知识被扭曲、曲解到可怕的程度。正如他们已经进化到超乎人类想象的高度,堕落的高度也比人类最疯狂的噩梦还要深。食人加速了他们的死亡,可怕的世仇在午夜丛林里的昏暗中持续上演。最终,在地衣覆盖的城市废墟之中,只有一个孤独的影子,一个令人厌恶的扭曲生物隐藏着。 然后,人类登上了历史舞台。黑皮肤、鹰脸般的人类驾着铜色皮马具,佩着弓,他们是史前的斯泰吉亚战士,只有五十人。因为饥饿和长时间的艰辛而憔悴不堪,浑身脏乱并且带着在丛林中被刮的伤痕,绑着表明有过凶猛战斗的血色绷带。战争和战败的故事在他们的脑海里深深印刻,败给一支更强大的部落之后,他们被驱逐向南方。他们一直向南,直到在丛林和河流的绿色世界中迷失了自己。 他们疲惫地躺在废墟中。百年才开一次的红色花簇在满月下摇摆,他们便躺在花簇中睡着了。当他们沉睡时,一个丑陋的红眼睛的身影从阴暗中偷偷走来,在每个沉睡者身边和上方表演了怪异而阴险的仪式。月亮挂在阴暗的天空中,将丛林点缀得又红又黑。在沉睡者身边闪烁着深红色的花簇,像血块一样。月亮褪去,巫师的眼睛像黑夜之下的红宝石一样阴沉。 当黎明将白色的面纱散布在河流之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只看到五十只让人毛骨悚然的花斑鬣狗。那群鬣狗颤抖的口鼻直指灰色的天空,像地狱里的孤魂一般嚎叫着。 然后历史飞快发展,一幕又一幕景象变化着,每一幕景象都首尾相连。黑人们乘长船来到河上,在船头两侧挂着咧嘴大笑的骷髅头,他们把祭带系在树上,把长矛握在手上。他们从红眼和流涎的尖牙狼群中尖叫着穿过黑暗逃走。将死之人的号叫震惊了幽灵,鬼祟的脚步轻轻地穿过幽暗,吸血鬼的眼睛闪着光。令人厌恶的盛宴在月光下开始,一个像蝙蝠一样的影子不停地横穿这些人的身体。 然后,这些模糊的、稍纵即逝的景象消失了,清晰的景象突然出现。丛林之巅周围,白色的黎明之下,划过一艘长长的桨帆船,船上挤满了闪闪发黑的人,一个手拿蓝色兵器的白皮肤海盗站在最上方。 正在这时,柯南忽然意识到他在做梦。他还没有醒来,但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他仿佛看到自己踩着女猎手号的木板,现实和梦境在他脑海中纠缠。 就在他好奇的时候,这一幕突然转到了一片林中空地,尼格罗和十九个手拿长矛的黑人站在那里,好像在等谁。当他意识到他们等的正是他时,恐惧之物从空中猛冲下来,那叫声打破了寂静。和所有被恐惧吓坏的人们一样,他们扔掉武器,在丛林中疯狂跑起来。那些淌涎的怪物压着他们飞行,在他们上面拍打着翅膀。 嘈杂和困惑紧随而至,柯南陡然醒来。昏暗中,他好像看到自己躺在一丛不停点头的黑色花簇之中。此时,灌木丛中有个丑陋的影子偷偷走向他。他用尽全力打碎那引他入梦的看不见的链条,然后站了起来。 他看着四周,迷茫不已。在他附近,暗淡的莲花摇摆着。他急忙离开那里。 在附近松软的土中,有一道痕迹,好像是哪个动物探出一只脚,准备从灌木丛中出来,然后却撤回了那只脚。看起来像是一头超乎人类想象的巨大野狼的足迹。 他朝尼格罗吼了一声。原始的寂静让整个丛林都感到不安,在丛林之中,他的吼叫听起来很刺耳、空洞,仿佛在嘲笑他一般。他看不到太阳,但经过野外训练的直觉告诉他天快黑了。想到已经昏迷了数小时,他恐慌起来。他很快看到长矛兵的脚印,那些踪迹在他前方潮湿的土壤之中很明显。他们排成一队奔跑,他顺着这一串脚印进入一块空地——他停了下来,这块空地看起来很眼熟,就像他熟悉自己肩膀之间的皮肤一样,他意识到这块空地和他在梦中所看到的空地一样。盾和矛散落四处,好像是在一场莽撞的逃跑中慌乱留下的。 从空地的脚印来看,那些人逃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柯南知道那些长矛兵已经疯狂地逃走了。一个又一个脚印叠加在一起,他们在树丛中盲目地穿行。辛梅利安人急匆匆地顺着脚印往前跑,他猛地停住脚步,发现自己跳到了一块陡石之上,脚下是四十英尺高的陡峭悬崖。他看到有什么东西蹲在悬崖边上。 起初,柯南以为它是只大黑猩猩,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个高大的黑人。黑人像狼一样蹲着,长长的胳膊摆动,唾沫从松开的嘴唇流下来。柯南发出一声哭泣般的叫声。这个生物举起庞大的双手,冲向他。柯南这才认出它就是尼格罗。黑人没有留意柯南的叫声,他猛冲过来,眼睛翻白,露出牙齿和一张非人面具般的脸。 处于恐惧之中,柯南急中生智,将他的剑插入黑人的身体之中,然后避开抓向他的弯曲手掌。尼格罗坐倒在地,柯南则大步走向悬崖边。 有一会儿,他看着下面参差不齐的岩石,尼格罗的长矛兵就躺在那里,无精打采,表情扭曲,被摔坏的四肢歪歪斜斜地伸展着,骨头也被折断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一群大黑苍蝇在沾血的石头上嗡嗡地叫,蚂蚁也已经开始啃噬尸体,捕到猎物的鸟停在树上,一只豺狼抬头看到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偷偷溜走了。柯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小片空地上,然后,他猛然转身,向来时的路狂奔而去。他穿过高高的野草和灌木,跨越那些像蛇一样蔓延在道路上的蔓生植物。他的剑在右手下方舞动,他阴郁的脸上一反常态,显得异常苍白。 笼罩在丛林中的寂静并未被打破。太阳已经落下,硕大的阴影从黑土中的污泥上升。透过潜伏的死亡和阴森荒芜的巨大阴影,柯南身上快速闪烁着猩红和兵器的青光。他从阴影中迅速跑进昏暗河边的午夜之中,除了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在这寂静之中,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看见战舰斜靠在破碎的码头上,破损的物品像醉汉一样在灰暗色的灯下摇摆。 而在石缝间到处点缀着明亮的颜色,就仿佛一双大手不经意间泼洒出的深红颜料。 柯南又一次凝视着死亡和废墟。在他的面前躺着的是他的长矛手,现在却已不能起来向他问候了。他们静静地躺着,从丛林边缘到河岸,到腐烂的柱子间,到破烂的码头旁,到处都是他们身首异处的户体。 柯南静静地走上码头,逐渐靠近了战舰,在它的甲板上停着一些象牙色的东西。柯南默默注视着黑城,在码头和城堡之间延伸着一条猩红的缎带,那是灰暗光芒下的血色。

他的周围是重重的黑影

大张着垂诞的嘴巴

鲜红的口水像雨一样落下

但我的爱要比死亡的训冠更有威力

即使是铜墙铁壁

也无法将我和他分离

从林就像一个黑巨人将这片林中空地锁在里面。月亮还未升起,星星就像死寂的天空点缀的炽热琥珀。柯南,这位辛梅利安人用有力的拳头托着下巴坐在坍塌高塔旁边的金字塔上,像一尊铁质的雕塑一样。黑影之外是隐蔽的脚步和发着红光的眼睛。死尸躺在那里,就像刚刚死去一样。在女猎手号的甲板上燃烧着长凳、长矛柄和豹皮之类堆成的火堆,上面躺着用柯南鲜红的披风包裹起来的黑城女王,她已经死了。她躺在那里,就像一个真正的女王,旁边摆满了掠夺的战利品,有丝绸、金衣、银鞭、一桶桶的宝石和金币、银锭,以及镶着珠宝的首饰和小金塔。 对于这座诅咒之城的战利品,只有无声的江水知道柯南用异教徒的组咒扔到了哪里去。现在他默默地坐在金字塔上,等待还未出现的敌人。他内心的愤怒驱散了所有的恐惧,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黑暗中会出现什么。 他不再怀疑黑莲花的作用。他知道他的战友在林中空地等他的时候,一定被从空中俯冲下来的飞行怪兽吓坏了,然后匆忙逃窜,坠下悬崖,只留下侥幸活着的长官。河岸上的战斗或许早在此之前就已经结束。柯南毫不怀疑在河岸上的杀戮是一杨屠杀而不是战斗,那些黑人士兵已经让那些迷信的恐惧吓怕了,在遭到攻击时根本无力组织防守。 他不知道敌人为何还没有对他动手,可能是控制着河流的凶残敌人想让他活着,然后用恐惧和痛苦慢慢地把他折磨致死。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超人类的智力,先是掘开提坝,把力量分散开,再把他们赶到悬崖边。贝丽特雪白的脖子上拴着的猩红的项链就像绞刑架上的活结一样恐怖。 显而易见,对手把他视为最上等的猪物,想慢慢对他进行精神上的折磨,最后肯定会让他步其他战友的后尘。柯南在思考的时候双唇紧闭,没有一丝笑意,而他的眼睛却闪着坚定的笑容。 月亮升高了,照在柯南的头盔上就像火一般,林中没有任何回声。突然黑暗的气息紧张起来,整个从林都毫无声息。柯南下意识地从到剑鞘中拔出巨剑。那金字塔总共四面,通向丛林的那面有宽大的石阶。他手握贝丽特给他的闪米特长弓,半蹲着,脚旁堆着箭支,箭尾指向自己。 黑影在树下移动。月光下,柯南突然发现一个被黑暗遮蔽的脑袋和几个肩膀,外表十分凶猛。这时二十只鬣狗安静而又迅速地蜷缩着身体从黑影中跑出来。 它们垂涎的獠牙在月色下发光,它们的眼睛好像在燃烧,而没有哪个正常的野兽眼睛能像它们那样。 柯南把弓箭贴到耳边,在放弦的瞬间,满眼火焰的鬣狗正高高跃起。 落下的样子十分痛苦。其他的鬣狗并没有因此畏惧。柯南非常愤怒,用尽全力瞄准鬣狗,形成一道道箭雨。 即使他如此愤怒,也从未射空,空气中充满弓箭的杀气,而对鬣狗造成的伤害也是触目惊心。只有不到一半的鬣狗能够冲到塔下,其他在半路上就已经死去。看着燃烧的眼睛,柯南知道这些生物绝不是普通的禽兽,不仅仅是由于它们过大的体型,他还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它们散发出一种满是死尸沼泽的迷雾气息。至于是什么法术变出了这些怪物,他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他所面对的法术比斯凯洛斯之井的魔法更厉害。 他飞身跃起,用力拉起弓,把最后一根箭射向一只满身长毛的巨大鬣狗,鬣狗的喉咙随之被撕开。箭头开始像一道月光,随后变得模糊起来,怪兽在空中应声而落,弓箭仍未停止,继续飞向前方。 别的鬣狗眼睛冒火,露出垂涎的獠牙扑向他。他愤怒的巨剑把第一只鬣狗劈成了两半,然后其他鬣狗不顾一切将他压倒在地。他用剑柄砸碎了其中一个较小的脑袋,血和脑浆流到他的手上。由于距离太近,巨剑已无用处。他索性把它扔掉了。这时两只愤怒的鬣狗又发起攻击,打算把他撕烂, 柯南抓住它们的喉咙。一股酸臭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汗水也让他睁不开眼睛。要不是铁甲的保护他早就被撕成了碎片。然后,他用右手抓住一个毛茸茸的喉咙,把它撕成两半。而他的左手没能抓往另一只鬣狗的脖子,于是折断了它的前腿。那只受伤的野兽随即发出像人一样恐怖的尖叫,这种尖叫只有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才会出现。听到这只野兽如此恐怖的尖叫,柯南不由自主地把手松开了。 一只鬣狗尽管颈静脉破了,鲜血直流,仍然愤怒地向他冲来,獠牙直插向他的喉咙。它被柯南杀死掉在地上之后,柯南仍能感受到鬣狗的愤怒。 另一只三条腿的鬣狗向他扑来,像狼一样朝他腹部抓去,想要解开他的铁甲。柯南用开死去的野兽,和那只受伤的鬣狗扭打在一起。柯南用尽全身的力气,满是血迹的双唇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他站了起来,抓住野兽的腿,把它撕成两半。突然他失去了平衡,一条鬣狗热臭的气息进入他的鼻孔,大嘴朝他的脖子咬去,它被柯南摔下来,身体撞在石阶上摔得粉碎。 他吃力地用双腿行走,艰难地呼吸空气。丛林和月亮突然发出血腥的气息,翅膀的声音也格外响亮。他弯下腰,找到巨剑,吃力地站直身子,双脚摇摇晃晃,就像喝醉了一样,然后他双手把剑举过头顶,擦去染上的血,伺机寻找空中的敌人。 但空中并无任何异样,反倒是脚下的金字塔突然摇晃起来。伴随着隆隆的破裂声,他看见头顶高大的圆柱就像魔杖一样在摇动。他只好朝远处跳去,落在一个仍在不停摇晃的石阶上,他再次跳开,猛然清醒过来。在他双脚着陆的瞬间,金字塔塌了,就像山崩地裂一样,圆柱砸到地上变成碎片。一时间,天空落下无数石子,就像下雨一样。一个石块落在月光下面,洁白异常。 柯南摇晃了几下,把身上的碎片抖了下来。眨眼间,他的头盔被打下,他也被这一击打得晕了一会儿。圆柱上的一块大石头把他压倒了,碎片扎进他的腿里。他已不能确定腿是不是断了。他的黑发已被汗水浸湿,鲜血从脖子和手上的伤口流出。他把一只胳膊拴起来,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来。 突然什么东西掠过星星飞了过来,撞到旁边的阔剑上。猛然间,他看见了它——一只有翅膀的怪物。 怪物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冲过来,在那一瞬间,柯南根本看不清它的模样,只知道那是一个半曲着腿快速移动的怪物,它有巨大的毛茸茸的双臂,长着黑指甲的爪子,畸形的头颅,它的脸上唯一可以辨识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它非人,非兽,也不是什么恶魔,它既有一些低于人类的特征,又有超人的特征。 但是柯南并没有连续思考的时间,他飞身向丢在地上的剑跃去,但因为差了一点没能拿起来。他疯托地抓住扎在腿上的碎片,奋力把它拔出,疼痛让他青筋暴露。碎片慢慢地出来了,但他还是无法脱身,怪兽已经赶到,而它那双黑爪子就是死亡之手。 怪物毫不犹豫地向他冲来,它高出蹲伏的柯南许多,就像一团黑影笼罩了他,双臂张开——忽然,在怪兽和它的猎物之间掠过一缕白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出现了——全身都是白色,充满了爱的活力,就像黑豹一样。在自己和死亡之间,柯南看见了她轻盈的身影,就像象牙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她黑色的眼睛冒着火焰,头发闪着亮光,胸脯起伏,嘴唇微微张开,一边尖叫一边刺向飞行怪兽的胸膛。 “贝丽特!”柯南叫了出来。贝丽特看了他一眼,从她黑色的眼中,柯南读出了爱的火焰,那是岩浆一样纯粹的东西。然后她走了,柯南看见的只是充满恐惧的飞怪摇摇晃晃,它举起双手好像还想要反击。柯南知道贝丽特事实上还躺在女猎手号的甲板上,他的耳中响起了她满是激情的呼喊:“如果我死了,而你依然为生活战斗,我将再从那深渊归来,回来帮你。” 柯南大叫一声,推开石块站了起来。飞怪又发起了攻击,柯南血脉偾张地跳过去迎击。 当他挥舞巨剑,把脚踝支撑在地上时,前臂的肌肉突起。巨剑砍在怪物臀部以上,剑刃划过毛绒绒的身体,怪物满是疙瘩的腿朝一边倒去,身体向另一边倒下。 柯南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看着下面敌人的尸体,手中的巨剑还在滴血。火红的眼睛怒视着他,然后慢慢变淡,最后消失。那双大手断断续续地动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世界上最古老的种族消失了。 柯南抬起头,寻找着他曾经的奴隶和部下,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躺在月光下草地上的尸体不是野兽而是人类,尖长的脸,深色皮肤,什么也没穿,他们有的被箭射穿了,有的被剑撕裂了。不一会儿,尸体从他的眼前变成灰尘消失了。 为什么飞怪不在它的奴隶和柯南作战的时候帮助他们呢?难道它担心离那些长满獠牙的鬣狗太近,它们会临阵倒戈?那畸形的头颅中潜藏着狡猾多疑和谨慎小心,但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柯南转身走向码头,登上战舰。他用巨剑开启战船,然后走到船头。女猎手号缓缓地在静静的河上行驶,悠然漂到河流的中心,浪花越来越大。柯南倚靠在船桨上,静静地注视着火堆上用披风裹着的身体,它的价值超过了女王的赎金。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不复存在

不再乘船出征,不必再怕狂风暴雨

不必在黄昏的海岸战斗

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她是你赐予我的。

——贝丽特之歌

太阳染红了大海,一抹红光点亮了河口。柯南倚在白色海滩的巨剑上,看着女猎手号开始她最后的航行。他两眼无光,不再想高地的事。 在蓝色的水域外面,所有的荣耀和想象都已随风而去。当他看见绿色逐渐变深成为紫色的薄雾,一种反感油然而生。 贝丽特曾经属于海洋,那里有过荣耀和诱感。如果没有她,海洋不过是贫瘠、枯燥的水域。她属于大海,他也给予了她永恒的神秘。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了。对他来说,波光粼粼的海洋要比他背后树叶飒飒作响的荒野更加讨厌,而他将不得不探索海洋。 没有人控制女猎手号,没有船桨为它在碧绿的水上提供动力。但是在微风的吹拂下,它款款而行。当一只白天鹅划破天际,来到巢穴,它继续前行,随着它在无际的海上航行,海水在阳光下也变得越来越红,似乎囊括了阳光下一切鲜红的事物。 柯南依靠在染红的巨剑上,静静地站着,直到红光逐渐变淡消失在蓝色的薄雾中,然后他把玫瑰和金子都扔进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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