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长歌有和，独行有灯。（四）
世道人心，难谓黑白分明。 有时，人做善事，半数为积德，半数为谋利，归根结柢，并非全然出自公心，故而京中叶大小姐好施乐善，搭棚施粥一事，时人褒贬不一。 有人言，此乃伪善。叶大小姐啊，只是想有个好名声罢了~亦有人言，此善虽伪，却属人之常情，不足道对错。更有人为其鸣不平，认为于万千生灵而言，有人救他们于水火，那便是恩人，是活菩萨！凭何对恶人宽仁大度，对好人反倒苛刻求全！ 诸般言论，皆有条有理，只是叶冰裳似乎并不在意旁人是如何看她的。纵使当初叶家叛 国，她无端受牵连，甚至被受她恩惠之人砸头盖脸，她也不曾后悔过。 为人处世，求的乃是问心无愧。若连施个粥都要顾虑再三，权衡利弊，岂非劳神焦思…况且，她是真心实意希望那些人好，并不为旁的。 可惜庶女份例有限，只够日常花销，故前世，她施的乃是“糜粥”，仅能满足百姓果腹、暖胃之需。今生她凭本事富裕了，自然愿意有福同享。每月菜粥、肉粥、饧粥①，竟是轮换着供应，此举委实吓坏了府中诸人。 长辈们咄咄相逼，追究她钱财来路，她却坦荡直言，施粥所用皆是她挣来的，未动府里一铢一文。 此言一出，果如所料，她又被罚跪了…缘由无非是“行事不检，自以为是；抛头露面，有失女德；败坏门风，不可饶恕。”说句不得体的话，祠堂，好似成了她叶冰裳的修行之地。 无怪乎叶家人待她至此，他们向来视庶女为敝屣，随时可放弃，随时可舍去。 她未负叶家，只是不再如从前般乖顺，活成了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便被冠上了“不孝”的罪名。 不过，最令她心寒的是…施粥一事，归根结柢有利于百姓，叶家长辈却一味只吝惜钱财。前世他们弃了家国，去敌国享福时，倒是辩称一切皆为百姓，怎地如今连百姓的一碗粥都要计较？ 再看那街头巷尾，人潮纷拥… 诸多身影中，有前世“旧人”，亦有陌生人…许是归功于天轨已正，今世盛国，比之前世，更加繁荣昌盛。街巷贫民乞丐，来自本国的甚少，如有生面孔，则多半是从别国来的。 浮生若水，东流不歇，自她醒来至今，已过去五年了…虽未至成己成物，这五年光景，却也并未虚度。 庆佑二十一年末，她赴少陉山采集灵果，机缘巧合下，释放了困于无名法器内的魇魅晴幽，从此二人结为好友。晴幽每月都会助她入梦施咒，化解盛帝心中戾气。 庆佑二十三年春，她凭礼、乐、书、算四门榜首拔得明安堂六艺校考头筹，深得尤太傅及诸位考官赞誉。盛帝听闻此事，当即宣召她，问她欲求何赏，她只言，愿为更多寒门子弟争取到上京求学的机会。 原本盛国西邻汾水，东依黄海，拥有得天独厚的生存条件，乃是中原诸国中最富饶的一国，怎奈一缺明君，二缺能臣，尤显势弱，更引得别国虎视眈眈。 受省身咒影响，盛帝一改往日政风，渐渐变得宽仁厚德，敬贤礼士，可能臣却非一年半载能培养出，故而她只得先改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之状，再暗中替朝廷选拔可造之材，徐徐图之。 庆佑二十四年九月，她于广福寺烧香途中巧遇中书令家的长公子，借着探讨学识之由，旁敲侧击向其打探朝中对漠北诸国的态度。因她在对方眼中只是个经明行修、勤学好问的小娘子，对方倒也没有忌讳，将其知晓的悉数陈说了。 同年十月，她亲赴柔然旧址，寻到了传闻中早已荒废的穹隆古道，施法通连了一条朔州至漠北最为便捷的道路，并将其伪造成“天赐之象”，而后扮成游侠将此际遇分别透露给了盛京富商大贾曹百顺、赵成二人。其二人连夜奔赴朔州，实地勘察，反复斟酌过后认为此间有天大商机，于是同众商贾联名请愿，希望朝廷下发出关过所②，拓宽南北商道。 部分大臣反对，认为本国正值鼎盛，柔然却早已覆灭，借其地盘当过道，陛下天威何存？天朝颜面何存？亦有部分大臣支持，直言本国积弊弥久，是以因循守旧、画地而趋才是愚蠢至极。 两边僵持不下，她却毫不忧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或许…可先令反对之人尝些甜头，晓之以攘外须先安内，民殷方能国富之理，再谋其他。 不出所料，她将消息放至漠北后，一些大国便动了心思。中原诸国地广物阜，若能将盛国丰饶的黍、茶、锦、瓷带至本国，可谓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他们派了使臣及译官，带着满满诚意来洽谈通商事宜。 朝廷中人再无法反对。他们整日将兴邦立事挂嘴边，若是坏了这等兼善天下之事，才是愧对陛下，愧对祖宗。 待得漠北使臣归国，一切尘埃落定，她便将数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对半入了盛京、洛阳二地最大锦肆的商股，彻底走上致富之路。 苦心人，天不负，追忆时，思量著。诸事桩桩件件映于髓海③，宛若数粒定心丸，使叶冰裳愈加坚信今生之择。 “小姐，天色已晚，是时候回府了。”嘉卉见日落西山，街上已无人来取粥，轻声提醒着出神的叶冰裳。 盛国上下皆知，叶家大小姐有副好心肠，可旁人如何想，她不甚在意。身为侍女，首要之责便是要照料好主子的衣食起居，不能让主子累着。 “嗯，回去吧。” 厨具、器皿等物什，须一一放置好，以备不时之需。加之叶冰裳出行不喜带过多侍从，拾掇起来可谓十分不易，不过，倘若百姓们受用，一切便都值得。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载满了一应物什。叶冰裳正欲踩凳上车，却蓦地瞥见一片墨色衣角，心道，不妙，不妙，今日出门前，忘翻皇历了…④ “叶大小姐。” “澹台殿下。” ———————注解&私设————————①饧粥：甜粥、糖粥 ②过所：类似于明 朝的路引和现代的通行证。 ③髓海：脑海 ④皇历：封建时代的“黄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