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地区唐墓壁画中卫士常服考辨

西安地区唐墓壁画中卫士常服考辨

《文博》 2003年03期 李怡(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

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绘画发展到了光辉的阶段。其中墓室壁画在前代传统的基础上，显示了浓郁的世俗性——绘制在墓道、过洞、天井、甬道等各个部分的壁画，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西安地区唐代墓冢集中，卫士①的服饰在此表现得尤为突出，如狩猎、仪仗、马球等图中均有所反映。其中按照服装的质地可分二大类:常服和戎服。因戎服资料较为零散，本文仅以西安这些唐墓壁画中的卫士常服为研究对象,并与同时期官员的服饰作简要比较,希冀能探究其具体形制。

一

卫士的常服多由首服樸头、抹额等，身服圆、翻领袍服或挎褶服，腰带，足服黑靴组成。从形象资料上看,无论卫士品级的高低，首服樸头使用的范围最广。它原名“折上巾”，是由汉末、魏晋时期的幅巾逐渐演变而成的，“近古用幅巾，周武帝裁出脚后樸发,故俗谓之噗头。”②“樸头一谓之四脚，及四带也，二带系脑后垂之，折带反系头上，令曲折附顶。”③隋大业十年(614),大臣牛弘上疏，请在樸头里面加一固定饰物，覆盖在发髻之上，包裹出各种形状，称为“巾”或“巾子”，其外再裹绢罗之类的幔头，“隋制桐木，巾子，盖取便于事。武德初使用丝麻为之头。”©这种巾子被广泛使用，后人一般统称樸头和巾子为樸头，但如果分开来看，巾子的变化较多。《旧唐书•舆服志》记载:“武德以来，始有巾子，文官名流，上平头小样者。则天朝，贵臣内赐高头巾子，呼为武家诸王样。中宗景龙四年三月，因内宴赐宰臣以下内样巾子。开元以来，文官士伍多以紫皂官绝为头巾、平头巾子，相效为雅制。玄宗开元十九年十月，赐供奉官及诸司长官罗头巾及官样巾子，迄今服之也。”⑤

樸头颜色为黑，在唐代的变化主要表现在其质地和下垂两脚的长短及软硬上。《中华古今注》卷中“噗头”条载：“以至唐侍中马周更与罗代绢，又令重系前后，以象二仪，两边各为二撮，取法三寸，百官及士庶为常服。”就樸头脚的长短而言，“至尊、皇太子、诸王及仗内供奉以罗为之，其脚稍长。士庶多以鳗而脚稍短。”⑥幔头两脚在唐代变化很大：唐初似两根带子，从脑后自然垂下，或至颈、或过肩，如长乐公主墓墓道西壁仪卫图中卫士长,头上即裹下垂至颈的樸头。中唐时两脚渐渐缩短,下垂至肩的已经很少，有的还将两脚反曲朝上，插入脑斤噗头角所打之结内，从侧面露出二小角，起到装饰作用，如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侍卫图中侍下长，即裹此种幌头。由于这些饌头的双脚均用轻薄柔软的黑色纱罗制成，故统称为“软脚樸头”。然而“唐末丧乱，自乾符后,宫娥宦官皆用木围头，以纸绢为衬,脚用铜铁为骨，就其上制成而戴之,取其缓急之便，不暇如平时对镜系裹也。僖宗爱之,遂制成而进御。”⑦两脚由过去的下垂、上挽变成平展、上翘，其形状也有变化，有圆、有阔，称为“硬脚樸头”，如僖宗靖陵甬道西壁执戟武士图，其所戴服的即为翘角樸头。

此外，低品卫士常服的首服还有抹额、风帽和尖顶帽。抹额即束额巾，古时武士多用之。《中华古今注》卷上“军容抹额”条记载：“秦始皇巡狩至海滨，亦有海神来朝，皆戴抹额绯衫大口挎,以为军容礼，至今不易其制。”抹额在唐代武人中亦常见，李贺《画角东城》诗云:“水花沾抹额，旗鼓夜迎潮。”《资治通鉴》卷二一五“玄宗天宝二年”条记载：“陕尉崔成甫著锦半臂，缺胯绿衫以赐之，红祐首（袖首，今人谓之抹额）。”从实物资料上看,抹额多与憐头合用，方法为先裹樸头（一般樸头角较短），再用三角形头巾顺着发势，从前向后包裹，将巾角反挽在发髻前方打结,并将倒三角形巾角留于发髻之下，节愍太子墓墓道东壁持戟侍卫图中卫士即将樸头与抹额配合使用。抹额以红色居多，如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侍卫图中之卫士等;亦有黄色抹额,如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狩猎出行图中之部分卫士，节愍太子墓墓道东西壁持戟侍卫图之卫士等。风帽是用厚布制成的下垂至肩，顶端耸立的便帽，具有良好的保暖性，实例如李寿墓第1过洞东壁仪仗图一男子便著白色风帽、白披风。晚唐还曾出现尖顶帽，即由一块扇形皮子卷结而成，此种帽式已接近宋代的形制，如靖陵墓道西壁仪卫图之卫士,头戴黑色尖顶帽，身着绯色圆领袍服，腰悬小囊，穿白色窄腿裤，足蹬线鞋，作前行状。

二

卫士的身服多为圆（翻）领袍服，“袍之制有五:一曰青袍、二曰绯袍、三曰黄袍、四曰白袍、五曰皂袍。”受胡风影响，这些袍服具有窄袖、贴身，长至小腿的特点。杜甫《初冬》诗云:“垂老戎衣窄。”贯休《送越将归会稽》诗云:“面如玉盘身八尺，燕语清狞战袍窄。”高品级卫士之袍服下端膝盖上下施一横補，称为襕袍。“欄，音阑，即今之袍也。下施横幅，因谓之襕。……长孙无忌又议，服袍者下加襕,绯紫皆视其品。”©襕袍的具体形制是按古代深衣上衣下裳相连属的式样改制而成的，其上衣下裳的相接之处是在下部膝盖上下，而领、袖、襟等处不加任何缘饰,实例如永泰公主墓墓道西壁侍卫图，侍卫长头戴樸头，身着圆领土红桐袍,黑腰带，左手按剑，右手曲于胸前。多数低品级卫士袍服无横相，而且为了行动便捷，将袍服腿侧两旁开叉至胯处,称为缺胯袍,如章怀太子墓墓道西壁马球图中卫士，头裹幌头，身着翻领缺胯绿袍，腰佩红囊，乌皮靴。从壁画资料上看，卫士之袍服较之官员袍服要短，品级越低之卫士，袍服越短，一般都把长靴之大部分或者全部露出于外，推其原因可能在于短小便利活动之故。有时,为了起到御寒、装饰的双重效果，侍卫还可在袍服外加围脖和披风，如有些卫士长着装即为濮头、素色围脖、披风、桐袍、黑腰带、乌皮靴，左边佩剑。

在初唐、盛唐时期品级较高之卫士还著袴褶服。挎褶服原为北方少数民族服饰，特点是便于骑马征战,隋唐时期,袴褶承袭魏晋旧制,形制与前代基本相似，只是将袴褶的地位抬高，由先前的官民通用改为官宦专用。它实际上是一种上衣下裤的服式，由褶衣和下袴两部分组成一套服装。“褶谓重衣之最在上者也，其形若袍，短身而广袖，一曰左衽之袍也。”隋唐时期褶的衽已由左衽改为右衽。“袴”，通“綺”，是裤子形成过程中的称法，其义为胫衣、套裤。当上褶与補裆⑪合穿时,下袴常为缚裤，它是用锦缎丝带,截成三尺一段，在裤管的膝盖处紧紧系扎，便于行动。从隋代开始以颜色作为标志区分袴褶，沿至唐前期穿此服之风尤盛。武德年间对袴褶的规定土要限于武官，至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下令百官朔望日上朝都要服袴褶，武后时期更是推波助澜，后经历了中宗时期的一段停滞，玄宗时期又恢复。总之，“袴褶之制：五品以上,细绫及罗为之，六品以下，小绫为之，三品以上紫，五品以上绯，七品以上绿，九品以上碧。”⑰但由于袴褶服既非传统冠服，又不如袍服方便，所以不能逃脱,逐渐消亡的命运。唐代宗宝应元年（762）前后，大臣归崇敬以百官朔望日上朝著袴褶非古•，上疏云:“按三代典礼，两汉史籍，并无袴褶之制，亦未详所起之由，隋代以来始有服者。事不师古，伏请停罢。”⑬至此实际生活中己没有袴褶的多大位置。

唐墓壁画中卫士的袴褶服实例不多，集中在唐朝前期。其特点是袴褶下端一般各施横襕，与同时期作为朝服使用的官员袴褶服相比，卫士之服明显不如官员服饰整齐、华丽,这体现在首服、领、袖、中单⑭和腰带的不同上:官员首服依品级而定，领袖均有装饰，上褶内有中单，腰系大带⑪；而卫士首服普遍为平巾幘⑯，领袖无装饰，上褶无中单，系腰带，推其原因一是由于卫士普遍品级较低，二是与卫士所从事的保卫工作无需过分装饰但求轻便有关。卫士袴褶服的实例如李寿墓前甬道东壁南侧出行图之官员，首服平巾帧，身服红褶，白大袴，腰带，足服黑靴，左手边佩剑。还有些袴褶服与病裆配套使用，如图五中二男子，首服平巾幘，加簪导，身服短身广袖红褶，外加補裆白缚裤,黑腰带，足服黑靴。

与身服配套使用的是腰带，它起源于胡族的躁髏带，完整的腰带由程、锭尾、带扣和镑组成。軽即腰带本身，因其质地多为皮革制，所以腰带又称革带，多为黑色，晚唐还出现红色革带，靖陵甬道西壁执戟武士图中卫士即着红程。饨尾镶于鞋的末端，起初用于保护带端，后来成为装饰品，《新唐书》卷二四《车服志》记载:“服带者,措垂头于下,名曰轮尾，取顺下之义。”系上带后，從尾自然垂下。带扣用于系带，一般为金属制品，为了起到随时调节腰带长度的作用,腰带上一般要打孔，配合带扣的使用。铐是镶钉于身后一段程上的方、团形饰片，以其质料和数量区别品级尊卑，唐廷对此加以规定，大致以高宗上元元年令为准:文武三品以上金玉带十三铐，四品金带十一铐，五品金带十铐，六品银带九镑，八品、九品输石带九镣,庶人铜、铁带七镑。

腰带上多佩饰，是卫士服的一个突岀特点，主要有胡禄、横刀、剑、豹尾、皮囊等。“胡禄”，即箭筒，以皮为之,因用空的胡禄卧于地可听人马行动声，东西南北皆能响见于胡禄中，所以又曰地听。佩虎、豹尾起源较早，“周制也,所以象君子之豹变也，尾言谦也，右军征建之。”⑰唐时用此佩于腰间，以作仪卫之饰，增加其英武之气。懿德太子墓第2天井西壁人物列戟图，卫士每组12人，服装统一,着红、黄等色圆领襕袍,黑樸头，黑靴，所有人物均左手按剑，右手曲于胸前,部分卫士肩部饰豹尾或锦雉羽。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侍卫图，众卫士头裹（幔头）红抹额，身着圆领缺胯袍，腰带右手边系皮囊，并佩胡禄、毛尾，左手边佩剑。

卫士之足服为靴。《释名•释衣服》:“靴，跨也，两足各以一跨骑也。”靴从胡族引进中原以后，长期用于军旅，直至魏晋南北朝时期,著靴者仍以军人为多，从隋唐开始，靴的使用范围被全面扩大。这时期的靴子，一般多釆用黑色,制作前先将皮料染黑，使之变为“乌皮”，然后根据靴子的造型,将皮子剪为大小不等皮块，一只皮靴通常用六块皮料缝合而成，寓东、西、南、北及天、地四方六合之意，故名“六合靴”。开始时皮靴基本上是长统，靴黝高达膝盖，后来马周提议改为短统。据《中华古今注》卷上“靴笏”条记载：“靴者，仿古西胡也。昔赵武灵王好胡服,常服之，其制短靱）黄皮，闲居之服。至马周改制长黝以杀之,加之以毡及绦，得著入殿省敷奏,取便乘骑也,文武百僚咸服之。”总体看来,卫士所著靴之黝普遍厚硬坚挺，而且较之官员之靴黝要高出一些，盖为其行动方便而增加的保障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