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钟 ｜ 冬春谢 ⑤
章五 食色人间
天暗下来，暮色四合。
璃月港内的灯光渐次亮起，很快，这座提瓦特大陆上著名的港口城市，将把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另一面展现在人们面前。
城开不夜，万家灯火，笙歌不绝……那将是比身段最曼妙的舞姬都要柔情似水，妩媚多姿的景象。
然而璃月港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和我们的主角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他们都是石头。
过了高耸的城门，紧接着就是一座雅致的宽敞木桥，若陀背着钟离混在人群中，在一众衣着华丽的商人里，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宛如两个原始人。路过的或装扮雍容，或穿着素雅的旅客，都对这仿佛组团乞讨的一大一小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两个人都不在意。
钟离睡饱了就很精神，过桥的时候好奇地探头看。木桥之外，是高耸的峭壁，连绵的山峦，以及漫山遍野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红的绿的都有，点缀在山间，配合着偶尔亮起的石灯，委实很好看。
若陀感觉他在背上乱动，凉凉地道，别看了，怕你眼珠子掉出来。
你不也在看。钟离嘟囔一句。
嘿，我越来越给你脸了是吧。
他这句话声音有点大，引得桥边一对正在卿卿我我的小情侣看过来，眼神颇不满，透露着“瞧这俩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的意味。若陀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立刻就不甘示弱，开始捋袖子——“你瞅啥？是不想打架？”
男子立刻护住女伴，没看他们一眼，手挽着手走掉了。
若陀气势汹汹地扑了个空，自己也觉得丢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钟离偏偏又在这时候捅他：公共场合，人多起来了，你要有礼貌。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若陀立马呛回去，你倒是有礼貌！这么能耐自己下来走啊！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要知道这时候是根本没法跟对方讲道理的。果然钟离一听他这话，就要往下跳，若陀连忙死死地扣住他，哎你别……我说错了，就当我说错话了，成不。
钟离摇摇头，也看不出什么意思。
你看你怎么还闹上了……若陀压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一面加快了步伐不让钟离趁机滑下来。多大点事，幼不幼稚，至于吗……
公共场合不得大声喧哗，这是璃月律令，不是幼稚。
好好好嗯嗯嗯你说的都对，以后我不犯了，我不犯了行了吧？
钟离嗯了一声，仍然说，放我下来。
你有完没完——！
不是赌气……小孩终于开口，这是两码事。我可以自己走，你休息一下。
这若陀哪儿敢答应他，真以后留了残疾变成瘸腿帝君，再见面摩拉克斯那些旧部能活撕了他。
他又把钟离往背上颠了颠：老实呆着吧你。
其实真的很轻，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钟离的身体如今不同从前，是不是还需要吃饭？可是饿了一天，这小子，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忽然又释然了。罢了，缩小的摩拉克斯也是摩拉克斯，不喊痛不喊累，不是很正常嘛。还是先看过大夫，把腿伤治一下，之后的……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若陀如此想道。
*
走到木桥尽头的时候，钟离突然咦了一声，把若陀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唤回来。
怎么了？若陀问完，才注意到半空中悬浮的一座璀璨如晨星的岛屿，在深蓝的夜幕中耀眼如一颗切割精妙的水晶。
钟离指着那个方向，问，那是什么？
若陀心说好巧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所以我怎么给你解释。
那里是……呃，璃月人养猪的地方？
噗嗤。
他们闻声转头，坐在桥头的短发少女笑着说，对不起，但是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
感觉到若陀周身的气场又开始阴沉起来，钟离谨慎地拉了拉若陀的披肩。
男人暗暗骂了一声，强行压下火气。
女孩子噙着笑，看向他们。二位是外来人吧？那是群玉阁，可不是什么养牲畜的地方。
璃月七星之中，天权星——凝光大人的府邸就在那处。原本七年前在变故中炸毁了，去年重建之后，依然名为群玉阁。
若陀认真地听着，思路却逐渐跑偏，天权星，凝光……等等，这人姓凝么？
当然不是。少女诧异地看着他，凝光大人姓牛。
姓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牛凝光哈哈哈哈。
钟离面无表情地戳戳他。
别笑了，人家生气了。
若陀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少女极为不悦的脸色。
粗俗之人，井蛙不可以语海。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若陀哎，哎了半天，人家也没回头。
好了，现在又剩他们两个了。
客商来来往往，再也没人理他们。一阵小风刮落几片绿叶，滚到二人脚边。
若陀看着绿叶，眼神就有点飘，你说，如果我将来统治了璃月，真的把群玉阁用来养猪……
那天权会跟你拼命的。钟离冷静地道，不要想这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我们接下来去哪？
糟了！若陀一拍大腿，忘记帮你问问医馆在哪。
钟离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判断道，没事，不至于截肢。
……我还是再找找吧。
若陀刚要走，又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方才守军问的那个「璃月欠钱」的小游戏，好像就是天权发明的？
是「璃月千年」。钟离纠正他，似乎是的。
若陀兴致来了，哎，你怎么知道那棋戏规则的?
钟离也有些在意，歪着脑袋想了想，没什么头绪。
半晌他答，不知道……就是记得。
那你还记得什么？若陀追问，璃月不记得，七星记得吗？这里还剩下几个仙人，记得吗？
钟离只是摇头。
若陀有点失望，但他把这失望很好的收拾起来。
没事。他拍拍钟离的腿，都不记得也无所谓，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们一路搜寻着往前走，路边烧烤摊，小吃摊，脂粉摊，香料摊，五花八门的气味轮流往鼻子里钻，呛得钟离打了好几个喷嚏。若陀看这样下去不行，就使劲往人堆的边缘挤，还真让他挤出来了，喘完气发现旁边是个蔬果摊，竹笋，茄子，蘑菇，都很新鲜，似乎就是附近山里采的。
“老板上茅房去了，我帮忙看摊，二位看看可要买什么？”旁边传来一个颇健气的声音。
若陀一抬头，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站在面前，娃娃脸露出和善的笑容。
这人刚刚好像在喂狗，几条花狗围绕在他的脚下，手里还拿着骨头残渣，就那样自我介绍道：“我叫张顺，是个货郎。看二位衣着不像本地人，可要我代为介绍一番璃月景点？”
长相颇淳朴，语气颇友好。打扮颇平民，行为颇善良。善。
若陀对他的第一印象挺好的，向他抱拳道，叨扰兄台，请问这附近的医馆在哪啊？
打听医馆？张顺一愣，定睛看了看他们的打扮，这才发现这两位外来客，一个穿得像是丘丘人成精，一个穿得像是烤糊的野菇，前来璃月寻医……唉，他默默叹气，是碰上什么难事就罢，可天底下穷人哪里生的起病啊。
若陀的直觉没错，张顺是个老好人，这时候就觉得不卜庐的价格这两位可能付不起吧，于是倾情推荐了直走上行左拐再过桥了的一家平民医馆。
“药到病除，包您满意！”货郎拍着胸脯保证说，“我爹的痔疮就是他们给治好的！”
钟离的脸色扭曲了一下。若陀乐不可支，向货郎再三道谢后方才离去。
白驹，白驹逆旅……若陀边走边碎碎念，看到这里的牌子往左拐……好，现在有一座很长的大理石阶梯，上去，走到头……
看到绯云坡公告板再左拐。左手边是菜，菜……你饿了吗？
没。
好，那先不管那些。
然后走到头，过一座桥，哦有了！就是这个。
看到岩上茶室，对面就是那家医馆……
好，对面……等等他们怎么要关门了？
若陀立刻跳起来，背着钟离冲过去把准备熄灯的伙计拦下——等等等等！先别关，劳驾给我们家孩子看一下伤吧！
若陀急起来收不住力道，差点连那伙计同他手里的一笸箩药材一同撞翻。有这样的开头，医馆伙计自然不可能高兴的起来：长没长眼睛啊？会不会看路啊？
这几天在钟离面前认错已经认习惯的若陀立马答，抱歉抱歉真对不住……我家孩子腿伤不能再等了，麻烦您给看看？
他以为这次也能够像前两次和璃月人交流一样顺利，结果医馆伙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冷笑道，看伤？我这儿可不是做慈善的地方，你们有钱吗。
钱……
若陀傻了，扭头看钟离，钟离很茫然的看着他。
没带钱看什么病？伙计翻个白眼，兴致缺缺，不想跟这俩人聊了。
你就给他包一下！若陀很硬气，不耽误你赚钱。
没带钱就走吧，去去去，别处去吧。伙计如此说着，把药材端进屋内，一面就要关门。
等等！若陀把钟离放到地下，冲过去掰着门框，强压着性子说，钱我会想办法的，我可以打欠条，我保证，我一定还，你先给他包一下……
走吧，伙计摇摇头，爷，我们打烊了。
等等！我真的会还，若陀急了：以契约之名起誓——
得了吧！伙计噗嗤一声笑出来，岩王爷都死好几年了，契约之神都抛弃了璃月，契约哪还有什么效果啊。走吧走吧，没钱看什么病……
若陀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说什么？
钟离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别冲动……
一个身披鸦青色斗篷的身影先于钟离把话说完，步伐轻盈地上前，将一个钱袋抛到伙计面前。
“他们的钱，我付了。”
伙计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惊疑不定。
“您，你是……”
若陀转过头，对上一双暗红色的凤眼。
女人脱掉兜帽，一头白金色长发在月光下宛如上好的锦缎。她向若陀露出优雅神秘的笑容，额心间，朱红流苏微微颤动。
“你好啊，异乡人。”
伙计腿都软了，舌头都捋不直：见，见过凝凝光大大大大……大人！
若陀的身体瞬间僵硬。
来的路上听说过，璃月七星之天权星，凝光。
权与律，财与智，掩月天权，兼容并蓄，深不可测。她不仅作为女性在商场拼杀出一条光明大道，将璃月港经营得蒸蒸日上，且坐拥浮空石垒成的群玉阁，经手璃月律法，如神明般无悲无喜地俯瞰着尘世一切熙攘逐利之事。
这样的人物……绝非泛泛之辈。
更别说……她还可能认识钟离！
若陀感觉情绪有些焦虑，短短一秒内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大不了就是打起来。打么，他没再怕的。
只是钟离……
凝光觉察出眼前之人情绪不稳，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却只以为是外来人没见过像自己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物，因此生怯了。
她与猎户装扮的若陀擦肩而过。
背后的几名下属连忙跟上来，其中一个扎利索高马尾，带黑框眼镜的姑娘掏出笔和纸，笔走龙蛇，唰唰给店面开了张罚单。
“收好了——诽谤岩王帝君，妄论契约，罚款十万摩拉。三日之内要交到璃月总务司哦……否则，你知道后果的，呵呵。”
那伙计接了罚单，感激涕零地跪倒在地。凝光一捋长发，十分为自己今晚的见义勇为感到满意。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嘶哑低沉，是那个她刚刚帮助的异乡人。
“你是在为岩王帝君出头？可是他早已死了。”若陀的表情隐在夜色中，“你们的神不会再庇护你们，如这个人所言，璃月……是一座被神抛弃的城市。”
凝光微微眯眼，月光下，她的笑容如同白玉昙花，神秘而莫测。
“外乡人，你是第一次来璃月吧。”
“不知者无罪，我原谅你的轻慢。但你要清楚，璃月不是无知的孩子，只会匍匐在神的王座下哭闹……那样的璃月，本也无法使帝君离开得安心。”
“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坚定，自信，而又生生不息。何止是契约，只要仍有信仰——”
她轻声道，“璃月人就能保护自己的神。”
若陀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凝光却已经不准备再停留下去。
“钱我付过了，快去带孩子看病吧。下次没带钱想医闹，可不行哦。”
若陀心里忽然有些触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凝光没有回复他，径直便要离开，若陀渐渐放心下来。好在天色已晚，她看不清钟离的脸……
他的心很快又提到嗓子眼——
女人经过低着头的孩子面前，突然咦了一声。
黑色长发披散，末尾微微焦黄……这样的发色，很少见。
嗒，嗒。
身披鸦青斗篷的优雅名媛，在钟离面前站定。
你……抬起头来。
若陀还未出声阻止，钟离如她所说抬起眼睛，和凝光一高一低，隔空对视。
不知道幸或不幸，钟离的龙角断了，化成人形就成为两块红色伤疤，不再是非人的特征，却也尤为显眼。
女人和孩子对视，灿若融金之眸与红若檀木之眸，顷刻间刀剑相交。
凝光呼吸一窒。
“你，你居然……”
若陀杀心暴起，被识破了，不愧是掩月天权！
他敏锐地感知到机会，就是现在，若陀龙王，动——
“百晓。”凝光忽然淡淡地出声。
身边跟随的下属立刻上前，递给她一张金色的带有银杏叶纹样的名片。
……手。
凝光转头把名片递给呆若木鸡的若陀。
“我旗下衡仪娱乐有限公司正在招童星。”凝光温声细语地道，“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带孩子来试试。”
“……”变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剩下的时间若陀都浑浑噩噩的，凝光给了他一袋钱，说男孩子居然长的这么漂亮是很适合来做偶像的，看你们穿着打扮都不算富贵，建议考虑考虑，这可是一步暴富的好机会。另外朋友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再苦不能苦孩子，你看你这家长当的……拿着这些钱，让孩子找个学上吧，额头的伤也敷点药，别这么邋遢，白瞎了这张小脸蛋。
一刻钟后，凝光带着两个下属走的很潇洒，剩若陀牵着钟离风中凌乱。
“这一路上，你，你是不是刷脸进门，刷脸吃饭……两次？”他恍惚地问钟离。
“我们没有吃饭啊。”钟离没听懂。
若陀捂着胸口，突然满脸痛苦的蹲了下去，吓得钟离连忙过来看他。
“你怎么了？”
“摩拉克斯。”若陀抬起头，沉痛地道，“你是我们中最坚强的灵魂，竟也开始被富婆磨损……”
钟离直觉有点无语，把他的钱袋拿到自己手里，默不作声地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
“丢掉。”小孩淡淡说。
若陀立马跳起来，一把将钱袋抢到自己手里——
“那不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让我看看她给了多少……好家伙，这么多钱！嘿，这女人人还不错，我决定不把她的群玉阁弄来养猪了。等下咱们去洗个澡买新衣服，我觉得我长的也不错，我也骗富婆的钱养你……喂，你在听吗？”
“……”
钟离冷冷地道，“不用了，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