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6月20日》(乃贝)
家里的氛围在那次谈话后变得怪异起来,她们的关系并没有完全闹僵,母亲依然会每天提醒她起床吃早饭,乃琳也会饭后积极打扫家务。可是每次与母亲对视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有一层厚厚的无形硬墙壁横在她们面前,阳光和温暖都被隔绝在外。以前妈妈总会说她们母女同心,心有灵犀。现在乃琳觉得有时候明明只是咫尺,却感觉心与心的距离要超过天涯之间,远到看不见,远到回不来。
就像爸爸说的,她们都需要时间。
她在下午离开了家准备去机场,天刚刚好放晴,细碎的春天洒在乃琳身上,慢慢地消融灵魂上的积雪,伸个懒腰在阳光里扭了扭身子,想将这几日的疲惫抖落。她眯起双眼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乃琳,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能够到达贝拉的身边。
乃琳瞥了一眼手机,电量如果不用耗电高的程序应该还能再坚持几个小时。
“乃小琳出发了吗?”贝拉打来了电话,她的吐字像是在跳舞,这说明今天兔子的心情也是一朵小太阳。
“还没呢。”
“哦哦,那这次回去伯母是要跟你说什么事情呢?之前问你都一直不跟我说,神神秘秘的。”
乃琳沉默了几秒,即便她们一直都有要互相一起承担所有的约定,对于到底要不要告诉对方这件事情,犹豫仍然展示了它锐利的兵锋,打得她节节败退。其实比起贝拉,隐瞒更多的人是自己,她才是那个躲在云后面的月亮,拦住了所有可能威胁到地球的陨石。
她还是没能说出口,“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外公生病了让我回去看看,我觉得跟你说只会让你难过嘛。”
“那你也不能剥夺我的知情权!”贝拉提高了音量,以此表达不满,“那情况还好吗?”
“已经稳定啦,估计过几天就出院了,不用太担心。”乃琳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贝拉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乃琳怀着好奇问道:“怎么今天主动给我打电话?不生气了吗,不怄气了吗,不当小脾气兔子了吗?”
“哼哼,虽然你这个不守约的女人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天了,但是由于今天发生了一件特别好的事情,所以我决定大赦天下,放你一马。”小皇帝宣布了最新的诏书。
“什么大好事,快告诉我!”
“等过几天吧,过几天我来上海找你,然后再告诉你吧。”贝拉一定是窃笑着说这句话的,乃琳听得出来她故意卖了关子。
“姐姐~你就告诉我嘛,姐姐~你最好了对不对?”
“也许过去的贝拉还会被你迷惑,但是现在被某个女人晾了二十多天的贝拉只觉得心无波澜甚至还想笑。”
“不是大赦天下,放我一马了吗皇上?”
“朕心似海,天心难测懂不懂?”
乃琳无奈地叹气,“你越来越学不好了。”
“那不还是跟你学的?”贝拉反驳。
“哼,但是最近我心情都很不好,必须要贝拉姐姐告诉我答案是什么我才能开心起来。”乃琳的话半真半假,她这段时间的确陷入了低谷,但并不是必须要知道那个好消息才能开心起来,只需要一个吻就可以将幽谷填满。
“哎呀必须要亲口跟你说才行,电话里说喜悦就会少一半,一大半,但是如果你真的不开心的话,我就……”
“你就?”
“Mua!Mua!Mua!”
乃琳眉毛一挑,讶色从眼底浮现出来,一个吻就已经可以让饥渴得到满足,更何况是三个,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没了,被爱意汇成的河流浸没了,在热烈的湍流中,呼吸和缺氧并不矛盾。乃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兔子已经进化了,进化成了超级兔子兽,脑海里还自动配上了数码宝贝的进化bgm,想到这里她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一下子给我三个吻,我就觉得那个好消息一定是特别美好的,我开心你的开心呀。”
“就不能是因为其他原因给你三个吻吗?!”
“哦哦?所以是什么原因呢?”
“……烦人,因为太久没见面然后就特别……想你嘛……”
“我也很想你。”挂掉电话之前乃琳还在心里加上了另一句话,所以我现在就来找你。
这次航班的终点不是上海,而是威海。
乃琳想象了下贝拉的脸从震惊再到高兴的样子,悠然自得地小跳着上了飞机。
哼哼,谁说只能贝拉准备惊喜而乃琳不能的?
到威海的时候,落日刚刚被海水没过,海被熔金染成橙色的橘子汁,但夜晚已经开始裹着更多的黑墨涌来,几颗不甘寂寞的星星已经点亮了自己,这表明乃琳已经错过了看夕阳的最佳时机。
但还未错过贝拉下班,现在去的话应该能够赶上。
“您好,请问一下王贝拉在吗?”乃琳一重两轻叩了叩剧院的工作门。
“谁呀?”应门的是个中年女人,她开门后仔细瞧了瞧乃琳才说,“乃琳?”
“对,请问您是?”
“我是她的舞蹈老师,贝拉常给我提起你,先进来吧。”女人侧身让出门,“贝拉今天请假她没有跟你说吗?”
“请假?她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情,是为什么请假?”乃琳跟着女人走进办公室。
“家里有点事情处理,她没跟我说。”女人从桌子抽屉最底部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乃琳,“我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情。”
“这是…”乃琳心有不安地接过信封,署名让乃琳的心一沉—是外公,但字迹是其他人的,大概是某个亲戚。
她来的路上想过很多办法,地下恋,假装分手什么的,但还是低估了家人的决心,以为只要把拉姐藏匿起来,自己再挡在中间,她们还可以继续在世外桃源做无人打搅的美梦。
“这个信是十几天前寄过来的,里面的内容我看了下,大概就是说贝拉给你造成了非常大的负面影响之类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贝拉完全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乃琳从座位上跳起,急切地想反驳信里的一切,即使她没有看完。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把信扣下来交给你。你们的事情贝拉跟我讲过一点,我对于同性恋也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呢乃琳,你可能不了解,我们剧院也算是半个体制单位,有些事情很敏感,如果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不能保证我可以保护得了贝拉。”
乃琳听明白了贝拉老师的意思,这是一道单选题,要么选乃琳和贝拉的爱情,要么选择让贝拉离开舞团。选爱情吗?但这份工作十分难得,她们跑遍很多地方才找到,而且贝拉的身体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选舞团吗?那又意味着她们的努力全部化为泡沫。怎么选都是错的,怎么选,那个作选择的人都是罪人。
人是在风里的。她望着地板出神,回忆起去年的夏夜跟贝拉的睡前话题,在灯火熄灭后的实质黑暗里,她们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乃琳一半好奇一半调皮地问了贝拉如果在乃琳和舞蹈之间只能选一样怎么办。其实问出去乃琳就有些后悔,因为这不是一个好问题。
黑暗的另一边短暂消失了一会,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乃琳的耳边,带着浓烈的薄荷糖味,挣扎地与空气中的伏特加酒一起发酵,贝拉悄悄低语,像是某种小动物带着绒毛的小爪轻轻挠着乃琳的耳朵,“我全都要。”语气又虚幻起来,将乃琳带入了一个迷离失真的梦里。
有时候乃琳真的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如果是在梦里的话,她们可以不被968公里的距离所分离,不被彻夜的思念折磨,不会不安,也不会吃醋,不会被家人阻挠,不会因为不能结婚而痛苦。
即便梦会醒。
“贝拉不知道这个事情吧?”
“不知道。贝拉是个好孩子,虽然性子有点轴,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也很可靠,我觉得你们最好一起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谢谢您帮忙,也谢谢您对贝拉的照顾。”乃琳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开。
“哎哎等下等下,还有个东西。”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掏了掏外套口袋,抽出又一封信,“这个是贝拉上次练舞落下的,应该是给你的,她这段日子还一直找我学习做饭,做糕点之类的。”
上面写着—致我最亲爱的乃小琳。乃琳恍然,上次她故意调侃贝拉从来不给自己写情书,小贝拉当时坚称自己是坚决坚定坚持不写。乃琳其实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恋爱不意味着百分之百的对等,贝拉不会写情书,所以乃琳来写;乃琳工作很忙,所以贝拉来上海的日子要更多。
她抚摸着信封上的字迹,还能感觉到拉姐写信时候心意的余温。小贝拉是真的比她们在一起成熟了许多,是真的有好好跟她一起进步一起变好,也是真的在朝着她们曾约定的那个未来在努力。
但乃琳不敢看。
出了大门,朝着贝拉家那边深深望了一眼,伫立了约莫十多分钟,等到月光拂面,孤寂地落在地面上时,她才转身朝机场方向走去。
王贝拉,舞蹈和我,未来和现在,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来做选择。
那个人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