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砌概念的肤浅尝试——《爱,死亡与机器人S02E03》的窘迫境地


自《爱,死亡与机器人》在2019年惊艳亮相后,便一直期待着第二季能继续带来创意十足的科幻故事。
在看过第二季先行八集后,如若说我最喜欢哪集还有待商榷,但最失望,最不满意的却是毫无悬念地浮现在脑海中。
是第三集《POP SQUAD》。

按照本集内容,《POP SQUAD》翻译为灭杀小组,灭绝小组或根除小组这类含义相近的词组都是恰当的。自然,为了接下来的论述,不可避免地要对本集内容进行全然的剧透。若是已看过本集,或是不介意剧透的读者,烦请继续听过牢骚。
《灭绝小组》的故事很简单,甚至在许多情节的设置上呈现出照本宣科式的陈腐: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凭借名叫“焕生治疗(rejoo treatment)”的科技,人类实现了永生。或者是因为资源管理的需要,又或者纯粹是统治阶级的恶趣味,永生的人类社会制定了一条抛却了诸多道德伦理的严苛法律:严禁任何人私自生育哺养下一代,只有当有人放弃生命,让出位置,才能有新生儿被允许填补前人死亡后腾出来的空缺。
那么,在规定之外出生的胎儿该如何处置?回到本集标题《灭绝小组》,警察部门成立了特化暴力机构,对所有许可之外的新生儿进行合法合规的制度化灭杀。
需要承认的是,我最开始提笔写这篇影评的理由,私心下便是由于这段设定很难不让我想起去年在文豪试炼场高阶试炼时自己的文章。

虽然实现永生的方式不同,不过我对于永生这个命题做出了相似的思考:
在恣意癫狂的世代里,以家庭为单位的伦理秩序被过于漫长的生命里荒芜的道德感给肢解得残破支离,只留下一地荒唐可稽。
甚至,圭固还听说,现在已经不允许生育了。
毕竟已经有太多人无法死去。
男主角便是灭绝小组的一员,故事以他某次任务为开端。在亲自动手灭杀了两个被窝藏在下城区的小孩后,在自我怀疑的情绪激荡里,主角驱动空中飞车穿越云层,来到富丽堂皇的上城区。


此处的处理大约是最能引发我对这一集不满的地方。主角作为永生的人类,尽管在观众的传统道德观中他的行径卑劣可憎,但在影片的世界观里是他的所作所为却是千百年来日日夜夜重复进行的,司空见惯的工作。
如此,主角为什么,又凭什么会在这一次的灭绝工作后产生了毫无缘由,没有逻辑的动摇。
他并非初次执行任务的菜鸟,也不隶属于某种要解放新生儿的神秘组织,亦没有沉重的,不堪回首的过去。纵观全片,他真的便是一个手上沾满血腥,屠戮了诸多孩童,令人不安恐惧的盖世太保一般的人物。
简而言之,主角没有足够的特殊性来解释他的行为。
所以是这次任务目标特殊吗?导演或许想要展现这一点,特意给了一个孩童在被谋杀前举起恐龙玩具,向主角示好的镜头。

但这远远不足以说服我,作为灭绝小组的主角,这样的画面我相信在他早在无限漫长的人生里见过无数次了,在那么多次的屠杀里,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我明白,主角的这次情绪的转变是后续剧情的需要,如果他不在此刻产生变化,影片便无法继续走下去。
但这种粗暴的,蛮横的让主角从麻木不仁里圣人耶稣般幡然悔悟而心有不忍的手法,设置得实在太突兀,太无理。
甚至于,我更宁愿相信主角是从毫不费力的残暴杀伐里感到厌倦而产生了想要改变的念想,也不愿意相信他突如其来的同情与怜悯究竟有几分逻辑上的合理性。
这是我最为诟病之处,盖因主角的这种心态转变本来该是支撑起整部短片的魂灵与精魄,导演竟然以这种粗糙的,经不起推敲的手法敲定了转变的原因,便好似妄图用歪扭的脊骨撑起作品的骨血筋肉。
在根本处的漫不经心导致短片仅仅在这个开头过后就失去了竞争优秀的资格。

在经历了最开始的自我怀疑后,主角在富人区参加了女友(因为永生而导致社会已然失去了名为夫妻的伦理关系)花费了二十年光阴(同样因为永生导致可以随意挥霍的时间)练习的歌唱宴会,在艳丽壮美的吟唱之后,两人进行了一番点到即止的交谈。
这段剧情主要作用有两个:一是表现了女友作为永生福利的享受者,这类人所拥有的行事逻辑。二是再次加重了主角对面对这种逻辑时产生的迟疑困惑,进一步加重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思考。

多提一嘴,这段歌剧般的吟诵让我想起《第五元素》那段经典至极的表演。


第二天,主角陪着女友进行了一次焕生治疗,观众也得以在屏幕前见到科技是如何让人类返老还童,重获青春。(这一段从技术力表现上的确完美)。
在等待治疗的过程中,主角心不在焉,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昨天枪杀的小孩与恐龙玩具的幻象。导演或许也觉得他在处理主角最初动机时难以自圆其说的不足与缺陷,因而在不长的影片了用了不少镜头来描绘主角内心的挣扎,但这对我来说是适得其反的。
并非不断强化某种不合理便可以使其合理,这是费力不讨好的错谬。主角的转变从一开始无论从何种角度都难以解释,后续再花费诸多笔墨在他的犹豫反思上,倒显得有些画蛇添足。
观众最需要的并非是深化转变,而是如何从最开始就认同转变。
后面的剧情也走在同样深化情绪变化的路子上,主角另一次灭绝任务中遇见了一位父亲,在怒骂主角是杀害小孩的凶手后,父亲朝主角开枪,主角没有躲避,枪弹擦着面颊而过。

我猜这里主角拒绝躲开的原因或许是他在思索永生和生育两种概念的同时,完全迥异的世界观让他在自我割裂之中产生了无穷矛盾的疑惑,但困于没有答案,以至于身陷痛苦折磨,最终让这个永生者产生了追寻解脱的求死念头。
这个情节算是我在短片里最喜欢的一个,展现了问题,深化了思考,简洁凌厉,意味深长。
但这里主角在和女搭档闲谈的时候聊到一个设定:想要私下养育孩童的永生人需要放弃永生的权利,溜到下城区偷偷躲起来。需要藏到下城区尚且可以理解,为何选择生育就不能永生,将这两者根本对立起来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是因为焕生治疗会影响人类的生殖系统?是因为法律政策?那合理补充的新生儿又是以什么渠道产生的?
或许显得有些吹毛求疵,但我向来追求细微处的完善,这种言语里的自然带出的设定本该是可以让作品增色不少的细节,现在却只让我多出更多无法解答的疑问,以及对导演做作又刻意的对立冲突感到强烈不适。
同死亡擦肩而过后,主角终于在重压折磨下打算主动出击,他根据先前特意留下的恐龙玩具上的商品标签找到了位于下城区的一家古董店,并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买玩具的女人。
出于职业嗅觉,他悄悄尾随了这个女人,并如愿以偿在一处半荒废的小屋里发现女人是个母亲,她正带着一个未经注册的女孩。
主角需要灭杀的对象。
当然,经历了思考与怀疑的主角不会再贸然开枪,他需要的是答案。
于是主角诚恳地向女人发问: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想要生孩子?”
女人的回答本该拯救短片的。
她的回答不至于糟糕,算得上中规中矩,不过不失。大意便是在女人218年的漫长生命里,她经历过太多,看过太多,而一个孩子的到来让一切焕然一新。在新生的孩童眼中一切都是鲜活明亮的,生机勃勃的,而非像是永生者们,眼中俱是暮气沉沉的衰亡。
男人最终选择接受了这个答案,他走出屋子,在屋外遇见灭绝小组的女搭档,随后以毫不犹豫地果决开枪射杀了她,自己也身负重伤,最后昏迷在晨光细雨中。

如果那位母亲的回答能稍微不那么自私些,我或许还会给这部短片打上七分。
是的,自私。
她前半段的言语里,我很难不读出一个意思:
女人仅仅是因为受够了永生带来的寂寥无趣,而想从不被允许的违法里得到某种全新的,难以复制的新鲜体验,而让她获得更高级的欢愉感受。在女人的话里,你会发现她倾诉的都是这个孩子给她带来了什么,诸如观察世界的新视角,或是鲜活灵动的生命力这类高高在上又空乏造作呻吟,却不是她给孩子带来了什么。
她是彻底的索取者,而那个无辜懵懂的孩子甚至才是反过来的,无知又无智的给予者,是为了满足女人的自私需要而诞下的欲望果实。
女人的话根本不像是一个母亲,也全无母性的慈悲,她之所以生下小孩既非由于身体本能的对繁衍,对下一代的宏大又纯粹欣然渴望,也非因为简简单单的爱或希望,而更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大小姐在千篇一律的无聊生活中偶然发现的,因为好奇想要争夺占据某个稀世危险的玩具。
在足够细腻优秀的主题设定里,只需要几句恰倒好处的台词,内容就可以拔高深刻到更高更广的境界,而最终回落到困顿一处,自私又脆弱个人体验上,实在是遗憾。
或许是审视世界的视角不同,我惯于以更广阔的思路来体味现实,而腻烦于个体呼吁陈词滥调的所谓自由。
如果不是她还有勇气喊出“让我替孩子死,让她代替我活下去”这句,我或许会对《灭绝小组》这部短片打上反人类的标签也说不定。(这是怒其不争的气话)
当然,这句话也让我想起先前被灭杀小组带走的父母们为何没有勇气选择像这位母亲一样替孩子死去,而任由亲身骨肉被屠戮?
是否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还更自私?
我并不肯定问题的答案。

《灭绝小组》的创意谈不上新奇,但绝对是足够深厚,能交出好作品的绝佳世界观。但导演在主角转变,结尾谈话这两处关键点的力不从心导致整部短片呈现出空有设定概念,而缺少足够内涵的泛泛而谈。
它对于永生,对于生育的讨论是浅显且经不起思索的,实在浪费了如此优秀的切入点。
或许到最后我唯一能赞叹的便是它高强卓越的画面细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