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如果博士被干员们共享了——羽毛笔篇



今天羽毛笔一早上起来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事。
她松开抱在怀中的被褥,打了个滚下床,把被子叠成白色的豆腐块,洗漱时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摸摸脸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接着她望向昏暗却整洁的宿舍,一张松木小桌上摆着摊开的《卡西米尔调酒指南》,杉木衣柜侍立在墙角,它右手边的飘窗上摆着两盆满天星,窗没有关,一簇簇素雅的小花在夏日湿润的晨风中微微摇晃,走到窗前时漫散的清香拂过鼻尖,向外看,浅蓝色铝箔般的天空上正垂挂着一颗红红的太阳,就像她前几天在园艺室看到的天竺葵上的露水,一切平静且平常。
她歪了歪头,在走向食堂的路上慢慢回想昨天。昨天、前天、还有之前的十几天好像都很一样,和哥哥一起训练,他总说她很呆,但是他被杜宾教官教训的次数要比她多很多;吃几份便宜的餐食,和军队里的炖菜比起来,罗德岛的饭就算是最便宜的也很好吃;到酒吧里去调酒,那里总是有不少八卦可以听,比如月见夜先生和梓兰小姐七夕去逛街结果突逢暴雨,又比如贸易站里的两个鲁珀掐着掐着架就掐到床上去了之类的......
她想着想着,偶尔会露出一个微笑,偶尔又会微微脸红,可依旧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吃过饭后到她到博士的办公室去,在给他当助理的日子里,她会坐在他身边,看他的笔尖在纸页上一刻不停地飞舞,也会挽着他倦怠了工作的手臂,在万籁俱寂的夜走过飘散着月季芬芳的操场,和这个面罩人待在一起的时光如丝绸般柔顺而绵长,以至于每天早晨还未敲门,心里头就已响起几声清脆而欢欣的鸟鸣。
她整整衣领,擦掉嘴角的一点酱汁,微微笑着,叩了两下门,便期待起他的一声“请进”。但门里久久没有回应,她又加力敲了两下,整条走廊仍静得只有叩门声沉闷的回响。
她想博士大概是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不免有些心疼。她在门前踌躇好久,才从小腰包里拿出一张助理钥匙卡,“滴”一声,她推门而入,四下无人,清冷的光线洒在瓷砖地面上,反光中她看见自己讶异的面庞。苍灰色的天际回荡着孤鹰的啼鸣,她忽然回想起昨夜半醉半醒时,她靠在博士肩上,模模糊糊听见他说“明天早上我有任务要出”。
她快步走到窗前,林海茫茫,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未见之处窜进耳中,她仿佛看到他飘着火苗的衣摆与落了硝碎的宽阔的肩头,怦怦直跳的心不属于忧虑或恐惧,被信赖之人所支配的充实感使身体的每一处都兴奋起来——
就好像,她真的在场。
办公室中响起一声低而长的叹息,那牵挂在心头的事似乎明了了。这个上午她过得昏昏沉沉,午饭时食堂里有人提到博士,她就如触了电般抬起上身,把身旁的龙舌兰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意识到四周的人全都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忽然觉得双颊发烫。若是在从前,她会害羞地把脸重新埋进餐盘里,但今天她只是用叉子轻轻摩擦着瓷盘,轻声对哥哥说:
“我有点渴。”
龙舌兰歪了歪头,去给妹妹倒了杯饮料。酸甜的冰镇橘子汁她一口气喝了半杯,脸上的红晕才稍稍散去。在一个夜晚,她的脸也是这样红着,而那时博士就站在她身后,他们的阴影在酒吧醺黄色的灯光下交叠,他近在咫尺的嗓音要比冷爵士乐的钢琴声更加柔和:
“别害羞,和他说,‘今晚让我来调酒’。”
而她仍踟蹰着,直到背后一股推力把她送到柜台边,一身紫红色西装的萨卡兹男人优雅地躬身,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您要点什么,而她鼓足勇气,红着脸说:
“我要调酒。”
柜台后的男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对上了博士的眼神。于是木柜台门缓缓打开,他离开时,扶着矮矮的松木门板笑道:
“很多人都说,如果调酒的不是在下,他们根本不会来。”
她的脸更红了,手里的调酒指南几乎揉成一团,紧咬着嘴唇像只不知所措的小兔子。而这时几枚硬币在柜台上排开,她抬起头,博士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给我来一杯吧。”
“博士,我觉得.......”
“怎么?酒馆打烊了?”
“没有......”
“那就请吧,调酒师小姐。”
他在“调酒师”三个字上咬了重音,她忽然觉得他的注视比烈酒更灼热。但当指尖碰上高脚杯,一股别样的温吞的情绪就淹没了紧张和羞涩。她不慌不忙地为他调好一杯,他接过去,缤纷的液体于杯中轻轻摇晃,她听到他朗声笑道:
“敬你的勇气与自信。”
酒吧中的干员们都转过头来,她退后半步,害羞地低下头去,他却向前倾身,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也希望它们不只出现在我面前。”
而博士离开后,几乎所有人都涌到台前向她要酒。那是她来到罗德岛的第四个夜晚,她收获了六十七句热情的问候并回以六十七杯好酒,打烊时博士再度推开的桦木门上已沾满酒气,冷爵士唱片仍在转动,栗红色的沙发上他第一次成为她的依靠,他们一言不发,可她至今记得,最后一支乐曲停歇前,她的心确确实实敲出了六十七个鼓点。

羽毛笔捧着故事书傻傻地在办公室坐到落日西垂,书没翻两页,却记住了几片流云的形状。它们像博士的兜帽,像博士的面罩,像博士的脸和博士的眼睛,夏日的风漫步过森林,它们也就慢吞吞地在太阳跟前挪。她佯装埋头看书,心中却期待着下一次抬头时这几只肥肥的白猫能再往前移一小段距离,因她记得父亲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国王把王子和他所爱之人隔开,并挥舞权杖止住天地间的风,他和年轻的孩子说,只要云从海的东边飘到西边,我自会成全你的思念。
而她也幻想着,云挪一点,博士便离她近一些。她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偶有风来推动,她也要放下书去看一看。可直到白云在西天镶上红边,那个她期待着的脚步声仍在风里飘渺着。
晚饭她吃得心神不宁,饭后她向一些经常来喝酒的客人打听博士什么时候回来,却差点被那个天使拉去摇滚派对。晚上七点她一个人面对着落地窗外深紫色的树林,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幽幽攀上鼻尖,一树樱花别过东风,接替它迎接夏日的是另一树清丽:
“羽毛笔小姐,如果调酒的不是您,很多干员根本不会来。”
“对不起,但我在等人。”
“是博士吗?”
“是......”
“哦,那您就不该在这独自等待了。我们的博士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女孩为他惆怅,正如舰上的同胞不会愿意看到一个空空的酒吧柜台。走吧,小姐,我保证在酒液的倒影中,在那个颠倒的世界里,您会在您爱人的怀中得到幸福。”
她听得脸红心跳,酒吧虚掩的桦木门与顾客都已等待许久,玻璃杯的碰撞声却不如以往轻盈。源石灯光在杯中游移,昨日博士坐在这灯下时已是深夜,她为他调了莫吉托,淌入自己口中的却是龙舌兰酒。她的酒量本不足以支撑三杯烈酒,可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情愿一醉方休。第一第二杯时他口中是微醺中对月吟咏的炎国画家,第三第四杯时她口中是把大醉后把长刀当电吉他空弹的兄长,第五第六杯时她已摇摇晃晃,而他仍志趣盎然地学烂醉后的某位精英干员唱起情歌。那歌声浑厚动情,声音一压低更绵长似恋人的爱语,某个高音处她灌下第七杯,接着便像一只树袋熊般挂到他身上。
他笑叹一声,轻抚着她的头发,说明天早上自己要出任务,而她追觅着头顶传来的温柔触感,越过记忆的崇山峻岭找到了那个浑身硝烟和鲜血味的父亲。她紧紧抱着他,呢喃着说,你不要走,不要走,而九个小时后孤身一人醒来的她不会记得他是如何抱着她关掉唱机又熄了灯,让她枕在自己的双腿上,哼唱着安眠曲直到夜露滴下天竺葵的花瓣。
她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乱得像一锅炖菜。她到橱柜里拿酒时,忽然听到斑点说酒调错了。她一惊,转过头去,灰色的佩洛正立在柜台前,用一杯莫吉托轻轻敲打着台面:
“我要的不是这个啦,小姑娘。”
他的声音里没有责怪的意味,她的双颊仍红了起来。年轻的调酒师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在瓶罐中挑拣着来掩盖自己已经忘了他点的是什么这一事实。斑点用一只毛茸茸的手指点了点一瓶威士忌,她这才倒好酒,在吧台上撑着额头,努力想把那些思绪赶出头脑,可结束它们的不是轻柔的乐音亦不是她的意志,而是另一段有关博士的记忆。
“他们说你迷迷糊糊,可在战场上你一点都不含糊。”
那时她在园艺室修剪着一盆满天星,博士倚靠在窗台上,微风滑下素色纱帘,她手边的几朵小白花飞舞如絮。
“上次煌告诉我,她在一个派对上和你说了好多,但你等她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对你说话。”
她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用愈发低微的裁剪声作应答。
“还有一次,你听着听着近卫课程睡着了,坚雷拍你都拍不醒。这个小脑袋平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手中的剪子忽然落到桌子上,白皙的食指上一个小口子红得刺眼。她想去拿纸巾,伤手却先被一块手帕包住了。
“你刚刚在听我说话,不是吗?”
感受着丝织物的柔软触感,她仰头对上他温和的面庞,灰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又慢慢垂下头去:
“嗯。”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双手按着手帕带他到沙发上。她隐约感到他的体温,一盆新绽的月季在茶几上垂着浓艳的红色花朵。
“拉菲艾拉,不止是我,别人说的话,你都要好好听。”
“我会好好执行命令......”
“不,不止是命令。”
他轻轻摇头,双手似乎加力了:
“玩笑、倾诉、传授.......我们的话语千种万种,但一个优秀的倾听者却万里无一。”
“拉菲艾拉,你说得不多,但你可以好好地听。要像在战场上听我的命令那般专注,这样,当你的心受了伤,就总会有人来为你包扎。”
“可有博士在的话,伤不都会好吗?”
她从手帕中抽出手,食指的伤口已止住了血。他微张着嘴,眼眸低垂,温柔地搂住她,看阳光穿过老桦树浓密的树冠,洒在六月新鲜的草地上。
从那天起她开始倾听。什么人都可以向她倾诉,什么话都可以讲给她听,即使是再痛心的经历,也会在她的酒水里一笑而泯。干员们常说她是记不住东西的类型,因为她听得时候是那么认真,就连调酒的客人也无暇照顾,可一等倾诉者离开,那张俏脸又变成了湿润的面团,迷迷糊糊,感觉揉两下都不会有反应。
而这个优秀的倾听者,却在今天连酒水的要求都遗漏。她不免羞赧,自调了一杯鸡尾酒饮下,漫天烟火凝成一盏酒水中的明灯,这个夜晚不再有一杯调错的酒,也不再有她等待的人,打烊时唱机响起萨克斯忧郁的独奏,她独自排好桌椅,摆好新酒,清点好账目,锁好门,门锁“咔嗒”合上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悠远的钟声,它在玻璃般的天地间回响着,木吊扇微微摇晃,萨克斯乐缠绵依旧,漫散在酒气中的故乡的夜忽然真切地映在眼前,她看到有着五彩羽毛的金刚鹦鹉立在巴旦木树上,清澈的溪河边有洗衣的妇女,篝火延伸到远处住着孩童的教堂里,铜钟不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大笑。
无可避免地,她想起了那个为博士描绘故乡的午后。在晒得温暖的玻璃窗前她看到与此时此刻同样的景象,口中的字句说得轻缓像是一片羽毛在飘。他说他总有一天会陪她回一趟故乡,不知连绵战火中还会不会立着教堂,而她却不知怎么想到了婚嫁之事,羞红着脸轻轻捶打他的胸膛,而现在那庄严圣洁的砖石建筑已被飓风扫荡,他与故乡都成了只有晚风能触及的远方,无名的悲伤将她围绕,好像枯藤绕住老树的枝干,新苔爬上旧都的围墙。
她走向卧室的脚步一摇一晃,灯也未开便倒上了床。她渴盼着梦乡,因她幻想着明早他便会来到自己身旁。她要向他倾诉没有他的日常是多么无聊,自己又是怎样实现了他的期望。意识到他已成为了自己生命中无比鲜活的一章,一种甜蜜而深沉的情感冒出头来,它曾经叩响她的心门,她从猫眼里往外看,觉得它叫“依赖”,而今它推门而入,已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她暗暗决定,明天、后天、未来的任一时刻,当他踏进罗德岛的大门,她就要抱住这个让自己无比安心的男人。至今她所度过的迷迷糊糊的人生中,从未有那一个瞬间她如此渴求一个人的拥抱。她曾在恐慌中扑进父亲的怀抱以逃开满地尸骸,而如今她已能直视那血淋淋的现实,对信赖者的言听计从或许是生活的惯性,但她更愿意相信,那是爱,而这份爱深自一个女孩在玻利瓦尔硝烟四起的长夜面对孤独时的彷徨。
她蜷起身子,闭上双眼,午夜,万籁俱寂,一声声低微的心的呼唤清晰可闻。她呼唤着他的名字,这声音飘过枯萎的巴旦木树,唤醒沉睡的鹦鹉,溪河扬起水纹,倒影中她看到他立在身侧,天空中碧色浪花翻腾,脚下的白云涌动好像第二片海洋。
而忽然间这一切都凝滞不动,静谧中连鸟啼声都止步。她翻下床,一步一步走到门边,外面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她的手颤抖着搭上金属门把,三下沉沉的叩门,三次清晰的颤动,好像在她的心弦上,重重拨了三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