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下)
十一
周东成和乔卉胳膊挽着胳膊,手牵着手,满面红光的走出宾馆大楼,然而,恰巧坐在大厅东侧咖啡座的徐莉,却将这幕尽收眼底。
一位三十多岁,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子,正与徐莉对面闲谈,她顺着徐莉的目光,扭头瞧了几眼。
“那两个人,你认识?”
“男的是我姐夫,女的应该不是我姐。”
“哟呵,有意思了,你姐姐、姐夫感情不和吗?”
“茗姐,今天就到这儿吧。”徐莉心不在焉,起身说道:“我得去找我姐。”
“别急。”女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先听我说,你姐夫有问题。”
“我也知道有问题,这不明摆着嘛!”
“我说的问题,不是你说的问题,你姐夫很不对劲。”
女子名叫张茗,比徐莉大了七八岁,但因志趣相投,彼此倒也交从甚密。
徐莉听她话里有话,这便重新坐下。
张茗一边斟茶,一边问道:“你姐夫最近是不是特别反常?”
“我最近跟他见面不多,要说反常,既反常,也正常。”
“什么意思?”
徐莉想起过世的丈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嵇严遇上车祸那天,他也在车里,只是我姐夫命大,逃过了一劫,但也留下了后遗症,听我姐说,他整天神神叨叨的,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又不正常。”
“呃。”张茗想着又道:“你把整件事从头至尾跟我说说。”
“整件事?”徐莉说道:“也就这么多了,呃,还有一件事,嵇严出殡之后没过几天,我姐跟我姐夫去了我家一趟,说是要看看嵇严工作上的文件和资料,当时我就觉得很纳闷,嵇严的那些东西,我都从来不碰的,既枯燥又无聊,我姐夫就是个做饭的厨子,他要看这些东西干吗?”
张茗似乎理出一些头绪,点了点头。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什么问题?”徐莉闻言,立刻正襟危坐:“这事儿跟嵇严有关?”
“还不能确定。”张茗喝着茶,笑道:“按照迷信的说法,人活在世,先天为精,后天为气,元天为神,这神,就是咱们常说的三魂七魄,一般来说,人死之后,魂魄便随之散去,只有在极为罕见的的特殊情况下,才会进行转移,你姐夫可能就是这种极为罕见的特殊情况。”
“鬼上身?”徐莉惊道:“茗姐,你不要吓我。”
“这不叫鬼上身!”张茗又笑:“事实上,人的三魂七魄之中,只有七魄能够发生转移,也只有最强那个魄体,才可以脱离本体束缚,转入宿主体内,即便如此,也还需要宿主本身具备一定条件。”
“你怀疑,嵇严的魄体转移到了我姐夫身上?”
“你刚才注意到没有,你姐夫看似精神抖擞,但是他走路的姿势非常蹊跷,步幅时长时短,步履杂乱无章,最关键是他那双眼睛。”
“他眼睛怎么了?距离那么远,我真没瞧出来。”
张茗想了一想,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边画边说:“这是咱们正常人的眼睛,只要你能看清楚东西,焦点不会散的,你姐夫显然不是老眼昏花,但他两只眼睛的焦点,已经散而无形,泛而不聚,如果仅是这两点,尚可认为乃中风之先兆,偏偏他又面色红润,神态亢奋,这就是典型的魄体冗余阻塞之象,长期下去,轻者疯癫痴狂,重者呜呼哀哉。”
“你能肯定吗?”
“不,我不肯定。”张茗摇头笑道:“这种情况,我之前也只遇过一次而已,并无十足把握,但你自己也说了,你姐夫就是个厨子,他的工作范畴和嵇严八竿子都打不着,他为什么会对嵇严工作上的事情如此在意?就算他是好学上进,又为何非要等到嵇严过世之后呢?其实,咱们不用猜来猜去,你去问问你姐姐,把我的这些话告诉她,她会为你揭晓真相。”
“难怪,难怪!难怪我那位亲姐姐,一个劲的为他打掩护,看来他们夫妻俩都是商量好了的。”
“这也怪不得她,咱们都是女人,将心比心,多多体谅吧!”
“那我姐夫还有救吗?”
“办法当然有,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他已经危在旦夕,还能不愿意?”
张茗哂然一笑,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摇头笑道:“若非一个贪字作祟,世间何来一众愚夫蠢妇,人得意外之财,往往不以为害,反以为喜,殊不知,这天下的道理,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概莫能焉!”
十二
周东成的异乎寻常,日甚一日,作为枕边人的妻子,徐霞岂能不知,但她把这些异常,全都当作他们夫妻秘密协定的某一部分,直至徐莉将张茗所言,事无巨细向她和盘托出,她才如梦初醒。
医院楼下的石板小径,冷风吹起,两侧的松柏嘎嘎作响,徐莉不停的搓手,陪着徐霞往前走。
“这么说,你认识那个女人,也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不清不楚?”徐莉问道。
“我不知道,也不认识,我只是听东成提过,他虽然说的自自然然,但我能听得出来,他对乔卉很欣赏,除了乔卉,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女人。”
“姐,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贤妻良母,做得太过头了,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嵇严也就算了,怎么又冒出个江钊?”
“我是鬼迷心窍。”
“你没有鬼迷心窍。”徐莉冷笑道:“鬼迷心窍的是你老公,我说句得罪你的话,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干脆你就别管他了,让他慢慢的作死,死了活该。”
徐霞当然知道妹妹说的都是气话,却也无言以对,徐莉看着姐姐形容消瘦,茫然无助的模样,心中又是一软,反过来劝道:“行了,行了,我既然来找你,就是打算帮你,茗姐说,要救我姐夫,不是没有法子,不过要他绝对配合。”
“我先跟他谈谈。”
“姐夫如果不愿意呢?”
“我就把他绑起来,送进精神病院。”徐霞冷冷的说道:“到了那里,不愿意也得愿意。”
徐霞打定了主意,但她低估了周东成的狡诈。
这天晚上,徐霞对丈夫正式摊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几乎声泪俱下的予以规劝说服,周东成震惊之余,却未全然相信妻子所言,他怀疑,这是妻子的一种斗争策略,目的就是要他离开乔卉,重新做回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至于徐莉的那套怪力乱神,又是三魂又是七魄,周东成更是半信半疑,至少迄今为止,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相反精力充沛,走路有风,而且,来自床笫间的蚀骨欢娱,早已让他欲罢不能,与失去所有这些的恐惧相比,死亡的潜在威胁,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周东成接受了妻子的要求,但是二十四小时后,徐霞才发现,周东成悄无声息的失踪了,只留下一条短信——老婆,不要找我——随即便将手机关机,再也联系不上。
徐霞出离的愤怒,在她的印象之中,丈夫如此不计后果,肆意侮辱践踏她的智商和信任,实属史无前例。
十三
瑞雪兆丰年,内蒙境内这场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七个昼夜,直至元旦小长假的第三天,才算放了晴。
乔卉躺在一张宽厚松软的摇椅上,屋子里暖意洋洋,窗外屋檐下倒悬着的冰凌,形态各异,多彩缤纷,远处的白桦林,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加显得这里格外的宁静惬意。
一杯红酒,一本好书,一个无人打扰的冬日午后。
乔卉正自享受,忽然听到有人敲了几下房门,她看看手表指针,又捏了捏眉心,这才放下那本《论法的精神》。
门外站着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
“你怎么才来?我都快要无聊死了。”乔卉拉着老者进屋,替他脱去皮衣皮帽,不住的埋怨:“每次都这样,咱们一起出发,一起回去,怎么就不行呢?”
老者卸掉围巾,坐在偌大的双人床边,用手压了压床垫,笑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倒诘问起我来了,你为啥找了个这么偏的地方,我能一路摸到这儿,可是兜了不少圈子。”
“咦!”乔卉睁大眼睛,装作无辜的说道:“不是你说要避人耳目,尽量清净一点吗?而且这个度假村,距离长城并不远,走过去也就三十来分钟,只是现在这个季节,没什么游客而已,你不满意?那咱们现在就去市里的大宾馆,我可是求之不得。”
“别别别!”老者将乔卉拽到跟前,笑道:“我就这么一说,来来来,让我好好瞧瞧,我的心肝宝贝......”
乔卉轻轻一闪,躲了开去。
“急什么,先去洗个澡。”
“洗什么澡呀,先办事,办完事再洗不迟。”
“吴文贵,你当我是什么?澡,你爱洗不洗,不洗马上给我滚,老娘不侍候。”
“洗,洗,我洗还不行嘛,我的小祖宗,真拿你没办法。”
吴文贵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乖乖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响起淅淅沥沥的洒水声音,乔卉侧耳听了片刻,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日头西下,天色渐晚。
吴文贵历经一番颠鸾倒凤,不由得气喘如牛,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乔卉也冲了个囫囵澡,当她裹着浴巾,再出来时,吴文贵已是鼾声大作。
“亲爱的?”
“老吴?”
吴文贵依然酣睡不醒。
“吴文贵,你给我起来,有你这么办事的?”
吴文贵这才惊觉,见到乔卉那张俏脸薄霜带怒,顿时有点儿发懵。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不如问问你怎么了?我为了陪你,大老远跑到这个山沟沟里,又是提前订房,又是提前订餐,还要守在这个房间,等你整整两天,你倒是挺自在,来了就上床,快活完了就睡觉,你真当我是路边的野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我也是不要脸,自甘下作。”说着,乔卉梨花带雨的哭将起来。
吴文贵睡意全无,急忙起身下床,再三陪着不是。
“哎哟喂,我的小姑奶奶,这话怎么说的,别哭,别哭,哭花了眼就不好看了,你的这些功劳,我都明白着呢,哪次亏待你了?我就是路上太累,所以睡了一小会儿,你也不至于这么大的气性。”
“你累你有理,你累还赖我呀,每次出来,你都这么麻烦。”
“我也不是非要这么麻烦,其实你都知道,好歹我算有头有脸,咱们稍不谨慎,就能被人抓了把柄,到时候,我遭殃了,你难道开心吗?”
“开心,我开心的很,你遭殃跟我有屁的关系。”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孩子话。”
乔卉自然明白,凡事不能过火,该适可而止就要适可而止,她的脸色稍稍缓和,瞄了一眼吴文贵,破涕而笑。
“裤衩都不穿,你以为你那儿很好看吗?”
吴文贵瞧瞧自己的模样,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杵在那里,确实有些不雅,他转身取过衣衫,笑道:“好不好看没关系,关键是好不好用。”
“老不正经。”乔卉白了他一眼,然后站到镜子前面,双手梳拢一袭长发,扎了个马尾:“快点穿吧,我肚子饿了,咱们现在就去吃饭,吃完了晚饭,我带你去爬长城。”
“今天?晚上?”吴文贵提着一条裤腿,惊道:“不用这么急吧,外面黑黢黢的冻死个人,道儿上又都是积雪,咱们先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去不好吗?”
“你就知道睡,到底是老人家,一点儿情调都没有。”
“不是!”吴文贵又问:“你给我解释解释,这跟情调有啥联系?”
“所以说你没情调,除了挣钱,你啥都不懂!”乔卉照着镜子,左右扭动几下,接着褪去浴巾,凹凸有致的胴体展露无遗:“大白天爬长城,那有什么稀奇的,我要的就是这夜色下的古长城,更别说刚刚下过大雪,尤为难得。”
吴文贵犯了踌躇,大半天没说一句话。
乔卉系着内衣纽扣,又道:“我不勉强你,你如果实在怕冷怕黑,那就留下来休息吧,毕竟不年轻了,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担待不起。”
“你也别去了。”吴文贵笑嘻嘻的,从背后搂住乔卉:“乖,听我一句劝,咱们是来玩的,玩就要玩得舒舒服服,不要心血来潮的想一出是一出。”
乔卉在他脸上嘬了一下,笑道:“亲爱的,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人,我是拿笔杆子的,没事就喜欢到处采采风,找找灵感,当然想一出是一出,有什么不对吗?”
七十岁的男人也是男人,无论出于哪种考虑,吴文贵都不舍得,让乔卉独自夜间外出,加之他转念又想,自己当年那会儿,何尝不是别出心裁,换着花样的找寻刺激,年轻人嘛!
“OK,OK,OK。”吴文贵松了口,哈哈笑道:“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十四
风霜雪雨,金戈铁马,往事越千年。
是夜月朗星稠,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一段乱石嶙峋的古城墙,几座残缺破败的烽火台,沿着山峦蜿蜒的脊线,不断朝着远方延伸,直至消失在混沌之中。
两个人影由远及近,踽踽而行。
吴文贵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齐膝的积雪,跟在乔卉身后,说是三十分钟的脚程,却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来到长城脚下。
“瞧瞧,我没骗你吧。”乔卉跨前几步,仰首高瞻,意气奋发的笑道:“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的大概就是这里吧!”吴文贵跟着站定脚步,回首眺望,亦有几分感慨。
“走吧。”乔卉指着右前方的烽火台说道:“咱们从那儿上去。”
“哎,你慢点儿,让我喘口气!”
乔卉兴致勃勃,大步流星而去,吴文贵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只见乔卉一个抹身拐过墙角,便即失了踪影。
“卉卉,你在哪儿?”
吴文贵站在烽火台前,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门洞,大声喊道。
“亲爱的,我在这儿,你快点儿。”声音从上方传来。
“手电在你那儿,我看不清道儿,这里太黑了。”吴文贵有些发怵。
“进来顺道转,注意点儿台阶,你个大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
吴文贵没辙儿,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小心翼翼的没走几步,就觉得耳畔风起,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套在了自己脖子上,吴文贵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大叫着拔腿就往回跑,不料腿是迈了出去,脖子却被勒住,于是四脚朝天,屁股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闭嘴,不然老子宰了你。”一个男人说道。
“谁?你是什么人?还是什么鬼?”吴文贵慌不择言,语无伦次。
“我是你爷爷,老东西,来都来了,还想跑?”那人摸着黑将他摁住。
就在这时,乔卉打着手电,气定神闲的走了过来,吴文贵看清了周遭的情形,也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又急又怒:“卉卉,原来是你,你想干什么?你要钱?要钱你跟我说呀,这是何苦呢?”
偷袭吴文贵的男人,自然便是周东成,他右手掣着匕首,左手将吴文贵拎了起来,刀尖抵在吴文贵的胸前,说道:“少废话,现在跟我走,别想耍花样,听明白了没有?”
吴文贵挣扎了一下,问道:“去哪儿?”
乔卉笑意盈盈,伸手取下吴文贵颈部的绳索:“放松,我们不会伤害你,到了地方,你自然会知道。”
“绑票可是重罪,不如你们放了我,大家有商有量,没有东西不能谈。”吴文贵劝道。
乔卉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再说,转身便走,周东成推了吴文贵一把,紧随其后,一行三人穿过烽火台,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三人来至一处土坡的背面,吴文贵正自搞不明白,这二人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见迎面偌大一个方坑,深度两米有余,当即湿了裤裆,瘫软在地。
“你们说好不伤害我的呢?”
“我骗你的。”乔卉对周东成使了下眼色。
“卉卉饶命啊!”求生的欲望,让吴文贵放下所有尊严,趴在地上抱住乔卉的小腿,苦苦哀求道:“你要什么都可以,只求你留我一条老命,我有钱,我有很多钱,随便你们开价。”
周东成看似凶神恶煞,实际不如乔卉坚决,见到吴文贵须发皆白,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犹豫了一下,踟蹰不前。
“你还愣着干嘛?快干活儿呀!”乔卉催促道。
吴文贵是个人精,立刻又将周东成的小腿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大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放了我,我可以把我的财产分你一半,不,不不,全部都给你。”
周东成几次都狠不下心来,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杀人不是杀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是需要莫大勇气的,乔卉见他拖拖拉拉,当断不断,实在按捺不住,劈手夺过匕首,对准吴文贵便刺。
吴文贵连滚带爬的急忙闪躲,匕首划过他的胸前,幸亏上衣足够厚实,并未伤及皮肉,吴文贵不停的求饶:“我的姑奶奶,求求你了,你就算要杀我,好歹也说个为什么吧。”
乔卉冷笑不语,接连又是几下,吴文贵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胳膊、大腿相继挂了彩,只是乔卉再怎么心狠手辣,毕竟是个女子,体力、臂力皆有不足,若非吴文贵手脚瘫软,神魂俱裂,恐怕还未必落于下风。
十五
周东成慢慢回过神来,他拦住乔卉,抢回匕首,乔卉心急如焚,怒道:“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最后一哆嗦?”
周东成抓住吴文贵的后衣领,将他拖至方坑边沿,指指下面,说道:“看好了,这是我亲自为你挖的,你想死得明明白白,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听说你很会炒股,赚了很多钱,赶巧的是,我也很特别,但凡人死的时候,只要我在他旁边,他的那些赚钱法子,就会为我所用......”
“大兄弟,你就为了这个要杀我?”吴文贵始有所悟。
“恭喜你答对了。”
“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呐我!”吴文贵无暇顾及周东成所言,是有多么的荒诞不经:“大兄弟,你肯定误会了,我根本就不会炒股,都是骗人的,你不要相信别人乱讲,你杀了我,一点儿用都没有。”
“你说的别人就是我喽!”乔卉冷笑道:“吴文贵,我跟你也有好几年了吧,你会不会炒股,赚没赚到钱,我想我还是有点儿发言权的,如果没把握,我不至于大动干戈。”
“我的姑奶奶哟!”吴文贵磕头如捣蒜:“你有所不知,炒股哪有我说得那么容易,我只是配合几个庄家,搞搞老鼠仓,甩甩帽子,真正的大佬们,从来都是不露面的,就让我在媒体公众面前做个幌子,办公司,开讲堂,收会员,骗骗那些韭菜而已。”
“不对吧。”乔卉想着又问:“你给我的好几支股票,全都挣了钱,虽然不太多,总归都是赚的。”
“哎哟,我不是说了吗!”吴文贵急得抓耳挠腮:“这就是老鼠仓,甩帽子,我们选好目标,吃定筹码,等到万事俱备,再通过我的社会影响,向外推荐股票,最后股价抬上去了,我们就分批分批的倒出来,你回想回想,是不是这样?因为咱俩关系不一般,每次我都提前让你进,提前让你出,所以你才能赚到一些利润。”
周东成对于股票市场,完全是个门外汉,他听了半天,难辨真伪,不过见到乔卉眉头紧锁,并未继续驳斥吴文贵,也就有些信了。
吴文贵瞅准时机,又道:“另外,我为什么总怕别人知道咱俩之间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维护我的社会形象,这对我非常非常重要,事关整个集团的利益得失,如果我的形象受损,闹出家庭矛盾无所谓,拆掉我吃饭的台面,才是要了亲命,姑奶奶,我说的够直接了吧,你要还不信,那我真没办法了。”
乔卉踱着碎步,不言不语,周东成已是渐渐泄气,怎么如今这个社会,到处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大忽悠,写书的成了买书的,炒股的成了甩帽子,抢劫的不如耍嘴皮子的,他长叹一声,将匕首插回腰间。
“你干什么?”乔卉瞪了他一眼。
“他对咱们没用,杀了也是白杀。”周东成颇为沮丧。
“对对对,杀了也是白杀。”吴文贵跟着说道。
“你给我闭嘴!”周东成给了他一脚,又对乔卉说道:“就算回去报案,他也没有足够证据,况且他把他的老底,全都告诉了咱们,应该也不希望事情闹大。”
“不杀他可以,但不能太便宜他,得让这个老东西出出血。”乔卉说道。
“好,好,你们尽管开价。”吴文贵连声应道。
“起码一百万!”周东成竖起一根手指头。
“瞧你那点儿出息。”乔卉鄙夷的说道:“吴老板的身家何止两三亿,一百万就是他身上的一根毛,一千万吧,这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既能让他出点儿血,又不至于伤筋动骨,鱼死网破。”
“还是卉卉说的在理,你们放心,回去我就让人转账,绝对不会报案,钱不到账,你们就不......哎......哎哟......”
吴文贵脱身有望,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拍拍衣服上的雪污,站了起来,却没留神脚底打滑,一个趔趄,倒头跌入身后的坑中。周东成和乔卉先是一惊,继而哈哈大笑,举着手电往下瞧,吴文贵的这个跟头,栽得七荤八素,伏在坑底哼哼唧唧。
“怎么样?死不了吧?”周东成笑道:“死不了就起来。”
半晌,吴文贵方才缓过劲来,勉勉强强翻了一个身,怎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使上一点劲,就觉得屁股下面陡然松动,还没等他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便已连人带泥轰然垮塌。
“塌了,塌了!”乔卉失声叫道:“是地陷。”
周东成不及多言,拉起乔卉转身就跑,跑了五六十米,再回头看时,已然没了动静,乔卉问道:“这坑你是怎么挖的?”
“就这么挖呀,地点是你选的,为啥问我?”
“谁让你挖这么深?两米多,埋头骆驼都够了。”
“深点儿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你是个人才。”
“过奖,过奖!”
“好吧!”乔卉耸耸肩膀:“都结束了,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十六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
人生的悲喜剧,转瞬之间,竟然上演了两个回合。
周东成和乔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原地等了一小会儿,确定安全之后,二人重新回到坑沿,只见方坑底下破出一个大洞,手电的光束照进去,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老东西掉进去了?”周东问道。
“还能飞了不成?”乔卉说道:“这是他该死,缺德事做多了。”
周东成依依不舍的望着破洞,就好像掉进去的不是吴文贵,而是一沓沓、白花花的钞票,正自无言,乔卉拍了他一下:“你听,好像有声音!”
周东成随即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下方洞内,传来几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也亏得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们才能察觉,周东成大喜,高声叫道:“老东西,活着吗?活着就吱个声,好让我们听见。”
“活......活着......”
声音似有似无,时断时续,但足以确定吴文贵一息尚存,周东成找来绳索,一端扔进洞内,一端系于腰间,趴在坑沿又叫:“老东西,看见绳子没有?你把绳子绑在身上,使劲绑,绑得越紧越好,我们拖你上来。”
周东成和乔卉相互配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吴文贵拽回地面,古稀之年的老东西,老色鬼,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倒在地上,立刻昏了过去,乔卉探探他的鼻息,感觉气若游丝。
“现在怎么办?他还能不能走?不会要咱们抬着他回去吧?”周东成问道。
“抬肯定不行,要不等等吧,等他稍微好点儿,看情况再说。”乔卉亦是一筹莫展。
“那就等等吧,我先抽根烟。”
“我也来一根!”
皓月当空而照,清辉的月光洒将下来,大地万物层次分明,二人同样累得不行,双双挨着坑沿坐下,各自点起一根香烟,晃着小腿,吞云吐雾起来。
“我拿一百万,剩下的都给你。”周东成笑道。
“这么好?”乔卉甚是诧异。
“主意是你出的,人也是你找的,而且现在的情况,跟咱们当初设想的不一样,我没什么功劳,基本属于白捡,所以,你拿大头。”
“姓周的,你这话,我怎么听得特别不真实?”
周东成忽然如此清高,以乔卉的固有逻辑,自然不会轻而信之,但是,她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的又是一种真诚,而这种真诚,是她结识这个男人之后,对方从未展示过的一面。
就在乔卉胡乱猜测之际,身边的雪地上,陡现一道身影,她急忙回头,不知何时何故,吴文贵已然苏醒,静悄悄的站在他们背后。
“老东西......你他妈......”
周东成亦有警醒,但已不及反抗,他和乔卉一前一后,相继都被吴文贵连踢带踹的推入坑底破洞之中。霎时间,泥沙俱下,稀里哗啦,尽管手足并用的又抓又挠,延缓了些下坠速度,却于事无补,两个人还是摔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全身的各个零件都像散了一地。
“咳咳......老东西......你个老王八......咳咳......”
周东成骂了两句,便觉得气血翻涌,不住的咳嗽起来。
“行啊,小赤佬,这都摔不死你。”吴文贵冷笑不止:“OK,OK,OK,上天有好生之德,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十七
听着欻欻的脚步远去,周东成的心已凉了半截,他曾在东北呆过两年,知道吴文贵所言非虚,北方苦寒之地,夜间气温动辄零下一二十度,恰逢大雪过后,更是变本加厉,凶险万分,于是赶紧掏出手电,摁下开关,身前亮起一片,不由得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又从另一边的口袋掏出手机,却已被压得稀烂。
这是一处椭圆形狭长洞穴,大约十来平米,只是洞口太高,坡度又陡,如果无人接应,想要爬出去,难度颇大,而乔卉就倒在他的身旁,生死未卜。
“醒醒......快醒醒......”
周东成扳过乔卉的身体,连连拍打她的脸颊。
“噗——”
乔卉喷出一口鲜血,很显然受了内伤,周东成缺乏相应的救护知识,有点儿不知所措,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自由发挥,脱下自己的羽绒外套,覆住乔卉的胸前,又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翻出一只保温杯来,倒了点儿热水。
“来,喝点儿水。”
乔卉微微睁开眼睛,旋即再度合上,周东成替她揩去血迹,将水送入她的口中。
“怎么样?”
“疼......疼得厉害......咳咳......”
“不要乱动,你的手机呢?”
“扔......上面了,你......你的呢?”乔卉的气息略略舒缓。
“摔坏了。”周东成苦笑道:“你先躺会儿,我来想想办法。”
周东成扶着乔卉倚壁而坐,自己举着手电,四下走了一遭,除了头顶那个破洞,并无什么发现,站在洞口下方,摸着冻得像铁一般坚实的岩壁,周东成斟酌了一会儿,抽出匕首试着凿了两下,希望剜开几个窟窿。
“是个办法。”乔卉瞧出他的想法,喘息着说道。
“我没玩过攀岩,不知道成不成。”
周东成带来的铁锨榔头,全都留在了地面,手头唯一堪用的,也就是这把匕首,锋利归锋利,干起凿土破壁的重活,却是费时费力,他忙乎了老半天,仅才凿出七八个可供攀爬的支撑点,而且越往高处越难操作,算算时间,周东成停了下来。
“怎么了?”乔卉问道。
“算了,不挖了。”周东成盘腿坐了回去,说道:“等我挖完起码还得一个小时,以你现在的状况,就算咱们爬出去,冰天雪地的也走不了多远,不如躲在这里,或许更加安全。”
时近子夜,气温已然逐步降至低点,如此严寒,正常人尚难熬过,遑论受了内伤的乔卉,洞穴虽然狭小,至少可以遮风。
“你可以自己走的,用不着管我。”乔卉低声说道。
“有福同享,有难却不同当,那我成什么人了?”周东成哈着气,替她搓着腿脚。
“不要意气用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你我还不是夫妻。”
“那不行。”周东成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是个男人,我就不能丢下你,就算今天咱们全都撂这儿,我也不能让你死在我前头。”
乔卉眼眶一热,泪珠扑簌簌的滚落腮边。
“你别害怕,我就打个比方,没说咱们一定会死,老东西骗了那么多人,他都死不了,凭什么咱俩死?”周东成笑道。
“咱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乔卉慢慢靠在他的身上。
“起码比他好吧!”
“他只是骗钱,咱们却要杀人。”
“此言差矣,现如今,骗钱的可比杀人的狠多了。”
“呵......呵......咳咳......”乔卉笑了两声,却引发胸腔的刺痛:“想不到你还挺幽默的。”
“我可不是幽默。”周东成一本正经的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骗钱就不一样,尤其老东西这样的大骗子,不晓得害得多少人家徒四壁,妻离子散,我虽然不会炒股,但这方面的故事,还是听过不少。”
“是我太大意了,以我对吴文贵的了解,应该防着他的。”
“防不胜防,谁能猜到他会装死,奶奶的,这个老东西,心眼确实多,不过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咱们多吃几次亏,以后就学乖了。”
“咱们还有以后吗?”
“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肯定没事。”
“那你抱住我,抱紧点儿。”
周东成让乔卉尽量平躺,右手枕在她的脑后,感受着她的呼吸,短促而纤柔,思绪渐渐飘离,良久没有言声。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乔卉问道。
“我在想,还是我老婆无比英明,她经常说,这钱呐,命里有,终须有,命里无,莫强求,看来我就是那个命里无的命,甭管怎么蹦跶,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老天爷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不服不行。”周东成自嘲的说道。
“我何尝不是。”乔卉亦有所思,叹道:“从小到大,总觉得自命不凡,模样儿漂亮,学习又好,我爸逢人就夸,他这个闺女将来肯定有出息,大学毕业进入社会,我才知道,这个社会不是你努力就一定能成功,报考公务员那会儿,我的成绩名列第三,就因为我不愿意接受潜规则,所以被人顶了下来,后来随便找了一份工作,也是因为性格的缺陷,跟同事合不来,干脆辞了职,我这种女人吧,小姐的心,丫鬟的命,有事没事还特别的矫情......”
十八
一个幽幽的说着,一个幽幽的听着,乔卉每说一段,即要喘息几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或许正是死亡的步步紧逼,使得乔卉想到哪儿便讲到哪儿,再无太多顾忌。
“......再后来就都想开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什么出息不出息,有些出息是人家娘胎里头带来的,你学也学不了,心灵鸡汤,成功法则,无非就是一张张空头支票,忽悠咱们这群大傻子前赴后继的趋之若鹜,咱们要想出人头地,就不能太实诚,任凭他们糊弄。”
“人贵有自知之明,能做到这一点,就很难得了,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后悔有用吗?只是有时候,我也厌恶现在这个自己,虚伪,贪婪,下贱,但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还是逃不出这个宿命,性格决定一切,我过不了那种朝九晚五的平常生活。”
月至中庭,霜气愈重,乔卉说着话带了几分抖颤,周东成挪挪屁股,扯扯羽绒外套边角,使其尽量盖得严实,又将手电亮度调高一节,这样至少在感官上,添了些许暖意,最后取出匕首,凭空挥舞几下,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就是这种半吊子的性格,所以才没宰了那老东西,要是听你的,手起刀落,也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你宰不了他的。”乔卉往他怀里钻了钻,叹道:“要宰早宰了,根本不会跟他讲道理,我很奇怪,你怎么说变就变,变得一点儿都不像江钊,如果是江钊办这事儿,老东西就算说破大天,也不能活着离开。”
“变了吗?”
“你认为呢?”
周东成揣摩乔卉的这段话,由江钊想到嵇严,回味这一路走来,恍若黄粱大梦,然而就在此时,一直萦绕在他脑海,原本属于嵇严的种种讯息,也在悄然淡忘,朦胧晦涩起来。
难道我又回到了从前?
是喜?是悲?是迷惑?是解脱?哪个才是真实的自我,抑或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周东成有些烦躁,掉转刀口,朝着地上连戳数下,忽听一声闷响,刀尖似乎捅到什么异物,震得他手腕酸麻,抱着一丝好奇,他信手拨开碎裂的浮土。
“金子?快看,这是什么?是不是金子?”周东成大叫。
乔卉闻言坐起,凑近瞧了瞧,那异物黄澄澄的,本隐于土层之下,可能因为年代久远,并无踪迹可寻,亏得周东成这般误打误撞,才使其半遮半掩。
“拿来,给我!”乔卉伸手取过匕首,慢慢将那异物抠了出来,长约半尺,宽约一掌,正是一块足色金板。
“还有,还有金子,你举着手电,刀子给我,还是我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二人振奋精神,一扫之前的颓态,也顾不得严寒肆虐,手忙脚乱的动作起来,将这附近的地面,全都翻了一遍,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转眼,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周东成跪坐在地,推开最后一钵浮土,几十件金银玉器,一副白森森的人形枯骨,再加上数缕破衣烂絮,触之即成齑粉,如此这般,透着极度诡异的天大富贵,呈现在他们面前,二人皆是惊喜参半,难以置信。
“来来来,你掐我一下。”周东成说道。
乔卉捏捏他的胳膊,笑道:“疼不疼?”
“这叫掐呀,掸灰还差不多,来来来,使劲掐一下。”
乔卉抓起他手掌,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咬了一口,笑道:“这下疼不疼?”
“不是做梦,哈哈哈!。”周东成翻开手掌,看着几粒碎齿牙印,笑道:“你们女人都是一个毛病,喜欢动口不动手。”
彼此嬉笑一番,心情大为舒畅,周东成抓起几块金板,吹了擦,擦了吹,再看看那副白骨,问道:“这人不是现代的吧,衣服都烂没了。”
“可能是盗墓的。”乔卉拈起一枚玉玦,反复瞧着说道:“如果遇见土匪劫道,也就轮不到咱们两个捡便宜,从这块玉的款式和纹路看,年代不会晚于唐宋,说不定秦汉,甚至更早。”
“你对这些还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我只是看书又多又杂,稍微有点儿了解。”
“管他哪个年代,能卖钱就行!”对于这些黄白之物的背景来历,白骨主人的身世遭遇,周东成毫无兴趣,他取过背包,准备往里拾掇,嘴里念叨着:“多谢老天爷开恩,多谢老天爷开恩......”
“嗷——”
话音未落,一声狼嚎骤起,似乎离着这里并不远,周东成脸色一变,赶紧让乔卉噤了声,接着按灭手电,手执匕首,将乔卉挡在身后。
“有狼?”乔卉忍不住问道。
“别说话,这东西耳朵鼻子灵得很。”
周东成屏心静气,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悉悉索索不绝于耳,片刻已至近前,周东成躲进阴暗处,贴墙束立,反手紧握刀柄,心中砰砰直跳,不一会儿,一头成年灰狼出现在了洞口上方,几经徘徊之后,方才沿着陡峭的岩壁一跃而入。
没了退缩余地,周东成奋力挥刀,匕首划出冷光,正中灰狼左臀,那畜牲惨嚎一声,打了个滚儿,缩进了角落。
“你过来呀!”
周东成大声怒吼,却不敢贸然进逼,黑暗中,一双狼眼闪着幽绿的光芒,瘆得人心里发慌,对峙片刻,那畜生又是一声长嚎,想来是在召唤同伴,周东成眼见不能再等,于是把心一横,急跨上前,怎知那畜生避实就虚,躲开他的攻击,从他左侧掠过,直扑乔卉而去,周东成大惊,下意识的左手一抓,灰狼受伤在前,机敏大打折扣,竟被他堪堪扽住尾巴,那畜牲反应也是极快,立即回身撕咬,周东成左脚踢出,可惜空间太过狭窄,力道甚是有限,被那畜生扯住小腿就是一通撕咬,周东成剧痛难忍,险些栽倒在地,心里却不迷糊,拼着废掉一条左腿,右手几乎耗尽全身的气力,将匕首齐根没入灰狼腹中。
“还不死,还不死,你他妈的你还不死......”
周东成近乎疯狂的屠戮,直把那畜生的肚子戳得稀巴烂,才渐渐住了手。
“姓周的,姓周的......”
乔卉战战兢兢的问道,没有得到答复,这场人狼大战,从开始到结束,虽然仅止十来分钟,乔卉却觉得恍若隔世,她扶着洞壁,一步一步移了过来,望着一人一狼两条交缠的身躯,动也不动,愈发恐惧万分。
“姓周的,你不要吓唬我,说话,快说话呀!”乔卉一点点的拖开周东成,摸摸他的脖子,又摸摸他的左腿,鲜血淋漓,整个身体越来越冷,没了生气,哭道:“你不准死,我还没死,你就不准死。”
“咳咳......”周东成仿佛透过气来。
“姓周的,我就知道你命大。”乔卉喜出望外,抱着他又亲又吻。
“嗷——嗷——”
数声凄厉的狼嚎再度传来,乔卉却是置若罔闻,她撕下自己一件小衫,绑住周东成的左腿,又将那件羽绒外套连同自己的大衣,全都裹在周东成的身上。
“不用了,没指望了。”周东成说道。
“我知道,但我不能让你先死,那样我会更害怕。”乔卉从狼腹中拔出匕首,在袖子上揩了揩。
“对不起!我尽......”
乔卉吻住他的嘴唇,情烈似火,悠悠绵长,良久,笑道:“跟你这种男人死一块儿,我这辈子算值了,你的对不起,还是留给你老婆吧。”
念及妻儿,周东成愈发挂念,默默无言。
“你爱你老婆吗?”乔卉又问。
“爱!”
“有多爱?”
“爱得死去活来。”
“那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你上次好像不是这么问的。”
“没关系,你不用回答,有时候,爱情不需要婚姻来证明。”
“砰——”
“砰砰——”
清澈嘹亮的枪声响彻夜空,本已束手待毙的两个人,同时惊怔了一下,乔卉急忙起身,侧耳再听,又是几下枪声传来,间有嘈杂人语,含含糊糊,不甚清楚。
乔卉欣喜若狂,放声叫道:“来人呀,我们在这儿,有人受伤了......”
十九
三天之后。
医院。
暖风和煦,阳光明媚。
周东成身披厚重棉衣,拄着拐棍,由两位市公安局的刑警同志陪同,在草地上散步,周东成边走边说。
“......我悄悄跟在他们后头,担心乔卉有危险,果不其然,看到吴文贵真的行凶,我赶紧出来帮忙,打架我不怕,他的刀子都被我抢了,但我为了要救乔卉,才被那个老王八蛋趁机得手,警察同志,你们想想看,一个女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不拉着她怎么行?要不然,两个吴文贵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的动机是什么?”
“还用问吗,老王八蛋又好色又贪财,以前乔卉跟他好,确实拿过他不少钱,现在乔卉不想跟他好了,他就怀恨在心,想要乔卉的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天有眼呐,该他不得善终,被狼活活咬死。”
“你跟乔卉是什么关系?”
“朋友。”
“哪种朋友?”
“警察同志,这个不用太直白吧,你们都懂。”
两位刑警相视一笑。
“好吧,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如果还有需要,我们会再跟你联系,你好好休息,祝早日康复,对了,关于那批文物,我们向上级请示过,没有意外的话,国家会根据相关条例法规,对你们予以一定奖励。”
问询结束,目送两位刑警离去,周东成坐在一张长椅上歇了歇,回想他与乔卉商议的每个环节,依然觉得天衣无缝。
目光流连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余光里,他定睛望去,不是妻子徐霞还能是谁?
“老婆!”周东成激动万分。
“你还认得我是你老婆?”徐霞缓缓走来,多看了他几眼,冷笑道:“终究弄出一条人命,这下子开心了吧?”
“我没杀人。”周东成解释道。
“你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徐霞不屑的说道。
“那家伙是被狼给咬死的,公安局可以为我作证。”周东成振振有词。
“我听说了,是被狼咬死的,他给110打过电话,但你敢不敢拍着胸脯讲,你和乔卉就没动过杀人的念头?”
“老婆......”
“别碰我。”
周东成想要伸手,徐霞断然喝止,继续说道:“我就问你一句话,那天晚上你答应我的事情,还算不算数?”
“算,算数!”话题转到这里,周东成顿时眉开眼笑:“老婆,其实无所谓了,我的毛病已经好了。”
“好了?什么意思?”徐霞一愣,问道:“你怎么晓得你好了?”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晓得吗?以前嵇严塞给我的那些东西,我现在忘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都记不得,这还不说明问题?”
来此之前,徐霞设想过很多场景,争执,妥协,甚至决裂,唯独没有料到,丈夫竟然不治而愈,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对于这样的不治而愈,丈夫非但没有抵触,反而兴高采烈,欣然接纳。
几天之后,带着疑问和谜团,徐霞随同丈夫回到路州,经过张茗的一番认定,周东成的顽疾确实已经得以根治,再无他虞,徐霞悬在心里的几块大石头,亦随之悉数落地。
不过,认定归认定,周东成到底有何际遇,才能不治而愈,逢凶化吉,倒成了张茗的一块心病,百思不得其解的她,便跑了一趟青桥镇,向其师白有元登门请教。
听完张茗阐述,白有元哈哈笑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最近肯定没看新闻,河套地区新近发现一座汉代古墓,与你所述大致相符,应该就是他们掉进去的地方。”
“这与他的魄体阻塞有何干系?”
“天下至理,无非一个道字,道用之妙,无非生克制化,历代王侯将相帝王家,置办陵寝,哪个不是千挑万选,慎之又慎,因而古墓所在,十之八九,皆为藏风止水的绝佳宝地,既为风水宝地,怎么会缺太极晕呢?”
张茗恍然大悟,转念又觉得似有不妥,问道:“既然太极晕可化解魄体阻塞之症,为何老师此前从未提及?”
白有元笑道:“太极晕可遇不可求,且真假难辨,况千载之下,山壑易势,河川改流,时至今日,就算穷尽天下古墓,又能有几个太极晕得以善存?此等机遇,万中有一,所以不提也罢。”
张茗连连点头,虚心受教。
光阴荏苒,转瞬即逝,匆匆一年过去。
这日中午,参加完徐莉孩子的百日宴,周东成带着妻儿走出宴会大厅,便收到一条短信——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我在蝴蝶等你——他将手机递于妻子,徐霞撇了一眼,已明其意,笑道:“去见见吧,毕竟生死之交,我要拦着也不合适。”
麋林路蝴蝶酒吧,一年的时间,仿佛什么都没变过,只是这次换了乔卉做东。
“你还好吗?”彼此见面第一句,周东成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
“不错,算是比较滋润,就是偶尔会想你。”乔卉巧笑嫣然。
“是吗?”周东成红了红脸,不知如何接茬。
乔卉掏出一张银行卡,扔在桌上,又笑:“别紧张,我没其他意思,就是给你送钱来的。”
“什么钱?干吗送给我?”
“这是你的钱,总共一百万。”
“我的钱?”周东成似乎明白过来,往前欠了欠身,低声问道:“那些宝贝,不都已经上缴国家了吗?”
“是上缴了,但我留了一件,记不记得那枚玉玦?”
“牛逼,牛逼!”周东成心花怒放,不住的夸奖。
“咱们吃了那么多苦头,当真空手而归?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乔卉笑道。
周东成拿起银行卡,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想起那日命悬一线,亦是感慨万千,笑道:“其实我倒没什么,咱们俩能活下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是不是不想要?那你可以还给我。”
“哪儿能呢!”周东成将银行卡连忙塞进口袋,哈哈笑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矫情!”
“比不上你矫情!”
“你才是最矫情的,装腔作势。”
“你最矫情。”
“反弹,反弹,你最矫情。”
他二人打着嘴仗,酒吧南侧靠街的座位上,忽然一阵喧哗,四五个男男女女,指着电视议论纷纷。
周东成和乔卉顺着他们所指,将目光移至电视屏幕,此时,正是本市新闻追踪报道时间。
“......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这桩营私舞弊、贪污受贿案的涉及金额,可能高达三千七百万,华禹集团董事长赵军表示,工程的招投标,包括相关造价预算的所有工作,是由该集团前任首席工程师嵇严全权负责,而嵇严本人已于前年十月一日遭遇车祸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