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琴:某一天
下午一点四十分。面对迟到的午饭,完全提不起胃口,食蜂操祈丢下塑料饭盒里剩下的三分之二食物,搬了把椅子,在阳台窗前坐下。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原木色的地板上,细小灰尘在光线搭成的通路中弥散。食蜂眯起眼睛,困扰的头痛又侵袭上来,眼皮沉重却没有困意。本以为无所事事,身体情况就可以好转,然而现在生物钟竟越发混乱。有时候怎么也睡不着,有时候又怎么也睡不醒,胃口亦是是好是坏,最近的几天一到半夜就精力旺盛,饥肠辘辘。
得想想办法,让生活规律起来才行。食蜂不由自主叹气,午后坐在窗台处晒太阳的模样真像个老太太。
许是感应到了她身周萦绕的悠哉氛围,两个小时之前就趴在地板上石头般一动不动的猫咪转动尖尖的耳朵,拱起后背,舒展圆滚滚的身躯,方才睁开眼睛走近食蜂。尽管体重超标,动作倒还灵巧,只一下她就跳上了食蜂膝头。卷起快要盛放不下的身体,心满意足地再次进入梦乡。
食蜂无奈轻笑,伸手抚摸猫后背光滑透亮的黑色皮毛,她很舒服地发出呼噜声,绵软的触感令食蜂不由得感叹,“你是不是真是替我胖了。”
虽然医生说食蜂的发胖体制是因为高负荷工作运转导致,但她的印象中一直是,这只猫开始明显胖起来时,她便不再轻易发胖。
家里的这只猫并不是名贵的品种,毛色分黑白两色,大部分是黑色,下巴、脖子到小部分腹部,还有四肢是白色。食蜂的记忆里,猫几乎是一瞬间就胖起来的,初见她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直手就能抓起。现在她盘在腿上,能明显感觉到重量。
看到猫,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她——御坂美琴,本应该成为这只猫主人的家伙,留下一句我的能力被猫讨厌就头也不回失踪了,真有够不负责任。
想起御坂美琴的模样,大脑就像是找到了记忆之门的钥匙,各种和她有关的往事历历在目。当思路正要习惯性抵达“她现在在哪里?”的最终问题上时,遗忘在身侧的手机突然响起信息提示音。食蜂侧头看去,原来是天气预报。近三个小时内将会降下暴雨的预警。
抬眼迎向高高挂在天际的热情太阳,联想不到丝毫要下雨的征兆。如果要下雨,希望是夜里,她想。覆盖掉多余的杂音,兴许睡眠质量能好些。
可能是神明听到了愿望,食蜂很快陷入沉睡。再度醒来时,耳畔充盈淅淅沥沥,密集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她急忙起身,房间的窗户还没有关。猫跳到地上,用低沉的叫声表示不满。
食蜂一边道歉,一边拖鞋踩着啪嗒啪嗒的声响,往房间小跑。关上窗户,她转身,昏暗门口处一对明晃晃的眼睛,吓了她一跳。猫又不满地叫了一声,食蜂才发觉该喂晚饭了。
睡了大概三个小时。摸摸埋头干饭的猫咪脑袋,食蜂蓦然记起她做梦了,遥远地令人心生怀念。梦中她竟然被御坂美琴给欺负了……
“我差不多也该准备晚饭了。”食蜂起身开灯,自言自语走向厨房。身后门铃声陡然响起,拨开雨水细密的节奏,在她心底荡起悠然涟漪。
会是谁?食蜂返回,往门口走去。自从她休息以后,就没有人来打扰过。推销员应该进不了小区,是认识的人吗?
怀着困惑,食蜂伸手打开门,雨声霎时变大,冰冷的空气浸入肺中,仿佛是要致敬将世界淹没的那场大雨,毛孔收缩,皮肤紧致起来。
第一眼没有瞧见任何人的身影,目光下意识往四下扫视,旋即发现了目标——水泥原色的台阶上放着一个装单筒洗衣机的纸箱,当然重点肯定不是潮湿了一半的褐色纸箱。
“……你在做什么?”
“哟……”
正努力挣扎的御坂美琴抬起一只手,面露窘色。她整个人蜷在瓦楞纸箱里,修长的双腿搭在淋雨变软的纸箱边缘,上身卡在箱子里不得动弹,感觉像是不慎跌入其中。
“你到底在做什么?”食蜂操祈偏头又问了一遍。
仔细一瞧,御坂美琴整个人湿漉漉的,额前的刘海粘在脑袋上。褪去稚气的脸庞在她此刻的行为下丝毫彰显不出成熟,手臂和双腿裸露出来的肌肤有明显的肤色差异。她思忖:是去了热带地区吗?
“突然下起雨来了,我想要是呆在纸箱里的话,你肯定会善意泛滥,留我住下来。没想到刚才按完门铃,退后的时候摔进去了。”
“这算什么。你是猫吗?呆在纸盒里被人捡回去。”
食蜂哭笑不得望着哭丧个脸的御坂,觉得她倒像是朵落在雨中的玫瑰花瓣。
“快点进来吧,别着凉了。”
“帮我一把……”
食蜂将大门完全推开,苦笑着伸出手。她也不是没想过再见的场景,只是从来没想象过会是这般光景。
在门口放下灰色的背包,御坂美琴换上食蜂准备的拖鞋,一边四下打量,一边留意食蜂的动向,客厅里有一台跑步机。等她拿毛巾走出浴室,御坂的目光落在全身心大快朵颐的猫身上,似乎正在强制按捺上去搓揉的欲望。
食蜂把毛巾丢给御坂,让她赶紧擦一擦。“你养猫了啊?”御坂问。
食蜂转过脸来,一副“现在你还说什么”的样子。
“不是你丢给我的吗?”
“欸?”御坂愣神地停下擦拭,随后猛地大声惊诧,叫出声来。
“你是说我送你的那只猫?!我记得她只有这么大啊。”毛巾罩在头上,御坂腾出双手在胸前比划。
“突然之间就胖起来了。”
“名字呢?”
“什么名字?”
“猫的名字啊。”
“没取。我以为你只是寄养一下,谁知道你直接失踪了。”食蜂皱起眉头,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正欲好好抱怨一通,浴室的方向传来清脆的提示音。
“洗澡水烧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吧。”
“好的。晚饭吃什么?”
“你好歹客气……喂,你等进去再脱衣服啊!”
食蜂中途音调提升,呵斥把衣服往地上丢的御坂。然而她嘴上答应,迈步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停下。
身后浴室的门关上,食蜂伫立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作为重逢而言,目前的展开都让她措手不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捡起御坂湿哒哒的衣服。过去的她一定会直接抱怨吧。话说为什么脸颊会发烫。
御坂美琴的衣物一路延伸到浴室门口,不透明玻璃背后传出水声,大概是正在冲洗身体。食蜂正想打开门,将衣服丢进分类清洗衣物的篮子里,继而想到御坂没有带换洗衣服进去。
她该不会洗完就直接走出来吧。食蜂用常识判断了一下,觉得完全有可能。遂转向房间,找了一套旧衣服一同送进去。
“我们多久没见了?”可能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御坂在浴室里问。
“五年左右吧。换洗衣服放在这里了,你可别光着出去。”食蜂把衣服放在明显的位置,对御坂强调。
“五年了,那只猫已经五岁了啊。”然而御坂却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
食蜂没理会御坂,径直离开浴室,往厨房的方向走出。猫已经吃完了晚饭,正悠哉地舔爪子。为什么我要为那家伙忙碌?食蜂烦躁地挠挠头发,打开冰箱门,罗列库存,挑选适合晚饭的食材。
“早知道刚才再多问一句她想吃什么了。”食蜂懊恼地抽出冷冻格里的牛排,她没听过御坂有什么忌口,干脆来点重量级。如果不够,还有迷你三明治立刻就可以做出来。
刚在流理台前切开包装,她就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御坂走出浴室,目光敏捷地找到猫的位置,同时发现电视柜上放着逗猫棒。
“你洗好了?”
“嗯。你在准备晚饭吗?要帮忙吗?”御坂拿起逗猫棒,刚往猫的方向迈步,她就警戒地跑开了。无奈只好走向厨房,倚靠在门沿上,她又问了一次要不要帮忙。
食蜂回头看向御坂,毛巾搭在脖子上,头发吹得半干,宽大的T恤穿在她身上正好。她也成长了……
“不需要帮忙,你歇着吧。你为什么不穿裤子?”食蜂专心手上的准备,不想再多说。
“有裤子吗?”
“和上衣放在一起的啊。”
“没看见,反正这件衣服够长。”御坂拽拽T恤下摆,仿佛在证明没有穿裤子的必要。
“算了……”
“有酒吗?”
“你这家伙好歹客气一下!”
“酒在哪里?”
“柜子里……”
“随便拿吗?”
“随便拿。”
可能是最近一直没睡好,食蜂无力延长战线。想想过去在学校,几乎一直是她占上风。她该不是故意回来报仇的吧?
御坂很快挑选好了心仪的红酒,说了声我在客厅等你,就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说,“你单马尾下若隐若现的后颈很漂亮。”
“哈?”那种大叔的发言是什么?
没等食蜂继续问,她已走出厨房,留下开怀的笑声。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食蜂决定不再在意御坂的发言,之前的一切也都抛到脑后。熟练做完料理,她装盘端出厨房。御坂坐在餐桌边,对着猫的方向鼓起脸颊。面前红酒少了一半,还有个杯子没有动,看来默认食蜂会和她一起喝。
“你还是被猫讨厌吗?”
“是,完全没改变过。”
食蜂将盘子放在御坂面前,她身上散发出混合酒水的奇妙香甜。待食蜂在餐桌对面坐下,御坂双手合十,迫不及待地念叨“我开动了”,立刻抓起刀叉。席间两人没有一点交流,快速的晚饭时间后,两人倒是频频碰杯。理性稍微趁着高涨意识冷却途中探头,食蜂才发觉两人已经喝了三瓶,位置也挪到了沙发上。御坂枕着她的大腿,脸上浮现享受的神色。
“听说你一直在进行世界范围旅行?”
“嗯,去了不少地方。”大概是受不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御坂抬起胳膊遮住眼睛。
“真好,我也想去出去逛逛。”
“出去逛不就好了。”御坂轻描淡写地回应。
“说的也是呢……那你现在是旅行结束了?突然回来。”
“没有,我在贝拿勒斯附近遇到了强盗,解决了他们之后被要求配合调查。太麻烦,我索性就通过大使馆暂时回国了。”
“真可怜……”食蜂默默地替那些不幸的强盗叹息。“那怎么不去找其他人,黑子一直都挺想念你。”
“那家伙很麻烦……”御坂接着说,移开手臂,露出一半眼睛,“……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随便出现,打乱她们的步调不太好。而且我听说你退休了。”
“你还听说了这种事啊。”食蜂喝光杯中的酒水,仰起头自嘲,“很丢人吧,这个年纪就撑不住了。”
“是你太拼了,而且这个年龄陷入迷茫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不是也什么都没有找到。说是躲避麻烦,其实一部分算是灰溜溜的逃回来了,要是其他人问起我的收获,根本无从答起。”
“那你准备呆多久?”食蜂倏然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现在就赶人啊。”御坂侧身,脸朝向食蜂的肚子,她身体一颤,“雨停了啊。”
御坂竖起耳朵倾听,雨声不知何时已停歇。
“要出去看看吗?说不定有星星。”
“不想动。”
“你这个样子是怎么进行世界范围旅行的啊。”食蜂吐槽。
御坂本能想回一句要你管,话未出口,脑袋先失去依靠,落在沙发上。食蜂竟不打招呼,直接抽身离开了。然后不等她抱怨,脖子和膝关节处得到了新的支撑。理解自身处境时,她已经被食蜂横抱了起来,她微笑着眨动一只眼。
“帮我开门,小美琴。”廊檐门前,食蜂指挥御坂。她明显是醉了,走路开始摇晃。
等御坂打开门,她在日式庭院的走廊上放下御坂,直接让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自己则在她身后坐下。坐在食蜂双腿之前的御坂顺势倚在她身上。
“真的有星星啊。”御坂感叹。
“嗯,今天是上天的特例吧。”她指着玻璃般的深蓝色天空,“天琴座和天鹰座,她和他今天有一年一度的相会。”
“牛郎和织女啊。”似乎是坐着不太舒服,御坂挪了挪身体,“据说他们相隔的距离是16光年,以光速的话,要十六年才能见一面。”
“你还真是破坏气氛。”
“你怎么丧气起来了,十六年而已,我们的人生还很长,完全等得起。”
“十六年啊,等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食蜂下巴靠在御坂头顶上,双手往她肚子上交叠。
“会越来越好的。五年前我也没想过自己是身材可以和你差不多,你的体力会变好。所以十六年以后的我们一定会变得更好。”御坂斩钉截铁,虽然要打结的舌头听上去不太靠谱。
“那个时候,美琴你还会这样陪在我身边吗?”
“我会陪在你身边。”御坂不假思索应答,“只要你需要,不管是十六光年,一百六十光年,还是一百六十万光年,我都会跨越。”
“那么美琴需要我吗?”食蜂低下头,目光与仰起视线的御坂相接。
御坂轻微怔住,旋即反问,“你会来吧,操祈。”
“不管是十六光年,一百六十光年,还是一百六十万光年,我都会来。”她像小鸟一样歪头,脸上浮现清澈的笑容。
“现在我就需要你,让我在你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吧。”
“没问题,不过出发的时候记得带上我。那个时候,就是我需要你了。”
御坂没回答,举起右手小拇指,食蜂笑着与她约定。洁白的月光洒落,轻盈地将她们笼罩,宛若永恒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