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对日本的思想控制
2013年“棱镜计划”被曝光后, 美国对多个国家的监听受到广泛关注。其实, 美国对他国的监听有很长的历史。日本战败后, 美国在日本也开展了空前的监听与舆论控制。《GHQ的审查、谍报、宣传工作》是日本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山本武利于2013年在岩波书店出版的著作。该书结合大量解密的档案资料, 首次披露了二战后美国对日本的舆论审查和监听工作。
1945年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 (GHQ, 实际上只有美军) 占领日本后, 为了防止日本社会中帝国主义思潮的复活和共产主义思想的渗透, 美国通过专门机构对日本开展了舆论审查和监听工作, 这种活动一直持续到1949年。其中, 参谋第二部 (G-2) 中的民间谍报局 (CIS) 承担了这方面的主要工作。民间谍报局又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民间舆论审查局 (CCD, Civil Censorship Detachment) , 另一个是公安局 (PSD) 。其中, 民间舆论审查局具体承担了新闻出版、电影电视、广播方面的舆论审查以及邮政信件、电话、电信电报方面的监听监控工作, 大都是由日本人承担。资料显示, 这期间, 超过2亿封日本民众的信件被开封检查。
人员监控
民间舆论审查局 (CCD) 为了让监听、监控活动更为有效, 制定了监控名单。监控名单中涉及的主要对象, 多是通过国际活动或不法行为扰乱GHQ的治安与统治的人员以及组织。该名单主要由IRS (Information and Records Section, 情报记录部) 制定。
731部队的参与者们也是GHQ的监控对象。对美国来说, 他们是重要的情报来源;同时, 他们说不定会把一些机密情报卖给苏联, 更何况万一使用细菌兵器开展反对GHQ的活动, 更是会威胁GHQ对日本的统治。1946年的资料显示, 当时的右翼和宪兵队的成员很多都进入了这个名单。东京审判中被告席上的不少人也被列入这个名单。
这份监控名单由CCD拟定、制作、印刷, 分发到各地的分支机构。除了全国版之外, 还有针对各地CCD辖区内具体事宜制定的地方版。名单会根据情况不断修订。
1947年1月的全国版监控名单上有1091人;随着冷战演变和日本局势动荡, 1947年9月, 这个名单增至1764人。重大事件发生时, 名单上就会增加很多新的名字, 事件解决后, 一些相关人物的名字又会从名单上消失。也就是说, 这个名单直接反映社会动荡情况。
由于监控名单涉及GHQ的机密, 所以在GHQ中工作的日本人难以接触到这份名单。用过的名单资料会被废弃。在现存为数不多的名单资料中, 有一份是1946年9月MIS (军事情报部) 给CCD的函, 要求在名单中增加三井、住友、安田、三菱这四大财团的监控名单, 详细列举了地址、营业内容等信息, 希望CCD通过邮局、电话等方式获取这些财团通过垄断等非法行为获利的情报。
731部队的石井四郎与美军于1947年达成协议, 石井交出在中国哈尔滨进行人体试验获得的信息, 从而免于被追究战犯责任。
邮政监控
早在1945年9月, GHQ占领日本后马上就开始了通信领域的监听监控。到1949年10月, CCD开封检查的信件达2亿封, 电报达1.36亿封, 监听电话达80万次。
1947年, 在CCD工作的日本人的人数达到顶峰, 达8132人。其中, 超过6000名日本人工作在邮政监控的第一线。1949年8月, 从事邮政监控的人员为3607人, 电信、电话监听岗位的人员为322人。根据1949年5月的资料, 在邮政监控方面, 4000名日本人和60名美国人抽检2%的国内信件;在电报方面, 100名日本人和12名美国人抽检15%的电报;在电话方面, 63名日本人和美国等国籍的12名外国人通过70台窃听设备监控日本全国的电话。
印刷媒体审查
1945年10月8日, GHQ的媒体审查人员进驻东京日比谷市政会馆, 东京的各大报纸、通讯社就在这里接受舆论审查。日本比较有影响的大报, 其总部都分布在东京和大阪, PPB (Pictorial Press Broadcast, 广播影像出版审查部) 在东京可以很方便地对日本主要大报进行审查。PPB对日本媒体的审查分为事先审查和事后审查两种, 事先审查主要是针对战后日本新创刊或恢复发行的出版物, 事后审查则几乎涉及所有大众媒体。
在《杂志及其他定期出版物事先审查手续》中, PPB制定了如下规定, 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印刷媒体审查的流程。
为了杂志及其他定期出版物的事先审查, 出版方须履行如下手续 (部分) :
1.提交两份校对版的杂志, 须有封面、预告、广告页码、目录以及完成版的杂志中所含有的所有内容;
2.校对版的杂志须由杂志主笔或其他负责人亲自送至东京都芝区田村町的关东配电楼四楼麦克阿瑟总司令部报纸杂志审查部;
9.修改之处须执行, 绝对不允许背地里不执行删除指令, 不得开天窗, 不经本审查部许可不得增加或更改内容;
10.删改后的杂志印好后, 须将其送至 (或邮寄) 至审查部。本审查部将会把完成版的杂志与此前的校对版进行一一对照, 以检查要求修改处是否都被执行;
11.事先审查的刊物, 其负责人不得在领取审查结果前印刷、发布或销售其刊物。
审查部对送审刊物创刊号的目录、校对稿、发行人、发行地等内容进行审查, 如其审查部判定其内容没有违反出版管理规定的话, 从第二期开始就转为事后审查。但是如果审查部认为其内容值得警惕的话, 以后每期都需按上述流程送2份校对版, 接受审查。随着时间的推移, 大多数媒体逐步转为事后审查。
GHQ审查部开展的媒体审查活动, 都是秘密进行的, 负责监控和审查的CCD和PPB等组织, 原则上都是秘密的。
在事后审查中, 最通常使用的管制措施就是对出格的媒体进行处分。1948年1月-5月, 受处分次数最多的十家媒体分别是《赤旗报》633次、共同通讯社545次、时事通讯社257次、《Radiopress》200次、《日本时报》178次、《东京民报》172次、《每日新闻》167次、《读卖新闻》154次、《朝日新闻》113次、《东京新闻》103次。常见的处分理由包括反对盟军对日本的占领、对占领军有不当评价、批判美国、批判英国、批判法国、批判俄国、批判中国、批判联合国、过早报道、言及舆论审查, 等等。
广播审查
盟军占领日本后, GHQ内部曾经针对NHK展开讨论。GHQ干部认为, 战后日本经济凋敝, 民间广播媒体难以发展。作为当时日本唯一一家广播电台, 应对NHK的设备进行更新, 并实施审查和管控, 以帮助GHQ开展针对日本民众的宣传工作。
但这个时候的NHK影响很小, 其主要信息来源于通讯社和各大报, 毫无疑问, 这些信息都是经过审查的。1946年起, GHQ开始了对NHK的审查。1947年开始, NHK才开始招聘记者, 信息来源格局并没有很快改变。
第一, 新闻类信息, 须将报道的两份日文版和一份英文版送审, CCD返回一份审查后的日文稿件。审查结果一般有四种:OK、部分删除 (Deletion) 、全文禁止 (Suppression) 、保留 (Holding) 。
第二, 评述、演讲类报道、教育类节目须报送三份日文稿、三份节目内容的英文概要。其中, 两份英文、日文材料报送CCD, 一份英文、日文材料报送CIE (民间情报教育局) 。
第三, 演艺、音乐类节目, 如有故事情节的, 须提交全文, 要求报告主题、作者意图等。节目的播送时间、节目名、播送者姓名等都需要详细报告。音乐类节目, 如有歌词, 不管是日文歌曲还是海外歌曲, 都需要报送歌词全文。
第四, 体育类节目, 如进行现场直播的话, 须事先向CCD提出申请, 获得现场直播的许可。并且, 直播内容不能偏离运动或比赛本身, 直播现场不得让主持人之外的现场声音进入直播话筒。
对广播的审查工作, 集中在东京开展。NHK地方局的节目须事先送至东京, 经审查后获得播出许可。后来, CCD向大阪、名古屋、福冈等地派驻了广播审查人员, 地方广播节目的内容审查在当地就解决了。
GHQ不仅对NHK开展监控审查, 还通过NHK开展针对日本人的宣传工作。如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 GHQ一方面下令严密审查监控日本共产主义者的宣传, 一方面开展大规模的宣传活动。
文艺活动审查
GHQ对日本的审查监控还延伸到了歌舞剧、歌舞伎、相声、歌谣等文艺活动的审查, 主要由PPB的视觉处来承担。这些文艺活动都需要事先提交台词等资料接受审查, 众所周知, 话剧等艺术形式十分重视现场感, 演员经常有一些现场发挥。在演出现场的自由发挥也须接受事后审查。
但是, 连环画剧 (纸芝居) 等街头艺术如杂草般存在, 给GHQ的文艺审查带来很大难度。1946年, 大阪的连环画剧播音者铃木成为首位被GHQ审判的文艺从业者。根据当时GHQ的调查报告, 铃木持有并放映大量未经GHQ审查的连环画剧。铃木“辩称”, 所持有的连环画剧均经过审查。当局在铃木家搜出500多件未经审查的连环画剧。铃木还伪造“联合国占领军审查毕”的印章。同年7月, 铃木被军事法庭处以1500日元罚金和8个月监禁。这是被军事法庭审判的首位日本文艺从业者。
电影是当时影响最为广泛的文艺样式。1945年10月, GHQ向日本政府发出第146号训令, 排除了日本政府对日本电影产业的控制。但当时日本因战败, 物资、设备、人才都极为缺乏, 新的电影作品难以快速涌现, 观众对电影的需求很自然转移到战前的电影作品上。GHQ开展了对战前电影作品的审查工作, 并向日本政府发出第658号训令, 未经审查的电影严禁播出。即便如此, 日本各地还是出现了放映未经审查的电影的事件。其中, 既有日本的战前作品, 也有中国、朝鲜拍摄的电影作品。GHQ借助日本警察开展了广泛的取缔活动。
总之, 在盟军占领日本的1945年到1949年期间, 美国通过CCD的审查监控工作和CIE (民间情报教育局) 的宣传教化工作, 用看不见的手完成了对日本的改造与控制。在这个时期, 日本的媒体被美国操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