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20
从山上下来,出了一身薄汗,粘粘糊糊的,沈夜巍平时在村里倒是习惯了,井然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还好早早做了准备。他兴冲冲的从包里拿出两件短袖T裇,递给沈巍:“巍巍,给!换件衣服,舒服一点。”
看着井然殷切的眼神,沈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衣服与背包:“你换吧,我帮你拿着就行了。”不忍看到那明亮的眼睛变暗,失了星辰月华,他又解释多了一句:“我不太习惯穿短袖,以前养成的旧毛病,还没改掉,你别介意。”说罢,便将眼转向别处不再看井然,用身形将井然挡在树阴下,方便他更换衣服。
听闻这话,井然才想起,确实从没见过这个人穿短袖。在双林村里带着孩子们进进出出也是穿着长袖,便是热极也只是挽了下袖口,露出一段白晳的手腕而已。
“为什么?”井然一边换衣服,一边问着。
“以前身上有疤,嫌解释麻烦就不穿了。现在疤是没了,但这么多年穿长袖也穿习惯了,能防蚊、防虫、防草木刮伤,挺方便的,便没改。”沈夜巍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刚晕到唇边就散开:“换好了吗?换好了就走吧。”见他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井然便不再问。只是心里痛了一下,该是什么样的疤才会让人不想穿短袖?在手上吗?
医院每日迎生送死,循环往复,所以附近从不缺家常饮食、花店、药店与香火店。沈巍带着井然下了车便径直走进路边的一家饭店里,虽小但比较整洁。
“老板娘,今天有什么水产?”沈夜巍熟门熟路的问着。
长得很福气的老板娘听闻人喊,挑着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哟!是沈医生呀!还带朋友来啊!今天来得可真巧,有鲤鱼,还有九节虾。”
“那就一条红烧鲤鱼,一个白灼虾,再加一个青菜,谢谢。”合着井然的口味,沈夜巍点了些家常菜:“坐吧,这里的老板娘人挺好的,用料干净,吃得放心。以往要是来不及做饭,我和铁心就常来这吃,有时老板娘也会送去医院给我们。”
井然随着沈夜巍坐了下来,是有些年头的竹椅子,放在这盛夏的日子里,倒能增添几分清凉。店里的音响吱吱悠悠地放着有些年头的歌曲,对于两个三十岁左右、工作烦忙的男人而言反而比较有亲切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饭菜的香味太鲜美,将店主那只叫“阿旺”的黄猫引了过来。猫儿弓着腰,迈着慵懒的步伐蹭着沈夜巍的裤角,得不到回应后一下跃到了沈夜巍的大腿上,伏了下来,半眯着眼,盯着井然看了一会,又转过头去冲着沈夜巍“喵~~”的叫了一声。
这是在对我挑衅么?井然只觉得有些不爽,冲着那猫狠狠地瞪着眼:这人和鱼都是我的!你这只猫快给我闪开!
沈夜巍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这也要争?他强忍着笑,挠了几下猫的下巴,看着阿旺舒服得眯起了眼,便把猫抱起带到厨房门口的猫笼里,和鱼头一起放好。洗干净手后回来给井然剔起了鱼骨:“抱过猫,不嫌弃吧?”
“不嫌弃。”没了那只碍眼的猫,井然低头吃得优雅而欢快。
沈夜巍将剔干净的鱼肉放到井然的碗里:“不嫌弃就吃多点。”
井然倾身靠近沈夜巍的耳边小声的说:“没你做的好吃。巍巍,我想吃你做的红烧带鱼。”
“好,今晚给你做。那我想喝青菜豆腐汤。”沈夜巍憋着笑,一本正经的看着井然:“你懂的吧?”
“啊?”井然一脸茫然。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的吗?那我今晚想喝青菜豆腐汤。井设能帮我做吗?”沈夜巍继续强忍着笑意,享受着逗弄老实人的快乐。想到井然那干净得一如全新的厨房,这人要么就是不大做饭,要么就是家务高手,他倒是很好奇是哪一样。
那声软软的“井设”喊得井然骨都酥了,不就是青菜豆腐汤嘛,命都可以给你。井然还不信了,在现在这种网络时代,以他的智商,对着菜谱还做不出来?“行,没问题!”井然强作自信的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下。
看着井然明明为难却还誓言旦旦的样子,估计就是鲜少下厨房的人。沈夜巍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人,着实有趣得紧。倒不是真的要难为他,青菜豆腐汤再不会做,一起丢锅里总不会错。只是忽然想看看这个人为自己努力的样子,就像个别扭的孩童,想看到证明。他在今天听到那句“我想照顾你”时,就起了“想有个人陪”的念头。与“阿夜”喜欢与否无关,就是想能有人携手并肩,看苍山日落,看暗夜星空,看人世悲欢,而不再是一个人两把琴。
他似乎已经一个人太久了。
而这个人若是井然,好像也是件很不错的事。
看来两兄弟喜欢的人还真是一样。沈巍暗自嘲笑自己,心里却生出了种窃取阿夜幸福的愧疚。因为自己,阿夜被剔眼、剜心、剥皮,自己已夺走了弟弟的命,现在还要拿走他的爱人吗?
可我也想在他身边呆久一点,特别是他看着自己喊“巍巍”的时候。阿夜,你再让让我,可以吗?你会怨我吗?可我好像也开始喜欢他了,怎么办?
走出饭店,沈夜巍又拉着井然钻进一家花店,然后抱了满怀的鲜花出来,没有修剪,也没有包扎,就这样抱着,也不怕脏了衣服。连井然都被他安排拎了一盆绣球花。
一路行至宫铁心的医院,从进入住院部起,沈夜巍身边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沈医生,你来啦!”
“怎么这么多花?别人送的?”
“送你们的。这一枝玫瑰送你,祝你早点出院,拆线后如玫瑰一般娇艳哦。”
“沈医生!我呢?”
“这朵百合送你,祝你美满幸福。”
“沈医生!宫医生说你也是在他手里做的医美,是不是呀?”
“是呀,我们这里的医生的技术都不错的。你放心,所以这枝康乃馨送你,祝你魅力无边。”
“沈医生,你说我的伤好了以后会不会很丑,会不会留疤?”
“要相信医生,相信自己。这朵雪滴花送你,你也会好的,要有希望呀。”
“沈医生……”
“沈医生……”
“沈医生……”
井然跟在后面,看着住院部的病人们出来和沈医生打着招呼,而沈巍也好脾气的一一回着。手中的花一朵朵的减少,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无论病人问什么问题,都细细回着,笑的眉眼弯弯,像是身边事事俱会变喜,人人皆会变好。
是谁说自己不解风情,呆讷如木?明明是从骨子里就最浪漫不过的人。井然似乎又见到了八年前的沈医生:细心温和、含蕴有礼。
果然还是做医生更适合他。
行至尽头,手里的花也没剩几枝,他索性都送给了护士,转身接过井然手中的那盆代表着对未来美好憧憬的绣球花:“那边就是院长办公室,里面有一间休息室,是我平时用的,你先进去休息一下。一会看完湘怡我就来找你。”他用空着的手帮井然抚了一下皱起的衣角:“委屈你自己去倒杯茶,拜托,请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井大设计师。谢谢了。”说罢在井然的手将欲抚上自己脸颊时,含着笑转身进入最后一间病房。
看着进入病房的身影,井然终于明白这人的钱怎么不见花就没了。他太不在意钱了,可能对于他来说,只有换成幸福,钱才是真正值得,至于是不是自己的幸福,他倒不在意,似乎对他来说都一样,别人快乐,他便快乐。
看来以后自己要多赚钱,而且不能让他管钱。倒是可以让他花自己的工资,再多给他点零花钱,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井然摸着嘴唇,细细的想着。
“你是沈巍带来的么?”正在沉思的井然被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音色低沉,口音标准,吐字清晰。他转身一看,只见一个与沈巍年纪相仿,穿着白大褂的帅气医生站在他后面。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飞闪而过:不愧是做医美的医院,这里的医生,护士颜值都好高。
“啊,对,我是他朋友。”虽然不认得眼前的人,但是出于礼貌,井然还是应了一句。
“认识一下,”那人伸出了手:“宫铁心。”
他就是宫铁心?!巍巍嘴里提的最多的那个朋友,井然连忙伸出手:“井然。”
宫铁心的笑容极浅,三分在肉,七分在皮。两人的手只是轻微一碰,他便将自己的手快速收回,纯粹只是一种礼节性的招呼。
“去办公室坐着等吧,顺便我们聊聊。”
井然也想和他聊聊,聊聊沈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