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兆之光【第十五章 某人的某事（1）】
钢笔的敲击声使她的思想平静下来，把它们拉回到现实中，远离悲伤愤怒的尖啸和她脑中蓝色闪电的噼啪声。
在下面。除了那声音，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他那纤细的手指像握飞镖一样攥着笔。书页滑动，他的头微微转动。
她趴在房檐之上，手臂枕着脸颊，着迷地看着他。
怎么会有人拥有如此强大的权力和怒火，却又如此安静？
“我猜你闯进来是有原因的。”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然而手中的笔却不停地继续它闪烁的舞蹈。
“睡不着，”她嘟哝着，蓝色的眼瞳在黑暗之中显现。
“你睡过觉吗？”希尔科喃喃自语，舌头舔了舔拇指尖，翻过书的另一页，没有抬头。
当他最终抬起头来看相她时，他的眉头微微一拱，这一般表示他对于她长期疲惫不堪状况的不满。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皮正在下垂。即便她如今拥有从未有过的充裕和自由，她仍然吃得很少，睡得更少。不过她的身体也在生长，更高挑，更瘦削，膝盖和手肘都长了不少。夜间的活动使她精瘦强壮。
当她灵魂的痛苦难以忍受的时候，她会在晚上溜出去——也就是每天晚上。奔跑，攀爬，匍匐到她不该去的地方，到无人所及的高处，到无人所知的黑暗。
人们在她周围走动，注意不到她的存在。瘾君子和药贩挤在小巷里，交易她父亲喂给他们的发光的紫色毒药；谨慎的情侣们在百叶窗后面展露出隐约的剪影；骗子、独行者，还有他们所有的秘密。
她收集了成百上千个，这些都是有用的勒索和背叛之语，她可以把它们告诉她的新父亲了。她在间谍活动这项领域几乎和她制作玩意一样拿手。
她只是想帮忙。现在，她终于可以了。
独自身处黑暗和寒冷之中，她正处于最强大的状态。因为在天鹅绒般的阴影之中，她就是怪物。她是黑暗之中侵蚀脊柱的毒刺，她是无人可察的恶魔之眼。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随意杀掉他们，杀掉他们任意一个...或者全部。
这是一个她越来越擅长的游戏，直到她陷得太深了。
就在下面的污水坑里，它看到了她。她迷失得太远了，跌进了底城腐臭的胃里，每一层的垃圾、碎片、废料和残物都从喉咙里滚滚而下，最终在这里被腐蚀被慢慢消化...
其中一些漂浮物是尸体。其中一些尸体是儿童。
当她呆呆地盯着他们臃肿的娃娃般的脸时，她看不到他们曾经人样的残迹。她看到麦罗狭窄的下巴和眼窝里肿胀的眼睛。她看到克莱格鼓起的脸颊和青肿的嘴。
她看到了蔚奥莱的脸，怒气冲冲地盯着她。她看到了自己的脸，流着鼻血，泪迹斑斑，被火焰点燃。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它们的身体抽搐、痉挛，锋利的黑色尖喙撕扯着它们的肉，黑色的翅膀颤动着。污水坑里不知何故充满了乌鸦，乌鸦，乌鸦。当它走出淤泥，露出一只瘦长的手臂和巨大的金属爪子时，它们全都在拍打着，所有的恶魔之仆都在拍打着，拍打着...
...你是个祸害...
“到这儿来，”他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她带着剧烈的震动回到了现实。
两周了。自从她尖叫着醒来逃到他身边，为那个梦哭泣。她从污水坑的淤泥里逃出来，在他的脚边哭泣...
发生的是什么？什么是真实的？
她顺从地咽下口水，沿着房檐爬下来，像猴子一样在桌子上蹲下——不不不不要猴子不要听到那敲锣声。
她长得有些太大了，不适合再这样做了。但他默许了她的做法，即使她在匆忙中弄脏了他的一些文件。她爬到他的椅子扶手上，把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身上的气味，浓烈而微妙的古龙香水，淹没在浓重的雪茄烟雾中，已经成为安全的象征。一只瘦削的手臂搂住她。
他不是一个高大的人，但他瘦壮结实，动作敏捷，给人一种很强大的错觉。他和她一样。当然，他喜欢她，他是她的父亲。他以前不是也没关系。他找到了她，她找到了他，在命中注定的地方。
“这种情况最近发生得太多了，爆爆。”
像他们这样的人可以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展露强大。希尔科身上总是藏着一把刀，但他的言语才是他身上最致命的刀锋。她看过他使用它们毒打过最强壮的人。
但很快它将成为第二致命的武器。她想成为第一。
“你考虑过我跟你说的话吗？”
他纤细的手指穿过她蓝色的头发，他燃烧着的红黑与淡蓝异瞳沉思地看着她的脸，一如既往。
“你可以用任何你想要的方式征服你的恐惧，”他重申了一遍话语，“但你必须征服它，否则它就会吞噬你。”
接受你最深的恐惧，最深的伤害，让它成为你的东西，变成你的盔甲，你的武器，你的力量...
“你比恐惧更强大。我相信，我知道。”
她的嘴唇在颤抖，但她点头，她做出了决定。乌鸦在叫唤，一个遥远的声音咆哮着，被火焰包围，她姐姐钢铁般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月亮高悬皮尔特沃夫，在这里没人能看到它。黑夜为母，希尔科为父，她感受到了白色裂口在重复他的话。
拥抱你的恐惧，让它成为你的力量。
“正如我所说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已经到了选择成年名字的年龄了。你会继续保留爆爆，还是会选择另一个...”
“金克丝。”
它突兀而尖锐。希尔科保持沉默，看着她。
她从未说过的憎恨之语，它刺痛了她的舌头，一种诅咒，一种召唤。
它尝起来味道很好。
“我的名字叫金克丝。”
她的父亲对她微笑，那是除了她以外没人能看到的温柔真诚的微笑。
“太完美了，”他说，然后背心上污点绽放，鲜血从他的唇边流下——
金克丝从她的幻想中惊醒，像个石像鬼一样栖于萨勒芬妮的床边。
她父亲的气味萦绕在她的鼻孔里，但她再也不会呼吸到它了。
金克丝颤抖着爬回床上，呼吸着这里和现实的空气。空气温暖而洁净，带有一种微妙而非常不同的人类气味。
柔软，温暖，橙黄，明亮，在阳光、新鲜空气和清净水源下长大的人的气味。她永远不会感觉到的微风，穿过她永远见不到的花丛，在白云之下舞动，像她的眼睛一样湛蓝——
‘谁的眼睛？’
金克丝看向了身边枕头上流淌的金色河流。
一个女孩躺在那里。
金克丝颤抖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椭圆小脸上的金色溪流。她在睡梦中甜蜜地微笑着，皮肤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她的头发上闪闪发光。
‘我的光...’
记忆淹没了她。温暖的红唇亲遍她的全身，触摸着她，以一种金克丝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品尝着她。哦，她和一家妓院在同一条街上长大，她见过很多东西，但从来没有想要过，直到她感受到了它。
直到是拉克丝。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感觉，”她低声说，低下头盯着睡着的女孩的脸。“从未想象过...我的想象力可是很好的，小金毛。”
金克丝俯身沐浴在那股浓烈的气味中，用拇指拨弄着她那奇妙的金色头发。她几乎感觉它是虚幻的，但她是真的。哦，她真的很温暖，她的味道还燃烧于金克丝的唇上...
“小太阳，”她在寂静的空气中低声说道，“我得走了，”她微微一笑，“我得去见一个人谈一件事，记得吗？如果我不遵守约定，那就不是个好女孩了...”
拉克丝在睡梦中喃喃着，强壮的小指头紧紧地抱着脑下的枕头。但她没有醒来，甚至连金克丝混搭色调的指甲穿过头发的缓慢滑动都没有惊醒她。
“...但我们之前的事情很有趣，”金克丝咬了咬嘴唇，“有趣，呵，不对...”她咽了口口水，“...应该是说那就是我的世界，亮闪闪。”
她俯身向拉克丝的太阳穴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不会离开你的，这算不上离开，只要你能找到我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