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病愈

暖黄的夕阳,透过窗照射进来,已近黄昏,天际的云霞似叠锦,瑰丽灼艳。窗棂半推,梢间的帘幕在晚风里摇曳,素淡软滑的帘幕便如波纹荡漾。
天已晚。
“闾娘,王大夫,廖大夫,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张子语笑道,深施一礼,“若是回去晚了,恐家人担心。”
张子语将要转身,顿了顿,对闾娘说道:“闾娘,不要忘记您的诺言。”
“谁治好了惜弱,就将惜弱下嫁。”这个诺言,可是值不少银子。
闾娘微微愕然。
你还真想娶惜弱不成?
张家什么家底,闾娘心知肚明,若这后生当真想挟恩图报,那闾娘有的是手段对付他。
闾娘微笑,不多留张子语,唤了丫鬟送他下楼。
张子语一走,两位大夫就不再客气。
“这方子。。。。。老朽献丑,给改一改。”王大夫望着闾娘说道。
“还是改改妥善,太过险峻。”廖大夫也赞同。
闾娘微微一礼,没有拂了二位的好意。
两位老大夫斟酌片刻,最后把张子语药方里的生石膏和犀角这两位极寒之药都给去了。去了这两味药,这方子仍是寒。
“先吃三幅,吃完再请大夫复查。”王大夫嘱咐道。
这寒凉之药如此凶猛,恐不是女子能够经受得住,王大夫神色慎重。
闾娘谢过。
喊了丫鬟,给送两位大夫下楼,同时也送上红包,里面各有五个一两的银锞子。一次问诊就打发五两银子,翠柳阁真是财大气粗!
天色已晚,闾娘喊过丫鬟:“让楼下贵客都去前厅吃酒,今日的酒饭都算翠柳阁的。”
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打发走。
闾娘看着两张要放。
思前想后,游移不定。
到底,要用哪个啊?
这,是一条人命啊!
张公子,就是年级太小了,初看根本不像懂医术的。
可之前在街上,他遇到惜弱,看到惜弱那样发狂,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呼说“这姑娘是疯了吗”?而是说,“妈妈别担心,姑娘只是一点小疾”。
足见医术深厚。
而方才,他明明没有问过惜弱的病,也没有看过惜弱的药方,就能一口断出惜弱用的药材,这点最让闾娘折服。
现在想起来,闾娘都觉得震撼。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惜弱一直是刘大夫在医治,他和刘大夫认识?
两个人串通好的?
不对,这说不通,这事情传出去,受害最大的反倒是刘大夫。
如果说二人合谋想骗翠柳阁更多的钱,这倒是说得通。
但是转念一想,也是站不住脚。
婉娘不了解张公子,但是了解刘大夫啊。假如刘大夫一直在做戏,阅人无数的闾娘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闾娘和刘大夫打交道四五年了,对刘大夫的为人秉性一清二楚,刘大夫骗不了她。
“不会是骗子。”最终闾娘给张子语下了结论。
那么这个方子要不要用?
王大夫和廖大夫,也是赞同张公子的诊断,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们没看出来的病,让张公子看出来了,张公子的医术更好?
闾娘没有那么多世俗偏见,医生一定是老的好?
万一真的有天纵奇才呢?
闾娘想了半天,仍然无法决定。
下这个决定,真的好难。
她是真的在乎惜弱,害怕自己一念之差,就害了惜弱。
在昏暗的房间里,闾娘枯坐半晌。
半刻钟后,闾娘终于站起身。她将王大夫和廖大夫修改的药方,仔细叠起来,收在茶盏底下;而张子语的药方,她又看了一回。
闾娘深吸一口气。
“护院何在?”
值守的护院赶忙上前。
闾娘将张子语的方子交给护院:“照方子抓药,先抓两幅,要快!”
今天来的大夫,大部分都是胡言乱语,只有张子语所说令闾娘信服。
既然如此,张公子,我就信你。
如果治坏了,惜弱,这也是你的命数。
闾娘也是女中豪杰,只要下定决心,再不犹豫。
药铺就在左近,一炷香的时间,护院将药送到闾娘手中,说道:“抓药的坐堂先生问,这药方给谁用,用这么峻猛的寒凉药,若是体虚怕受不了。我说是我家小姐,坐堂先生一个劲说不妥。妈妈,真的要煎药吗?”
“煎!”闾娘绝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犹豫两回。
护院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找了丫鬟,同去煎药。
闺房之中,突然传出凄厉的喊声,紧接着就是粗重的气喘,如牛吼。
惜弱又发病了。
闾娘脸上一片黯然。
她起身,去了里屋,
只见惜弱手里拿了枕头,使劲要打自己的脑袋。丫鬟不给她打,她就打小丫鬟。
那玉枕,一千两银子买的,没有打到小丫鬟,反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惜弱披头散发,眼眸通红,似要吃人般。
从前那般温婉文静的惜弱,现在病成这样
闾娘倒也不心疼东西。来翠柳阁的贵客,都是一掷千金。婉娘只是心疼惜弱。十年前,婉娘捡了这个逃难的小姑娘,自己也被家中赶出,流落街头,就把她当个伴儿,俩人互相扶持,养到今天。
当惜弱是摇钱树,这是真的;也疼惜弱,这份感情也是实在的。
闾娘就是这么一个人,理性和感情能熟练融合在一起,从来不只讲感情,也从来不只谈生意。
“婉儿!”闾娘上前抱住惜弱。
“我苦命的孩儿!”闾娘哭道,“你要不好,我倒宁愿你死了,也不想你这般遭罪,生不如死,这让娘如何忍心啊。”
惜弱神志不清,只是挣扎。
闾娘也抱不住了,只得叫人把她捆起来。
捆得次数多了,惜弱胳膊和身上,都是勒痕。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药终于熬好了。
小丫鬟端了药来。
惜弱挣扎了半个时辰,也渐渐没了力气,软软躺在床上。婉娘喂她喝药,她也不知道张口,说话她又似乎听不见。
“掰开她的嘴!”婉娘只得硬灌了。
两个护院上来,帮着掰开了惜弱的嘴。
惜弱被呛了直咳嗽。
折腾了许久,才将一碗药灌下去。
瞧着她眼神无光,浑身发软,婉娘知道她的癫狂已经过去了,暂时不会发作,就让人把绳子解了。
惜弱呆呆的,任人折腾。
婉娘服她躺下,给她盖了被子。
惜弱阖眼,片刻就睡熟了。
婉娘也松了口气。
这一整天,婉娘滴米未进,此刻觉得胃里空空的。
但偏偏一点胃口都没有。
晚上,她就睡在惜弱外间,免得夜间惜弱再发病。
从发病至今,闾娘都是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惜弱。
清晨。
闾娘被丫鬟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是惜弱又发病了?闾娘骤然紧张起来,急忙穿好衣服。
她心里凉了半截。
却见惜弱的小丫鬟满面笑容,跑进来给闾娘跪下:“妈妈,小姐醒了,说要如厕,还问妈妈在哪里”
闾娘蹭的站起身,疾步往惜弱的房间。
自从惜弱发病以来,整日昏昏沉沉不说,还发狂谵语。她不发作的时候,也是不言不语,虽然她脑袋里很清楚,却从来没有完完整整说过一句话。
这还是惜弱发病以来,第一次说话。
惜弱,终于说话了。
闾娘喜得眼眶都湿了。
这是好了吗?
张公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