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ecraft】微小说《我们的世界》第二章
第二章:基岩之下

“快点快点,帆船要起飞了,快点!”
“哎,等一下,货物还没装满!”
帕沃站在下界的一处码头上,他身后是尚未完工的港区建筑,脚下是绯红木板铺设成的木板道,用绯红菌杆支撑而起,以防沉入下方无边无际的岩浆海。这里是从这处传送门所在的“小岛”上通向外界的重要途径,自始至终都十分繁忙。在帕沃周围,还有许多和他一样,前往下界谋生的人,他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则兴奋不已,仿佛正期待着什么。帕沃自然也是十分高兴,他可等不及将要到来的冒险和斗争了。在码头上,周围的人侃侃而谈,喧闹极了。而帕沃,他站在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事物。
帕沃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他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却不敢开口说话。面对这种情况,他更是不敢参与进去,而是在一边干自己的事情。有时,他甚至害怕周围的人在密谋什么。眼看着货物还没装完,上船更是遥遥无期,帕沃不禁浮想联翩,回忆起他今天上午的所见所闻:
就在今天上午,帕沃与其他数十人一起,搭乘一列火车,从主世界的一座城堡里穿过传送门,来到了下界。说实话,下界的环境十分极端。当帕沃一行人乘坐的火车进入下界时,一片半透明的紫色漩涡遮蔽了他的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罩住了舷窗,让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万物都扭曲了,围绕着一个原点旋转。身边的世界看不见了,接着,漩涡的颜色越来越浓密,直到盖过了原本的颜色,整个人都被淹没在了紫色的“潮水”中。周围的声音也扭曲了,最终被杂音取代。紧接着,帕沃眼前一黑,但立刻又能看到东西了。窗外昏暗极了,好像有什么暗红色的东西。但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座火车站:有很多建筑物,和主世界大不相同。
回首一看,在下界自然形成的峭壁上,建有两座下界传送门。在车内,可以看到火车正驶入下界,在车内还有一道不断向后移动的结界,这就是刚才的传送门。这真是奇妙的景象:就在一节车厢里面,这头是下界,那头是主世界。帕沃看向窗外,传送门前人群聚集,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有商贩在小广场上摆摊,还有身披铠甲的士兵在列队巡逻。人们正有序进出传送门,在几个村民——没错,他们在这里也有业务——的指导下。
身后的传送门建立在石砖建成的门框中间,使用铁栅栏固定。在传送门的顶端,有一个突出部,中间镶嵌着两块金块:没错,真材实料的黄金,尽显人类在下界的建设成果;下界传送门发出紫色的光芒,形成一道紫色的结界,上面还不时浮现漩涡,在烟雾弥漫中不断变换颜色。
传送门高达16个方块,坐落在石制门框的中间,底下还有台阶支撑。下界传送门左右各有一座,每座传送门中间都伸出一条铁轨,直通传送门后。两座下界传送门中间,有一个简易的站台,同样使用绯红木板建成;其实那些“木板”都是经过加工的下界菌类,只不过材料足够坚硬,能够和真正的木材相提并论。
这里,是人类在下界的门户,也是主世界与下界之间联系的大动脉。铁道长达数百格,一直延伸到港口。两条铁轨建设在隧道中,隧道有几十格宽,二三十格高,四周都是凹凸不平的地狱岩,在“天花板”上,有天然的萤石提供照明,不致于让人在下界的迷雾中看不清路。
火车在隧道内缓缓前行——这里原本没有任何通道,这处隧道是人类到来以后,使用炸药和铁镐一点一点开凿出来的。那时候,人类刚刚开始殖民下界,基础设施还不发达,就已经能够建设出这样的工程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建造这条小道的过程中,其中的细节令帕沃毛骨悚然,想都不敢想。
帕沃向窗外瞥了一眼,在连接铁道左右两侧的空地上,各有一条玄武岩铺设的小道,约莫有三四格宽。在小道周围建设有一处处棚屋与平房,还有菌类植物的种植园。在这之间,还点缀着一些用菌杆与木板建成的独栋房屋,似乎和主世界热带草原地区的房屋别无二致。房屋之间有一些小路连接,方便搬运物品,以及走街串巷——当然,在这种地方或许没有心思干这些了。
这时,一阵热浪袭来,打断了帕沃的思绪。下界的气温高到令人难以忍受,别说中暑了,帕沃——以及很多其他人,第一次来下界的时候都被热得晕了过去。根据卢金所说,下界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但由于各种原因,这里依然有着气流的作用。热风有力地刮在脸上,让他感到阵阵刺痛。虽然人类适应力强大,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气温,但这滚烫的热风却防不胜防。下界炎热的环境让他汗流浃背——其实这样说不贴切,因为温度已经高到只要汗水一流下,就立刻蒸发掉了。无论如何,这阵风打破了僵局,迫使他将目光转回现在。
近处的地面上四处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货物,看上去相当杂乱不堪。定睛一看,有开采出来的金矿,在一大堆暗红色的地狱岩中闪闪发光,还有粗制的石英矿石,它们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白色,被压制成方块,凌乱地摆在几排箱子周围;身旁,工人们正在忙碌地搬运货物上船,有的人扛着木桶,有的两人合力抬起一个大箱子,要么一个人背着箱子,就这样把货物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他们看上去十分疲惫,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依旧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还别说,看他们忙来忙去还挺有意思的。
“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发?”一个人说。
“照这架势,还有好一会呢。”
“切,要不是这帮工人干活这么拖沓,估计我们已经上船了。”
就在这时,人群的后方钻出来一个人,就在码头木板道后面,工人们搬运货物的方向。那人虽然没有多高大,却膘肥体壮,显得架子十足。他身披一件棕色的盔甲,像是用皮革制成的。盔甲的头盔部分就像猪灵的头,远远望去,那人好似套了个猪脑袋在头上,十分滑稽。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鞭,气势汹汹地向工人们走去。
“快点,有好戏看喽。”一个人说。
接着,那人抽出手里的鞭子,对着其中一个工人就挥了过去。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那工人应声倒地,他背着的箱子里面的东西也散落出来。
“打得漂亮!”有人说。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工人那样……” 帕沃说。
“他是个监工,”帕沃身边的一个人说。“就是监督工作的人。在这种地方,他们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拦的住他们。你看,那个工人动作太慢,就挨鞭子了。”
“他们为什么要叫好?”帕沃有些疑惑。
“这个,你自己会明白的。下界向来是强者的地盘,容不下任何胆小懦弱的鼠辈。弱者是要被淘汰的,就像那个工人一样。”
监工恶狠狠地冲上前去,往地上的那个工人身上用力踹了一脚。接着,又是一鞭抽了过去。人群的欢呼声更加大了,监工每打一下都有人叫好。帕沃看向周围,他们好像都默许了发生在眼前的暴行。
“罪有应得!”
“打得好!这就是开小差的下场!”
工人已经被打得倒在了地上,他手脚抽搐,半张着的口里不停的吐血,身上的衣服也被打开口了,身上遍布红色的血渍。接着,监工顺势收起鞭子,走上去将那工人拖走。
帕沃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忍不住攥起了拳头,转头望向了后方的那片岩浆海,试图让这一惨剧在他的心中销声匿迹。
看着监工渐行渐远的身影,人群也不再躁动了,欢呼声慢慢消失,木板道上又恢复了宁静。
可偏偏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钟声,响彻了喧闹的港口。这动静吓了帕沃一跳,但他看到周围人的动作,立刻明白,这是船只起航的提示。于是,他和其他人一起,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板道,上了船。
在下界的航行与主世界完全不一样。在主世界,人类们的大帆船能够造的像小岛一样大。这些风帆巨舰可以搭载上百人、装载大量的货物,想象一下,这样的船只在浩瀚、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劈波斩浪,别提多威风了。
可现在,停在帕沃眼前的却是一艘“怪胎”:船体和水线以下的部位与主世界的一模一样,除了使用菌类建造以外没什么区别。但桅杆和船帆却有所不同:这艘船没有船帆,而是使用一个熔炉驱动的风扇来提供动力。原来悬挂风帆的位置变成了几个气囊,可以将船只略微抬出炽热的岩浆海。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船只的构造,他就已经被身后的人连走带挤推上了甲板。
“小子们,快找位子坐好,”船长说。“现在再不出发,这班就不能按时到达了,那些老爷们会扣我的俸禄的。”
其他人纷纷走进甲板中间的舰桥,他们似乎走下了楼梯,又下到船舱里面了。帕沃不敢怠慢,也跟了过去。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到舱门边的时候,里面有人透过木板说到:“不行,这里已经坐满了。”帕沃向四周看了一圈,不幸的是,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进去的人。
“那怎么办?”帕沃问。
“你可以上甲板。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足,你最好找个地方坐下。”船长说。
帕沃看向舰桥前面,甲板上被什么箱子、木桶之类的货物塞的满满当当。中线的左右两侧各有一扇活板门,但显然被锁上了。不过,在右侧却依然有一处空位,刚好能站住一个人,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帕沃小心翼翼地绕过障碍物,勉强挤了过去。他左手扶着船舷,右手向船长打了个手势。
“好,起飞!”说完,船长翻进了舰桥,操控着什么。紧接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帆船被后面的风扇推动着前进。一股推背感传到了帕沃那里,惯性使得甲板上的货物纷纷向后移动。当然,这也差点把帕沃从甲板上连根拔起,幸好他扶着栅栏,要不然他估计已经被甩出去了。帆船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离开了港口。
可这时,出于加速带来的晃动,一个没固定好的木桶向后滚落,不偏不倚,砸在了毫无防备的帕沃背上。帕沃一个跟抢,直直的栽倒在了甲板上。
“离开海面!”船长说。惊魂未定的帕沃刚从刚才的加速中缓过神来,他扶住一个箱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周围仿佛大不一样了,帕沃忍不住朝着船舷外望去,虽然感觉没多远,但是那里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切都被神秘地掩盖在了下界那深不见底的迷雾中。
“离开…海面?”帕沃有点疑惑。“这是一艘船,怎么能够……”岩浆海上的气流夹杂着火山灰,劈头盖脸地吹在帕沃的身上,更加刺痛了他原本就被风干的脸庞。
“在下界的‘航海’与你们主世界很不一样,”船长说。“我们的船应该是防火 的,但不能一直浸在岩浆里面。所以,我们得用加热的气体把船抬出海面,在空中滑行。下界非常热,所以可以用很少的气囊就把船抬起来……”帕沃有点好奇,于是将半个身体探出了船外。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帆船正在岩浆海上空二十多个方块的位置翱翔,下方的岩浆发出明亮的、橘黄色的光芒,十分刺眼。岩浆的亮度忽明忽暗,时不时还喷射出一股火球,像是在挣脱什么一样,在下界的空中划过,但很快又坠入了岩浆海的怀抱中。周围的迷雾很浓密,几十个方块外就很难看到东西了。
“当心!”船长大吼一声。“你想看就看,但不要探出身去!如果摔下去了,那你的家人就只剩下两行泪了。”帕沃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明白了:放眼望去,帆船下方的熔岩就像一片炽热、致密的“海洋”,宽阔而深不见底。而他所乘坐的帆船,则渺小得可笑。准确来说,就像一片漂浮在这滚烫的海洋上的树叶,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卷走!
“要是掉下去,可不是死不死的问题,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类,估计还没接触到岩浆,就被灼烧得失去意识了。然后,就要在落下去的一瞬间被吞没并融化,运气好的话,估计还能捞出点烧焦的残肢断臂,运气不好应该连一点骨灰都不剩了。”帕沃有点后怕。
就在这时,帆船早已航出了港口,离开了中转站,进入了下界的荒地上空。在右侧,迷雾当中朦朦胧胧显出一些建筑物:岩浆海当中,好像有很多根暗红色的、粗大的柱子拔地而起,柱子上还有支撑面和拱门,像是一座很长、很高的桥梁。这座桥宏伟极了,向左、右两侧仿佛都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方。桥墩深深地插进了岩浆海里面,为整座大桥的结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那是什么?”
“你说右边的?那是一座跨‘海’大桥,连接刚才的小岛与大陆。那座大桥的末端,连接着我们的目的地:主城亚历山大港。”
“太厉害了。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岩浆海这么深,总不能凭空建出来吧。”一脸疑惑的帕沃问道。
“桥墩是通过一些魔法力量打下去的。我们不能下到岩浆底下,还在那里建造东西。任何人都不行,就算穿着带有防火魔咒的盔甲也不行。但是教会的人知道应该怎么做。他们中最有威望的人,只要在岸上像这样做个法,那巨大的柱子就一根根从海里‘长’出来了。”船长边说边用手比划,像真的在做法一样。
“那是一座很长的大桥。”帕沃说。
“算上建造在陆地上的部分,据说有几千个方块那么长。这是几乎是两个世纪以来,人类在下界最大的建筑物。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哪天我们玩家的文明在下界销声匿迹,那么这些不朽的建筑,就是我们最伟大的纪念碑!”忽然之间,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在船长的心里油然而生。
“等一下。为什么我们要为那个而骄傲?那座雄伟的大桥看上去就算再怎么宏伟,也不是我们的。”这时候,帕沃问道。
“为什么不呢?那可是……”
“你可否知道,当初在建那个的过程中,有多少人不顾一切献上了自己的生命?”帕沃开始争辩。“我有一个朋友,他的一位祖先就被抓了壮丁,最后惨死在工地上了!”
“那都是谣言!这些都是用魔法建造的,哪里有这么回事!就算抓壮丁,也是去抓那些猪灵!”船长急的面红耳赤。
“你只是简单地看到了这件事情的表面,却一点也没有看到本质……”
“去你的本质!你胆敢反对决策……” 两人发生了口角。
就在船上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的时候,帆船已经悄然滑过岩浆海,接近了目的地。
亚历山大港,一处峭壁上。
这里,是城市在地表上空的一部分,在顶部的斜坡上,建造有一座座房屋。下界的城镇和主世界的大不一样。在下界,平原是罕有的地形,洞穴、峭壁与峡谷,占据了下界的主流;在开阔地带,地形可以用层峦叠嶂来形容: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的上下两层,都不是相同的生物群落。但幸运的是,亚历山大港,这座下界唯一一座大城市,就坐落在这样的一处冲积平原上。这座城市,人口有好几万,占据了几乎整个冲积平原和附近的悬崖峭壁。在市中心,有一座宏伟的总督府,和一个巨大的广场,名叫“胜利广场”。周围,沿着狭窄的街道,一座座房屋以广场为中心辐射开来。但这里,远离了市区的忙碌与喧嚣,甚至显得有些冷清。狭窄的街道使用绯红菌岩铺设,踩在上面就和主世界的草径差不多。道路两侧,依然是一些简易的平房,用木板和下界砖建成。街道上不时有人匆匆走过,可是,没有人会说上哪怕一句话。
下界,永远以一种残酷无情的样貌示人。在外界看来,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炼狱,充满危险与死亡;在殖民者看来,这里是摇钱树,光是开采出的黄金与石英,就足够赚的盆满钵盈,更别提珍贵的下界合金了;在工人看来,这里是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压榨着他们的血汗与生命;在冒险家看来,下界是游乐场,是寻找刺激的去处;然而,在萨莫斯看来,下界是另外一个地方:
家园。
他是一个下界人类,也就是土生土长在下界的人。他早已习惯了呼吸下界浑浊而炎热的空气,习惯了没有日出日落、时间流逝的日子,习惯了与猪灵和其他生物打交道。他的祖先在下界战争结束时来到下界,至今已经在下界建立了繁荣昌盛的文明;在更久远的传说中,最早的探险家早在下界战争开始之前就来到了下界,留下了人类在下界的火种。
和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一样,萨莫斯记不得他的祖先何时来到下界,这或许已被忘却,下界的往事太久太久,久远到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
“德米特里,升官啦?”
一阵呼喊声打破了街道上的宁静。只见,一个身材并不高大,但比较壮实的人正稳健地缓缓走过街道,他正是萨莫斯。刚才那人从后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戏虐的口吻问道。
他的身边还围着几个年轻工人,都在争先恐后地问他问题。工人们绕着他转来转去,以一种仰慕的目光看着他。
“听说你要带新人来参观了,是真的吗?”
“好像还要组织抽签呢!”另一个人笑到。
“去去去,干你们的活去。”他用略为嘶哑的嗓音说到,没有停下脚步,不想回头看他们哪怕一眼。
“还有你,叫我的全名!”萨莫斯有点恼火,指着那个刚刚问他升官的人。
他穿着一件老旧的黑色衣服,和一件稍微有些破损的外套。外套上有一些用萤石粉抹上去的条纹,在暗处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头戴一顶简易的头盔,使用铁板和皮革制成,在额头的位置上有一个小型框架,上面插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在他的口袋里面,还挂着一些工具,随着他的步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萨莫斯,你说你在那铁道上干了三十多年了,要不找个机会退休,把机会让给我们新人,好不好啊?”
这句话一下激怒了萨莫斯:“拉倒吧,别看我现在有些老了,但总体上依然老当益壮!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信任你们年轻人,你们总想着让我们这些老东西退休,把位子让给你们,实在是太简单,太幼稚了!”
“对不起,我们……”一个人道歉到。
“就拿我平时开的火车来讲,开那玩意需要优秀的协调能力,你们的体力也得过关!像你们这种,能让它动起来就算不错的了!赶快放下幻想,回去工作吧!”
那几个绕着萨莫斯转的人瞬间变得没精打采,灰头土脸地散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萨莫斯一个人在孤寂地游荡。
“是啊,刚才那几个人确实不太尊敬。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想取代我呢?”萨莫斯想,带着一股下界人类特有的警惕。那些人是来自主世界的殖民者。
自打萨莫斯记事起,他就一直居住在下界某处的小村庄里面。下界人类的生活方式和主世界的人类非常不一样。他们起居俭朴,过着狩猎采集的半定居生活,每隔一段时间迁移到新的定居点。萨莫斯的童年,就在这样的奔波中度过。他们自由自在地过着虽然艰苦,但却快乐的生活。然而,主世界人类的到来,打破了原本的局面。
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记忆将萨莫斯带回了童年,带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那天。
那段时间是萨莫斯童年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村庄里面的人都非常亲切,不论他们说些什么,萨莫斯都觉得开心而幸福。他们都是真诚、淳朴的同胞。虽然生活十分艰难,但只要团结一致,那么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小时候,萨莫斯和其他的下界人类一样,居住在小规模的聚居点中。他们的村子很小,坐落于面朝大海的山坡顶上。被绯红真菌森林环绕:它们就像真正的树木一样高大,有着带有粉红色条纹的黑色“树干”,“树冠”的颜色像血一样红。这些“大树” 一棵挨着一棵,连在一起遮天蔽日,但倘若漫步其下,不仅不会感到黑暗、压抑,反而比周围的空地要亮堂一些:这些菌类长着能够发出亮光的组织,叫做“菌光体”。因此,站在那里,你会沐浴在一片橘黄色的暖光下。伴随着下界闷热的环境,在恍惚中仿佛真的有阳光一样。外人看来,那不过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森林,但那确实是他们的家园。
不必说那广阔的岩浆海,陡峭的山坡,遮天蔽日的真菌森林,绯红的菌类植物;也不必说那细长的垂泪藤,发出辉光的菌光体;光是小村庄本身,就有无限的趣味。
然而,那一天的到来,将这一切化作了泡影。掐指一算,已经四十年了,但那天的事情,却依旧历历在目。这是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就像十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那天好像比较凉爽,也没有什么气流,算得上是宜人的气候,这样的“天气”可不常见。在萨莫斯的印象里,为了安全起见,和他一样的孩子是不能出门的。可这次,他们破了例地被允许在户外活动。于是,萨莫斯与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在村子中心的集市追跑打闹,穿过摊位,绕着那口可以追溯到下界战争结束时期的黄金钟;那是村里的一件文物,更是人们的精神寄托。
可就在这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周围的气氛忽然变得极为紧张,就像炸了锅一样。周围都是东奔西跑的人,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一只手就从背后拽住了萨莫斯的衣领。
殖民者来了。虽然从背后扯住萨莫斯的人不是其他人,而是他的父亲,但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就这样,萨莫斯被连拖带拽地跑到了村里的小广场上。村庄里的所有人,都被带到了那里。
只见,十几个身披盔甲、全副武装的人站在那里。这些人就是殖民者。乍一看上去,他们在容貌上和下界人类别无二致,只不过衣着更加华丽、面容比较“干净”而已。
再仔细一看,他们有些人穿着发出紫色光芒的盔甲,手上拿着锋利而明亮的利剑,映射出道道寒光。有的人手持弓弩,手已扣在了扳机上,瞄准了广场上的人群。有人扛着铁镐,腰间挂着袋子,还有一两人骑着一种奇怪的坐骑,就像没有獠牙、又十分瘦弱的疣猪兽一样。后来才知道,那种动物叫做“马”,但这也无关紧要了。
他们先是宣布村子“已经被接管了”,要这里的居民“放下武器投降”。
这个小村庄几十年来从没有被外人踏足过,为什么现在会陷入如此的境地?萨莫斯想到。村里的所有人也都这么想,几十双眼睛盯着殖民者里面领头的那个人。
然而,事情很快有了答案。只见,就在那几个耀武扬威的人身边,站着一个下界的人类——正是村里的人。他手舞足蹈、得意洋洋,正以奉承的态度和那些殖民者介绍着情况,仿佛他才是真正的领袖。
“去拿武器!”在萨莫斯左边,他们的村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打了个手势。然而,令人愤怒的事情发生了:这时,几个殖民者从队伍后方走了出来,肩上扛着大量武器装备,他们脸上浮现着带有挑衅色彩的笑容。方才明白,村里的武器库被抄了。
村庄失去了最后的逃逸机会。现在,广场上的男女老少都变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村长愤怒极了,怒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他的老眼,向着殖民者们喷薄而出。
“快点停止抵抗!还有你,依照皇帝的诏书,立刻将权力移交给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任何一个……”
还没等那个人念完,只听见一声尖利的怒吼:村长从四五个方块外的地方一跃而起,朝着那出卖同胞的叛徒猛扑了过去。速度之快,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在年幼的萨莫斯眼里,本来老态龙钟,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村长从未如此高大、如此威武过。
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一旁的两个刀斧手抽出武器,将村长按倒在地上,用拴绳把他捆了起来。
敢于反对那“皇帝”的命令,惩罚自然是残酷的。就在那天晚些时候,村长被拖到了村外的森林里,被殖民者残忍地杀害了。萨莫斯目睹了这一切,当村长英勇就义时,站在场外的萨莫斯心如刀绞,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他又目睹了殖民者们将村庄里的财物掠夺一空。几个拿着铁镐的殖民者,将广场上那口黄金钟卸了下来。有人挨家挨户地敲门,看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抢。可笑的是,还有人因为分赃不均打得头破血流。但是,对于萨莫斯来讲,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村长不在了,家又在哪里呢?
对于萨莫斯来说,这一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村里的男人被殖民者一个一个抓走,他的父亲也不例外。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后来,他从一个猪灵的口中得知,父亲被送进了矿井,被那些监工压榨得精神失常,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在一次放风的时候,他趁着工友不注意,跳进了岩浆河。
他的母亲也没能幸免于难,为了养家糊口,每天被迫早出晚归,为殖民者工作。殖民者将她当成他们的仆从看待,要求干的都是脏活累活,干完活后,就会被赶走,稍有不满就会对其大声呵斥、甚至是拳脚交加。在这样的身心压力下,萨莫斯的母亲很快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
迫于形势,萨莫斯孤苦伶仃地来到了一座矿山。这里的隧道、竖井层层叠叠,然而,这并没有阻挡萨莫斯在这里展现自己的才华。他潜心研究红石,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每天都在矿山里度过,似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在那里,他学会了驾驶火车,最终为现在的成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咚——”一声钟声,将萨莫斯从过去带回了现实。只见,他已经从小巷中走到了一处悬崖面前。然而,那里也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那里建起了一座小型的停泊平台,约莫有十来个方块宽,使用绯红菌杆和绯红木板建成。航站楼没有屋顶,有一座廊桥伸向空中,周围是木栅栏,以防止踩空掉下去。平台的前方有一个短小的灯柱,上面挂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在下界暗红色的迷雾中发出一缕辉光。
“应该就是这里了。”萨莫斯说。
他信步走上去,用手轻抚了一下灯罩,感受着那光芒带来的温暖。萨莫斯虽然生在这样一个地方,可他却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他的身边,时不时有那么一两个人影与他擦肩而过,在他看来,周围却是空无一人。
萨莫斯看到平台上有一个主世界模样的士兵,他头戴镶金的铁头盔,身披铁制胸甲,脚蹬一双皮制的靴子。在那名士兵的腰间,也和其他所有主世界来的驻军一样,挂着一把铁剑。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正在翻看着什么。在他的周围,还有那么几个人,有的也是士兵,有的是工人。这就是萨莫斯要找的人,一位负责登记的士兵。
“您好。”萨莫斯说。
没有人回答。
“您好,我是……”他提高了音量。
依然没有人说出一句话。周围的人就像麻木了一样,忽视了萨莫斯的存在。他们依然干着自己的事情,仿佛萨莫斯从不存在一样。事实上,尽管主世界的玩家与下界同根同源,但在两个族群之间仍然形成了一种代沟,萨莫斯也习惯了被忽略。
“快点说,我这里时间紧。”那个士兵突然说话了。“你是?”
“萨莫斯。”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告诉我你的全名,还有职位。”他冷冰冰地问道。
“德米特里·萨莫斯。职务是矿车高级驾驶员。”萨莫斯回答。
“这名字可真蹩脚,应该不是主世界来的。”一个路人不怀好意地小声说。
“一看就是个下界的。还‘高级驾驶员’,一个下界人类,还能当上这么高的位子?”
萨莫斯刚一说完,旁边的路人就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士兵也没有什么反应,继续着他的工作。这三十年来的每一天,萨莫斯都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最开始,他还会感到不快,但现在,他也在各种针对他的攻击中变得麻木,逐渐忽视了这样的话。
“你去那边等待。过会有一波人,你去带他们。”士兵说,用手指了指平台。
“是。”
就在这时,在远处的岩浆海上空,好像有什么东西拨开了迷雾,向着平台飞了过来。萨莫斯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那似乎是……一艘船。一艘典型的,运输货物和人员的小船。只见,小船缓缓滑向了平台,靠近了廊桥。
“船到了——!”一个士兵说。
一个工作人员将手里的拴绳向船上一扔,便套住了船的桅杆,也使船停稳并对接在了廊桥上。
“卸货。”船长吆喝着,随后,几名士兵便熟练地把船上的箱子、木桶等货物卸了下来,在平台上码放得整整齐齐。
“你们可以下来了。”一个人说。
话音未落,几个新来的工人便从船舱里钻了出来,飞快地踏过浮空的廊桥,跑到了平台上。其他人也是这样,显得他们十分浮躁。
“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遭遇什么吗?”萨莫斯想到。
他回头一看,在廊桥上好像还有一个人正在下来。那人和周围很不一样:周围的人,大多衣着简朴,长相接近主世界的玩家。他们——那些走在前面的人——都是年轻人,或许意气风发,但总体来说,在气质上却带有一种轻浮和一丝傲慢。
那个人在外貌上与其他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但吸引萨莫斯的不是这一点。他似乎比较内向,这是根据萨莫斯多年的经验判断来的。可是,从他的目光中,萨莫斯能够看出一丝异样:在他的眼里,好像没有主世界玩家常有的那种冰冷,也没有什么傲慢与偏见。
“有意思。”萨莫斯想。“这位似乎有些特别。”
“各位新来的,就地集合!现在要分配工作!”那个士兵命令到。“还有你,你要给他们抽签。”他指着萨莫斯说。
接着,他递给萨莫斯一捆木棍,上面写着职业的名称,以及一本书。翻开书一看,里面的每一页都潦草地写着几行字:上面那行是编号,下面就写着那些人所分配到的工作。再仔细看,都是矿工之类的底层工作。看到这里,他不禁感到一丝悲凉:这些青年的命运,就这样在寥寥几个字中被决断了。但转念一想,他们是为殖民者们服务的人,因此,萨莫斯又感到没有那么悲伤了。
“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士兵说。于是,那十几个人排好队,报上了姓名。
“照着书上的念。”士兵对着萨莫斯的耳朵小声说。萨莫斯想要说什么,但他又沉默了。
于是,他只好按照计划,先假模假样地拿出木棍,再按照书上安排的内容,给每个人分配好工作。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分配到自己的职位后,就被士兵带走了。
很快,其他人都离开了,平台前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帕沃。米洛耶·帕沃。”刚才那个最后下来的人有些紧张地说。
萨莫斯从木棍中抽了一根出来,上面写着三个字:“快递员。”这几个字有些模糊,显然已经被磨损得很严重了。他低头一看,书上写着的却是:
“米洛耶·帕沃 矿工”。
他皱紧了眉头,看了看书上的那行字,又看着手上的签。
面前的年轻人有些紧迫,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在这个距离上,萨莫斯终于能够仔细端详他的容貌了。乍一看,他是一个比较肃穆的人,这从他的行为举止上就可以看出。然而,他好像又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好像在刻意隐藏着什么一样。
年轻人也看着他。在一瞬间,这不禁让萨莫斯想到了他年少时的模样。
“不能这样做,这无异于害人性命。他虽然是主世界的人,可是……”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萨莫斯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影响了两个人的命运的决定:
“帕沃,你的职业是:‘快递员’。”萨莫斯坚定地说道。
话音刚落,帕沃的眼中再次出现了光芒。他的心里悬着的一块圆石终于放下了。萨莫斯也十分欣慰,如果旁边没有那些士兵的话,那么他或许会笑出来。
“德米特里,你竟然敢……”他身边的士兵有点气恼,长方形的眼睛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一样。“你这是要被……”他咬牙切齿地说。
萨莫斯违抗了命令,但他此时却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小伙子,这个工作不错啊!哎呀,你以后要跑腿给他们送货,这可比矿工什么的要安全多了!”士兵转头对着帕沃,笑咪咪地说道。
“你,带他去熟悉熟悉一下路况。”士兵对着萨莫斯说。
“是。”
说完,士兵将帕沃介绍给了萨莫斯,而后,他们便上路了。
“待会儿再收拾你!”走在航站楼后面的村路上,萨莫斯听见士兵恶狠狠地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