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刻】观星
日常向,无刀,放心看
文笔一般,可能略有ooc
封面图来自网络,侵删

周遭的一切,早已无法感知。
它们是否早在她落下之前,就已经崩塌解析呢?
在没有任何一丝光亮透入的墨色中,她无从知晓答案。
她毫无章法地启张开关节,抡转起臂膀,试图探寻到一个能给予掌心坚实触感的事物。
可萦绕于指尖的风,却变得愈发迅烈。
她落得很快很快,以至于耳道被嘶叫的风声塞满,扯得耳膜痛若火炙。
身侧的气流被体躯撕扯得碎裂凌乱,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冲撞,却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她的口鼻。
窒息感,也随之萌生于胸腔。
“好难受.....”
“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究竟要坠落到何处?
“终点”到底在哪?
她用掌心顶托着咽喉,有气无力地向耳畔间划过的风询问。
而风,又是最缺少乡思愁绪的旅者。
所以,它们早已经忘却了自己源生自何地。
它们仅能尽力用自身的喧嚣汇织成答句,试图传情达意以让她知道----
这可能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下坠。
“......”
糯唇细微开合,却未能吐出半分呢喃。
滞空感早已浸入她的脉络骨骼中。幻化为最凶残的蚁群,挥动着健硕的口器撕扯经脉。
蚁口噬体之痛,足以让她失掉那最后一丝拉动声带的气力。
现在的她,就如同被枝干弃下的枯朽叶片。无力曲张,只能任凭风向替她抉择去路。
她惊慌失措,却又无力驱动躯干活动分毫。
“该....怎么办....”
她于自己的脑中巍颤发问。
在问自己,亦是问他。
“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试着去细听耳边的风声吧。”
“即便是嘈杂噪耳的飓风,也会在携上身侧的些许低语后启航。”
“其中说不定,就有能让你挣出困境的密钥。”
回忆中,他曾对心烦意乱的她这般说到。
起初,她仅是将这些说辞当作他为安慰自己而快速编织的幼稚语段。便以一个居高临下的长者腔势,狠狠地嘲笑了一通他的小孩子天性。
“现在看来,当初妄下定论的我,才更像是小孩子吧。”
她会心凝神,细细感知耳边擦过的喧嚣风声。
剥离掉覆于耳侧的飒飒声响。风的隙间中,传来她所熟悉的音色。
她的少年,正以峦间落阳般酥暖的嗓音,唤着她的名字。
但许久未得到应答的他,语调正变得愈发焦急。
他喉间迸出的字音也逐渐地失了暖意,变得急促不安。又字字相扣地幻化为绳线,编织起软韧却又坚实的大网,将她那被劲风吹得有些涣散的意识用力挽起,一点一点地拖拽出那笼黯淡。
隐去了许久身形的微光,也终于重新显现出身段,渗入她的眼隙。
在她尚且昏暗的视野中,光便成了最上乘的笔墨。
它循着他的呼声,挑笔挥毫。
于她醒目的那一刹,勾勒出了她所倾慕的那副英气面颊。
“是做噩梦了吗?”
他轻轻捋开她被汗湿的淡紫刘海。金眸之下的担忧漫出眼睫,于她的视野中一览无余。
“嗯......”
背脊于他的掌心处以微弱的力度拧扭了两下,但还是未能支起已经瘫软得如同棉絮一般的身子。
额间炙如淬火剑锋的温度,早已随着脉络蔓至全身,击垮了每块肌肉的最后一丝神气。
她也只能收起骨子中溢出的那股与生俱来的倔强。将梳理发丝、擦拭虚汗这类琐事,全数交由身侧的他来完成。
“你刚才,是不是偷偷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确实是去厨房帮你熬药了。”他嘴上回应着她,手中的木梳与手帕却未曾停下。
“果然。”
“果然什么?”他为她梳毕最后一丝纠缠的发鬓,略带着一丝好奇向怀中的她探下身子。
“若你一直在我身侧的话,我又怎会梦见那番场景。”
数年间的相依而眠,早已将你熟睡时似童谣般舒缓的心跳,默不作声地镌刻进我心底最柔软的一隅。
人们皆知,初诞于世的孩童,往往要伴着母亲轻吟的棉柔曲调才能安稳入眠。
而你的心跳脉搏,更是为我驱净周边一切魑魅魍魉的轻柔婉曲。于我每夜的朦胧困意中沁入我的前额,为梦境编织出一方明净的栖所。
我渐渐地便依恋上了这似山间清涧般缓和柔美的律动。想无时不刻地触碰着你的心口,以这律动轻抚镌刻于我心底的痕迹。
“...都怪你。”
“遇见你之后,我所有的坚韧都被你没收得一干二净。”
“这种小烧,我之前自己一个人能熬过去的.....”
尚受掌控的唇齿,还能勉强编造出些许要强的字句。
而此刻全权由本能掌控的身体,却被午夜时分的寒意惊得颤抖瑟缩,迅捷地向他的胸口贴近了三分,紧依不放。
他也被她扭捏的违心话语染上了笑意,伸手将她尚在微颤的酥肩用力环住。
“是吗?”
“明明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又一直是那个最厉害的玉衡星大人。”
岩渊隙间,本应是幽黢阴暗。却又不时会抹过一丝亮紫倩影,将涣散的生气悠悠舀回些许。
那身影又会于你的不经意间,便移步到璃月港的深巷弄堂内。亦或是玉京台的繁杂书案前,归离原尚未规划开发的漫野荒芜中。
“中天日月回金阙,南极星辰绕玉衡。”
“我本以为,漫天星辰中最明亮的玉衡会充盈着超脱凡俗的孤傲之气,将自己高悬于穹顶之上,孤芳自赏。”
“可当我看见你散遍整个璃月的身形,看见描摹出璃月未来蓝图的星光时,我原本自以为是的猜想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映满光辉的星宿挣开云幕,落于凡间。在耸峦与重嶂间栉风沐雨地奔行。”
“这又如何称不上坚韧?”
窗口外的一米星光,终于于此时挑破云雾,渗入窗口薄纱。
她侧颜上不知是否是因额间温热而晕起的胭红,也被这微光匀上了几分色温。
“不过,刻晴。”
“你知道为什么星与月会时不时钻入云雾中吗?”
“...这到底又是什么小孩子问题?”纤指舒展,她将他微微下探的面庞推回三分。
“当然是因为时运欠佳,不小心被乌云捉住了身形啊。”
“夜里最能点亮世间,也最明亮的事物便是星与月。有这般优厚的环境放光溢彩,同时又挑着为世间万生驱去暗淡的殷切愿望,它们怎会主动栖身于云中?”
“你看,连小孩子问题你也能答偏。”
倔劲渗出意识,将她的眉宇于不自觉间挑弄成一副胜似孩童赌气般的神态。
“那你倒是说说,是为什么?”
自家要强的玉衡大人,兴许是又与自己较上劲了。
他也只能无奈笑笑,先让欲要起身的她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怀中。
“星与月,是最敏慧的惯窃。”
“它们将白昼独有的光明,在日落时分偷回些许。再于夜间播撒开来。”
“正因如此,本应是黯淡的夜,才有了色彩。”
“可那终究是从暮时残阳之上窃来的光亮。”
“炙日归寂于山岗之下,但它因疏忽而遗留下来的光亮尚且存留着七分炽灼,烫得映射光亮的繁星好似沐火焦钢,稍一揉搓便可融去轮廓。”
“这时,零散的云雾便成了最好的憩息之所。”
“它供漫天的星宿一个能暂且隐去星光,散去温度的去处,为的是能让它们在下次寻到光亮时,依旧能烁如薪焰,熠熠生辉。”
“而非故作坚强地悬于黯幕之上,忍受那灼热所致的身形融泯之痛。”
他忽地止声,在轻轻揉开她因不解而蹙起的眉目后,才继续将未吐露的语句娓娓道来——
“我不禁时常会想,万千星宿中凝汇最多光与彩影,被群星簇拥于天幕之中的玉衡星,为何从未被世人窥见她循入云中憩息的场面呢?”
“明明于群星之中,她才是用星光缀满最多景色,也负着最多炽灼的那一颗。”
“不过我想,在你方才的回答中,我似乎寻到答案了。”
字句的编绘与表达,会与无形中悄悄鼓舞起叙述者的大半胆魄。
他突然就有些大胆地紧住了她的腰肢,拉着她侧卧于床榻。
尚在思索他语中含义的她自然是被吓得不轻。
“你你你你你干嘛啊!?”
“还不明白?”他狡黠地曲起眉尾,将环着她的双臂又施上了几分力气。
“我曾以为,玉衡是一颗质地出众的荧星。无需畏惧光所携着的足以溶解精铁的温度。”
“但在我顺着风声扶摇而上,循着星光触碰到玉衡的身形时,我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玉衡的躯壳,与其余星宿并无二致。她一样会被光灼烧得通体浑烫,被炽温扬起的痛楚吃入躯干七分之深。”
“可她又如此爱着世间苍生,不舍得让他们在夜幕里失去哪怕一丝光亮。”
“所以,她便驱走了身侧的一切云雾,收揽起身侧所有能够触及到的光芒,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亮,更亮。”
“尔后,再将这足以汇编出一派昼景的星光,毫无保留地播散于凡尘山土间。”
他轻抬掌心唤来微风,将纱帘吹拢至窗侧。
渗过纱隙的那抹星彩被褪去了阻碍,便毫无保留地于窗间淌入。
将这颗尚未驱净病根,蜷居于他心口处的玉衡星,短暂地重新映上光亮。
“不过呢,还请你以后在烁光流明的同时,扬起眼睫看看身后咫尺的星群。”
“他们也与你一同收揽着游走于天际的微光,为夜下的世间晕上颜色。”
“既然有这么一群灿漫星宿和你一起编织星河的话,”
“你又何必自私地将夜色,定义为仅由你来点亮的画卷呢?”
“我......”
他句句萦绕星辰,却又句句提及到她。
她是玉衡,所以,她一直奋力奔行于星群之首。以自己迥然不群的星光,为群星指明播撒光与色彩的方向。
但她又跑得太快太快,以至于眼角被风划得难以启张。从而忽视了身后千星齐烁,万霞复现的光景。
“不管是在绝云间的清幽仙境,还是翠玦坡的齐耸岩柱间。”
“只要是有星星的地方,那里的夜一定是鸣星繁烁,皓光满照。”
“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以一颗星星的体躯,强忍着灼炎,将自己变成悬于子夜间的第二轮太阳。”
“偶尔,也到我这片不起眼的乌云中,稍稍休憩一下吧。”
他松手起身为她压实被褥,却又戏谑地用孩童争物般的夸张力道将她再次环住。
“松开一点....你搂这么紧让人怎么睡啊......”
她拧扭起身躯试图脱身,可背脊之上的压迫感却又在此刻调皮地增强了几分。
“惩罚。”
“如果以后再这样傻乎乎地在大雨里面监工站到发烧,或者再让我看见你忘了休息累倒在玉京台,我就每天晚上这样把你搂得死死的,搂到你四肢发麻,让你一整天都只能安安分分躺在家里。”
“那就不要在我难得愿意休息的时候胡闹啊!”
她更为用力地扭动着身子,可紧贴着体肤的那对双钳并未因此失了力度。
依附于他心口处的额头,也于此刻感知到了些许律动。
“咚.......咚.......”
有力的心跳声在泵送血液的同时,也与窗口树杈上的雀鸣共奏成一首舒缓旋律。循着附和的风声沁入她的前额,为她塑造出一片盛满琉璃百合的梦境。
漫山的芯蕾将馨香倾洒,配合着赋它神形的旋律与他的柔煦呼吸,将她用于挣扎的力气消融无踪。
她身前的他似乎也舍去了身形,化为棉花般温和绵软的云雾,轻轻将她包裹。
被云雾遮蔽的玉衡,也终于与其他前去休憩的星星们一同隐去了星光。
“似乎也.....有些困了.....”
视野的上下边界伴着她额前奏起的节拍,交织融汇。
她那有些倔强的意识,总算是抽离出了体躯,沉入了那片沁发馨香的琉璃花海。
“那.....先晚安吧.....”
“我最温柔的乌云先生。”
她于合眸的那一刻如是说道。
........
收翼,伸足。
偏爱静谧的彩蝶,终于寻到了中意的枝杈,作为它短暂歇足的驿站。
屈身,拢翅。
它似乎于下一瞬,就要将身子埋入枝头,将双翅合为彩叶,赠予树杈。
但,它偏爱静谧,也惧怕嘈声。
它微晃的触角探入和煦的风声之中,却捕获到了些许违和的模糊颤音。
那声音愈来愈亮,愈来愈清晰。
它对声响的恐惧自身躯深处涌出,飞速蔓延至每一条触足与神经。
“嚓——”
翼迎风舒张,彩叶循着风声飘离枝杈。
而它所预知的那声响,也随着这风声如期而至——
“你给我好好喝药!”
“不——要——!”
那盛着暗色药汁的白勺,也被这声音震出了几分颤栗。
空现在似乎逃不过摆在自己面前的两难选择——
这勺子,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若要一直举着哄自家小主子喝药,形象惹人生厌不说,小臂上的酸涨感也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层叠堆积。万一一个不小心把药洒落,还徒增了洗刷被褥的烦恼。
那放下?可这不久正中她的下怀,还顺带着为她推脱掉自己左手上那碗药平增一分希望吗?
“.......”
“嗒”
白瓷相碰。那汪散去了大半热气的药汁于下倾的勺中向下一跃,便融汇回碗中的那抹褐色中,消去轮廓。
“罢,放边上晾一会儿吧。”
“但你能不能用你那饱阅诗文,通记地灵的小脑袋好好想想,如果不是你当时硬要顶着豆大雨珠在施工现场东跑西跑的话,你现在还犯得着在这里喝这些苦药?嗯?”
置下碗勺的手,又循着记忆还原出了方才轻捏勺柄的手型。在她护于身前的纤弱小臂间抽隙一探,便于她的颊上揪起一撮细腻棉柔,毫不客气地揉搓玩弄,上下轻扯。
“咕嗯.....”她扯动声带编绘出些许应答语句,却又全部在嘴角处被他的扯弄搅碎了音律,变成了一段段让人捉摸不透意思的含糊声音。
细指上探,钻入他冒失犯上的右手掌心。企图掰开他钳起小块酥肉的手指。
而病根未驱的她,又怎有气力与他较劲。
小臂无奈垂下,玉衡大人少见地选择了顺从。
正欲挑起眼白以示无奈。可目眶中的好看紫瞳,却又于此刻被窗边不起眼的泛黄日历吸去了目光,十分强硬地将刚漫出下睫的瓷白又驱回了目眶之外。
“就在明天吗?”
“.....还真快....”
........
“月欲丰盈,夜莺生欢。黯暮中鸣,千星随烁。”这是璃月家家户户的孩童皆爱吟唱的童谣。
相传每年秋初时节,月尚未盈时。天上除了北斗七星之外的群星会在某天子夜时分忽地弃下星光隐入云中,留下七星在苍穹之中独绽一夜。
“到那夜过去,再等上一周,天衡山上的星星便会在子夜的某一时刻全部亮起。”
“那场面,嘿呦,恐怕就连岩王帝君植下的林立石峰,都要在这星光下失了光彩。”
自刻晴记事起,祖父便不止一次与她说起这幅仅仅存在于大多数人想象中的光景。
“长大后若有闲暇,可一定得去看一次。”
“到时候要是还能有个郎君相伴,可就再好不过咯。”
“嗯,既然是爷爷这么喜欢的风景,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后来,她于学堂研墨书文,研字编章。璃月港里里外外,皆知刻家才女书华章千百,览著卷无数。
可总感觉,较儿时少了几分快然,失了几分自在。
“看星星”的单纯愿望,似乎也被脑袋中越来越多的诗章挤至边角。
再之后,她捧着星光与万众簇拥登上玉衡之位。
她儿时珍藏至今的小小念想,也被她的宏大理想掩去形状,几近消逝。
“等到民间烟火气飘摇至星宿憩息之空,等到我理想中的璃月落成。”
“再去看看爷爷说的夜色,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吧。”
她年年都是以这番说辞,来搪塞自己残存的愿望。
但今年,这用了许多次的陈旧借口,似乎在一对明眸面前失了成效。
“当第一颗星星有了光彩的时候,夜便成了最平滑的画卷。”
“光映于星宿之上,蔓生出团团晕影织汇成画。”
“再于光晕与黯淡的交织间,映射出千万般水墨山河。”
“这就是我喜欢星空的理由。柔煦唯美,还带着一丝引人遐想的神秘。”
他曾于登楼观星时,对身侧的她这般说到。
“可是你知道吗?你嵌满星辰的金眸熠熠生辉,将我的视线不由分说地从九天之上揽回。”
“可能,并不是漫天星辰纠缠为画,令你沉沦其中。而是寄宿于你眸中的千万星宿相中了夜空这块绝佳的展墙,便于你好看的金眸里以光为笔锋,挥毫作景。”
“再于你凝望夜空时,借机将画卷铺展于空。以供凡尘万生细细评鉴。”
她将猜想自语呢喃,只可惜那日痴迷于夜景的他,耳畔间并未捕获到任何一字。
“那么,就在一周之后的天衡山上,看看他的眸里是否藏着那整片星空吧。”
六日前的七星独烁之夜,少女尘封已久的念想终于被她轻轻捧起。
“但是在那之前,还得先给近期的工作好好收个尾。”
若一个本就执著的人于不经意间树起了一个略显宏大的目标,那么她同样可怖的行动力也会被她于此时成倍调动。
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她桌案上,高度如昼间炊烟般升起的报告书文。以及两日前她于骤雨中审视完最后一个项目后,就被他匆匆领去不卜庐开药时的滑稽场面。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爱惜爱惜你自己?”他那日伴她候诊时,携着些许无奈发问。
她莞尔一笑,轻抬玉指抵住了他的唇。
“完——全——不需要。”
正因为我遇见了你,正因为我深知你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的身后。所以,我才能这般任性且无所顾忌地化作星辰汇入星河,流明烁彩。
“若有些乏了,我便在白昼泛起的时候跳离天幕。”
“你一定会在最明亮的山岗上静候着我。然后,在窥见我的身形后,将我接入你怀中休憩的,对吧?”
“欸!干嘛!”她捂着刚刚被食指轻叩的前额,没好气地侧瞥了一眼。
“说得好听,你自己主动休息过几次?哪一次不是我策风腾起,将你这颗出逃的星星收揽入怀?”他有些费劲地收敛起眉宇间透露出的得意与调皮,伸手轻抚她额前被自己叩击的一隅之地。
“不过,若你少了这份令我头疼的任性,我大抵会觉得,玉衡的星光中隐隐失去了几分美感。”
“因为你的这份任性,是你仅会对我额外施上一分的微光,恰到好处地将我视野中覆于你身侧的阴影挑破褪去。也正因如此,我才成了世间唯一能窥见玉衡星完整轮廓的幸运儿。”
“所以,我自然是想将这一分洒入我心口的卓殊微光全数接下。”
刺痒感于此时不合时宜地闯入,自她脸颊间开始蔓延,攀至肩侧。
她借着这忽地迸出的触感于回忆间抽身,轻轻推开被风推搡到自己身侧的纱帘。
那日历,依旧挂着将她拉入往日思绪中的那片泛黄纸页,伴着窗间钻入的凉风轻轻摇曳。
变的仅有他方才还在自己侧颜上轻揪的手。褪去了玩闹时的随意与顽性,悄悄在她愣神的空档间移步于汤药之上,悉心感知腾起热气的温度。
他全神凝注于感知指尖淌过的湿热水汽,全然忽视了自己身后那双清亮紫眸中映向自己的柔和目光。
“真的好想好想与你一起去到那萦绕着清风的峰顶,静聆夜莺鸣曲,赏千星烁彩。”
“所以,不知你是否愿意再包容一次我的任性。带着尚且抱恙的我,前去那最靠近明净星空的峰顶观星。”
思绪尚未回汇,身体却先行一步将他的名字唤出——
“空”
“嗯?我在。”他收手回身,双眸明净似朝间甘露。
而居于其中的金瞳,仿佛将身影绘入晨露的初升煦阳。亮得灿烂,笑得酥暖。与裹挟着自己映影的露珠一同,描出了远美过世间百芳的曦光映露图。将她埋得最深的念想轻巧勾起。
“我想探寻星辰所属何处,是如世人所认知的一般悬于穹顶,还是藏身在你那对精致明眸中,向着天幕投放星彩。”
“此刻,我的愿望本上又被你偷偷添上一行。”
“我还想看看你眸中这副景,若是缀满了星影,又会额外增上多少分美感。”
“我对那光景的渴望也愈来愈浓,愈来愈烈。热烈得难以压抑,甚至想马上起身攀至天衡之顶,将那藏于山下的夜幕拖出。”
她便将起初不知于何处浮出的忐忑弃于脚边。正视着她所心怡的那对明眸——
“明天,一起去看星星吧。”
她的渴望也挣开了束缚,自心口处漫起至眼睫,泛起光亮。
“好啊。”他应得利落,微曲剑眉,荡漾起眉宇间的盈盈笑意。
“不过在那之前,”
“先把药喝了。”
尚在遐想明日的她忽地就被这温和却藏着三分强硬的语句拽回现实。
“非喝.....不可吗......”
她呆呆接过那汪还在轻打着旋儿的红褐色,复杂二字于神态中被书写得十分透彻。
“白术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有琉璃袋的药方还这么苦的啊.......”
被烙印出痕的恐惧顿时应了号召,自遗忘的边沿迅速回流。伴着汤药于侧倾碗间轻淌的节奏,将记忆中可怖的啮檗吞针之苦不紧不慢地映射回味蕾。
可于下一瞬缓缓越过微倾碗口,淌过舌尖的浓稠,却又捧起一丝萦绕芯蕾间馨香的甘甜。在裹挟住初入口时契合记忆的苦涩后,才心满意足地漫过舌根,滑落喉间。
“如何?”他捕获到她紧蹙的眉目间隐隐松开的幅度,将原本藏得隐蔽的狡猾展露于容。
她默不作声地继续捧着手中被药汤晕得有了几分余温的瓷碗,轻轻压住微微向上曲起的樱唇。好让自己嘴角上挑的幅度被抑下些许,不给他的得意留下任何一丝来源依据。
“这药......太苦了吧.......为什么明明有琉璃袋却尝不出任何属于花的味道啊.....”
没想到几日前的一句随口牢骚,居然能让本来连煲汤都成问题的他,在药汁中熬制出这般醇厚的蕾馨。
她转身依住他的心口,将手中已经微透净底的瓷碗轻捧于前胸。
“谢谢。”
“对我突然这么客气可不像你。”他揽起小臂,顺势伸指刮了刮她微微泛红的琼鼻。
“不猜猜我要谢你什么吗?”她不知于何时从他身上偷来了几分狡猾,学会了抛出这般难以琢磨出答句的难题。
“最开始,我以为爱仅能如誓言般盛大壮丽。”
“但后来,我遇见了你,才知道爱还可以如水墨渲景般细致入微,渗进你每日为我打理发丝的力道里,躲入你文火温出的药汁中。”
“才知道了被这样细致地爱着,又是怎般幸运。”
她缓缓饮净碗间最后一淌汤药,将瓷碗置于膝上。
不偏不倚地,舀住了第一缕探入窗案的正午阳华。
........
秋意浓了,也为生于山尖的枝杈尖头晕了几分暖色。
但秋分终有枯叶落尘。
枫红变得稀疏,便也遮不住了那拖曳过夜幕的皓白长虹。
“不许愿吗?”她戳了戳他撑于一旁的手背,眼底所现尽是不解。
他往日间常揣着的胜似孩童的存粹与天真,此刻又是出于何因被压抑得这般彻底。
明明平日里寻见流星尾光时,他都会驻足片刻,细细述出愿景。
“我现在若揣着这般愿望许愿,大概只会让向来被世人认为无所不能的流星感到难堪吧。”
“既然这样,不如不说。还能少给它增添几分困扰。”
“什么愿望能让你向来最崇拜的流星都慌了阵脚啊,说来听听?”她忽地被他的说法引起了兴致,撑直身子静候他的答句。
而身侧的他却是少见地摆出一副诡计得逞的狡黠笑容。
“才不要。”
“许了愿之后的愿望都得牢守于胸,才能争取到实现的机会。”
“更何况我这并没有受到流星护佑的一介私心。”
“你......”稀里糊涂受到的愚弄让她起初的关切之心散落无踪。便将身体全权交由不知从何而起的小情绪支配,挥舞起尚且无力的小臂以试图教训教训正环胸观望自己炸毛神情的他。
“错了,别闹。”
他作势求饶。可抬起护头的两臂间刻意留下的几处破绽,又将他书于神色中的挑衅展露无遗。
正欲稳住身形挑起新一轮攻势,林间却泛起一片细细莺鸣。
“啾——”
似风铃,伴着簌簌风声漫散,唯美空远。
又像涧潺,棉柔婉转,颂着山间翠林,尘间琉璃。于空明子夜间漾开阵阵涟漪。使她不曾多见的情绪逐波荡散,归于平和。
那是与他们一同观星的夜莺,为将要登台放彩的星星们鸣起的前奏。
“要来了。”她不再与他纠缠,侧身望向微微泛起些许浅蓝的天幕。
那片裹挟着黯色的淡蓝像是感知到了她某种映出的几分期待。不断向着那笼罩于天穹的纯黑幕布靠近,再靠近。直至自己的色彩与天幕融汇完全,化为似海般静谧的参墨鸢蓝。将大片尚未映上光亮的星宿勾勒出轮廓。
而在幕布的底色渲染完毕之后,
这片夜色的主导权,才真正交由星星手中。
以螭岩跃池之势起笔,初现身影那颗的幕后星辰明若白玉,将尚在云中休憩的星星唤醒大半。
凭涟漪荡湖之态描摹,方才还萦绕着倦意的星宿们褪去云雾,循着第一颗醒来的星星播散光芒的方向,如池间柔波般层层亮起。
借天幕作椿,星光为墨。
星图,被漫天星辰用自己的光亮逐笔勾出。
凭着光与影的千万般交织姿态,于一方夜幕中绘下千种画卷。
你若喜山水,它所绘便是璃月的岩峦千峰。于高低映影间,诉磐石所历风月,书重嶂瑰丽雄奇。
你若笃于花鸟,它亦可是竞盛百芳一同渲成的姹紫嫣红。缀上几只灵雀在其中,便成了绽于星辰之上的花海景图。
“星汉璀璨,摹尘间佳境。彩蝶振翼觅良景,望星图,伴沉雁而陨。”
“但若要与古书中这只沉醉星图而忘却振翅的彩蝶相比,我无疑是幸运的。”
“因为我所偏爱的景,就端居在我身侧咫尺之地,将他的一切华彩毫无保留地向我倾尽。”
她于余光间扫见他眸中烁起的点点荧光,便将视野由天幕间寻回,转而注视他正痴痴凝望星图的明眸。
还是那对明若薪火的金瞳,还是那副曦光映露图。
不同的,大抵是细细散布于晨露轮廓之上的繁星。附和上他瞳中沁出的朦胧晨曦,将天幕之上的星图如星河映泉般复刻于他的睫下。
兴许是那束居于他瞳中的曦光作祟。他柔目间的金黄相比往日愈加明艳绚烂,将覆于画卷之上的星图映上了些许天穹之上所或缺的温度与实感。
尔后,画卷交融。星图沉入露滴,与散发曦光的初生艳阳交相辉映,璀璨生华。
她方才所目触的万星天幕,似乎皆于那一瞬失了色彩。
“看来,答案与我所猜想的结果并无二至。”
“若说星与月是偷窃黄昏昼光的惯窃,那么你便是摘星揽月的大胆翦绺。将的我天空中高悬的星月尽数窃走,精巧地藏匿于你的眉目之间。”
“再于我的不经意间,将这些窃来的莹莹星辰编织为画。借着你瞳内封存的昼华,渲出一幅美轮美奂的世间佳作。”
“而唯一能欣赏到这般绝俗手笔的我,早已被画卷中的柔和笔触夺去了方向感。”
“迷失于画卷所存的眸中,无处可逃。”
......
指尖萦绕微风,于她侧颜上轻轻扫过。
而她也仅是微晃脑袋,将被清风扫乱的发鬓摇至耳背。又似酣睡时的粘人小猫凑近他的体躯,更为紧密地贴入他的怀间,未作应答。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他将披风解下覆于她身前,便轻轻倚上身后的红枫,不再催促。
星星渐渐地暗了,星图也开始出现了几处残缺。
唯有今夜第二颗烁光流星,于此刻尚存着些许蓬勃之气。
“听我说说我的愿望吧。”
“不用当作是许愿,就看成凡尘间渺渺生灵的自言自语便好。”
他注视着贯穿过天际的皓白长虹,缓缓启齿——
“方才她问我,我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其实很小很小。仅仅是希望我的玉衡大人能变得不那么坚强,不那么雷厉风行。变得比往日间柔弱些许。”
“这样的话,她是否便能多依靠我一点。我是否便也能借此机会,将玉衡所背负的光热稍稍分担掉些许呢?”
他轻轻扶上她微垂的掌心,细细摩挲起指节间被剑柄捶打出的厚实茧胄。
她尚居梦间,却感知到了他指尖存留的淡淡暖意。
循着触碰过无数次的熟悉温度,将细指探入他的指缝间,紧扣不放。
“是在回应我吗?默许?还是抗议?”
“也许只有在等你醒来后亲自问你,才能得知答案了。”
他于红枫下微微躬身,将怀间臂弯收拢得愈发紧致,好抵御夜间不时出没的凉风,以防怀中佳人的梦被凉意窃走温度。
“答应也好,反对也罢。”
“我一直一直都会是独属于玉衡的那片微黯云雾。于玉衡暂褪光亮时,将她捧入怀间闭目憩息。”
“而唯一能将玉衡摘揽,唯一能让玉衡依附身侧,观赏到她全貌的我。”
“又何尝称不上幸运。”
夜渐深,天幕间星光渐淡。
他的眸间,却还尚存那副星斗绘卷。
千星齐烁,明似昼晨。
皆为怀间佳人所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