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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上)

2021-05-14 22:58 作者:金鍂oO鑫Oo鍂金  | 我要投稿

 

周东成感觉有人扒拉自己的眼皮,跟着一道强光射过来,本能扭头,疼得钻心刺骨。

 

“老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除了头部需要进一步观察,可能伴有中度脑震荡,别的体征都很平稳,注意休息,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谢谢你,李医生。”

 

不用谢,改天让老请我喝酒就成。”

 

当然,当然,你是咱们院的权威,你说老没问题,那我就放心了。”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这是命大,阎王爷不收他,你知道,像这样的车祸,有几个送来的能有老这么幸运?你妹夫不就......欸,我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了,我还有点儿事,先回趟办公室。”

 

“李医生慢走......”

 

这是妻子徐霞的声音,周东成虽能听见,却无气力做出回应,事实上,此时此刻他的大部分记忆,还停留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悲剧。

 

昨天,十月一日国庆节,周东成跟着老婆孩子回娘家吃饭,徐霞父母膝下无子止有二女,徐霞为姊,妹妹叫徐莉,半年前刚刚出阁,正是新婚燕尔,妹夫嵇严相貌堂堂,年轻有为,三十不到,便已获得土木工程博士后学位,现任本市华禹集团首席工程师。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有了嵇严这良玉为鉴,周东成无疑就是块砖头,眨眼就快奔四的人了,至今不过一介伙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好在妻子徐霞素来贤淑,并不以为异,虽说在医院做个护士,每日里忙忙碌碌,不得闲时,家务事倒也未曾丢下半分,总能安排的井井有条,家有贤妻赛金山,三口之家的小日子,尽管不甚光鲜,却是其乐融融。

 

中午,姊妹两家加上徐氏二老,开开心心吃了顿团圆饭,嵇严不擅饮酒,便由周东成陪着老泰山多喝了几杯,酒意微酣,周东成接到领导电话,说是兴阳下属单位的冷库设备出了毛病,有批冻猪肉需要他到场清点数量,然后拖回市里入库。

 

路州到兴阳,来回少说三十公里,徐霞担心丈夫酒后开车,想要与之同行,嵇严自告奋勇表示可以代劳,留下姐妹俩陪着父母多说几句贴己话。

 

连襟二人驱车上路,片刻,已入了兴阳地界,行至省道与琼湖大道的交叉路口,嵇严停车等候红灯,再起步时,一辆装载轧钢卷的拖挂货车陡然失去控制,着他们直撞过来,情急之下,嵇严拼命朝左打着方向,可惜为时已晚,汽车堪堪转过半个身位,即被货车到尾部,打着横儿侧翻出去。

 

老公,是我,能听吗?”

 

“嵇严......怎么样?”周东成的意识逐渐恢复,待到看妻子脸庞,他便迫不及待打听嵇严的状况,见徐霞摇摇头,心下已是了然,觉得头痛更加剧烈,车祸那幕惨状,尤然历历在目,愤怒之余,又有几分后怕。

 

徐霞握住丈夫的手。

 

“你别想太多,李医生说,你的问题不大,就是头部受了点伤,需要保持静养,其它事情我会处理。”

 

“都是我的错,嵇严和徐莉结婚才半年,连个孩子都没有,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你妹妹。”

 

“有了。”徐霞苦笑道。

 

“什么有了?”周东成略惊:孩子?什么时候有的?”

 

“前几天徐莉自己做的孕验,除了我以外,她没告诉任何人,她想着来我这儿确认一下,然后再宣布,或许比较稳妥。”

 

周东成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徐霞替掖掖被子,道:“事已至此,谁也改变不了,徐莉还很年轻,以后多走一步不是不行,她把孩子生下来就算对嵇家有个交代,将来这个孩子上学呀,就业呀,成家呀,咱们凭着良心,都不能不闻不问。”

 

“这是自然。”周东成懊恼的说道:“这件事因我而起,脱不了干系,不过就凭你我收入,养咱们儿子都嫌不够,我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咱们可以多打几份工,只要你人没事,我什么都不怕!”徐霞将脸贴住丈夫的手背:“我听交警同志说,那个司机疲劳驾驶,红灯看成绿灯,等他反应过来,刹车又踩爆了,当时你被车子甩了出去,满头满脸都是血,我不敢想象,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

 

“我这不没事嘛。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忒大。”徐霞抬起头望着丈夫:“那捆轧钢卷滚过来,只要偏上一点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过,我也挺为你自豪的,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放弃嵇严,想要救他出来,老公,你很了不起!”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谁曾想到,本前程似锦的杰出青年才俊,竟被一场车祸无端葬送,反而浑噩度日的中年油腻老男人却能大难不死,真莫问世事因果,自有天意轮回。

 

十天之后,周东成虽未痊愈,却还是坚持出院,参加嵇严的葬礼,又因心中含愧葬礼上能躲就躲,避就避,尽量不与徐莉以及嵇严家人直面接触。

 

“欸,想不到嵇总这样的人物,说没就没了。”

 

“阎王爷可不管你是什么人物,他要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走完告别仪式,等待火化期间,嵇严的几位同事站着闲聊,一旁的周东成,忽觉头晕目眩,脑子嗡嗡响,扶着一棵柏树干呕起来,那边有人撇见,走过来拍他的后背,问道:“哥们,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喝点儿水?”

 

说着,递来一瓶农夫山泉。

 

周东成接过水瓶,灌了几口下肚,感激的笑道:“谢了,可能昨天睡得太晚,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有点儿贫血,老毛病,不碍事。”

 

“你是嵇总的朋友?”

 

是......是的!”

 

“我们都是嵇总的同事。”那人指了指身后,又笑:“全公司中层以上干部,今天差不多到齐了,哎呀,想想真是可惜,天妒英才啊!”

 

是啊,天妒英才!”周东成附和着,试图转移话题:“我听说华禹在宁海大学城有了新项目,估计什么时候开售?”

 

“大学城?”那人略作思索,笑道:“大学城的项目早着呢,咱们跟新华美有好几个土地官司要打,你想买房子?其实南埠区的富贵山庄不错,而且现货售房,拎包入住,当然,价格有点高,如果不差钱,我建议你考虑考虑,这个买房子,很多窍门......”

 

周东成本是随口一问,怎知那人竟是一副火热心肠,不厌其烦的为他科普起来,从楼层选址讲到内部结构,从水电设备讲到装饰装潢,俨然一副内行人士的大家风范,弄得周东成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端的是哭笑不得。

 

不过,周东成听着那人喋喋不休忽然发现这些所谓的业内小窍门来说,似乎早已通晓,紧接着,一串串莫名其妙的数据代码,不断在他脑中此起彼伏,他随之惊慌失措,表情古怪狰狞

 

“你真的没事?你的气色很不好。”那人问道。

 

周东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车祸导致的头部受创,非但没有好转,而且还在持续恶化?会不会精神失常?他害怕极,压根儿没有搭理对方,转身冲着大门,逃也似的去了

 

回到家周东成先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扯起被子蒙头大睡,就希望这些古怪玩意,能够尽快消弥,不过越是这样,情况似乎越严重,建筑土方、工程机械、规划设计、图纸方案,还有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字母符号,很快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瞬间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徐霞回来了,她摸摸丈夫的额头

 

哎呀,发烧了,我不晓得怎么说你,让你别出院别出院,你听,还有,你回家好歹跟我说一声吧,害得我一通好找,打你电话也不接。”

 

“老婆,我恐怕活不长了。”

 

“胡说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真的,我怀疑我得了精神分裂。”

 

“呸呸呸,你还说。”徐霞拉他起床:“我不听你这些疯话,赶紧的,现在就送你回医院,你死不死医生说了才算。”

 

三人医住院部的办公室里,李医生站在观片灯前,举着CT片仔细端详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相信我的专业,我说老周的脑子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谦虚一点说,九成把握还是有的,他只是太紧张,属于创后应激综合症,需要心理辅导,慢慢来吧,毕竟劫后余生。”

 

徐霞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慎重点儿不是坏事,我担心他那天脑壳被撞,万一有毛病没出来,落下个后遗症,可就糟糕了,所以干脆再做一次CT,权当求个心理安慰。”

 

“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李医生笑道。

 

徐霞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到时间了,我得去学校接孩子。”

 

快走吧,待会儿我查房,顺道看看老。”

 

 

在妻子徐霞的悉心照料之下,周东成二度出院,虽然经过几天的自我观察,对于精神分裂的疑惧,已渐渐打消,但那些犹如附骨之疽的种种古怪念想,却始终挥之不散,甚至还在不断的组织串联,越发的具备逻辑条理。

 

周东成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好像他的脑袋被人一分为二,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恢复工作第一天,他就因为常常走神,炒出来的大锅菜,不是咸过了头,就是淡出了鸟,单位上下一片怨声载道。

 

接到职工反馈,部门领导找他单独沟通,本来也就是考虑到他眼下的实际状况,做些简单的疏导工作,怎知几句话下来,周东成突然发作,将帽子摔在办公桌上,辞职不干了。

 

晚上得知消息的徐霞,得目瞪口呆。

 

“我看你真是疯了,你为什么辞职你辞职了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你别问我,我也不晓得?就是冲动周东成抽着闷烟。

 

有你这样冲动的?”徐霞简直要被气晕过去。

 

“我就说我不晓得嘛,那会儿着了魔,就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总不能干一辈子的厨子吧,忒没出息。”

 

“你不干厨子干什么?除了烧饭做菜,你还会干什么?老公,咱们是说好的,多打工多挣钱,但不能不切实际的瞎折腾,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你是什么性格我比谁都清楚。”徐霞循循善诱,语重心长。

 

有些事连我都不信,但它确实发生了。”周东成犹豫着说道。

 

“你不会还想告诉我,你有精神分裂?”

 

不晓得算不算!”周东成指指脑袋瓜子:“我觉得,我这个里,好像被人塞进很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放屁,越扯越离谱,你在跟我讲故事呢?”

 

“我有半句假话,我就天打五雷轰,以后打麻将全点炮,买彩票连个吊毛都中不到。”周东成赌咒发誓。

 

徐霞将信将疑,打麻将和买彩票是丈夫为数不多的两大业余爱好,他能发出这样的毒誓,想来不至于信口开河。

 

“那你再说清楚点儿。”

 

“我说,我这个脑子里头,突然出现了很多东西,比如什么建筑工程图纸,什么政府规划方案,还有合同文本,法律条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我比你还糊涂呢,这些天,脑子里全是这些玩意,没有一刻清净过。

 

徐霞反反复复的瞧着丈夫,怎么瞧,都不像是在撒谎。

 

“你说的这些东西,嵇严很熟悉啊,他不就是干这个的嘛,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不是跟嵇严聊得太多,大白天做起梦来了?”

 

“你才扯淡,我跟他聊......”说着话,周东成突发奇想,遂将妻子拉至身前,颤声说道:“老婆,你说会不会真是嵇严?我脑子里的这些玩意,真是从他那儿来的?”

 

言毕,夫妻二人立刻变成两尊泥塑木雕,僵固凝结了,似乎连空气都不再流动,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别瞎说,怎么可能?半晌,徐霞笑了笑。

 

“怎么不可能?你想想,嵇严死的时候,我就拉着他的手,就像现在拉着你的手一样......”

 

徐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甩开丈夫。

 

“好了,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李医生说了,你就是创后应激综合症,需要心理辅导,至于工作上的事情,你必须回去赔礼道歉,你们领导人不错,你好好跟他谈谈,他应该不会为难你,何况你出车祸,他们不是没有责任。”

 

“我这个脑子里头,真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徐霞走到丈夫背后,捏着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没撒谎,但你也要相信我,那些只是你的臆想。”

 

“是不是臆想,咱们可以做个测试,明天你跟我去趟徐莉家,她那儿,应该还留着嵇严的很多资料,你让我好好看看,或许我能找出答案。”

 

“行,这事儿我依你。”徐霞也不作坚持。

 

 

次日,徐霞请了事假,送完孩子上学,便陪着丈夫来到徐莉家中,表明来意之后,徐莉错愕不已,弄不清什么名堂,对于姐夫周东成,徐莉仍未释怀,非不通情理之人,徐莉十分明白周东成同样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只是他的运气比起嵇严,好得何止千万倍

 

徐莉打开嵇严平时工作的房间,自从丈夫过世后,这间屋子里的物件摆饰,徐莉除了打扫打扫,其余一概原封未动,保持着丈夫生前的模样。

 

“他的东西都在这儿”徐莉站在屋内转了个身,指着桌上的纸笔文案和电脑,说道:“你们是想找什么吗?要不要我帮忙?”

 

徐霞早已备好说辞,上前住徐莉,说道:“东成这脑子时好时坏,一会儿挺正常,一会儿又变得神经兮兮,我已经联系心理医生给他治疗,不过还需要时间,他说要来瞧瞧,我也拦不住,你就算帮帮我,他去吧

 

周东成坐在嵇严的书桌前,整整两三个小时没有挪窝,他将嵇严留在家中的所有业务资料,仔仔细细统统看了一遍,随后又打开电脑,娴熟的调出各种图纸档案、设计样稿,徐霞坐在旁边沙发上,一边陪着徐莉说话,一边注意观察丈夫的举动,越瞧越是心惊。

 

临近中午时分,夫妻俩告辞离去,刚一到家周东成就兴奋的大笑起来。

 

“老婆,我们要发达啦

 

有答案了?”

 

“有,我现在百分百的肯定,我这脑子里的东西,就是从嵇严那儿过来的,嵇严所有工作上的资料,都跟长在我脑子里一样,我全能看得明白,也就是说,他懂的我都懂,他会的我都会。”

 

“嵇严精通英文和德文,你说两句我听听?”

 

周东成憋了半天,摆了摆手,说道:“英文和德文我讲不了,可是别的没问题,说来也怪,有好多外国字母,我不晓得什么意思,但是写到纸上,我就知道它们用在哪里。”

 

徐霞从抽屉里取出纸笔,递给周东成

 

“那你画几张图纸给我看看。”

 

周东成二话不说,伏案疾书,很快,便完成三张建筑图纸初稿,虽然相对简单,但这三张图纸带给徐霞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冲击和震撼,她和周东成相识恋爱结婚生子,共同生活十几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周东成是什么文化程度,她不知道吗?现在周东成居然不假思索画出三张中规中矩的建筑图纸,就算此前抢记硬背,也不可能如此行云流水,毫无阻滞。

 

为了谨慎起见,当天下午,徐霞将这三张图纸,特意拿到一位在设计院工作的老同学那里,老同学看过之后,当即点头认可,告诉她,这就是标准建筑用图,而且设计合理、制图老练,甚至可以说优秀。

 

答案昭然若揭,尽管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徐霞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推翻丈夫的结论。

 

当晚,夫妻二人促膝长谈,徐霞开诚布公,问及丈夫今后的打算,周东成也很坦率,表示希望换份体面的工作,拿份体面的收入,既然自己具备了嵇严的才华能力,那就要物尽其用,以免暴殄天物。

 

周东成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壮丽憧憬之中,是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水光可鉴的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的红木桌椅,还有整幅的豪华落地玻璃,伫立在玻璃窗前,窗外高楼林立,碧空如洗

 

 

两天之后,周东成来到华禹大厦,要求面见董事长赵军。

 

“请问,有预约吗?”前台接待人员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没有预约

 

“对不起,先生,如果没有预约预约,您可以留下名片或联系方式,如果董事长答应与您见面,我们会及时通知到您。”

 

“预约要等多久?”

 

“这个我们无法答复,请您谅解。”

 

“那我能不能见见你们人事部领导?其实我是来应聘的。”

 

“非常抱歉,我们公司HR目前没有招聘事项。”

 

“什么二?”

 

“HR,就是您说的人事部。”

 

“我就是想见一下赵总,人事部也可以,麻烦你通融通融

 

“我们没有这样的权限。”接待人员的笑容渐渐敛去:“您还有什么事吗?”

 

周东成悻悻离去,走出华禹集团大门,驻足回首啐出一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买卖不大,架子倒不小!

 

虽然出师不利,首战未捷,周东成倒也没有灰心,毕竟偌大一个路州市,那么多建筑地产公司,是金子哪里不能发光?

 

隔日,周东成换上了一身西服,来到华禹集团的竞争对手——新华美地产公司,人靠衣裳马靠鞍,这次的境遇果然大为不同,听说他来应聘高工职位,门卫没作过多盘问,便将他直接引至总经理丁静的办公室。

 

丁静二十来岁,斯斯文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先生,请用茶。”

 

“谢谢,丁经理太客气了。”

 

“我这人比较随和,不喜欢虚头。”丁静微笑着说道:“所以新华美地产也是开放式管理,没有太多繁文缛节,我用人的宗旨就是唯才是举,不搞论资排辈,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岗位、待遇都不是问题,那么,周先生,能不能请你简单的做下自我介绍。”

 

周东成掏出之前画的三张设计图纸,放到丁静面前,丁静皱了皱眉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丁经理,这是我亲自设计的图纸,你看一看

 

先生,这些东西不急,你还是先做下自我介绍,比如你的学历,从业经验,有过什么经典范例,拿过什么奖之类的。”

 

“这个......没有。”

 

“什么东西没有?没拿过设计奖项,还是没有经典范例?”丁静有点儿不淡定。

 

“都没有。”

 

“都没有?包括学历、从业经验?”

 

“是的。”周东成略显窘迫的答道

 

丁静倏忽起身,将那三张图纸甩在周东成的脸上,怒道:“什么都没有,跑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存心拿我开涮是不是?”

 

周东成据理力争,说道:“没学历怎么了我有真才实学,你不相信,可以考考我,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滚蛋!”丁静拉开房门,指着外面,高声叫骂:“赶紧给我滚蛋,老子吃饱了撑的,考尼玛的试。”

 

周东成见他出言不逊,心中是不快:“丁经理,你刚才不是说唯才是举吗?怎么这就变了卦你是招聘人才,还是招聘文凭?”

 

“我就是招聘文凭,关你鸟事。”丁静气极反笑:“文凭都没有,你他妈的算哪门子人才,凭几张破图纸,也想打我的秋风?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心情不错,不想跟你计较,你要是再敢啰里吧嗦,我立刻打断你的腿。”

 

两名保安如狼似虎的冲进来,一边一个,架着周东成就往外走,丁静的这几嗓子,吼得整个楼层都能听见,走廊两边的办公室,纷纷探出头来,弄得周东成狼狈不堪,颜面扫地。

 

被人连推带搡的轰出大门,周东成站在风水池边,稍稍定了定神,低头拽拽衣服下摆,不觉有些垂头丧气,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自己空有嵇严的知识才学,却因为几个毫无意义的小本本,而苦无用武之地。

 

 

又是一个深夜,周东成彻底失眠,他倚着家中阳台的铁栏杆,望着天空繁星点点,一根烟燃尽,也没抽上几口,徐霞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披上外套

 

“天冷,还是早点儿睡吧。”

 

“睡不着,憋屈。”周东成弹出烟头

 

“有什么好憋屈的,咱们结婚这些年,风风雨雨不也过来了,是你自己想不开,非要做什么体面人,命中有,终须有,命中无,莫强求。”

 

话虽这么说,可我就是不甘心。

 

面对现实吧文凭虽然是个小本本,但没了这个小本本,那就不好使,你是周东成,变不成嵇严的,我劝你,明天就去老领导那里认个错,然后干回你的老本行,别再拖了,拖久了夜长梦多。”

 

周东成兀自犹豫不决。

 

徐霞心里着急,又道:“咱们这种人,就是靠把子力气吃饭,哪怕你从嵇严那儿偷来一点东西,也改变不了什么。”

 

谁偷东西了?没准儿嵇严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给你?”

 

我怎么知道等等,等等,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周东成截断妻子话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偷......偷......就算偷吧,假如你是对的,从嵇严那里偷了一些东西,那么可以偷一次,为什么不能再偷第二次?”

 

徐霞听着丈夫的歪理邪说,气得两眼翻白

 

“我是让你向领导认错,老老实实给我回去上班,你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难道还想丢人现眼?”

 

“我可以回去上班,毕竟不能坐吃山空。”周东成咧嘴笑道:“并不妨碍咱们今后计划我认为,嵇严断气的那个节点,我和他手拉手,或许本身就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仪式,只要咱们复制这种仪式,不能说没有可能,会出现第二个嵇严,甚至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周东成的眼睛,夜色下鬼魅般的深邃

 

徐霞打了个寒颤。

 

周东成,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你先冷静冷静。”

 

“需要冷静的是你。”

 

“我很冷静,你让我试试,我相信我的判断不会错。”

 

“怎么试?你到哪儿找第二个嵇严?”

 

“咱们可以慢慢找,先把思路确定下来,好方案......”

 

“啪——”徐霞的一记耳光,抽在丈夫脸上:“你想做什么?你想杀人?就为了你的白日梦,你居然想杀人?”

 

周东成后退两步,伸手摸摸脸颊火辣辣的。

 

“谁说杀人了?我有那个胆子吗?咱们只需找到那些要死还没死的人,等他们去见阎王爷,如果我的判断正确,那咱们就真发达了,当然,人选必须符合我的条件,必须像嵇严那样,有特殊专长,能赚钱的特殊专长。”

 

“这跟杀人区别

 

“当然有,我做不做这件事,那些人都会死,又不是我杀了他们。”

 

“那你就是小偷,就是贼。”

 

“我没犯法,我就心安理得。”

 

好一句没犯法就心安理得,徐霞明知丈夫是在狡辩,却也找不出合适理由反驳,周东成观察着妻子神,继续说道:“你琢磨琢磨,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就算警察找上门来,咱们也不怕,哪条法律规定不准与死人握手?没有吧

 

要干你自己干,别把我扯进去。”

 

周东成瞧出妻子的意志有所松动,笑道:“我缺了你怎么行呢,你在医院工作,每天接触那么多病人,你的消息应该很灵通。”

 

警告你,少打我的主意。”

 

“你是我老婆,你不帮我谁帮我?我拼了命的想挣钱,难道为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和儿子,对对对,你别忘了,还有徐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咱们赚不到足够多的钞票,你拿什么照顾她?”

 

徐霞浑身乏力,倍感憔悴,算了,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想再与丈夫无休止的争论下去,她也不得不承认,周东成并非全无道理,提出的惊人设想,也的确没有触碰法律的界限,至多只是道德的沦丧。

 

道德?徐霞与生第一次感到这两个字的沉重。

 

 

幽灵的契约就这么确定下来,此后,徐霞跟往常一样,每天正常上班、下班、接孩子、做家务,周东成没有食言,回到了原单位继续工作,为了感谢领导的宽宏大量,他还特地请了一桌,席间加倍的讨好奉承,直把领导喝得歪歪扭扭,拍得通体舒泰

 

没过多久,单位以假日主动放弃休息,致使因公受伤为由,将周东成基本工资调升半级,徐霞却在怀疑,这个越来越精于世故的男人,还是那个周东成吗?

 

位于洧化区红旗路的第三人民医院,每天来这里问病就医的人们络绎不绝,作为一名资深护士,徐霞早已看惯人间百态、生离死别,以她职业的特殊性,要寻找行将就木之人,本是易如反掌,但是鉴于周东成的要求,目标必须具备超越常人的特殊技能,同时这种技能,又必须能够迅速带来财富,如此这般,可以选择的范围就极大程度的缩减了。

 

周东成并不着急,他像一个怀揣聚宝盆的猎手,十分耐心的等待猎物出现,然后将猎物装入盆中,不断复制。

 

漫长的两个多月过去了,凛冬如期而至,苦苦等待的周东成,终于迎来一个绝佳目标,溯江省作协委员、十大杰出青年,路州市人大代表,先进党员,全国知名超现实小说作家——江钊,因饮酒过量导致突发性脑溢血送至第三人民医院抢救,根据徐霞及时传来专家会诊结果,抢救成功几率,可能不到三成。

 

网络小说作家,如今最红最火的行业,江钊又是这个行业的顶尖人物之一,坐拥铁杆粉丝无数,他的好几部作品都已相继搬上电影电视,据说仅仅版权费,每年就有上百万的利润

 

“乖乖,我用不着上百万,每年给我二十万,我就开心的要死了。”

 

周东成迅速的在心里盘算。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周东成虽没读过太多书,但是道理总是懂的,要想实现自己的宏伟目标未来还有很多困难要克服,所以,这段时间内,周东成加强锻炼,节食减脂,同时,根据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苦思冥想制定出了几套行动方案以供备选。

 

得到这个讯息,周东成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然后瞅准时机,躲进女厕所的隔间内,换上准备好的护士制服,耐心等待,大概两个小时过后,有人敲响隔间的木门,三长两短,正是他与妻子约定的暗号。

 

周东成将妻子让了进来,徐霞取下胸牌为他挂上。

 

“二号手术室,人快不行了,你赶紧过去。”

 

周东成刚要迈步,徐霞又将他拽住。

 

“老公,你现在回头还来的及,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们两个可都完了,要不你再想想,我真的害怕。”

 

周东成指指脸上的口罩和医护帽,又拍拍自己的腰板,轻声说道:“咱俩个子差不多,又裹得这么严实,我不说话,没人会注意,再说人生能有几回搏,豁得出去才能干大事,咱们准备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周东成走后,徐霞惴惴不安的坐在座便器上,手心额头不断的渗出汗来,巨大的压迫和恐惧感,比之当年她在卫校第一次背负尸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听着外间偶尔有人走动,徐霞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一遍遍看着手表,不啻于度秒如年。

 

终于,周东成回到了厕所隔间,他摘掉口罩,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

 

“成了?”

 

“成了。”

 

“真的成了?”

 

“真的成了!”

 

徐霞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所有的复杂情绪,全都集中到了一起瞬间释放,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周东成急忙捂住妻子的嘴巴,亲亲她的脸庞和耳垂。

 

“没事了,没事了,你看,就是这么简单......我靠......

 

徐霞咬了周东成手指一口,留下深深的牙印,映出血来。

 

“你咬我干什么?”

 

徐霞不作理会,扽下他的胸牌,夺门而去。

 

 

江钊死了,名人也就是个人名,短暂喧嚣过后,便即泯灭尘烟,但对周东成来说,似乎又是一段新的开始。

 

次日,周东成去了趟电脑城,抱回一台崭新电脑,正式开启他的写作生涯,可是直至凌晨时分,他端坐在屏幕前面,望着不过寥寥数行的WORD文档,脑子早已空空如也,以往那些奇思妙想,全都成了浆糊,干巴巴的结成块,丑陋不堪。

 

徐霞睡了一觉起床如厕,见到丈夫这般情形,走了进来。

 

“写作要靠灵感,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挤是挤不出来的。”

 

周东成拉过妻子,坐到自己腿上。

 

“急什么,上次也是这样,我过了好几天才有感觉。”

 

“那就早点儿睡,明天还要上班。”

 

徐霞打着哈欠,便欲回房,周东成将她搂了回来,去解她的睡衣纽扣。

 

“干什么?这都几点了,我要睡觉。”

 

周东成越搂越紧,右手摸索着探了进去。

 

“老婆,你最近是不是做美容了?”

 

“鬼话,我做什么美容,忙都忙死了,哎呀,你放开我,我要睡觉。”

 

“你瞧瞧你这手,这腿,又白又嫩,还有这小肚子,哪像生过孩子的女人,就跟人家大姑娘似的,不,比好多大姑娘还要标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徐霞听着心中欢喜,不觉身子有些软了。

 

“你想干啥就直说,甭来这一套。”

 

“我想吃了你,现在就吃。”

 

“那回房间吧,你轻点儿,别吵醒孩子。”

 

“不,我要在这儿。”

 

“在这儿?”徐霞惊道:“吵醒孩子怎么办?”

 

“你别乱叫就没事。”

 

“你个臭流氓......”

 

夫妻一夜恩爱不提,自从儿子来到这个世上,两个人或忙于生计,或审美疲劳,又或者因为实际需求的缺失,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的酣畅淋漓,徐霞惊讶于丈夫的狂放不羁、技艺精湛,周东成则对自己欲望的突然迸发,有如滔滔长江之水连绵不绝,同样心存诧异。

 

但是,更令周东成诧异的是,接下来的两三周,无论他怎样绞尽脑汁,脑子依旧空白如故,搜肠刮肚凑出来的区区数千字,看起来要多蹩脚有多蹩脚,莫非自己判断错误?嵇严那件事纯属一次偶然?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有了疏漏。

 

周东成回想之前的每处细节,国庆,团圆,车祸,苏醒,葬礼,同事......

 

同事,这个关键词在周东成的众多记忆中跳将出来,是了,就是这个原因,正是碰上嵇严的那帮同事,他才取得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钥匙。

 

周东成决定如法炮制,所幸这是一个网络时代,要找到江钊的同业同行,且熟悉江钊的周遭人群,并不十分困难,没过多久,周东成便通过某QQ江钊书友群,结识了几位江钊铁粉,其中一位据说还与江钊甚有渊源,周东成如获至宝,再三邀其线下交流。

 

“见面?没必要吧,有什么话,咱们就在网上说。”

 

“网上不方便,我想向您学习。”

 

“学什么?”

 

“写作呀,听说你跟江钊私交不错,并且受到过他的指点。”

 

“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

 

“呵呵就是呵呵,你是做什么的?”

 

“盖房子的。”

 

“工地搬砖?”

 

“差不多吧,怎么?瞧不起劳动人民?所以不想跟我见面?”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我做事看心情,心情好了,阿猫阿狗我都见,心情糟了,美国总统我都不见。”

 

“那你现在心情好不好?”

 

“还行。”

 

“礼拜六下午,我在麋林路蝴蝶酒吧等你,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对方自此没了回应,星期六下午,周东成做好对方爽约的准备,来到约定地点,找了一处僻静位置坐下,直至桌上的三本杂志翻烂,也不见对方的踪影,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四点出头,周东成正要准备结账,忽然一个妙龄女子翩翩而至。

 

 

“我以为你早走了。”

 

周东成连忙起身,替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别说还是一位美女,请坐,请坐!”

 

彼此分别坐定,女子端起橙汁呷了一口,啧啧嘴巴,表示还算满意。

 

“你很像一个人。”

 

“谁?”

 

“江钊。”

 

“我?跟江钊很像?”

 

“眼神很像,色迷迷的。”

 

“仅此而已?”

 

“你认为我在夸你?”

 

“就当是吧,看起来,你跟江钊一定很熟。”

 

女子掏出香烟,周东成为她点火,自己也叼起一根,打了一个哈哈,女子优雅的跷起二郎腿,吐出几道烟圈,笑道:“咱们直接点儿,不要浪费时间,你想跟我聊什么,别跟我扯文学,这年头谁都不傻。”

 

“当然是关于江钊,我想知道多点儿他的事情。”

 

“你是记者?想挖他的黑料?”

 

“我有哪点儿像记者?”

 

女子打量着他,咯咯笑道:“确实不像,无所谓,我可以告诉你,网上那些传言并不假,江钊的小说,都是他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买来的?别人为什么要卖?”周东成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不卖?”女子侃侃而谈:“江钊的姨父是省宣委的,不敢说手眼通天,至少路子野得很,各种资源渠道都由他们这类人掌控,咱们这些文艺青年,写得再多再好,没人帮你包装推广,就等于废纸一堆,到头来与其砸在手里,还不如三文不值两文的作价卖给江钊,好歹换点儿生活费,话又说回来,自己的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哪怕换个爹妈,能有露脸的那天,也算是种成就感吧。”

 

“这里面,就没有一本是他写的?”

 

“他自己也曾写过,不到五万字就放弃了,说来也是,写书不比工地搬砖轻松,江钊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看中谁的作品,拿过来就是了,何必去遭这份闲罪,努力、奋斗、拼搏,都是穷人的逻辑和思维,穷者,走投无路也。”

 

聊到这里,若非眼前坐着位风情万种的窈窕佳人,周东成早已忍不住要骂娘了,他这才明白,女子此前那声“呵呵”是个什么意思,自己甘冒风险,大费周章的折腾半天,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见了鬼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女子取过一本画册,翻了两翻。

 

气急败坏的周东成迅速冷静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个关键问题,江钊已被证伪,多言无益,但他与江钊之间的神秘联系是否成立,则就变得尤为重要。

 

为了表示诚意,周东成又让服务员送来几份像样的糕点和果盘,亲自挑了一些,用碟子盛了送到女子面前,甚是殷勤的笑道:“不好意思啊,光顾着说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周东成,东方的东,成功的成,请问姑娘芳姓大名。”

 

“乔卉,花卉的卉。”

 

“你说,我的眼神跟江钊很像?到底有多像?能详细谈谈吗?”

 

“什么程度说不好,反正挺像的。”乔卉捏着一根牙签,将跟前的车厘子拨过来拨过去,猛然抬起头,盯住周东成,问道:“你既然不是记者,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你到底想打听什么?”

 

两个人四目相对,周东成顿觉心跳不止、燥热难安,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这位女子,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似乎十分亲近,却又山隔水阻,明明素未谋面,偏偏意乱情迷,刹那间,意识有些错位。

 

“你属猪的?”周东成问道。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过我?”

 

“不不不。”周东成移开视线,说道:“我乱猜的。”

 

“江钊!”乔卉大叫起来。

 

“我不是江钊。”周东成急忙否认。

 

“你的眼睛......我看到了他,太可怕了。”

 

“我不是......”周东成抓住乔卉的手,吓得乔卉花容失色,同时,也引来隔桌几位客人的注意,周东成察觉到失态,又连忙将手松开。

 

“对不起,我有点儿激动。”

 

“你......”乔卉满腹狐疑的欲言又止。

 

“我的眼睛怎么了?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周东成追问道。

 

“你是什么人?你跟江钊是什么关系?”

 

“我跟江钊没关系,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你是他老婆?”

 

“不是。”

 

“那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女子站了起来。

 

“你可以离开。”周东成约有七成把握,胆气渐壮:“但你肯定会后悔,我有一些小故事,想要与你分享,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乔卉愣了一会儿,缓缓坐了回去,目光不断游移,说道:“我是他的情人,或者叫作仨儿,随便你怎么称呼,反正就那么回事。”

 

“呃,有时候,爱情并不需要婚姻来证明。”

 

“爱情?”乔卉陡然发笑,说道:“我是有点儿喜欢他,但更喜欢钞票,谈不上爱不爱,而且他在外头远不止我一个女人,大家肉食男女各取所需罢了,用不着那么认真。”

 

“江钊很好色?”

 

“何止好色,他没有一天可以离开女人,你呢,你好不好色?”

 

“我?”

 

扪心自问,周东成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色之徒,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却发现自己那方面的渴求,变得越来越强烈,接连好些日子,无论妻子徐霞愿意与否,他都要尽兴而眠,周东成幡然醒悟,不由得又惊又喜,惊的是江钊虽然不学无术,却能精擅风月之道,喜的是自己通过某种仪式,进行灵媒转介的大胆假设,如今终于得到最为确凿的验证。

 

 

关于这次见面的整个过程,周东成没作过多保留,原原本本说给妻子徐霞听了,只将江钊作风一节略过不提,不过,在此之后,他外出的时间慢慢变长,居家的时间逐渐变短,周东成对乔卉着了迷,每天想的念的,都是如何跟她腻在一起,甚至对她全无设防的坦白一切。

 

黄昏,酒店客房的窗帘半掩着,夕阳透过格栅,洒在屋内的白墙上,斑斑点点,光怪陆离,周东成渗着微汗下了床,披上睡袍,点起一根香烟,又坐回到床边,乔卉半裸着躲在被单里,伸手取过周东成的香烟,吸了一口。

 

“你爱你老婆吗?”

 

“爱!”

 

“有多爱?”

 

“爱得死去活来。”

 

“既然如此,你为啥还来找我?”

 

“不一样,她是大米白饭,你是熊掌鱼翅。”

 

“咯咯咯——”

 

聪明人说话,本无需解释太多,乔卉不但聪明,而且务实,她明白自己的优势,也懂得如何利用这种优势,她能够接受周东成,除了填补江钊的空白,更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小故事。

 

“你的所有事情,从来都不瞒你老婆?”

 

“嗯,但不包括你。”

 

“你把这些全都告诉我,不怕我揭穿你?”

 

“揭穿我对你有好处吗?没好处的事情,你怎么会做呢?何况咱们是朋友,我对朋友向来不喜欢藏着掖着。”

 

“朋友?”

 

“好朋友!”

 

“不穿衣服睡在一张床上的好朋友?”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换个词,姘头怎么样?”

 

“随便吧,我不在乎。”乔卉伸了个懒腰,枕在周东成的腿上,抽着香烟,淡淡的说道:“若非你的这双眼睛,还有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江钊,打死我都不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咄咄怪事,我以前只知道,有偷钱的,有偷人的,就是想不到,还有偷脑子的。”

 

“反正他们用不着,不偷白不偷。”周东成摸着她的脸蛋,笑道:“但这两次失败也教训了我,偷脑子得讲究,绝不能逮着谁就是谁,根据现有经验,我只能偷到他们最擅长的那部分,所以选择很关键,幸亏咱们有时间慢慢等,总有一天,我能逮到一条大鱼。”

 

“慢慢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乔卉推开他的手,穿起衬衫下了床,坐到一把藤椅上,掐灭烟头,说道:“守株待兔可不是个好办法,你得主动。”

 

“怎么主动?”

 

“又要做婊子,又要竖牌坊,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老天爷给了你机会,你却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你有没有想过,哪天老天爷不高兴,不给你这个机会了,那你等下去还有个屁用。”

 

周东成一个激灵,觉得乔卉此言极为在理,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此漫无边际的等下去,唯恐失不再来。

 

“你有合适的目标?”

 

“一个老色鬼,但是货真价实,炒股绝对一流。”

 

“直接让他帮你赚钱不好吗?”

 

“老东西坏的很,股票上的事,他连自己老婆都骗,每次最多给你一点点甜头,不会再多,他喜欢吊着你,让你离不开他。”

 

“那你就相信我?”

 

“做了这件事,你我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离不开谁。”

 

炒股赚钱,简单,粗暴,直接。

 

周东成一直坚守的底线,已经全然崩塌。

 

“说吧,要我怎么做?”

 

“计划我都想好了,老东西喜欢约我游山玩水,我就陪他去趟古长城,那种地方荒郊野岭,鸟不拉屎,死个把人再寻常不过。”

 

“公安局一定会怀疑你的。”

 

“不用担心,老东西很注重社会形象,他和我的关系没人知道,只要咱们的手脚利索点儿,最后就是一桩人口失踪案。”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尤未毒,最毒妇人心。

 

周东成对乔卉的迷恋,不知不觉又添几分欣赏,乔卉的横空出世,简直就是上苍赐予他的礼物,抑或是种鼓励和鞭策,总之人生苦短,不若对酒当歌,轰轰烈烈的潇洒走一回,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从来都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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