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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者——博南和朱为民的故事

2021-06-17 09:38 作者:机长phantom不推杆  | 我要投稿

BGM:Gareth Emery、Standerwick、HALIENE - Saving Light (INTERCOM Remix)

I'm standing at the edge,but something always brings me back.All the voices in my head,reminding me of what I have.
If I fall tonight,you can bring me back to life.If I fall tonight,you can be my saving light...

    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

——题记

    “我保证落地新加坡后立刻偿还债务。我说了,我保证!”

    1997年12月,新加坡证券交易所人头攒动。此刻这位男人歇斯底里的喊声更像被闷在潮湿的热浪里,只剩下徒劳的嗡嗡声。

    “但愿如此,朱为民先生。否则,您的交易权会被永久停止,并且我们会将您移送新加坡警方处理。”

    “会让你们失望的。”男人闷头转身离开。

    人们一直认为这是每一位亏损的股民都会说的大话。

 

    男人被挤在电车的角落,扭过头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苍白消瘦的脸。他本应该前途似锦。曾在新加坡空军服役,又是黑骑士特技飞行队的佼佼者,来到胜安航空更是左右逢源。他生而好胜、勇毅、胆识过人,由内向外生发的傲气并不能阻挡他成为飞行员中最幽默随和的人。可是前不久,由于他降落时转向太快,被公司狠批了一顿,还降了职。雪上加霜的是,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让他亏损了接近100万美元,债务丝毫没有停止增长的迹象。每天晚上相同的梦境反复出现,尖叫的GPWS警报,卡在极限的操纵杆,旋转着愈加逼近的地面,想象着鼓膜即将破裂时的轰轰作响,想象着熊熊烈火,遍地残骸,想象着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墓园有熙熙攘攘,有鲜花簇拥……

他用空洞而深陷的眼窝凝视着窗外,窗外也有一对空洞而深陷的眼窝凝视着他。景物潮水一般褪去。

    他准备在执飞从雅加达回到新加坡的航班时,驾机自杀。

 

    对于机上另外103人,包括副机长皮埃尔-塞德里克·博南,MI185次航班都是一次平常的飞行。机长朱为民努力地控制住内心的悲痛,将飞机驾驶至巡航高度35000英尺。再过几分钟,朱为民、博南,以及整一架班机都将永远消失。雷达显示前方有雷暴,他的机会来了。

看到博南正在快乐地吃着午饭,朱为民便站起来,拎着安全带扣:“我到后面一趟啊。吃你的饭吧。”

    “在吃呢。”博南口中塞满食物,满足的神情像个孩子。

    “想喝水嘛?”

    博南摇摇头,继续埋头专注于他的午餐。朱为民将安全带用力向下一甩,以咔哒声为掩护伸手拔下了CVR的断路器,转身出了舱门。刚一转身驾驶舱就传来无线电的声音,他静静听完。

他不想让黑匣子记录下他做的一切。就在前一天,他买了500万新元的意外保险,让家人可以偿还他的债务,不至于陷入麻烦。

    没半分钟,他感觉飞机向上仰了一下,博南急切的喊声穿透驾驶舱门:“机长!!机长!!!”

    “喊什么啊?”他不耐烦地走进驾驶舱,发现博南脸都白了:“机长,那个叫皮托——管的东西冻住了,自动驾驶断了,我不知道速度!我们在往下掉!”

    这话是真的。飞机仰角非常大,空速却在下降,失速警报响个不停。

    那可真棒啊。朱为民想,也许还可以快点死去。

    无边无际的悲痛中竟升腾起一丝喜悦,勾出他嘴角一抹抽搐的微笑,悲怆而讽刺。顾不得拔掉FDR,他将操纵杆压到底。头部忽然充血,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一片交杂相错的色彩变幻成具有暗示意义的构图,黑点在他眼前闪动,锐利的风声掠过耳畔,其中还夹杂着——

    “毛手毛脚的,你是想让我们都去死啊?你根本不配当飞行员!”

    “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咎由自取?承认自己差有这么难?”

    “给你厉害得很啊,你就这点东西?”

    ……

    快点结束吧。拜托,快点结束这一切啊。努力睁开眼睛,他只能看到姿态仪上的黑色四角星显示手柄正处于最大向右横滚位,死亡的到来却比他想象中慢许多。他颤抖着双手,把油门一路加到最大马力,又使劲推着操纵杆,牙关紧紧咬住,眼泪滚落而下。

    殊不知,他的右座博南心急如焚,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不顾一切地将杆向上拉着。

    “我要停止坠落!!!我要爬升!!!我要抬起机头!!!”

    他头晕目眩,动弹不得的他认为自己承受了几个G的负荷,唯一能控制的右手死死拉住操纵杆,白色眼球暴突出来,喉结大幅度升降。

    有人悲痛欲绝,拼命推杆到底,以期自我了断。

    有人年少气盛,拼命拉杆到底,以期获得救赎。

    生命中痛楚纷至沓来,不见其发端,不见其终极,但是人们怕疼,怕亲眼见证自己粉身碎骨,怕在一片闪动的黑点中看见身下铺陈开来的鲜血,冰冷与僵硬从脚尖侵袭到心脏,用尽最后的意识目睹自己的死亡。

    想活的人没有能力,想死的人没有勇气。

    “机长……帮帮我……我拉不动了……我不想死!!”博南声嘶力竭地吼道,毫无血色的右手松开操纵杆蜷成一团,身体几乎从驾驶座滑落。

    却将朱为民带回现实。

    身处低谷看谁都像救赎,后知后觉方知推他下地狱的人也曾带他上过天堂。

    热泪奔涌而下,他扭头看见自己的肩章,扛在肩上的四道沉甸甸闪着光亮的责任,代表着可以偿还债务的高薪,代表着104个家庭的欢聚或破碎,代表着生命。

    向死而生,活到淋漓。

    “别怕,我们都会好。”朱为民像在安慰博南,更像在自言自语。经过这么一番折磨,年轻的博南精疲力竭,但朱为民在空军和特技飞行队中训练出的超人的体能让他清醒且富有力量。他联系塔台净空空域,盘旋几周将飞机改平,看到指示空速和实际马赫数恢复正常,他松了一口气。博南询问好了跑道,准备备降。

    其实,在他离开后,皮托管被高空的冰晶堵塞,空速读数不再可靠,断开了自动驾驶仪。资历尚浅的博南被吓坏了,开始向后拉杆,却因仰角过大陷入失速。改出的办法是:将操纵杆推下去,压低机头,获得升力。博南的拉杆动作与朱为民的推杆动作相互抵消了一部分,使机鼻大约向下10度,既能得到足够的升力,又不至于立刻坠毁。

    也就是说,想自杀的朱为民,成了救机的英雄。

    飞机备降在巨港周围的一个小机场,仅有几名旅客受了轻伤。

 

    在NTSC作出调查报告之前,胜安航空就开了专门的表彰大会表彰朱为民,称赞他“负责、冷静而又充满激情”。他们将他晋升为飞行教员,给了他100万美元作为奖励。

    博南的麻烦却接踵而至。根据FDR的资料,不断有人质疑他的专业水平。他认为朱为民也一样会贬低他,但相反地,他经常约他散步、聊天。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这是博南每一次都会重复的话语,一边悲泣,一边摇头,“我太蠢了。我将前途尽毁。”

    “可是……是你救了我啊!”

    朱为民在心中大喊。

    他想澄清这位可怜的副驾驶的罪名,又怕自己的自杀计划披露,让他在经济上和生活上陷入更深的麻烦。最终,他还是决定隐瞒事实,只不过没有动用那一百万,决心重整旗鼓,认真工作。

    听证会上,NTSC盛赞了朱为民的飞行技术,随后大讲特讲博南是如何技术欠佳,如何失职。

    “我们决定将MI185次航班副机师皮埃尔-塞德里克·博南的飞行执照吊销,且由他承担一切医药费与机械维修费用,总计98万美元。宣读完毕。”

 

    几天后,朱为民约博南会面。他递给博南一个信封:“这里面是一张信用卡,有公司给我的一百万美元,你拿着。98万用来赔偿——我想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剩下2万你再拿着重新学个飞行执照出来。”

    “机长,这可是你的奖金——”

    “拿着,这是命令。”

 

    不久,博南驱车离开了这个城市。一路上不断有市民辱骂,投掷杂物,以表达他们的愤慨。朱为民追着车跑了好久,刺鼻的汽油味呛得他眼泪直流,他跑啊跑啊,直到肌肉痉挛酸痛不堪,直到发动机的轰鸣声永远消失不见。

    “他不是罪人啊——”

    “是他拯救了我啊——”

    黑暗撕裂了天空,哗啦一下倾泻下来,压灭了满地虫鸣,压碎了暗黑起伏的连山的轮廓。喊声如泣如诉,哀转久绝,似乎能将月亮击落。

    总有人,用生命挽救生命,以前程换取前程。

【作者注:本文章纯属虚构。1997年12月19日,新加坡籍的机长朱为民驾驶MI185次航班,一路推杆坠入穆西河(有争议),无人生还。2009年6月1日,法国籍的副驾驶皮埃尔-塞德里克·博南由于错误的拉杆操作,导致AF447号班机坠毁在大西洋,无人生还。一切以官方报告为准,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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