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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人

2023-06-18 20:46 作者:自定义性别  | 我要投稿

               山西省桐城县洋槐树底下的那个小村子已经有千年历史。村口有一个古槐树,它身宽十多尺,须得二、三十人才能抱下;它粗壮的枝干,挺拔的身姿,茂密的树叶和一到五月就飘香十里的槐香,都是这一村人的标志。

               富华的家曾在那。祖上为了躲避饥荒,来到了这里——平坦肥沃的中原土地下荡着夹杂着黄土的黄河水。

               富华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婆。早年掉了一嘴牙,现在柱着一个拐,常年坐在小区门口。

               富华住的小区紧挨十字路口。早上晚上的高峰,人来人往,车行笛鸣。在这吵吵闹闹的环境下,富华的耳朵仍很好使——她听得见百里远的郊区青草生长的气息;也听得见那边林子里布谷鸟的鸣曲;她还听得见远远的南边城市里已故丈夫种的松树挺拔向上的声音......听到这里,富华已经泪流满面。她揩揩眼睛,深呼吸着空气中的尘土,深呼吸着想象中的村庄气息。

              早上富华的女儿匆匆去上班了,富华就带着手套,提着一个空蛇皮袋,柱着一个祖上传下来的槐木拐,挨个垃圾桶的捡瓶子。认识她的好心人常会提着一袋收拾好的废品递给她,并说道:“郭大娘,辛苦了。”富华把废品集在一起,到傍晚便把它们归好类,绑在三轮车上,蹬着车子去卖掉。

              富华的外孙女还小的时候,常会蹲在一旁看富华归纳废品。刚刚六十岁的富华仍很有力气——粗胖且晒得黑乎乎的胳膊抱起一大摞纸板,放在一个绿色有着铁锈皮的三轮车上。当看到富华的脸上淌下豆大的汗水时,富华的外孙女就会拿着一个湿毛巾给富华擦汗。富华总会笑着说:“谢谢你,宝蛋,谢谢你啊!”

              如今,富华的外孙女上了高中。早晨一家子赶着晨曦起来——富华的女儿和女儿的丈夫去上班了,富华的外孙女去上学了,富华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婆,提着袋子去捡废品喽!傍晚,又是外孙女先回来——富华的女儿和女儿的丈夫长年加班忙工作,很晚才回来。当富华累得躺在床上呼呼睡觉时,富华的外孙女已经蹑手蹑脚地做好了饭,端在一旁的小桌子上了。富华在吃过外孙女做的饭后,乐呵呵地端着一碗凉拌西红柿走进一直关着门在努力学习的外孙女的屋里。富华常给外孙女捶着背地等着外孙女写完作业,外孙女也会早早搬来一把舒服的椅子让自己姥姥安坐。

              睡觉前,外孙女总央着姥姥给自己讲故事。富华眨眨眼睛,那棵古槐树就浮在眼前。

富华没有见过那棵古槐——富华迁出那个村子时还是个婴儿。那年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仅剩一年,石母(富华的母亲)左手挽着患有严重胃病的丈夫,挑着两个竹筐子;一前一后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右边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襟子。两个竹筐子,前一个躺着几个月大的富华,后一个坐着两岁多的一个吮着手指的男孩。石母祖上是商人,石母小的时候生活得如小姐。可谁知一九四八年那个秋,石母的那个村子闹了饥荒,石母便带着村里人的希望冒了场险——弃了荒凉的土地,带着一大家子,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中原!这一场冒险,让石母二十多岁那年搓着胭脂油的脸蛋不再红润;让新编的草鞋磨破了一双又一双。石母放下担子的那一刻,肩膀上渗出了血!可是,古槐树啊,古槐。石母是从古槐树底下的那个村子里走出的,她什么都不畏惧——石母在这里生了根了。

              外孙女已经听过了无数遍这个故事,可是她总要外祖母再讲一遍。

              外孙女见过槐树,但她没有见过古槐。市里的小区里就有一棵槐树,可是不是姥姥讲的那种槐——小区里的槐树在五月开的花和长的叶子总是那么软绵绵的,毫无生机。

              外孙女一听到古槐树的故事,眼前也浮动着那个古槐——挺拔的枝干,茂密的树叶,一直向上遮盖了半个天空。一阵风吹过,吹落了一场槐香,悠悠地落在九十六岁石母的大腿上。石母盘着腿坐在炕上,笑呵呵地对着三岁的太外孙女说:“过来,乖乖。”太外孙女坐在石母的怀里啃着槐花包子,半打着手势道:“老姥娘好。”石母低头看着太外孙女,眯着眼睛也笑道:“你好,乖乖。”一阵风又吹过,石母不见了,只剩下富华的女儿一家子对着坟堆子落泪了。

              暑假来临,富华的外孙女难得有时间上网放松一下。外孙女打开网页,第一件事想到了古槐,想到了那个让姥姥日思暮忆的小村庄——于是外孙女查了查那个村庄。

              地址仍然是那个,可是图上已变了全貌。楼,或高或低,一栋接着一栋,从崎岖的山坡上长了出来;荒田变成绿色花园,却绿得让人心慌;唯独更凄的是,村口的古槐树不见了。外孙女翻倒最后一张图片——一个人对着镜头打POSS,屁股下正坐着一个长着年轮的圆盘。

              外孙女收拾了行李,拗着父母要到那里去看看——于是伴着晨曦,外孙女出发了。

              外孙女是坐火车去的。山,青色的山从天那边显出了轮廓;一个还没有下去的月亮遥遥挂在天边;云,轻飘飘的云,半遮半拽着晨曦透亮得如橙色的纱巾。火车轰隆隆地响着,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隧道,在山间的车站停了。“洋槐树站”,站台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外孙女想起那棵古槐。

              太阳已经升过头顶,阳光照进了这个山间小镇。虽然已经成了小镇,空气中仍不少有泥土青草的气息。外孙女抬头望着天上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听着旁边流淌的小溪——她觉得真应该带姥姥过来。

              外孙女突然被一个长条状的东西绊倒了。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低头,那东西像人手——是树根。外孙女随树根往上看——树根扭曲着盘结着生长着,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外孙女看到了那个树桩,它的中心已被人掏空了——一圈圈的年轮中央不知道还有多少年轮?树皮分明是被剥过的——但不知道它是生前被剥还是死后被剥?外孙女踌躇地站着——她觉得自己眼前朦胧着。一群小孩子兴奋地尖叫着从外孙女身旁跑过,一个个闹着要到树桩中心站一站。外孙女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踩在了古槐树的心上,也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回去的路上,外孙女一直低着脑袋,眼泪一个劲地流,滴答在老槐树生长过的土地上。回到家,富华满怀希望的望着外孙女那透彻的眼睛。外孙女抬起疲惫的脸,笑着说道:“姥姥,我见到那棵古槐了。它生长得很好。”

作者:许习

创作于:2023/3/11---2023/3/14

感谢阅读!自己手打字出来的,真的好累喵。给个赞好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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