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Ω——碧波之下亦有香音

平安名堇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即便之前申请调离了唐可可身边，她在公司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听到了越来越多关于她“前女友”的流言，不过也跟她没有多大关系了。已经递交了辞呈，完成了必要的工作交接，现在她随时都可以离开。接下来去哪儿呢？平安名堇没有想好，姑且先回自家神社混两天日子，再做打算吧。

“小堇，刚刚有个橙头发的女人来，让我把这封信给你。”同事忽然推门进来，递给平安名堇一封信。

橙头发？平安名堇认识的人里这个发色的不多。是香音吗？为什么这个时候给我写信？

“她还在吗？”平安名堇问道。

“走了。那个人把信给了我就走了，看她好像很憔悴的样子。”

平安名堇看了一眼手头的信封，只有正面写了“平安名すみれ”几个字。

“你跟她认识吗？”看着平安名堇有些困惑的样子，同事问。

“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关系。总之谢谢岚珠，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那我先走了。”同事招招手，推门出去了。

平安名堇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掏出了里头的几张信纸。字迹很工整，非常秀丽的笔体，让她想起写信人曾几何时温柔的笑靥，她从开头读了下去。

 

致我的朋友 平安名堇

我不知道你是否允许我称你为朋友，请原谅，除了你之外，现在的我似乎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了。

你曾经问过我吧，如果现在的幸福全都是一场谎言，我会愿意从梦中醒来吗？我曾以为是自己没有勇气从中醒来。但现在想想，从来没有什么梦是不会醒来的，永恒的睡眠是死人的特权。

我最后还是决定和可可离婚，不过不是因为你，请你不用在意。你走之后我和她之间又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你可能也知道了，比如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叶月恋事件，但那些现在也都不算什么了。

我短暂的人生里所经受的最沉痛的背叛并非来自我的妻子，而是来自我的发小，我的闺蜜，我曾经最信赖的人。

她那天和可可一起来找我，还带了她的女儿。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她原来还有个女儿。小姑娘和她妈妈长得很像，但唯有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她的母亲是谁。我记不清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所有的感官都丧失了功能，这世界宛如白纸一张。我揪着那个灰色恶魔的领子，好想撕下她的脸皮，看看那副名为可爱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张狰狞的面孔，好想剖开她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女人。

我曾经的妻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甚至不肯再正眼瞧我一眼。很好笑吧，你我认识的唐可可，原来是这样一个懦妇。

她们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就走了。

 

晚上的时候，我的女儿香香给我讲起她在幼儿园的见闻，就像是要安慰她已经哭肿了双眼的妈妈。

她说她在幼儿园认识了第一个朋友，其实已经认识好几个月了，但她把这份惊喜一直珍藏到今天才跟妈妈分享。她的朋友叫岚小百。小百有一个和香香很像的家庭，也有一个常年在外的母亲，她就和妈妈相依为命。但今天小百告诉我的女儿，她的妈妈已经回家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香香很为她的朋友高兴。

我的女儿眨起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对我说，她也一定能像小百一样，等到妈妈真正回家的那天。所以，请老妈不要再哭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曾经是我最爱的水蓝色的宝石，可现在我却觉得其中散发着如此丑陋的光芒。我憎恨我自己，我竟然会有讨厌自己亲生骨肉的一天。我该怎么面对我的孩子，是告诉她妈妈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还是继续编一个谎言去哄她入睡？

孩子总能睡着，但身为大人的我已经永远地失眠了。

人们都说，人在将死之时，往事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播放。现在的我，也确实感到过去的一切都像沙粒一般在我的手中流淌，也许我也已经死了吧，又或者我根本没有活过。我从认识唐可可到现在的时光，都是由谎言堆砌而成的海市蜃楼。我与她相遇，和她结婚，为她生女，她对我说过的一切甜言蜜语，做出的一切海誓山盟，我给予妻子的一切信任，为家庭做出的一切挽救，原来都是假的。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并且也准备放弃我最后的所有——我的生命。但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儿，我可怜的香香，她还沉浸在幸福的美梦里不曾醒来。梦里她名为唐可可的母亲会来看她的表演，会带她去游乐园，会一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不会离开，不会欺骗。

她也是我的美梦，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幻想。我不会放任这个梦被现实所摧毁，我宁愿哼着摇篮曲陪她永远永远地酣睡下去。

她们要的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虽然我不知道我死后，她们还需不需要那张纸。

谢谢你，小堇。谢谢你愿意聆听一个女人在生命最后的一点啰嗦。除了无能的自己，我谁也不想憎恨。我衷心祝愿那个和香香有一样眼睛的孩子，祝愿能获得她所期待、也是我和香香曾经期待的幸福。

我记得小堇家是住在神社的，对吧？如果将来某个时刻，你还能记起在某个雨天遇见过的某个女人，请为她和她的女儿在神明前祈福，愿她们在往生彼岸的途中一路平安。

 

信到这里就没有再写下去了，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后面似乎还有些许模糊的笔迹，但好像是因为纸张已经湿透，没有办法再继续写字了。

平安名堇捏着这封信从公司冲了出去，为了拯救一个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女人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孩。她如此拼命地狂奔，直到意识快要和肌肉分离。她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

她终于冲到了河畔，远远地看到在横跨两岸的铁桥上，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一跃而下。像掷出的纸飞机，像断了线的风筝，像坠下的雨滴。母女俩橙色的头发，像一大一小、两团黯淡的火苗，无力地摔在了水面上。

微弱而沉闷的“扑通”一声。

大桥之上依旧车来人往，似乎除了平安名堇，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小小的悲剧。

不远处的商场，忽然传来了乐声，是《卡农》的钢琴曲。悠扬的旋律，像是在为那同名之人温柔地送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