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背景小马》(4)孤独交响曲③ 伤感 长篇小说

“呜呜……呃……啊!啊——!”
我挣扎着,扑腾着。
明亮的光。
灼热。
一双前蹄推向太阳,想要把它推开。
两张面孔。
他们低头俯视着我,警觉而惊恐。
我感觉蹄子抱住了我,让我躺在小巷的鹅卵石小路上。
“放松点!我们会带你去红心护士那里!你会没事的!”
“本……”微弱的声音,如此轻微,如此虚弱。“唔唔唔……吾等这是身在何方?”
“哎?”
“亲爱的赛蕾丝蒂娅啊,她神志不清了。”
我颤抖着,挣扎着,呜咽着。
“吾等……我……我这是在哪儿?”
“没事儿,没事儿的,冷静点儿。”
“好……好吵……那噪音……吵死了……”我浑身都在发抖,有什么东西刺穿了我的头颅,百万燃烧之星硬生生钻入了我的头骨。
“好……吵……”我呜咽着,抽泣着。“拜托……停下……把它关掉……”
“她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在说胡话吧。来,帮我抬她……”
“太……太响了……关掉它,把它停下……我听不见了……”我哽咽着。我们正在移动,泪,滴落在地上,那里本该是锁链和寒冰所在之处。所有的一切都那么亮,实在是太亮了,亮得灼眼。还有那噪音。“谁来把它停下……不要再弹奏了……不要再放歌了……它不该被听到。我……吾等……必须等她归来……啊……”
我的视线模糊了。
铃声,话音,充斥了整个世界。
“赶快,我想她可能是发了急病之类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浑身都湿透了,好像快要淹死了似的!”
“你们以前见过她吗?我还以为梦魇之月那时候大家全都躲在室内呢。”
“唔……母……母亲……”我两眼翻白,我找不到她,我是如此孤独。“母……母亲……不要听!吾等……我……求你了!”
我在呼喊。
我在尖叫。
音乐太响亮了。她会听见的。
她不能听见。
吾等绝不能允许。
“母亲!”
* * *
“哦,我的天呐,她简直是糟透了!”一只雪白的雌驹不知从何而来,低头俯视着我。“她出了什么事了?”
“她……呃……”
“这个……我们……这个……”
“嗯?!你们在哪儿找到这可怜孩子的?!”
“这个……我们……”
“我想不起来了。你记得吗,踢云?”
“我想该是镇上吧。”
“你想?!落雨小姐?!”
“嗯……不然就是在医院外面?请别对我们发火,红心护士。我们就跟你一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庆典!我向赛蕾丝蒂娅发誓,他们就不该把苹果酒像派对彩带似的四处乱放!”她用几样设备试探着我,戳着我,点着我。“告诉我,你哪儿觉得疼吗?”
“我……我……”我眼前的一切都天旋地转。“我的头……那音乐……”
“你的头很疼吗?那你的角呢,呃……你……”
“心弦,天琴心弦。拜托,你能不能把音乐给关了?”
“我想她是脑震荡了。织编护士?!去拿些水来,再-”
“求求你们,把音乐停了就行,我只有这点儿请求……”
“我们会让你的脑袋感觉舒服些的,先尽量放松,再……再……”
一股寒意流过空中。
我颤抖着,紧紧抱住了自己。
我的眼睛重新有了焦距,但眼前看到的只有朦胧。
朦胧,还有数不清的光。
“这……刚刚怎么回……”
“呃……对、对不起……”
我凝望着病床对面。
一位护士在我身边摇晃。
她靠在墙上,摇了摇头,然后歪着身子看着我。
“你是得了……得了……”她颤抖了一下,“我的个乡亲们啊……我刚才这是在干啥呢……?”
“我想……”我如鲠在喉,“你觉得我可能有脑震荡,你刚刚说过的。”
“对不起,我能帮你吗?”
“呃……”
“你生病了吗?你知道的,我们看病得遵守流程,你得先去预查病情才行。”
“那两只天马刚刚才把我拖到这儿来的……”我指着房间对面的那两只小马。“我……我在某条街道上,然后她们……她们俩……”盯着她们,我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她们俩也盯着我,两张面孔与我一样茫然。
“对不起,红心护士,可……我们从来没见过这只独角兽啊?”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尖锐,我的脸在扭曲。
“我……?可……什、什么?!”
“如果这是什么恶作剧的话,”红心护士抱怨道,皱着眉头盯着我们仨。“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
“我……我刚刚告诉过你的。”我揉着额头,几乎是在呜咽。“我的名字叫天琴,天琴心弦。我本来要去拿我的竖琴。”我倒吸凉气,浑身发抖,好冷,真的好冷啊。我又听到了那音乐。它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宛如海浪一般冲刷着我,让我一点点崩溃。“我拿到了竖琴,然后,我就在月亮下走,再然后……”我抬起一只蹄子捂在脸上。“哦,赛蕾丝蒂娅啊……她就在那里。她就在那里,我无能为力。我望着她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摔倒了。我摔倒了这么久……这么久……”我呼吸急促,浑身上下抖得如同筛糠。在我眼中,墙壁已经融成了一片,只剩下模糊的噪音和泪。“我这是在哪里?谁来告诉我,拜托……”
我默然地从迷茫中归来,仿佛一首没有韵律的歌。
满怀着恐惧,我环视着整个房间。
所有的一切又重新清晰了。
三张面孔正凝视着我。
三张茫然的面孔。
“对不起……呃……请问,你是……?”
* * *
我连滚带爬地扑向光明。
头晕目眩。
摇摇欲坠。
我止不住地寻找。
我止不住地眨眼。
大家都在跳舞。
大家都在庆祝。
烟花像枪炮一般,围绕在我周围爆炸。
太阳纹章的旗帜挂满了整个小镇。
我只不过是七色光芒下的一律暗影,被喧嚣所吞没,伴随着迷惘而生。
“拜托……谁来救救我……”我哑着嗓子呢喃,回头指着我刚才逃出来的医院。“那里面的小马不太对劲。”我颤抖着,但继续说下去。“他们……他们全都不对劲。他们脑袋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我觉得……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得了什么流行病,不然……不然……”
我站在原地彷徨。
绝对出问题了。
绝对是出了非常非常可怕的问题。
“拜托……喂?”我喃喃道。望着周围那些正在欢歌笑语庆祝的面孔,我头中的痛楚已经变成了麻木不仁的迷惑。“呃……喂?你好?”
大家都注视着我,他们的眼神警觉地闪烁着。然后,他们又被欢庆的波涛所吞没。整个镇子里充满了载歌载舞的身影。当他们再一次回头来迎上我的时候,颜面的笑容已经和之前毫无差别。一样的纯真,一样的无暇。
“我的名字叫天琴心弦。求求你们,听我说。医院出问题了,我觉得那里-喂?!”
众多面孔面向着我,再一次,消失了。每次,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像第一次那样茫然地盯着我。就好像我在同一个派对上被一遍又一遍地引荐。和暮光一样,我不喜欢惊喜。
“拜托,我是认真的!我说话呢,谁仔细听听啊!有什么非常非常不对劲的情况发生-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
“不好意思?”一只笑呵呵的小马从我身边蹦过。让我战栗的是,刚刚把我送到医院的小马之一就是她。“请问你是……?”
我几乎在咆哮。
“天琴!”我狂怒地用蹄子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在医院外面干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小马从我身边越过。“尽情欢庆吧,各位小马们!”红心护士在夏至日庆典的喧闹中兴高采烈地欢呼。“可是要记住哦!安全第一!我的医疗站全天开放!”
我呆呆地望着她,感觉心在狂跳。冷,空气是如此寒冷。这惊慌带来的刺激作用毫无用处。
“嘿!”
我在吼叫。
我疯狂地挥舞着自己的蹄子。
我横冲直撞在马群的浪潮中穿行,几乎瘫倒在方糖小屋之外一张摆满了蛋糕杯的桌子上。
喘着粗气,我抓住了那只正在给路过的庆祝者分发甜点的粉红小马,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找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贝小姐!”
“嘻嘻嘻,其实呀,我叫萍琪派啦!不过偶尔有谁叫我‘萍琪贝’,我也不介意的啦!”
“哈哈,对不起。”我紧张地笑着,握紧了她的前腿。“拜托,你一定得帮帮我。昨天那个惊喜派对,暮光还得还我钱呢!”
“说起贝这个字呀,就会让你想到宝贝!于是我就会想起了暖心节的暖炉夜还有给礼物拆封!哎呀,这一次呀,我一打开一个包裹着银色礼物纸的礼物盒子,忽然一下子就从里面冒出一只鳄鱼宝宝来!啊呜!一下子就咬住了我的脑袋!哈哈哈哈哈哈哈!幸亏这个小家伙没有牙齿呢!所以我就叫他‘软糖’!”
“拜托听我说!”我几乎是在对她咆哮,有几只小马还没过来取蛋糕打扰我们的“小小会议”,就被我粗暴地挥着蹄子轰走了。“暮光在哪里?我得向她道歉,好让这个恶作剧打住。我知道她能组织一场夏至日庆典,可是……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我笑得如癫如狂,嘴角歪斜。“这……这可太……惊喜过头了!”
“嗯~~~惊喜~~~”
“那,她在哪儿?”
“嗯?谁在哪儿?”
“暮光闪闪!!!”
“怎么啦?她做错什么了吗?”
“对!!!我是说,不!我是说……也不是真错了……拜托,我只想找到她,为了昨天那个惊喜派对道歉。”
“你昨天也参加惊喜派对啦?!”萍琪笑开了花。“因为那实在是太~~~好玩啦!嗯嗯,我居然能想到这么棒的点子,我都为我自己自豪!”
好一阵子,我才醒悟过来。“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个惊喜派对是我的点子!!!”
“嗯……那你是谁啊?”
“天琴!”我声嘶力竭,“天琴心弦!那个有钱的独角兽,你答应给她朋友开惊喜派对的那个!‘算在房子账上’!”
“嘻嘻嘻……这名字真好听,小姐。”她的笑容如此纯真,如此天然。“可是真对不起哦,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呢。”
我茫然地瞪着她。迎着她那双忽然睁大了的蓝眼睛,我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成了冰水。
“因为要是我见到了你呀,那我肯定也会给你开一个超级酷毙超级劲爆的欢迎派对的啦!真希望镇子里绿色毛皮的小马再多点儿就好啦,因为绿色毛皮可真的很少见呢,而且……而且……嘿,你要上哪儿去呀?”
我要离开。
远远离开她。
远远离开这个镇子。
远离这噪音,远离这光亮,远离这疯狂,远离这……
* * *
“呜呜…呃!”我摔倒在土路上,前腿紧紧蜷缩在胸前。“唔唔唔……赛蕾丝蒂娅……求求你……不要……”
寒冷。
寒冷无法形容,远超出了“寒冷”这个词的范畴。
我再也迈不动步了。
而我只是刚刚到了小镇的边缘。
太阳在天空中炽烈地燃烧着。
而我觉得好像四蹄都化作了冰川。
“呜呜呜……啊——!”
我放声惨叫。
仿佛万千冰针正从我浑身每寸的血肉中穿刺。
我简直无法动弹。
我害怕得不敢向我前进的方向再移动哪怕一步。
所以,我开始爬行。
像是一只瘸腿的幼驹,我匍匐在地,爬行。
一寸一寸地挪动我的身体,我回到了镇中心。
慢慢地,寒冷退去,血液融化。
总算是能忍受了,但是,痛苦却渗透了所有的一切。
噪音,音乐,泪水……
“谁……谁都行……”
我呜咽。
我哭泣。
我呜咽。
我拼命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扬蹄飞奔。
“……救、救救我!”
* * *
“她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喝多了?”
“哈哈,派对动物就该有派对动物的样子嘛。”
“求求你们!”我扑向我在镇中心看到的第一只小马。在她眼中映出了我的倒影,一只鬃毛蓬乱,上气不接下气的独角兽。我真想跳进水池里去把她拖出来,可她一直缩着躲开我。“你一定得救救我!我的名字叫天琴心弦!我家住在坎特拉皇城!我得去找他们!我得找到一只还记得我的小马!”
“嘿,放松好吗?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帮你去找个谁来……谁来……”那只小马忽然晃了一下,眯起了眼睛。一股冰冷的迷雾在我们之间弥漫,然后她开始喃喃自语了。“嗯……唉,真是的。太阳太大了。”她勉强冲着我笑,“对不起,嗯……我能帮你什么吗?”
“你们大家这都是怎么了?!”我使劲把她推开,狂怒地朝着周围满大街的小马们咆哮。“你们耳朵里塞东西了吗?!你们都生病了!我发誓!”
“什么?是谁生病了?”
我满怀希望地转过身来,立刻心沉了下去。“红心护士……”
她站在医院前面,微微歪着头盯着我看。“对不起……我们以前见过吗?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吗?”
我踉踉跄跄地从她面前退开,但是差点儿被什么东西绊了个大筋斗。扭头一看,我和一团紫色鳞片撞成了一堆。
“嗷!”我猛地蹦了起来,高兴得直喘气。“斯派克!”我用前腿把那只紫色的小龙宝宝高高举到和自己面对面,笑得无比癫狂。“感谢赛蕾丝蒂娅,我找到你了!斯派克,你得帮我找到暮光!发生了可怕的事,说不定她能帮上忙!她最擅长魔法之类的啦!我在哪儿能找到她?”
“呃……那个……”他结结巴巴,挣扎着抓住爪子里一根太阳颜色的棒棒糖。“暮光闪闪和她的新朋友们都在图书馆呢。可……你为啥要找她啊?”
“还能是为啥?!要是说有谁明白我现在正在经历些什么,那绝对就是她了!我跟她都……都……都十几个钟头没见面啦!”我一口凉气差点梗住,惊声尖叫起来。“她没问我这么半天到底去哪儿了吗?!”
斯派克的绿色眼睛一直疑惑地注视着我。他咬着嘴唇,紧张地嘟囔着。“呃……这位小姐?暮光之前就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正在吠城大学学习呢。”
我的呼吸都在发颤了。“月亮舞……”我呜咽着,像只小猫。“可……可我呢?天琴呢?”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陪着暮光。”斯派克紧张地笑着,他避开了我的视线。我能感觉到他胖乎乎的小身体正在恐惧地抽搐。“她……呃……她从来没提到过‘天琴’这个名字。”
我木然地凝视着他。
他噗通一声落在地上。我四处环视,红心护士正在和另一只小马交谈,就好像这一幕从未发生过。刚刚我抓住的那只雌驹已经不见了。整条大街,熙来攘往,没有任何一双眼睛注视我。
我只觉得心跳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每分钟一英里的速度在狂飙。冲上我脑袋的热血几乎把那喧嚣的音乐都压下去了。几乎。
“好吧,可能你只是-”当我扭头望去之际,斯派克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完全没有理会我。他站在几码开往,和几个孩子还有成年小马一块儿开心地观看着一场街头魔术表演。“-犯晕了。”
我开始疯狂地喘息。每次我闭上眼睛,我都能看到黑暗之外的存在,音乐消亡之处。我觉得我也要去那里了。重力拖曳着我,所以我无视了它,撒开了蹄子开始了疯狂的奔驰。
* * *
我几乎是扑到了图书馆的木头门板上。
我狂砸着门板。
我用蹄子抓挠着它。
我的喘息无法抑制。
我感觉,就像我必须抢在什么前面,超过什么东西,可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最后,门的上半截终于打开了。有一只看起来很倔强的雌驹,橙色毛皮,脸上带着白色雀斑。正皱着眉头瞪着我。
“呃……咱能帮你啥忙吗?你该知道这儿是图书馆,对吧?”
“暮光在哪里?!”我冲着她扑了过去。吓得她往后一跳,脑袋上的帽子差点儿掉下来。“她在哪儿?!我必须和她谈谈!这是急事!”
“呃……小姐?你最近照过镜子没?简直是一**袋的‘脏兮兮’,估摸着苹果酒这玩意儿真是该少喝点儿才行。……嘿,真没想到咱自个儿居然也会说这话。”
“苹果杰克?”一个声音从树屋深处传来。我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那是谁啊?”
“呃……看起来像是只独角兽,暮光。咱觉得她好像是在庆典上嗨过劲儿了。”
一只蓝色的天马飞到了门旁边。“哈!还有比庆典更要紧的事吗!”
“哦,你们俩打住好不好?”暮光闪闪咯咯笑着走进了我的视野。“这里可是我的新家呢,让我来照应吧。”
“你确定,甜心?看起来她好像脑壳有包。”
“魔法元素,记得吗?哈哈哈,我想我肯定没问题的啦。”她把那只农场小马轻轻推到一边,向着我微笑。“好吧,到底是什么问题-”
“暮光!”我抓住了她的蹄子,差点儿没把她从门洞里揪出来。在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半天我才看到,那是我自己喜极而泣的泪光映在了她眼里。“感谢赛蕾丝蒂娅!我一直满镇子找你呢!你说得对!真的发生了一些神秘的疯狂怪事!一千年什么的,你早就有所预料了!我根本无法解释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突然之间,就好像我不存在了!可是我,我明明就在这里!可是大家……大家全都无视我的存在!不光是他们,就连斯派克都一样!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玩笑,但现在我一点儿都不这么想了!求求你,你一定得帮我!要是你不能,那么公主说不定可以!我觉得……这……这可能……呃……可能是某种突发性的大脑退行性疾病,或者别的什么麻烦问题。我记得在坎特拉皇城健康月刊上看到过一次。要是……要是我们给所有的小马都做个检查的话,那、那、那也许……我们能……我不知道,……找到是哪里出了问题,把他们全都治好!毕竟,他们都该感谢你!你帮他们给庆典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我也非常愿意……帮助……帮……”热诚从我的声音中消失了,像是一首被打断的歌。我困难地把嗓子里那个大疙瘩咽下去,在面前那张茫然的面孔上寻找着答案。“……暮光……?”
“你……你听起来真是受了好多罪啊……”她说道,声音平静如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我站在边缘,向里面张望,可是我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了。“可你必须得从头讲起,慢慢地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来帮你的,这位……呃……小姐?”
好冷,冷得我根本无法融化。唯一正在碎裂的,是我的声音。“天、天琴……”有什么东西已经死了。我忽然意识到我无力埋葬它。“我……我是……天琴……你的……天琴……你的朋友……你的童年玩伴……暮光,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我踉跄着从图书馆前退去。我是从树上砍落的孤枝,永远失落的元素。我试着说话,但每一次发出来的只是凌乱的喘息。我看到她在门口,可她正蹲在坎特拉皇城的便道上,离我家两个街区远。她在走路的时候还在看书,结果绊倒了。我摇摇晃晃地朝她走去,当我家搬来这里之后,她是我见到的第一只同龄的独角兽。当我为她捡起书的时候,假装没看到她在哭。我们促膝长谈,无所不言。她喜欢魔法,我喜欢音乐。不久之后,我们俩又遇到了另一只独角兽,她喜欢玩装扮游戏。由此,我们在家之外开始了未被记载的传奇大冒险编年史。
我们的家……
妈妈……
爸爸……
有些东西已经死去。我只希望那是我。
“拜托,我们就好好谈谈-等等!”她伸出蹄子呼唤着我,但我已经离去。
* * *
“听我说!看着我!求求你了!谁都行,不管是谁都行!”
发疯的独角兽在遥远的穷乡僻壤街道上狂奔。
我恨她。
我不想和她在一起。
她紧紧跟随着我,就像一首永远不会离开我脑海的曲子。
我想要撕掉它。
我想要撕碎她。
我想要把她撕成碎片。
“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看看我啊!注意到我啊!”
我被笑声包围着。
我被舞蹈包围着。
无论我到哪里,合唱声越来越响亮。
我甚至无法用暴力和火焰来关掉它。
“我的名字叫天琴!看在赛蕾丝蒂娅之爱的份上,求求你们!听我说啊!我是真的!”
万千双眼睛扫过了我,万千双眼睛无视了我。
唯一不变的,是光,很快,就被无所不在的黑暗所吞噬。
“我是真的!”
* * *
我醒了,伴随我的只有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
树林中回荡着我的呼喊,在夜空的繁星下回荡着我的痛苦。我浑身湿透,在黑暗的叶和草上滚动。直到月光照到我身上。即便如此,我的喧嚣依然无法停止。亿万被遗忘的无形之物在黑夜中嚎叫,我也随之咆哮。
当我终于停下来喘息之时,我意识到我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这里不是我的地下室,油灯不见了,音石消失了。我正在森林的中央,四周包围着明亮而模糊的树影。还有,夜之悲歌……
它也不一样了。
“呃啊啊啊啊赛蕾丝蒂娅啊!”我死死抱着脑袋,咬着牙把脸埋在湿润的土壤里。我浑身上下湿了个透,但那不是我的汗水。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从什么隐藏的海洋里钻出来的吗?而且这曲子……全新曲子,阴森至极。“赛蕾丝蒂娅啊,不……”我呜咽着,“别再来新的挽歌了。别再来个第八乐章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但是蹄子下一滑,立刻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水坑里。我的身体在尖叫,我再一次冻僵了。这比无尽之森的旅途还要糟糕十倍,更糟糕的是:我现在什么都没穿。
我的四肢仿佛幽灵的卷须般麻木不仁。拼了老命,我才爬了起来。当我开始快步行走的时候,却又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我眼前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海,苍白的月光下,所有的树木都像是插在地上的白骨一般亮着惨白的光。贫瘠,毫无生机。真是不可思议的好运,我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条土路,由此我知道了该怎么走。当我跌跌撞撞地前行之际,湿气从我毛皮上纷纷滑落,沾染了我身后的地面。这都是什么情况?我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找到了小屋,立刻冲进了门里。足足花了三分多钟,我的四肢才灵活到能点火。生火的时候我都不在乎技巧了。我直接把十多块劈柴扔到火堆上,把自己埋进了火堆前毯子的海洋里。
然后,在壁炉前,我颤抖着熬过了痛苦的夜晚。无法入睡,也无法休息。剧烈的颤抖摇撼着我的身躯,我都害怕脊椎会从我毛皮里抖出来了。我祈祷着天亮的来临。我已经厌烦了这般黑暗。我厌烦了这无休无止的等待,还有等待,厌烦了在无名的乐曲中挣扎,徒劳地试图寻找对付我这孤独疫病的办法。
当晨曦的灰色薄雾从窗口飘进来的时候,我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毛皮依然泛着潮湿的光泽。那液体没有颜色,没有气味,而且……我大着胆子舔了一下,也没有味道。我只能猜测,把我泡成了落汤鸡的只是纯净的水。可是,为什么?
在我演奏挽歌的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被转移到森林中央去了?这是那首悲歌的目的吗?这是目前我做的所有工作的结果吗?这是解开露娜公主交响乐将会出现的结果吗?
直到中午时分,我才敢出门。我孤独地行走,进了棚屋下面的地下室,就好像在恐惧即将揭晓的证据。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脚印,没有刮痕,甚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把我拖到黑夜最黑暗角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在原来的位置上找到了我的竖琴,我的音石……已经失去了附魔效力。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我的连帽衫。它就放在地上,已经干透了。那位置正好就是我在演奏挽歌最新乐章中途摔倒的位置。
至少,那本来是挽歌的最新乐章。现在,我的脑子里充斥着别的东西,恐怖而战栗的新东西,比“阴影序曲”还要令我害怕。比“月之挽歌”还要令我不寒而栗。如果我想的话,现在已经精力充沛地把记忆中的乐曲谱写成了乐谱,至少前十行。可我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做。
* * *
“可,如果你想探索这些神秘的乐曲,那你为什么放弃了创作这首新曲子?”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烦透了去白费力气,最后却落得个晕厥、冻得要死、还有偏头疼!”我咆哮着把满是灰尘的书本砸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摸索着从鞍包里掏出笔记本。“也许是因为过了被女神遗弃的十三个月之后,我忍不住开始问自己这是否值得了!感觉我根本就没取得半点儿进展,这只是……啊——!”随着一声愤怒的尖叫,我把笔记本重重地砸在了墙上,一声巨响,把我的蹄子重重砸进附近的书架里。“这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我为什么还要费心去努力尝试?!我为什么还要去麻烦……”话还没吼完,我停住了。因为我意识到,发抖的不只是我。我朝身边望去。
斯派克正扭头盯着我,紧张地摆弄着自己尾巴的末端。当我瞪着眼睛盯着他的时候,图书馆助理立刻移开了视线,好像因为无法帮上这只遭殃的沮丧独角兽的忙而非常内疚。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还记得暮光闪闪头一次给我们展示他的那一天。一只刚孵出壳的幼龙,这是公主赐予自己新徒弟的礼物,就好像他为生命赋予了新的意义。再一次,我看到了那只摇摇晃晃的幼龙,困惑,害怕,在夏至日庆典中被我高高举在面前。他是如此宝贵的存在,我连半点儿泄愤的心思都生不出来,这不是第一次,已经是第二次了。我立刻就泄了气,深呼吸之后平静下来,尽我所能向他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对不起。你……你不该听我抱怨的。你只是想帮我,只是……唉,我实在是太沮丧了,脑袋也疼,而且……而且……”
我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再一次,黑暗是如此熟悉,苦涩的黑暗歌曲发源之地。现在想起来,是它们让我变得更加成熟。过去那只独角兽的狂妄和傲慢,还有矜持,都已经被它们磨去了。要是我有能力逆转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再想经历这些。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一个骄傲的孩子了。我一直在努力寻找通往自己理想的道路,希望成为自己梦寐以求的样子。因而在这个遗忘的监牢中出现的,都是值得骄傲,值得铭记的。但是在那黑暗的边缘,我看到了我梦寐以求的样子蜷缩在垂死的火焰前,孤独地颤抖不已。而我想知道,在一年多的反复尝试之中,我得到的,是否超出了我失去的?或者永远失去的?就像是那些从我颤抖的唇边悄悄溜出的言语……
“我是如此的孤独。”我喃喃自语,声音细不可闻。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而我也没想去忍。“我是如此的孤独,实在是太艰难了……这研究,越来越难,真的好艰难。哪怕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的帮助也好,我依然是孤身前行。这是只有我才会去发现的交响曲,没有任何小马能帮得上我……虽然我看似到处都有机会……我……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如此的温暖包围之下,你却是这么寒冷……那种感觉……实在……有时候真的难以忍受。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大吼大叫的。你这么小就饱受宠爱,拥有一个爱你的家,多么幸福啊。你不该听这些抱怨的。”
叹息之间,我继续伏案读书,不得不再次沉浸在这些被禁忌语言记录的神圣遗物之中。
斯派克的话音穿透了迷雾,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其实……呃……女士,如果我这么说还请原谅,可我……我还真有点能理解呢。”
我好奇地扭头瞥着他,沉默无语。
他看来也想学我,但还是没我那么沉得住气。“我知道我受着宠爱,我知道我有一个家,但是,这改变不了我的身份,改变不了我是谁。”他害羞地笑了,看来这话可真不容易说出口,他用爪子拧着尾巴的边缘,好像在努力拼凑着词汇。“我是一条龙,一只紫色的魔法幼龙。就连赛蕾丝蒂娅自己也告诉我说,在我这个种族之内,她就只认识我一个而已。我……我真的很感激暮光闪闪和其他那么多小马都关心我,照顾我,我也知道他们都爱我。可……可我永远无法让他们明白我的身份是何等意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了解到关于我自己的一切……或者是龙族的一切。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去努力寻找答案。现在可能不行,但是也许等我长大了,我会尽我所能去探索,虽然我知道暮光会很乐意帮助我,但我真不觉得她能行。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但接下来,他展露的笑脸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东西都要勇敢。“不过,有时候,我觉得就算是只有我自己也没关系。如果我们需要别的小马来帮忙才能发现我们自己,那……好吧,那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吗?对吧?”
我朝他笑了笑,笑容如此痛苦。伸出前蹄搭在他紫色的肩膀上。“斯派克,我毫不怀疑你一定能找到你自己。而如果你的发现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东西一样真实,一样甜美,那我一点儿都不会惊讶。”
我们之间,架起了桥梁。真是值得感激。因为他眼中涌出的泪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很快干涸了。“暮光总是告诉我,‘对自己诚实点儿’,本来我以前觉得这不过是愚蠢的胡说八道罢了,但我觉得,这只是她在告诉我……有些时候,我们只能自己靠自己。单独去面对生活中的艰难,也许有点儿可怕,可是……好吧。要是没这些麻烦事,那日子该多无聊啊。你不觉得吗?”
他对自己努力讲出的这番大道理咯咯笑了起来。起初我还有点困惑,不过,我心中比过去成熟了十三个月的那个自己,很容易就理解了这个孩子的话。
“是啊。”我轻声叹息,抚摸了一下他脑袋上的刺毛,深情地向他笑了。“是啊,那的确会很无聊的。”
“那……呃……”他清清嗓子,努力把话题重新拉回这只喜怒无常的独角兽面前那本尘土飞扬的古书上。“古代月咏语,嗯?你觉得翻译上需要帮忙吗?我知道在图书馆的另一边有一本古代语词典。”
他一离开之后会怎么样,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不用了。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就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吧。”我声音很平静,又深深吸了口气。我很不自在地摆弄着自己连帽衫的袖子,用眼睛遥望着某个遥远而寒冷却又充满药香的神圣之处。“我们之中有些小马之所以孤独,是自己的选择。其他的嘛……”
* * *
树屋门前响起了敲门声。
“陌客也好朋友也好,请踏入门来无需烦恼。疾病也好麻烦也好,屋内早已备好了良药。”
随着木头门板低沉的吱呀声,我走进了斑马的家,立刻把两层兜帽从角上掀开,勇敢地冲着冰冷的空气开了口。“请问你是泽蔻拉小姐吗?”
“是的,是的。”她喃喃地回答,阅读着从家乡寄来的几封信。“在小马镇的大街小巷,我的名字早就已经传遍。你来到森林深处寻访,肯定也听说我药物灵验。”
“这个嘛,我还真不太清楚。不过有谁让我给你带东西过来。”
“哦?”
“对,这些东西是在镇中心被发现的。附近没有谁知道它们到底是谁的。我们觉得它该归属于……好吧,唯一一位留着莫西干鬃毛的小姐。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
“我恐怕你得说得更加清楚,”泽蔻拉卷起了卷轴,隔着屋子瞅了我一眼。“你究竟带了何物来到此处?”
“嗯……”我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一个帆布包裹,抬起一对鼓,等着她来看。“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对吧?”我面无表情,等待着。
一时间,我敢发誓,泽蔻拉毛皮上的斑纹都变淡了。她瞠目结舌,慢慢地朝我飘着的东西走来。一阵喃喃声,无疑是她的本族母语。最后,她咽了口唾沫,大声叫道,“日灼之蛇,斑马大陆的先祖灵魂之遗物。阴影在上,童年之后我便未曾见过此鼓!”
我故意眯起了眼睛。“所以我说对了,它们上面到处都写满了‘斑马’这两个字,对吧?”
“某种意义上,你所言千真万确。”她有点结巴,把一只蹄子抬到了胸前。“对我们而言,其价值不可或缺。”她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当她盯着那对鼓,一步步走近之际,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着无数回忆构成的甜蜜微笑。“兄弟姐妹年幼时曾为我敲响鼓点,想起鼓声我便会精神轻松又狂野。”
“是啊,怀旧就是这样的啦。”
“可我实在困惑为何它们竟会在此处?”她一脸疑惑,“更未曾想有谁会如此随意扔下此鼓?”
我朝她工坊的远处瞥了一眼,一副木刻画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就像寒冬里温暖的日落一般可望不可及。实际上,这对鼓是我自己做的,就和其他所有那些乐器一样,无论是传统的,还是非传统的,它们现在都挂在我小屋的墙壁上。有时候,孤独的时间需要为自己找一些打发孤独的办法。站在这里,面对着这只隐居的斑马,已经快让我冻死了,但我却发现了比被遗忘的音乐更加神圣的东西。
“哦,好吧,真是怪事啊。”我随便地哼哼着,“怎么都好,反正镇上没有谁想要它们。看来只有你比较合适了。”
泽蔻拉忽然咬着嘴唇,似乎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我假装问道。“哦,对了,镇上的小马说你是一位萨满。我猜猜看,莫非是你这个职业禁止你演奏音乐什么的吗?”
一时间,她有点坐立不安,不过她的视线一直无法离开那对奇妙的乐器。“不得不承认我十分沮丧,我一直在工作无暇迷茫。若非专注寻找世界奥妙,我何必来遥远国度繁忙?”
“泽蔻拉小姐,一想到求知者会忘记了追寻自我,真会令我不寒而栗。”
她无言以对。她悲伤地低下了头。
不过,我却笑了。“好吧,如果你不能演奏对你而言如此珍贵的东西……”我慢慢走到一张木头凳子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奇迹般的,我的寒颤停止了。于是我抬起蹄子,放在两面鼓上,享受着这个宝贵的时刻。“那么让别的小马来试一试吧。这样的话,你至少可以再享受一下听听鼓声的乐趣,还会有什么坏处吗?”
她睁大眼睛盯着我,就好像我突然着了火。“你是在说这一切都是真?你身怀斑马打击乐之魂?”
“嗯……肯定不会有假了,你都逼着自己押了韵去相信这回事了不是吗?”我朝她眨眨眼,又指着另一张凳子。“请坐吧,好歌缺乏听众,那可不太像话了。就算是一位萨满,偶尔也可以陪着一块儿欣赏欣赏。对吧?”
她笑了,眼中闪着泪光,像个入迷的孩子。泽蔻拉坐在我对面,脸上的表情热情而开朗。而我开始演奏一曲很久之前研究过的仪式用圣歌。我已经花费了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耐心,足够的孤独,去掌握这鼓。我们两个孤独的灵魂就这样,聚集在陌生的寒冷中,沉浸在我们失落的美好事物之中。虽然我们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但我们提醒自己……短短地……提醒了自己,什么才是进步的意义。
有一天,我会治愈我的诅咒。也许这需要重拾“夜之悲歌”的碎片,也许这需要把我脑中这首新歌的残片拼凑起来。也许这还会牵扯到下一首挽歌,或者十首,或者一千首。但突然间,我面前的道路究竟有多长,这已经不再重要了。我的两边都有朋友在等待我,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并且听到我灵魂的回响……从他们的热情和真诚之中想到他们的眼睛望着我,想到总有一天他们终将不会将我自灵魂深处遗忘。这是何等值得我快乐地追求的目标。要穿透这宇宙的冰冷深空,还有什么别的动力吗?
* * *
此生,我肯定至少拥有一个朋友。
只要我对自己是真实的,那么我就能对所有小马都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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