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创作:南征北战,勇往直前
本文节选自张纪中《人在江湖》2-11页
发月的点点滴滴灌注在一个人的身上,可能就是对某件事、某个人的热爱,从愿望融合为事实的现象,也是人从激昂的青年到沉稳中年不知不觉的转度。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时至今日,我们还能经常想起、听到这雄浑壮阔的音乐,并想起、回看《三国演义》这部经典的电视剧。
《三国演义》是中国电视史上意义非凡的一部作品,也是对于我个人来讲意义重大的一部作品。我有幸参与了《三国演义》的拍摄,这是我第一次拍摄真正的“大戏”——拍摄时间长、取景地多、演职人员众多、拍摄要求高。正是这部剧的拍摄锻炼了我拍“大戏”的能力,让我走出山西,开始了拍摄文化“大戏”的艺术道路。
在拍摄《三国演义》之前,我和导演张绍林和编剧石零合作,已经拍摄了很多短剧,像《百年忧患》《沟里人》《有这样一个民警》等等,这些片子拿了一些奖,包括“五个一”工程奖。1990年代,我们这个团队已算是小有名气,有媒体朋友给我们起了个名字:“太阳集体”。
心胸和格局,决定能不能看到成功那扇门
在拍了很多农村戏之后,我希望我们的作品有所突破,便提议到城市里来拍城市戏。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三人跑到了北京三元桥上、上海立交桥上观察拍摄,想做出一个城市戏。就是在这部城市戏拍摄的过程中,我得知了央视筹备拍摄《三国演义》正在征集拍摄人员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激动:《三国演义》是中国文学经典,第一次将《三国演义》搬上荧幕是开创意义的文化大事!能够参与这样一部戏的拍摄,是所有文艺工作者心向往之的盛事。
我立马回去找到张绍林,说服张绍林与我一同请战,参与《三国演义》的拍摄。其时张绍林已经是山西电视台的副台长,副台长面对央视的征集令有些犹豫:“我一个山西电视台副台长,去中央电视台做什么?”
我理解他片刻的踌躇,如果请缨被拒,也难免尴尬和难堪。但是“副台长”之外,他更是一个导演。于是我反问他:“你听说过著名导演吧,可你听说过著名副台长吗?”张绍林瞬间被我说服了,显然相对于“副台长”来说,还是“导演”的身份更重要些。对于一个导演而言,拍摄《三国演义》这样一个富有挑战性和极具文化意义的任务,实在是极其诱人的。创作带给创作者的意义,文学名著带给文化传承者的意义,远远超过官衔带给人的意义。
我们连忙赶到央视请缨,没想到还是去迟了,《三国演义》的戏已经被其他队伍分配完毕了,张绍林见状有些气恼:“你看,咱们来了,却没被采用,多丢人!”我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咱们争取了,虽然没争取到,也没有损失什么啊!”张绍林不再气恼,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上海拍戏,不再想这件事。
过了不到两个月,中央电视台打电话来征求我们的意见,问我们还要不要拍《三国演义》:之前定的拍摄队伍中有一组拍得不好,央视问我们能不能顶上。事态的发展柳暗花明,我们非常欣喜。但当时央视却有所顾虑,因为拍摄队伍中制片人员一直都是由央视委派的,由编外人员来担任制片主任没有先例。张绍林此次态度很坚决,明确表示:“没有张纪中不行。”央视思量之后,最终决定由我们来拍摄《三国演义》的“南征北战”部分。很多时候,机缘的到来不是一蹴而就,对于机会的争取也并非立竿见影,但真诚和实力总会将我们与机遇拉得近一点。
虽然我们争取到了拍摄《三国演义》的机会,编剧石零依旧离开了我们的“太阳集体”。《宰相刘罗锅》可以给到编剧很多钱,《三国演义》却做不到,石零因此选择离开我们,转而去了《宰相刘罗锅》剧组。我叹息惋惜不已:《三国演义》报酬虽然不多,但是文化意义不可估量啊!
一个人的心胸和格局,往往决定能不能看得到成功那扇门。
我们的“太阳集体”中,编剧石零原名石守魁,老家辽宁盖县;张绍林老家河北邯郸,都是农村出身,我们的出身都不算高。
出身低其实没关系,人这一生起点很重要,但最终获得多大成就,其实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是格局,格局往往决定了一个人能走多远。眼前的利益固然诱人,但长远的意义和前景才是更应当追求的;当下的名利固然魅惑,但未来的艺术道路和艺术方向才是更值得探索的。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无;下士闻道,大笑之。很多道理说说容易,但是能够真正去琢磨其中深意,并且动手去实践,却不容易。从我自身的经历来看,一个人走出的每一步路都是有用的,获得的每一份历练最终都将发挥作用。如果工作紧张,剧本需要改,我虽然不是做这项工作的专业人员,但还是会主动承担修改剧本的工作。即便拿不到报酬,我却得到了历练,这是无价的。正因为多方面的历练,我才能够了解每个部广]的工作,提出准确的艺术要求,进而顺利把控整个剧组各方面的工作。
《三国演义》是机遇,也是极大的挑战。因为分配给我们组的戏都是其他组挑剩下的,是其中最难啃的硬骨头,大多是战争戏。在那个没有特效的年代,画面中的千军万马,就是拍摄现场的千军万马,无论是选景规划、武打设计的艺术创作,还是管理调度、进度统筹的各项工作,都极其繁杂,也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绝对是一场重大的考验。作为一个制片人,组里没有一件事情与我无关,面对这个困难,我只有勇往直前。
南征北战,勇往直前
要拍好战争戏,选景首先就是一个重大的难题。
我们的祖国山河壮阔,奇山丽水无数,这使得我们能够找到与壮阔历史相符合的如画美景。为了找到最合适的取景地,在接到拍摄《三国演义》的任务之后,我不断勘查各个地点,一直奔波在旅途中,力图精益求精。

“秋风五丈原”的选址最早定在云南元谋的一个沟壑纵横的土林,但我实地查看之后,发觉此处不太能够达到我们的要求。怎么办呢?我一面进行其他工作,一面留心其他备选地点。后来我在飞机上看到了一份美丽的画报,云南陆良县有个彩色沙林,从照片看更加符合我们拍摄的要求。很快我们实地勘查了此处,景色确实非常美,气势磅礴。我很兴奋,当即就开始规划,对着一片空地“指点江山”:什么地方搭景,什么地方留白。好的取景地总能激发人的灵感,好的嘴皮子才能把心中的创作欲望表达出来。所以我常开玩笑说,制片人必须要有张好嘴皮子。后来其他的戏看景,大部分时候也都是我在滔滔不绝地说。
但要在这些风景如画的地方拍摄,需要克服很多难以想象的巨大困难。交通不便、天气恶劣、人员道具众多而经费有...这不仅是对体力的重大考验,而且是对耐力和意志力的重大磨炼。
八大河路上都是沟壑,行进时速只有七公里,拍戏时因为条件艰苦、经费有限,晚上只有几个人可以住在镇上:一个房间五块钱,得留给有工作需要的同志。其他所有的工作人员,只好全部住在河边。为了应对艰苦的环境,我们买了很多发电机、电线、帐篷、地铺,还从五台山借用了军队的卡车运了八十匹马。因为路途太过颠簸,精壮的马儿死了两三匹。
很多场戏都需要在高原拍,高原缺氧的环境同样给拍摄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大家遭遇高原反应,身心都承受着很大的痛苦。我一边头痛,一边精气神十足地举着扩音器奔跑一越是艰难,就越是需要精神支撑。所有人都能喊累,就是制片人不能喊累。
条件艰苦、困难重重,众多拍摄人员的衣食住行、组织配合、服化、道具,都是摄制组必须解决的大问题,为了提前把所有事情准备好,我必须在剧组和办公地点之间当天来回。可即便这样,众多无法预料的特殊情况和困难还是层出不穷。
有一场戏需要在云南瑞丽拍大象。我们从缅甸租大象过来,这才知道缅甸人驯服大象是用鸦片膏。拍摄时间一长,鸦片膏用完了,大象很有意见,屁股往车上一靠,汽车就撞坏了。后来,大象的问题,也只能用大象喜欢的方式解决。
除了自然环境带来的困难,拍摄本身也带来很多困难。
“诸葛亮出殡”这场戏,我印象非常深刻。这场戏声势浩大,参与演出的规模之大近乎空前绝后。64人抬诸葛亮的棺椁入城,百姓出城三十里相迎。棺椁很大,为了呈现出整齐划一的效果,这64个抬棺人必须行动一致。每天下午我都会去监督训练成果,两个星期下来,总算是有了像样的队伍。
扮演迎棺百姓动用了三千人,人是够了,服装又成了大问题。丧服只有一千多套,其余的怎么办?我们只好买了很多块白布,每一块掏一个洞,头从白布中钻出来,腰间用布条一扎——虽然粗陋,但拍远景看不出来。
漫天飞纸钱的镜头成为震撼很多观众心灵的经典镜头,但是当时如何让纸钱飞到天上,却费了很大一番周折。首先是纸钱的问题,三千多人送灵,意味着至少要有三四吨的纸钱,但这三四吨纸钱从何而来?有人提出可以让演员自己回去剪,我觉得不可行,一方面速度太慢,三四吨的纸钱绝不是手的速度能够剪出来的;另一方面手工剪裁也无法保证纸钱的整齐。
在苦思冥想一段时间以后,我突然有了灵感。我们吃饭时发现啤酒厂的商标跟纸钱的样子很像,就打电话咨询啤酒厂如何制作出这么多的商标。原来啤酒厂是用铳子一摞一摞地铳出来。我们就采用了啤酒厂制作商标的方法,生产出了三吨多纸钱。
纸钱是有了,但怎么能飞到天上去呢?张绍林当时出主意说,八一制片厂有飞机头,可以借来吹纸钱。但是飞机头只有一个,无法吹起这么多的纸钱,而且飞机头租借费用高昂。后来我又琢磨鼓风机应该也可以吹纸钱,鼓风机比较便宜,试吹了一下,高度也足够,最终我们租借了四台鼓风机便解决了问题。
拍这场戏的第一天,我指挥三千人进场和准备,花了五个多小时。等大家都准备好了,天公却不作美,突然下起雨来,我们只能停止拍摄,给每人补助六块钱,要求大家第二天再来。第二天一切顺利,早上五点多进场,十点多开拍,一直拍到下午三点拍完。我们负责的部分是“南征北战”,面对如此巨大的拍摄难度,拍摄进度的缓慢可想而知。
《三国演义》基本以一天几个镜头的速度在拍,比现在拍电影速度还要慢。但是为了实现《三国演义》的宏大场面和真实感的艺术追求,在特效不过关的年代,我们花的功夫和下的心思,是现在拍摄想象不到的。
尤其是火戏。镜头中的火都是真的火焰,拍摄过程充满了危险,拍摄起来难度也很大。其中三场火戏我记忆最为深刻。
有一场戏需要士兵动用喷火器喷出笔直的火焰,但是因为风的影响,喷火器喷出来的火苗总是歪斜的,于是我要求这位士兵稍微调整、倾斜喷火器,以保证火焰是笔直的。结果这个士兵操作失误,把自己烧伤了。我马上开车送他去医院,路上他很暴躁,一直在骂剧组的领导,我在车上没有解释,静静听他说完。后来这位受伤的土兵要求赔偿、要求解决工作,我都想办法实现了他的要求。出了这样的事故,我心中也不是滋味,虽然小伙子伤得并不严重,但在偌大一个剧组,指挥着大量非专业从业人员配合拍摄,再周密的规划也难免会有漏洞。迅速地、有条不紊地解决拍摄问题,是制片人应当具备的素质。
有一场“烧牦牛”的戏,要拍牦牛在火焰中奔跑,我们用了一些特殊方法才完成拍摄。还有一场戏拍火烧栈道,为了保护栈道,我们在栈道上铺了石棉网,然后点火来烧,演员们就在这样的火当中拍摄一因为没有经验,这种办法能不能完全保护栈道,我们心里也没有底。幸运的是,栈道最终并没有受损。
因为实地拍摄的巨大困难,因为第一次探索,因为没有经验可借鉴,我们不知动了多少脑筋,不知道用了多少“土办法”,不知道想出了多少不寻常的解决思路。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梦一般的过程,怎么完成的都不知道。如果没有一种勇往直前的精神,根本无法实现。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当年的这些艰辛经历,南征北战的全情投入,勇往直前的坚毅精神,对当下还是有益的。对于我而言,这些经历告诫我不能偷懒,无论拍什么戏,在服化道、烟火、照明等每一个方面,都要根据作品的气质全力创造,毕竟我们想要做的不仅是一个产品,而是一个艺术品,艺术品当然就要有创造。
虽然如今我们的影视行业已经逐渐成熟,无论布景、道具、造型、服装各个方面都有了高效专业的表达方式和工作流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偷懒”,相反,我们需要更加全力以赴地创造和创新。因为表达的模式也会一定程度上造成雷同,在不同的影视作品中反复出现类似的布景、造型、服装,难免会给人“串戏”的感受。如今,我们更要避免塑造出“千人一面”、样貌雷同的作品,全力创作的精神才是我们应该提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