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1、训练赛,以及新同事
“倒计时四分钟——”
全域广播传出倒计时播报,听觉模块和心智核心都接收到了同样的信息。
64式抓住武器的握把,视觉模块里标志着友方的头像正在闪烁。
......这是正在遭受攻击的信号。
“哈!”
抓准时机,97霰朝着隔间扣下扳机,霰弹枪口迸出过剩的动能,闪烁的火光将训练房的支撑板打了个对穿,64式视觉模块中仅剩的友军图标变成了灰色。
“三分钟——”
时间仍在前进,只要坚持到倒计时结束就是64式的胜利。
模拟战的场地像是刚被拆迁队动过工,内外墙上布满弹孔,室外的阳光穿过大大小小的孔洞,裁剪后的细长光线透过一层又一层的隔间,直到那抹绿色的身影失去最后一丝周旋的缝隙。
叮叮当当!
几发训练弹正中盾牌的一角,有颗足够幸运的子弹擦过护盾的封条,准确命中了盾牌后的97霰。
弹头确确实实地命中了目标——然而效果却不尽人意。
仅仅是在防弹插板的表面蒙皮留下了凹痕,失去动能的训练弹就此坠向地面。
——然后是霰弹人形朝着发射方向的冲锋。
97霰,64式以及场外的观众都明白——她的武器绝无可能打穿霰弹人形装备的护盾。枪口射出的训练弹对97霰素体的仿生皮肤都没多少威胁,遑论打穿防弹插板伤及骨架影响战力,靠各种各样的战术拖延时间才是唯一的赢点。
“光是拖时间可赢不了!”
她举起半透明的机动护盾,蛮横地撞开支离破碎的支撑板,带着可怕的气势命中目标——
咻!——
绿色的身影模糊了一瞬,空气中的虚拟图层闪过杂色的噪点,紧接着是以平射击发过来的,提前布置好的信号弹。
似乎是对这里的投影早有预料,身后的辅助臂准时架在97霰的身前,透明护盾和信号弹碰在一起,火焰从护盾外侧的触点膨胀到整个房间。
从信号弹里爆开的火焰从孔洞溢向室外,外溢的光焰几乎凝结出了宛如实状的球体。
场外的观众和淘汰选手屏息望向转播画面,在心里为支持的人形默默加油。
光线散去,画面重新显现出两位当事人的身影。
砰砰砰!哒!
冲锋枪抵近97霰的下颚,绕开了架在身前的护盾,枪口闪烁着轻快的火光,子弹倾泻在霰弹人形的仿生表皮上——
“你疯了?”
伸手接住挥过来的拳头,97霰忍不住出声吼向自己的对手。
除了护盾上多出几道火焰烧灼后的焦痕和素体上几处浅浅的弹坑,97霰根本没受什么伤。而她的对手则是抛下了自己的武器,低头作出和97霰角力的姿势,装备在腿上的外骨骼吱呀作响,显然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境地。
尽管同样是IOP出品的定制装备,64式的外骨骼是注重轻量化以提高机动性的款式,和97霰这种霰弹人形的出力根本没有一点较量的可能性。
(布置出这种陷阱之后就是为了过来自杀?这哪里是她的作风?)
扔开碍手的烙印武器,97霰摆开架势压向身前的纤细身影。
“两分钟——”
广播声仍在继续,离倒计时结束还有漫长的一分多接近两分钟,足足一百一十多秒,她有充足的时间体面的拿下比赛。
胜利似乎近在眼前,甚至让97霰的心智有了畅想颁奖结算画面的空闲。
64式缓缓抬起了头,晶虹色的眼睛眨动两下,然后弯起好看的白牙。
她的嘴角咬着闪光弹的拉环,那颗圆柱形的,筒状的,非杀伤性的武器划出一道细微的弧线,循着重力继续落向地面。
“!!——”
等97霰意识到她想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枪早被自己扔在一边,连现在的发力姿势都来不及调整。
视觉模块里的那张脸蛋和周围的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脸贴脸爆开的闪光弹连听觉模块都被波及到罢工,用力下压的动作也扑了个空,额头重重磕上地板。
“今晚的粽子得吃咸口。”
这是尚能正常工作的心智云图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公共频道群发的那种。
97霰仰躺在地上,夕阳穿过楼板的破洞,残留的暖意落在她的脸上。
虽然不是端午节而是赫利安小姐的入职纪念日但是人形一致同意这个月底要用粽子改善伙食,这群出身相同的人形又在为了食物的口味争论不休,最后还是用最经典的手段来统一双方意见——虽然这次有些小小的不同。
模拟战限时上新的模式——非平衡对抗赛,据说是从RFB库存里那份有50年历史的《暗夜杀鸡》里找到的灵感。97霰作为唯一的霰弹枪理所当然地当了大boss,另一边的咸党则是挑出了几位参赛志愿者。
......比赛的结果就是几分钟前刚记录下的回放录像。
“核心舱盖都能被人掀了,亏你还进了改造名单,你就是个八百斤的大寿桃!”
(这句歇后语后面该接......废物点心?......人形倒也没有八百斤那么重......)
561抓着自己的衣领,费了老大力气才把自己从地上拖起来。
“丢死人辣......这还是把对面有对付霰弹装甲能力的人形全部ban掉的优势局面,打成这样561前辈要发火也是应该的。”
这回是80式的锐评补刀。
“今天的粽子我不吃了!”
“561前辈竟然宣布拒绝粽子了,事态好像真的很严重。”
56半忧心忡忡地看着坐在地上的97霰和561。
“冷静一点......你们还不了解64吗,反正她肯定会甜的咸的各做一半。”
97霰出言劝慰着这位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参赛选手。
“不受嗟来之食!那不就是承认我们不如她们吗?!”
(结果都出来了,好好接受现实也是比赛的一部分......)
话题仍在继续,一边安抚着几位友军的心情,97霰望向远处的64式。
(肯定是甜的咸的各做一半,然后给指挥官单独准备一份。)
夕阳向下触及地平线,远处的积云搅作一团,昏黄的阳光透过朦胧的云层,穿过那块澄浊透镜,映射出红色的暗淡光芒。那个纤细的身影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和刚刚大放异彩的样子迥然不同,似乎光线再暗下去一点就会同化到那团混沌里,从此难觅其踪。
(指挥官......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了,听说是正在执行重要任务,64是在想他吗?)
直到饭点敲铃之前,97霰都没能离开同伴的包围圈。
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以后。
“赫利安小姐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庆祝上了。”
“大家憋坏了嘛,而且这叫试吃,喝点?”
开封后的酒瓶朝空气散出浓烈的酒精气息,瓶内晃动不休的违禁液体朝着64式的方向倾斜几度,红色的腰封上印着老白干几个字。
“我的心智接受不了这种饮料,还是茶品更适合我。粽子口味如何?”
“口味和卖相都比我包的强太多了,这事早该交给你来嘛,他们还抱怨我为什么会输给你,真让他们自己来还不知道要搞成什么样。”
“训练战里你可没放水。”
“总不能让前辈看笑话吧,再说你也赢了,赢得漂亮。”
“那说明我比较厉害。”
她做出胜利宣言,靠在宴会厅外的露台栏杆上,抬头看向无垠的夜空。
“我比不上你们这些新型号的人形,心智版本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能有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
“我们这种新时代人形哪里有可能想出那种要命的战术。”
原本身为民用人形的64式在50年代末入选云图计划,之后被IOP加进了人形武装模块改造名单,直到心智模块调试完毕以后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战术人形,本身的心智模型是相当早的型号,和97霰这种出厂就带有相当战力的新式人形有本质上的区别。
不管是心智性能还是机体强度,97霰和她之间有战术人形之间难以逾越的性能差距,早期人形的心智结构相当简单,很难写入复杂的作战程序,甚至不需要换装IOP出品的核心就能执行简单的命令。
换句话说,她们的生产成本要更低,无需封装昂贵的心智核心就可以投入战斗,更适合用作大规模战争里的炮灰。
今天这场艰难的的胜利更加显得珍贵。
“听说指挥官从IOP那边订购了新人形回来。”
“每个季度都有的事情,多来几个新同事是好事。”
从当初的格里芬驻地到潜艇基地,再到现在的新起点,经历过如此长久的战斗以后,她知道每个同伴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你知道她叫啥名吗?”
97霰似乎是想卖个关子,而64也乐于配合她的意图。
“请讲。”
“64式——自。”
她甚至故意拉长了腔调,在尾音上拖了整整两秒才念出最后听起来有些刺耳的,多余的字。
97霰重新望向唯一的听众,试着从她的微笑里分析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怎么不回我话,64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精巧的嘴唇上下开合,机器造物蕴生出饱含人类感情的淡漠声线。
“那么,霍克小姐,您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64式用手指拈起披肩的一角,深绿色的布料被放在指尖来回捻动。
“指挥官啥时候能回来?”
“指挥官今天要在柏林参加一场很重要的晚宴,我相信那里食物和饮品的供应水准会比我们基地宴会高得多。”
“......”
她的微笑没有任何一点变化,97霰想起了下午模拟战时视觉模块罢工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似乎就是这样的表情。
衣袂重新垂向地面,夜空上挂着银白色的月亮,缺少云雾遮蔽的月光投向大地,零碎的黑影从月光上方飘过,好像有银河在地球上流淌。
64式的云识图景像是被拧成了漩涡,某些细小的心智碎片荡起的涟漪波动似乎连上了这片夜空,悄悄地在地球上空的银河系中爬行。
“你该去休息了,明天早上记得去检修间报道。”
2、忆往昔,星桥落雁
陈旧的记忆在流淌。
指挥官走出战时指挥部,胸口别起的银色狮鹫徽章泛着太阳的光辉,从这里的出口刚好可以看到另一边的天际所在,那里有新升的朝阳。
澄湛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遮蔽,光线近乎垂直地投落大地,这片荒无人烟的高原上,阳光要比平原来的更早。
脚底的泥土仍在震颤,地面晃动的幅度愈来愈大,遥远的地平线上冒出一线漆黑的影子。
从天地的分界线上溢出连绵不绝的黑海,消光处理后的墨绿色装甲吸收了每一点光亮,军方的正规部队带着足以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前进。
沉重的钢铁巨兽碾过灰白的枯草,坚硬的冻土被履带碾轧出沉重的履印,九头蛇的节肢轻松地刺进数十公分的地下,终年不见阳光的冻土被拔出的钢铁足肢带向天空。
围剿铁血的行动已经宣告失败,军方的战争机器在前线调转枪口,对着手下的人形们扣下扳机,自己甚至没来得及给他们解开开火权限就被切断了控制权,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救出更多的幸存者,以及,拖延时间。
源源不绝的独眼巨人伴随在这些钢铁巨兽的四周向前推进,烟尘和硝烟一步步逼近指挥官的所在之地。
身为一个人类,这种突兀的目标早该进了他们的图像识别区,而且会被重点标记出来传进每台战争机器的终端。
在这种环境下的明码信号传输相当于自杀,这些军方的战争机器早该获取到这处作战指挥室的位置,他们有充足的时间,从容,体面地包围这里。
像是印证着指挥官的想法,外挂在厚重装甲外的机枪朝着任务目标调整枪口,似乎再前进一步就会射出子弹。
(总不能任人俘虏,栽赃给克鲁格先生的罪状上再加一条......)
指挥官闭上眼睛,举起前任老板的赠枪贴上太阳穴,准备接受命中注定的时刻到来——
震动戛然而止。
“——6......64式?!”
穿梭在战场里的熟悉身影,闪烁在敌阵中的女武神。
身为格里芬的指挥官,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隶属于自己手下战术人形的性能参数,她,64式人形出现这种地方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作用只能是消耗敌人的几发备弹。
远处吹过一阵墨绿色的新风,引爆了一团又一团的硝烟和火光,军方的电子锁定系统和观瞄设备似乎根本没有发挥作用。
(没有人类直接控制的人形单位的首要任务被设置成了优先消灭敌方单位——)
几个老旧的傀儡靶机就足够完成这种工作,哪怕傀儡身边就是同样脆弱的步兵单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轰出炮弹。
“长官,您可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大家还在等着您带我们回家。”
64式的脸上带着吟吟笑意,用弹夹固定住的发辫垂向地面,伸手用力挽住指挥官的僵硬手腕。
冬靴踩进融化的冻土,黑色的皮质手套带着应有的凉意,红色的袖章上印着她的名字,腰间水壶上挂着和战场格格不入的小小挂饰,上面坠着一只小小的长颈鹿。
她走在前面,转过头来对向自己的长官,用手指搭上她自己柔软的嘴唇。
“嘘,下面的事情请交给我吧。”
落雪飘过晶虹色的眼睛,短暂地阻隔开两边的视线。
回忆到此为止。
根据格林娜小姐的战后统计,每个格里芬单位在遭遇军方单位后的平均生存时间是六分钟。
小聪明可以赢下一场胜利,甚至两场,三场,但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只需要一次失败就足够让人人类和人形的组合坠入深渊。
心智核心里还承载着上一具素体的作战记录,那里记载的时间是十六分钟。
只来得及把指挥官送出第二层包围圈的数字。
人形变强的手段很多,增加心智核心的性能,拓展心智空间,改装素体,或者向IOP提出改造申请,订制更符合素体性能的专属装备,以及长久的训练,让心智更加贴近烙印武器的性能。
......以上种种都是给精英,强力,新世代人形准备的升级方案。
人形的性能之间亦有高下之分,精明理智的指挥官更愿意把有限的资源投资那些更有价值的人形身上,指挥官身边的同僚当然也都会做这种选择,投资性价比更高的人形单位,执行更加复杂艰险的任务,获得更高的回报,这是理性的胜利。
“您可真是固执啊......长官。”
零度以下的晚风刮过脸侧,人形不会被这种温度影响到心智的正常运行,她们永远会做出最理智的选择,这是也她们和人类最大的区别。
杀出重围的指挥官重新返回了那片沉重的战场,从废铁和残骸里找出了自己还算完好的心智核心,原封不动地装进了同一型号的素体,又从IOP定制了全套的改装方案,给自己申请了心智扩容计划,定制了素体改装工程,换装上特制的外骨骼,IOP特别出品的信号弹,消音器和傀儡投影设备。
自己的心智核心已经可以同时指挥四个执行战斗任务的傀儡和十个当作拟态靶的虚像傀儡,身为一个冲锋枪人形在出力方面甚至可以和霰弹枪人形相持整整十五秒,以上种种的背后是天价的账单和无穷无尽的精力消耗,指挥官和格琳娜小姐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为自己做到了这一步。
(明明当初在宴会上都要到我这里躲酒的人......)
心智的刻度被拨回到相应的节点,存载的记忆片段被调取排序后重新播放。
“指挥官来我这里做什么呢?”
64式端起未经上色的陶色托盘和茶杯,站在会场的入口处远远地望向晚宴场地中央的舞池。
能看见她指甲上新染的黛绿,头发上缀着精巧的蝶状发饰,纤薄的镂空金片交错叠展,头发编成细绺挽向脑后,珠蓝色的玉饰别在发绺的起点,发饰上的细小玉珠和带着青绿流苏的耳饰一起向下垂落。
倘若是在场内,她也能成为晚宴的焦点。指挥官的眼神里闪过这样的想法。
“不胜酒力?长官也会有这种难言之隐吗?”
注视着她开合的嘴唇,指挥官这才注意到她擦上的淡色唇彩,白色袖纱在腕口收束成一朵茶花,裁剪合身的黛绿旗袍上缀着素色的薄纱,胸口的系带和纱下露出了一片白色的皮肤。
指某人的心跳开始不正常地加速,本能的别过脑袋放低视线,试着转移起注意力。
视线向下可以看到束在腰际的金色系带和描金的白色茶花,纤细的腰肢下系着侧开的旗袍开口,黑色的丝带从开口边缘向下,系扣紧紧绷在丰满光洁的大腿上,紧接着是,是——
“指挥官?......您的心跳......?”
没有一百八也有一百六了,指某人很清楚现在的情况。
64式稍稍走进一步,细密的蕾丝刺绣也一并摆动起来,光线在光滑油亮的袜面上流淌。
指某人已经把视线低到几乎垂直于地面的水平,还是能看到釉蓝色的,纤细的高跟鞋带恰到好处地绑在64式的脚踝上,上面系着一条简单的蝴蝶结。
哒。
鞋跟站定于地面上,和地面相碰,发出好听的清脆声响。
“您在看哪呢?”
64式低下头和指挥官对视,发饰上系着的碎玉晃动不休,柔顺的长发不安分的落上前肩,晶虹色的眼睛里闪着好看的光。
咕。
喉咙上下滚动,唾液润过干涩的食道。
指挥官试着对上64式的眼睛,然后看到了她眼中狡黠的微光。
“您很喜欢这身?”
辩无可辩,指挥官硬着头皮做出肯定的发言后不得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托,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她挽住手指。
“一起出门......现在?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您......”
明明嘴上还推辞,她却已经走在指挥官的前面,用另一只手推开了露台的门。
“现在大家都在看着我们,指挥官,您要怎么选?”
指挥官先生终于,不得不做出了他的选择。
(当时就是在这里,那天还下了雨来着。)
64式的手指搭上铁质的栏杆,接着向一边撩摆,划过一段足够长距离之后,停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断点上。
(您的表现可是让人印象深刻。)
“我很开心。”
64式的手肘支在栏杆上,两手向错,托起茶杯望向天空,月光被一层薄云掩在背后,仅仅透出一抹朦胧的亮色。
指挥官则是背对着栏杆,看向门上的玻璃透窗和里面的宴会景色。
“你可是好好把我架在火上烤了一回。”
“这就是报复,您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内心的想法。”
半满的茶盏递上指挥官的身前,平稳的茶面漾起成圈的涟漪,朦胧的月光晃动不休。
指挥官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
“四月的新茶?”
“您已经很有经验了嘛。”
指挥官没有接话,而是继续品尝着新茶的清香。
“我常常会回忆起以前的战斗,您知道的,人形会从战斗记录中学习成长,看着那些记录镜头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一些不切实际的画面。”
指挥官等待着话题的继续。
“如果......您能带着我们一起离开?只需要带走您中意的那些就好,不用再去战场上搏杀,也不用继续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64式手中的茶匙均匀地在另一杯茶水里转起圈来,很快搅拌出一个稳定的小小漩涡。
“上次的行动损失了97.5%的人形,现在的整备进度刚刚过半,我不可能一走了之。”
“长官,克鲁格先生应该给过您一张绿区的通行证,您似乎还没和格琳小姐以外的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您还有其他的选择,不必下次断言。”
“已经被我丢进垃圾桶了。”
“您可真是......我该转告给格琳小姐吗?她很关心您的去向。”
“......不,这件事应该我亲自向她解释。”
茶匙轻轻地敲了敲杯沿,陶器发出两声安分的轻响。
“您通过了考验,现在回去继续享受庆典吧。”
“饶了我吧,继续喝下去我会死在那里的......”
“您可以喝茶,大家都很期待您的加入。”
茶杯在推辞间调了个个,人形的领导者被一步步送回晚宴的中心,深渊似乎近在眼前。
“64,能再等一分钟吗?”
“拖延到最后一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一般我会把它称之为‘负隅顽抗’。”
“我被岸防炮——”
明明她是走在前面,却在一瞬间转过头来对向自己的长官,甚至用手指搭上他的嘴唇,止住了铺垫好的开场白。
“您?......当时伤得不轻才对......格琳小姐答应过我保密才是......”
“我只是暂时失明又不是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上的茶香和硝烟味根本就格格不入啊是个人都能闻出来好吧要不是因为最近回收整备太忙我早就该问你了。”
指某人小心翼翼地挪开人形的手指,然后用短暂人生中最快的语速为其他无关人等洗清了嫌疑。
“噗哈哈。”
64式立马握起拳头抵在嘴上,掩饰起自己的失态。
她很快调整好了仪态,重新端正身体站在自己面前,给这段插曲画上句号。
“您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人,所以我才会——”
柔软的嘴唇贴上了一瞬,霎时接触,又霎时分开。
“您最好别把手上的茶洒了,长官。”
一动也不敢动,室内的每一位人形都在望向自己的脸,她们刚好也一定会看到64式回望过去的狡黠目光。
“这可是我的心意,请您好好珍惜。”
迎回指挥官以后的庆典比前半场更加喧闹,像是为了索回应有的报酬一般,可怜的指挥官被人形加倍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时间仍在前进,到达某个既定的时刻以后灯光开始有序地变化起来,由外及内地依次灭下亮光,直到聚焦于舞台上方,宴会的中心区域。
场上的目光转投于同一个方向,望向端坐在那里的演奏者。
纤细的手指拨动起琵琶的乐弦,乐符在指尖交错,会场的灯光全部暗淡下去,留得她身旁周遭的一点光亮,聚拢在一场优雅的独曲以内。
古典乐器的振动乐声被麦克风采集成电信号转播给在场的所有观众,时间在琴弦的颤动中流淌下去,她拨动着观众的心弦,抹上最后几小节的尾声,轻轻托起乐器的底端起身行礼。
灯光为她铺好了行路,沿着一条直线导向唯一的终点——指挥官的所在之地。
“《平沙落雁》,您喜欢吗?”
她换了一身新装。
红棕色的长发披上裸露的肩膀和后背,高领礼服靠着两根吊带托起饱满的胸口,金色的坠饰落进胸前的沟壑,柔软的黑色礼裙叠起成片的漂亮褶子。
“我其实......额......呃......不是很懂......”
饶是指某人的脸皮也撑不住这种说辞,本能地试着朝无人的角落躲了躲。
“......您愿意听完一曲就够了。”
从上腰敞开的开叉露出更多的仿生皮肤,皮革系带上泛起亮眼的一沿弧光,腿上的长袜也换成了没有吊带的款式,黑色的硬质高跟鞋面漆着金色的纹饰,交错的细带贴在光滑的袜面上,人形的踝关节撑出一道小小的凸起。
“您很喜欢这样从上往下打量人呢,长官?”
基本是上一轮的重演。
“穿的很好看!我很喜欢!”
指某人几乎是自暴自弃一般大声地承认了内心的想法。
“看来您的记性也不太好,这件衣服......您见过的,和那件泳衣的来源一样。”
这几乎是明示了,指挥官也不得不把这段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放在一边。
小插曲并没有打断晚宴的进程,指挥官仍旧和人形们闹在一起。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64式回拨着心智的记录,看到了那些特地标记出的记录片段。
(万圣节的魔女,假日的襦裙,晚宴的礼服,海滩上的泳衣......还有那件红色的霞帔。在格里芬的这段时间里,换装的体验倒是时见时新。)
终于,她找到了最后一段,也是最后一次的记录。
“没想到您真的整场晚宴一直在喝茶,97霰要是知道实情肯定不会放过您。”
“再喝酒我得吐晕了,饶了我吧......这也能闻出来?”
“您的呼吸里有茶叶的香气。”
很少有人形装配有如此细致的嗅觉模块,这一般是选配项。
“嗯......”
同样的场景似乎也上演了第二次,不过这次没有喧闹的背景音,现在已经是深夜里的深夜了,人形同样需要时间来休息。
“我......大概......得出一趟远门,去不来梅,去德国,要去很久。”
指挥官仔细地斟酌着字句,仔细地为下面的话做好铺垫。
“这次的任务很——”
“您不会带我去,是吗?”
她轻巧地把指挥官的铺排推得一干二净。
“这次任务会很危险,基地才刚刚重回正轨,还有那么多人形没有归列入队,格琳也需要个帮手——”
“——您不会带我去,是为了保护我?”
一阵轻柔的微风轻轻扬起她的刘海,时间仍在前进,这片小小的空间却像陷入了停滞。
“我承担不起失去你的风险。”
“在我身上投入了那么多资源,钱,改装方案,定制费,只是为了让我当个花瓶?”
“我不能......”
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她知道他的弱点,他也清楚她的底线所在。
“我不是AR小队那些精英,而是只要有备份就可以死而复生的人形,我一定可以帮上忙,您可承担不起那些精英人形的损失。”
“我不可能让你去送死。”
“......长官,我是人形,只是个高级一点的机器人,和其他型号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
眼前的人类似乎抱着某种巨大而复杂的情绪,重重情愫聚合在一起,酿成一片深海。
“我不同意。”
他抬起了头,双方视线浅浅对视了一秒,然后重新望向其他方向。
“哪怕是为了格琳小姐,你必须留在这里。”
“......如果这是您的命令的话,我会遵守。”
听到这里,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像是从胸口上搬走了一座大山。
“作为报酬,您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会的。”
他看着64式扯下一根束发的红绳,鲜红的丝线在她手中翻叠变换,织成一张繁复的花型。
“您要来试试吗?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它。”
小心地连上她的手指,光滑的仿生皮肤上带着一点冰凉而滑腻的触感,像是光滑的胶体。
指节被她引导,攀上丝线稍稍用力,网面从里到外翻了个个,内敛的茶花向外翻起,织出一份精巧的心形图案。
“......您现在去找格琳小姐道歉还来得及,她还在生您的气,步骤我已经演示过了。”
天空及时地下起了雨,飘进露台的些微雨滴打湿了64式的衣摆和长发,逐渐加大的雨幕像是催促着对话的倒计时。
“任务顺利,长官。”
64式望向匆匆离去的背影,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指挥官。
重新核对了赫利安小姐的下班时间,现在离十点五十分还有三分钟,现在下楼还来得及继续主持欢迎会。
指挥官现在身处德国的柏林,奉命执行的任务一再延期,甚至向基地里提交了几次人形支援申请。
作为基地勤务部的主管,指挥官手下最器重的秘书官,格里芬食堂的最高统治者,支援名单里当然不会有自己的名字。
整理好心智空间的历史信息,64式准备转身返回会场。
在推开半旋门返回室内的时候,她的视野边缘燃起了一片火光。
心智核心在零点一秒内就给出了判断结果——那是火箭炮发射时的尾焰。
3、铁与火的流星
所有格里芬人形都收到了紧急集合令,64式正在清点防区报道的人形名单,折回A4入口的起点。
“A4入口正在遭受攻击!第二次炮——”
声音的源头就此中断,冲击波挤进甬道,上下左右的墙壁随之龟裂,火焰填充进每一寸空间和新鲜的细小缝隙,死亡之风从入口灌进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炮风把64式吹到甬道的尽头,尽管逃过一劫,64式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真的是是军方的手段......)
64式撑起身体,望向入口处的残垣断壁。
基地大门已经被炸成了碎片,房顶也消失不见,整片阵地向外敞开,扭曲的金属散落在地上,和人形的残躯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那里是97霰,曾经的霍克小姐。
听觉模块受损相当严重,心智里的友军头像几乎全部变成了黯淡的灰色图标。
(状况很糟......A4离这里有多远?......四十米?)
“趴着!别动!!——”
空中闪过一道微小的黄色细芒,64式本能地喊出声来,紧接着在阵地上空炸开了一团绚烂焰火。
致命的钢铁之雨洒向地面,64式只来得及压住靠得最近的友方人形,用97霰落在一边的护盾挡在背后,在心里默数敌人进攻的倒计时。
这发空爆榴弹几乎清空了阵地,如果真的是军方他们在二十秒内就会朝这里发起攻击——
64式握住那颗从室外滚进来的手雷,毫不犹豫地用手上的护盾把它死死压在墙角。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64式头也不抬地朝着手雷滚来的方向扣下扳机,枪口拉出一道道致命的子弹轨迹。
(侦察人形,肯定是军方的先遣部队。)
望向倒向地面的废铁人形,64式拨动起武器的释放钮,用仅剩的左手把冲锋枪夹在腋下,从腰际抽出另一个满弹弹匣,提膝把它撞进弹匣井。
咔,嚓。
用牙齿咬住拉机柄完成了这次装弹。
军用炸药的当量远超格里芬配给的民用货色,97霰的那块盾牌碎的无影无踪,握住手雷的右手当然也不可能幸免。
“64前辈?......”
脑袋还没清醒过来,64式花了足足两三秒才让视觉模块重新对焦,认出了刚刚护住的友方人形。
M99,个子很小,她的武器能对军方的装甲单位构成威胁。
她半坐在地上,紧靠着另一侧的墙角,蜷着身体不停地发抖,似乎被吓得不轻。
......也许还有自己的成分。
(断了一只手,脸上应该也破了相,我这个样子......就算是指挥官看到也喜欢不起来吧。)
自检结果不容乐观,这种伤情应该直接去维修仓报到,而不是在这里和军方硬碰硬。
(侦察人形被干掉以后的步兵班组会谨慎地进攻,应该还要一会才能摸上来,还有空余时间来安抚一下她。)
呼。
执行一次对人形来说显得多余的呼吸动作以后,64式完成了自检校正,收起武器的枪带,走到M99的身前搭上她的肩。
“现在的战况没空让你调整状态了,军方马上就会发起新一波袭击,我们甚至不知道其他友军的状况,现在做好交战准备。”
“其他人呢?......”
“想要再见到她们,或者再见到我——”
64式从军方侦察人形的外甲上解下军用手雷,在入口的必经之路绑上了接近透明的尼龙细线。
“就帮帕斯卡小姐守住地下的服务器,那里有我们的全部备份。”
两分二十秒后。
轰!——
被拌线引爆的手雷拉开了第二回合的帷幕。
爆炸涌起的烟尘从入口涌进室内,瞬间填满了64式所处的房间。
砰!砰砰!
两次干脆漂亮的点射,火光穿透厚重的烟雾,清脆的枪响传进夜色,引得室外的敌军枪声大作。
蜷在房间的一角,64式拧上武器的消音组件,安心等待着循序渐进的梯次打击。
子弹,火药,炮弹和爆炸物反复填充进室内的矮墙,墙垣和天窗的破洞吐出一阵又一阵多余的烟气,探进房间的独眼巨人残骸被己方的攻击波及,贴着地面向外滑出,贴上充当军方小队前锋的九头蛇的足肢下缘。
轰!!——
脆弱的内侧腿甲被炸成了一团废铁,九头蛇无力撑起自身的自重,以扭曲的姿态归向一侧。仍在开火的枪口和炮口朝着一侧的友军扫射过去,火光闪动中迸飞的金属零件飞上厚重的夜空,然后垂直地坠向64式的所在之地。
钢铁坠回大地,穿过地面上的拟态傀儡投影,在光学投影上划出一道清晰的噪点。
原本就布置好的投影装置一齐运作起来,残存的军方人形搁置起收拢阵型的指令,毫不犹豫地举起武器对着最近的傀儡投影扣下扳机。
叮!——
白光在半空爆开,从闪光弹内膨胀开的光线刺破夜空,战场亮起一团新生的白昼。
混乱的枪声和爆炸四起,脆弱的人形单位纷纷被枪弹波及,变成或多或少的零件和废铁,包裹在厚重装甲下的装甲单位则是被均匀而稳定地猎杀,每隔固定的几秒核心外甲上就会多出一个致命的孔洞。
烟尘开始消散,枪声逐渐陷入沉寂,战场上只剩下最后一名敌人,米诺陶诺斯。
它将拢在前臂上两块大号装甲板缓缓放下,冷静地旁观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切。
砰!!——
M99射出的穿甲弹正中米诺陶诺斯头部的三角区,然后在散热孔的外甲上崩得粉碎。
深绿色的甲层挂上一道新鲜的擦痕,米诺陶诺斯站在原地调整起肩挂发射器的角度,四联装的火箭弹已经蓄势待发。
“继续装弹开火!我来引开他!”
64式咬住拉环,冲出九头蛇残骸的阴影,用仅剩的左手抛出闪光弹——
——迎面而来的是米诺陶诺斯的反击。
原本用作防护的装甲板收缩叠放成臂甲,又向前臂上方滑动了足够的距离,给两臂末端的近战电击端口留下了足够的空间——那是为ELID生物准备的武器,蓝色的电光充盈满溢,只需要接触一下,一瞬间就能让人形当场报废。
顾不得外骨骼可能的损伤,64式强行止住前冲的势头下达了下压的指令,闪光弹被抛过她的头顶,青蓝的电光击穿了闪光弹体的金属外壳,刺眼的白光融化了仅剩的夜色。
金属壳的开裂声和闪光弹爆开的鸣响重叠在一起,64式抄起武器,回想着心智里记录下的战斗图片信息,从地上支起身体,瞄向米诺陶诺斯的关节连接处扣下扳机。
弹匣很快倾泻一空,沉重的钢铁砸向64式的上身,米诺陶诺斯没有用上电击,而是用更快的横扫挥开挡路的障碍,选择直奔最具威胁的敌方单位。
64式冲锋枪对它构不成任何威胁,而那把M99命中合适的部位足以让它瘫痪。
闪光弹短暂地干扰了图像识别系统,但是军方人形的多维战场辅助系统里标注出了M99的空间音源位置,短短几秒她跑不了多远。
钢铁巨兽踏开步子,地面随之开始缓慢地摇晃起来,它那庞大的身躯有着与之不符的行进速度,人形根本就藏无可藏。
逐渐恢复的图像系统已经捕捉到了藏在废墟掩体后的娇小身影,米诺陶诺斯一边继续前进,一边重新校正发射器的落点。
轰!!——
下肢和上身核心区机械连杆上亮起一团分量有限的火光,却已经足够让它的脚步为之一滞。
贴片炸药,格里芬的民用货色,刚刚的人形趁机贴上了行进关节。
心智很快做出了判断,虽然这种东西对军用机体的伤害十分有限,但是足够稍稍拖慢米诺陶诺斯这种大家伙的脚步。
得出行动受阻的结论后,米诺陶诺斯加快了发射器的校正进度,将防护重心转移到自身周边。
砰!——砰!——
米诺陶诺斯仍在前进,火箭弹发射器的舱盖一一弹起,巨大的装甲板护住了正面的一切可能遭受攻击的区域,M99的回击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似乎再过几秒就会被战争机器的车轮碾成碎片。
——米诺陶诺斯停下了脚步。
——传感器疯狂地发出警报,海量的警报信息几乎堵塞了米诺陶诺斯那有限的军用核心通路——核心装甲外层检测出异常高温,再来十几秒就能让心智物理融毁。
信号弹——燃烧弹——
主要成分是镁铝粉末的混合物,点燃后足以产生数千度的高温,足够烧穿核心外的防护装甲——64式瞄向信号枪的准星,对着尚在燃烧的焰海补上又一发燃料。
一团鲜红的光焰穿过前臂装甲板的缝隙,流动的火焰从缝隙流向地面,钢铁巨兽失去了先前的沉稳表现,放开装甲板的保护,转而攻击起攀在背后的那个阴魂不散的幽灵。
四联装的火箭弹垂直地射向地面,先后发射的火箭弹连成一条直线,泥土被轰开一个接一个的深坑,狂暴的钢铁巨兽对着四周展开了无差别攻击,穷尽一切方法甩开缠身的鬼魂,愈演愈烈。
漫长的十秒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融化的钢铁发出最后一声哀嚎,M99从烧蚀剥落的缺口处终结了它的痛苦。
钢铁怪物矗立在战场的中央,焦黑的洞口就是唯一的致命伤。
“前前前前——前辈!——”
64式拖着残破的机体走回阵地,深绿色的斗篷已经变成了破布条,右臂断得更加干净,胸口处的仿生皮肤更是被撕得彻彻底底,皮下变形的管线裸露在外,原本柔和的面容上烙上了漆黑的焦痕,散落的长发披在肩上,活像是从战场归来的恶鬼。
“准备下一场战斗,军方还没从背后朝我们发起攻击,说明我们的人形守住了他们的防线。”
(换成其他人都该直接申请更换素体了,还好训练赛的时候打的是减装药的训练弹......我还有闲心想这个。)
64式扫了一眼地上仍在燃烧的信号弹残留,转头走进属于自己的战场。
眼前的帕拉丁反擎着钢铁巨盾跪倒在地,荧光绿色的色点暗淡无光。
全重数十吨的钢铁巨兽上满是弹坑和漆黑的焦痕,厚重的手持双层盾上开了一个洞,从身后射来的反坦克弹头镶嵌在盾甲裂口上,撕开了盾组之间薄弱的装甲接缝,大概再前进几公分就能穿过盾牌,打爆上半身的核心区。
真正的致命伤是M99射出的穿甲弹,打爆了后脑核心处的脆弱装甲。
(重装小组暴露了位置......为了我们。)
当着军方前锋的面打冷枪,这种举动无异于自杀。
从背后射出的反坦克弹被徕卡翁挡在盾前,M99抓住她们用命换来的机会干掉了它重重保护下的核心。
——接着在两分钟前打光了最后一发穿甲弹,给军方小队队尾的最后一架九头蛇后肢开了个洞,最后由64式以一侧外骨骼和腿的代价朝它的下腹底盘贴上炸药解决了战斗。
(M99无论如何也不能接着留在这里了,军方的下一轮进攻间隔不会超过三分钟,还没从我们背后包抄说明其他防区还没有被突破,现在撤还来得及。)
“撤退,你先走,这是命令。”
拖着处处告警的素体踱回阵地,64式对唯一的同伴下了命令。
“我、我可以带着你的核心一起走!”
(高级人形果然想得比我更长远......)
“你的状态比我好得多,比我更能保护帕斯卡小姐和克鲁格先生,还有本该接受祝福度过宴会的赫利安小姐,地下的服务器里有我的心智备份,只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们以后的见面机会还有的是。”
64式调出心智内的云图控制平台,对她下了强制命令。
“地下基地还有补给,保护好他们。”
(......带上我这种残废人形又能走多远?您在这里的话......真得庆幸您不在场,也不会听到我说这种话。)
十五分钟后。
64式从独眼巨人的颈部电路拔出匕首,用残破的披风包裹住锋刃擦拭,直到刀面重新光洁如新。
收刀入鞘,从最后一名敌人的残骸上站起,重新审视起硝烟未尽的战场。
(防线全线崩盘,军方的负罪者机甲都开进了地下,没有回头收拾自己的原因恐怕也是为了保证任务优先......也是,一个人形能对他们的攻势造成什么影响。)
炸药用得一点不剩,傀儡全部报废,子弹也打到一干二净,最后不得不上去和这些侦察人形肉搏。
(使用武器都得要认证识别码,连弹匣都卸不下来。)
放弃从敌军身上回收武器的方案,64式在焦土上搜索着先前战斗中抛下的弹匣。
(用来绑头发的弹匣都打光了,长官您看到我这副样子得吓一跳吧。)
心智通路几乎被警告报错信息堵死,64式背靠着断墙坐在地上,把回收好的子弹聚成一团,一粒一粒地压进弹匣。
(人形是武器,是人造制品,明明IOP那边要多少就有多少,您还是选择在我这种次级产品上押了重注,就和您的理想一样。)
不顾走火的风险,她抬手把武器撞向地面,确认弹匣固定住以后再次咬住拉机柄,子弹在外力的作用下被推进弹膛。
(赌上一切,只是为了未来的一点不确定的可能性......)
地下掩体和战壕几乎被轰成了平地,军方的攻势近在眼前,64式也很清楚靠手里的这点子弹根本做不了什么。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里,为这道理想的火焰加上一点小小的燃料。”
64式自言自语着,然后试着给遗言加上一个合适的,有辨识性的结尾。
(为此我死不足惜。)
——音频录制完成,封装完毕,已上传至IOP服务器。
轰!!!——
沉寂许久后的第一发炮弹落向地面,钢铁在触及地面以后轰然炸开,紧接着是后面的连绵成雨的炮击弹幕。
火药和金属触及坚硬的混凝土墙,而后径直穿过外墙和钢筋结构,直没进建筑的核心。
延时引信,炮弹酝酿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在建筑核心内爆开,金属碎片和水泥碎砾一同散射开来,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折射,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动能。
漫天的烟尘里带着火药燃尽的气味,战场的上空飘过又一阵新鲜的硝烟气息。
头顶还有尚有掉落的瓦砾和水泥块,64式从藏身的角落里探视四周。
这是最后一轮攻击的序曲,整个格里芬的地面单位已经所剩无几,地下三层的争夺战结束以后就是整场战斗的终结,这轮炮击会消灭地面上仅剩的活物。
(......这里是格里芬......S09区基地......任何接收到信号的友方......即刻支援地下——)
重型迫击炮发射的炮弹划过防区上方的天空,然后重重砸向下方的地面——
心智连接彻底中断,炮弹如雨而落,稳定而均匀地向前推进,直到上百米内再不存在任何活物。
徐进弹幕,军方专业素养的充分体现。
身后的基地大楼早就变成了瓦砾堆,这次的炮击不过是把混凝土块变成混凝土碎块,下一次炮击的任务是把它们变成混凝土细块。
炽热的火焰烧灼着松软的土地,零星的草色和水分全失的土地混在一起,剧烈的爆炸冲击波摧毁了目力所及内的一切战斗单位。
不可能有人形在这种程度的炮火下存活,这违反了战场的根本原则。
沉重的钢铁巨兽出现在遥远的天际线,从地平线的边缘发起咆哮,朝着64式所在的A04阵地推进。
大地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隐隐震动。
十五,十四,十三。
64式于心底默念,计算着炮弹到达阵地的时间。
九,八,七。
翻身滚过战壕,弹坑,尸体,残骸。
五,四,三。
炮弹从高空坠下,金属外壳摩擦着空气呼啸而落。
一。
弹雨如期而至。
硝基炸药翻动着泥土,炽热而剧烈的冲击波掀动沉重的钢铁残骸,在炮弹杀伤半径内吹起一阵死亡之风。
64式静静等待着,等待轰鸣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前进的军方部队察觉到了那里遗留的拟态傀儡投影发生器,也和预料一样对着投影补枪,枪口的闪光在夜色中足够清晰,足够暴露出他们准确位置所在。
格里芬重装小队遗留下的反坦克发射器被重新装填进炮弹,瞄向驻足不前的军方单位。
炮筒喷出烟雾,助燃剂燃起赤红的光焰,弹头撞上停在原地的帕拉丁背甲。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被拦在半空,也没有爆炸。
明亮的尾焰在夜色中闪动,偷袭是成功的,甚至命中了脆弱的腰脊核心,只是射出的是一枚哑弹。
哑弹。
64式哑然一笑,扔下手上沉重的反坦克装具。
也许被先前的战斗和爆炸波及破坏了引信结构,也许是更多的原因,她的心智核心已经到了极限,撑不起这种强度的运算,这个问题也许永远得不到应有的解答。
(结束了。)
钢铁巨兽的炮台在向这里转动,层层装甲包裹下的铰链嘎吱作响,运作起来的金属机件奏起了最后一曲,为她送行。
(......我的能力仅限于此,至少在这里还能再拖几秒,至少......您的投资也算物有所值。)
她再也不用思考军方的进攻速度和武器参数,也不需要思考如何和这些敌人周旋,拖延时间,更不需要怎样才能和指挥官见上最后一面。
首先被切断的是动力系统,先前被抑制输出的过热冷却液经过热泵加压后流经全身,人形的骨骼和零件一并变得滚烫。
紧接着被切断的是视觉模块,心智核心的运算量和屏蔽后的画面一起坠入谷底,留出的空间被用作调整人形的素体参数。
以此类推的是触觉、嗅觉、听觉——这些工序在一秒之内就能完成,然后是心智的重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重启无异于自杀。
过热的核心陆续切断了人形的运作系统,64式的心智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天空传来一阵异响,从远方响起的轰鸣。
硕大的轰炸机身探破云层,掠过军方部队上空的同时打开了投弹舱门。
下坠的航弹把轰炸路径上的一切染成了火海,绵延不绝的叛军变成了燃烧画卷中的一景,强大的,无敌的,致命的噩梦就此变成一动不动的废铁。
世界上只剩下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响,近在咫尺的死亡在短短几秒内变成了泡影。
64式重新睁开眼睛,飞机仍在咆哮,心智仍在重启,已经自检完毕的可用部分就已经得出了安全的结论。
(哑弹......标记了投弹区域......?)
确认事实,思考了五秒后,64式坐上被炮火洗礼后滚烫而松软的土地,把紧握的武器拥入怀中,远远地望向远方初升的太阳。
朝阳舔舐起遥远的地平线,水汽凝结成小小的水珠挂在纤长的人造睫毛上向下滚落,挑出一道细小的起伏。
在更遥远的地方,基地的出口处,那里有走出基地大门全副武装的克鲁格先生,赫利安和帕斯卡小姐,以及幸存下来还算完好的人形同伴。
她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她的身后是冉冉升起的太阳。
尾声 格里芬的落幕,以及再就业
柏林事件结束后,罗克萨特主义联盟随之成立。
然而指挥官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任务完成之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随着罗联的有效运行,各国开始收缩武装力量的发展,一年以后,群龙无首的格里芬被拆解并入非军事力量管理局,绝大部分人形就此解除与格里芬公司的雇佣关系,转而自谋生路。
64式也是其中一员,格林娜对她做了挽留,她仍然主动提交了解职申请。
“把岗位留给有需要的人形吧。”
她在申请单上留下了唯一一句话。
“嘿,以后准备去哪混呢?”
走出格里芬大门的时候,97霰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毕竟N+1的遣散费对人形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巨款。
“我想我可以去找陆博士,或者......”
“想借她的影响力找到指挥官?没门的,听说指挥官走的时候只带了一辆基地车进了黄区,现在污染区那么大,上哪找一个人一辆车啊。”
“......”
64式只是一言不发。
97霰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如果是因为藏在污染区才找不到他,那我就想办法解决污染区的问题。”
“那么多大学者和研究员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罗联政府正因为这个头疼呢,你有什么高招?”
“种树。”
64式留下两个字,转头走向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你去哪啊?喂?不一起了?”
“去找长官。”
地球的土地面积是有限的,他的艾莫号开不进绿区,只能在黄区和黄区以外的范围内活动。
那么要做的事情有,而且只有一件。
(把全世界变回绿区,到时候看你往哪躲,我一定要好好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话都不说一句就一走了之。)
64式攥住胸前的披风,握紧了拳头,又骤然松开,对着空气挥了一拳。
(给我等着,见面我就要揍你一拳。)
注:(以下内容出自追放过场设定条目,后续以实际版本为准)
罗联政府于2066年开始制定以污染区净化与开拓都市建设为核心的重建政策,在原有固定式净化塔技术的基础上,新苏联政府与罗联政府合作研制出新型移动式净化塔。
2067年,罗联政府开始实施名为“拉撒路”的污染区治理及恢复计划。
新苏联政府与罗联政府于2067年签订《欧洲坍塌辐射污染区恢复及振兴联合开拓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