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语老师》华晨宇水仙文(四十三)
立风穿上了简单的西装,来到了工作现场,任务组组长是第一个搭话的人。
“呦!风风老师啊,真没想到你父亲就是华总,不应该让你来组里工作的,多不合适啊。”
立风停住,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
“我一直以为您知道的。”
背后不知收了多少好处,费尽心思要他与卷建立联系,这时候又装什么无辜?
组长意识到今天的华立风似乎并没有往常一般友善,没有笑意,浑身的气质也是冷的,不自觉后退了小半步。
“这、怎么会?一般人也想不到……”
“没关系,我去准备了。”
立风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商会的准备已经进入倒计时,场内的最中间位置陈列一个用于各公司负责人发言的讲台。穿着华贵的男男女女穿梭于大厅之间,或低声交谈,或推杯碰盏。
卷算是其中较为朴素的一个,独自揽着一杯红酒坐在一个空荡荡的宴会桌前。偶尔有路过的人欠身与他寒暄几句,但还没有人与他同坐的。
那长久的沉默和通身的气场几乎就等于对此地的完全占有权。
立风需要去到大厅的另一头,却很不幸地被人群推近到卷的桌前。他试图不去看向那个全场最悠闲的人,但很明显人群的目光已经有一部分转移到了他和卷的身上。
“立风!”卷向立风举杯,笑着喝了一口酒。
身后自然出现了小声的议论。
这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场商会活像一场舞台剧,各家盛装出席,粉墨登场,倾情演出一室表面的繁华,内里却支起耳目,极其乐于收集对家的丑闻,哪怕只用于餐桌上闲话的谈资。
立风勉强笑了笑,仓皇地逃了。
与其说是对卷笑,不如说是对其他人笑,好让场面看起来没那么难堪。
尽管已经深呼吸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接踵而来的麻烦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他坐在后台的操控室里,看着自家公司里的负责人作了一番溢美之词,紧接着便是卷的公司负责人上台。
这时立风身旁的组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足地瘫坐在座位上。
“棒耶!我下班了,风风子再辛苦一会儿!”
“哈哈,真羡慕你呀。”
立风发自内心地说了这话。
然而台上的那人还未开口,就被台下的卷总以眼神制止了。
卷很快离开座位,从他手中接过了话筒,另一只手里依然衔着那只红酒杯,显得无比随性。身上的西装也并非一板一眼,白色外套微微敞开,绣有暗金色繁纹的黑色腰封垂下一条长长的系带。
不着一词,已将全场的目光吸引了大半。
当然也包括满心委屈的立风。
卷浅浅鞠了一躬,然后才开始讲话。
立风从没想过自己这样能忍。他的任务原本是中译英,但卷一开口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
“Bonjour, Mesdames et Messieurs. Je suis reconnaissante d'être ici pour partager un peu de mes idées avec vous……”
旁边下了班的组员早已瞪大了双眼,用眼神发出大大的疑惑和求救式的信号。
立风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让对方安下心。
卷看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样爱玩,立风也不知道被人这样捉弄来捉弄去的自己该是愤怒还是失望了,他合上手中原先准备好的译稿,凑近话筒作出对卷的回应:“Good afternoon, ladies and gentlemen. I am grateful to be here to share a little of my ideas with you……”
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平稳得可怕。他必须做到平稳,才能让其他人意识不到这一突发状况。
卷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抿了一口红酒,又接着讲下去,立风也就接着译下去。
一来一往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这是一场他们两人之间的博弈,他们都心知肚明。
过去立风最喜欢抱着卷,在他怀里索要各种语言的情话,法语便是在卷的口授心传之中由生疏到精熟的。
立风确信现场很少有熟习法语的人,不然卷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在发言最后说出那句话:
“Si quelqu’un aime une fleur qui n’existe qu’à un exemplaire dans les millions et les millions d’étoiles, ça suffit pour qu’il soit heureux quand il les regarde.”
(如果有人钟爱着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他抬头仰望繁星时,便会心满意足。——《小王子》)
始终衔接流畅的立风在这里足足停顿了两秒。在这两秒钟里,他想到了他和卷一起读过的许许多多的文字,而卷又笑着抿了一口红酒。
“These are the issues I would like to share with you, and I thank everyone present for listening.”
立风以这种方式迫使这场闹剧收了尾。
“哇!风风子还会法译英啊?要是我早就吓死了……”
立风无视了身边人的感叹,扶着自己紧皱的眉头,伏在桌上一言不发。
他真的好想睡一会,摒弃一切麻烦长睡不醒。
立风叹了口气,推掉了晚上任务组的庆功宴,先行离开了。
但他怎么走得开呢?似乎时时刻刻都处在监视之下,就连最亲近的绒绒也不知去向。立风刚走入大厅,就有人满脸笑意地将他“请”到了卷的跟前,而实际上却是强制性抓着他的手腕,任他怎样挣扎都无用。
卷还是一个人坐在先前那张宴会桌前,见立风来了,忙起身扶着他的肩膀在自己身旁坐下,动作之轻柔倒是在立风意料之外。
还吩咐侍者拿来一只新的高脚杯,亲自为他倒了红酒,举杯道:“工作圆满完成,cheers!”
立风没有端起杯子,只静静地看着他说:“请卷总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好吗?”
“我哪有,”卷识趣地碰了碰立风的杯子,自顾自地喝,“我中文不好,所以才需要你这样厉害的翻译嘛。”
“……”
没看出来中文哪里不好了。
卷随后放下杯子,遣退了身边的人,将手机里的几张照片放到立风眼前,什么都没说。
照片里是酒店走廊的监控画面,连在一起足以证明立风和卷在同一晚同处过同一个房间。
立风早已预料到自己当下的处境,却很意外有人会刻意拍下这些以“保存证据”。
“哦,看到了。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立风说得不痛不痒。
卷不禁用手臂圈住随时准备离开的立风,却被无情挡下了。
“这么不想看见我啊?”
见立风沉默,卷又接着说:“我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些照片也不该是我拿给你看,但我怕,如果不是我,我亲爱的玫瑰就要被那些人逼婚了,”卷托起两腮,眼睛亮亮地痴痴地看着立风,像看一幅名画。
“被逼着嫁给我。”
虽然卷还是谈到了他不想触及的话题,但立风眼中的光柔和了一些,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像一个猎物放下警戒。他想了想,端起了面前的高脚杯,也学着先前卷的样子碰了杯,喝了一口又放下。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该回去了。”
立风说着便起身,却被卷紧紧拉住了袖口。
“回去找那个学生吗?”
两位长相俊秀的年轻人在大厅中央私语,一位是业内精英卷总,一位是华家长子华立风,早就成为了众目之下的焦点,此刻更是引起了一小阵骚动。
立风不希望事情闹大落人话柄,只好轻轻扯开袖子,安静地站在卷的面前。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刚才他还坚信自己可以执拗地反抗这一切,现在却突然觉得没有了退路。
回去找谁呢?回去做什么呢?十辰于说的“准备好”,是准备好分开吗?
若说立风之前的沉默是一种倔强,此刻却实在是无话可说。他尴尬极了,甚至已经在等待着卷像那些长辈一样说些“他能给你什么?你年纪不小了,别再做这种荒唐事了”诸如此类的话,然而卷没有,反而声音放轻了些,凑近他问:“跟我走好吗?”
这个问题远在他的设想之外。立风没想到卷会回来要求复合,更没想到是以这种近乎恳求的态度。
“我们一点点找回以前的生活,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可以不用工作。”
卷慢慢地一直贴近立风的耳边,声音再次放轻,“我还是很爱你,肉体和灵魂都发了疯地想你。我们天生一对。”
立风没有反感的意思,卷也就迫不及待将他拥入怀中。
其实当卷说到“以前的生活”,说到“不用工作”,说到“天生一对”,立风的心便骤然冷了下来。
本以为卷变得温柔了,懂得照顾人了,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实际上还是不懂他,比如不懂他怕冷,真正想要的只是一杯简单的温水,而非什么特供的气泡水。
立风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家世放在一起是那么相配,他们的身体嵌在一起曾那么满足,相比之下,这一点点“不懂”只是立风自己的任性和执念。如果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与十辰于坚持下去,只怕会伤得更深。
他早就是个大人了,大人不能做孩子做的事。
但是一想到那个可爱的小朋友,立风的心便疼了一下,很快把卷推开,依然坚守着最后一点沉默。
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拂了面子,难免有些气闷,端起桌上的红酒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就不可以尝试一下吗?这两天你受委屈的时候,是谁一直陪着你?你的学生在哪?不会还在忙着上课吧?”
立风的面色还是无比平静,尽管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卷的话无疑是戳痛了他,他真的就要妥协了,他没办法也无力再反驳,因为找不到什么理由说服卷,更说服不了自己。
如果只是“尝试一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至于十辰于,立风倒是不介意做一个感情上的罪人。
这对十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
再者说,这事岂能由得他回绝。那些人达不成目的,怎么会轻易让他离开。
立风已经要开口说些什么了,大厅门口却忽然传来大门敞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人群的议论。
门口处逐渐让出了一条窄路,一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男人缓缓走进人们的视野,干练的寸发与冷毅的眼神相得益彰,西装一侧的翻领上还佩着一个亮闪闪的小饰品。
男人身后是一个戴着墨镜的保镖。
“这是哪位集团的老总啊?还是谁家的公子?”
“不认识,这么帅,这是哪个明星?”
“咱们商会还请了明星吗?”
“这谁啊?谁?”
“……”
众人困惑之时,立风险些惊叫出声。
这不是十辰于和炸炸吗?!
只见十丝毫不乱地走进来,并且直奔立风的方向。中途碰上了吧台前与人碰杯的华父,不知怎么就攀谈了两句,更坐实了那些“老总”派的观点。
立风:???
炸炸早已不见踪影,而十离立风越来越近了。
老实说,立风心里是忐忑的。尽管向他走来的十辰于眼里无限温柔,但他并不确定十的来意。
他真的很怕十彻底推开他,将他推向别人。
或许是内心的急迫使然,立风不自觉就开了口:“你怎么……”
“快走!”十贴在他耳边极轻地喊着,“不然就露馅了!”
十看了卷一眼,随即在卷莫名其妙的注视里,带着立风离开了。
实际上他并没有拉住立风,是两人以一种无形的默契连接彼此,是立风自己跟在他后面,不知去向,却走得无比安心。他甚至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双脚像踩在棉花上。
十辰于永远不会给华立风带错了路。
近乎横冲直撞地挤出了不明就里的人群,一路无话。
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劳斯莱斯,侍者打开了车门,两人纷纷跌进柔软而私密的车厢,开着车扬长而去。
“怎么回事?你怎么来了?”
“说话啊!这衣服这车,从哪儿弄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
立风坐在副驾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十没有回应,而是就近在路边停了车。车内黑得看不清人脸,也安静得可怕。
十侧过身去,先是试探性地搂住立风,再一点点越搂越紧。
“对不起、对不起。”
生怕下一秒就要失去他,拼了命地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