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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LP】《背景小马》(4)孤独交响曲② 伤感 长篇小说

2020-02-18 10:01 作者:灵鹘马尾鸢  | 我要投稿

昨天午后,我缓慢地穿过无尽之森,我别无选择,只能努力放松。不管我现在内心有多么绝望也好,全速奔跑会浪费体力,我现在正挤出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耐力来防止自己晕倒在茂密的枝叶间。


好冷。真的好冷好冷啊。我的牙齿咯咯打战,浑身毛发倒竖。哪怕浑身都用厚厚的衣服堆捆扎的严严实实——斗篷,围巾,雪帽,套头衫——我依然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在极寒中碎裂成万千冰渣。当初诅咒降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正好就在小马镇中心,正好就在梦魇之月放逐千年之后首次回归的位置上。很明显,就是因为这样,小马镇的正中心才是我最温暖的地方。向外走,到了小镇边缘的时候,到了我小屋的时候,我已经是冷得瑟瑟发抖了。而到了离镇中心很远的位置,比如甜蜜苹果园,我已经完全冻得麻木了。


而在无尽之森,我恐怕已经死了。严寒简直无法忍受,在其他任何小马眼中,我看起来就像是一团乱麻,在一大堆布料和羊毛的层层包裹之下哆嗦得仿佛风中落叶。如果要把我现在的状况当做小毛病,那简直就是在完成一项壮举。我几乎从来不会跑这么远,除非是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我需要用来演奏《夜之悲歌》的素材,所以,我必须继续前进。我必须穿越这森林。很快,我就会找到我的目的地。


每次我看到前方崎岖的小路,这路似乎都变得更加遥远。为了避免晕厥,我努力抬高视线,向上方倾斜,让透过树叶的微弱阳光能照在我的眼睛上,好保持清醒。我曾经听说无尽之森本来应该非常可怕,对于我们这个精心管理而秩序有度的世界来说,大自然不受控制的繁盛乃是一种可怕的异常。但对我而言,无尽之森所有那些噩梦般的东西都可以视若无睹,而且毫无威胁。至少和我每次冒险穿越这里时威胁我的刻骨严寒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像是我昨天做的那种徒步旅行,简直就像是潜入隐藏在极地冰盖下的地下湖泊一样神奇。如果我把永冻冰层的冰水注射到我的血管里,说不定我还会感觉更暖和呢。拿月亮诅咒的神秘效果开玩笑,可没什么好玩的。但是反正我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不如稍微调侃一下。


我必须得让自己分心才行。我想到了悲歌,想到了那些烧蚀在我脑中的音符。我的耳朵在抽动,早在演奏之前很久,我就已经想好了每一首曲子。


在小马镇的街上,早在每一只小马在我面前放下钱币之前,我就已经熟习这些乐曲。可每一次演奏,我都故意地对真正的作品做了一些调整和修改。我不能用实际的乐器来把乐曲中每一个音符都真正演奏出来,完美的演奏,意味着正在上演的挽歌的魔法也将被一同激活。我非常害怕不小心把其他小马也拖下了水,和我承担着同样神秘的诅咒折磨。


毕竟,我之所以要把自己从诅咒中解救出来,一开始为的就是找到办法和大家交流。这是一个崇高的目标,所有这些考验、磨难、颤抖……全都值了。……至少是大多数时候吧。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伴随着满足的叹息,我总算是勉强到了那所树屋。当我跌跌撞撞地到了屋门前,抬起颤抖不已的蹄子敲门之际,映入我眼中的尽是各种造型奇异的面具。我支撑着身体,在门前颤抖。这次拜访,我觉得自己更虚弱了。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谢天谢地,我也不用等多久。几乎是立刻,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陌客也好朋友也好,请踏入门来无需烦恼。疾病也好麻烦也好,屋内早已备好了良药。”


我非常非常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了门。不得不努力控制住每一块颤抖的肌肉,我才能在脸上摆出亲切的微笑。“下午好,泽蔻拉小姐。”说着话的时候我差点儿没绊倒在她家地板上。我硬是撑着不让腿打弯,努力站直,在绿色的灯火下露齿而笑。“十分抱歉来打扰你。”


“好心的小马,这算不上打扰。”沉思的斑马回答,她正站在一口冒泡的药锅前,眯着眼睛检查着一系列用来制造新实验药品的草药,“在我的寒舍,你就由我照料。”


“呃,那,那好……”我在一阵寒颤中颤抖。简直不敢抬头,仿佛她家中那些热带风情的装饰物都变成了致命的冰柱。“嗯……我听说你是这里的隐士,很少进城……”实际上,哪怕我已经把这些套话给念了五次(……或者六次?)也好,现在的尴尬程度依然没降低半分。“可是我一定得完成这,这个我正在马哈顿大学做的科学实验才行。我还缺,缺了四种试剂。听,听说你有几块音石可以出售,是真的吗?”我咬紧了牙关。其实泽蔻拉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需要她尽快拿出来而已。要是斑马能像小马那么守时就好了。


“嗯,山羊蹄下之趣,便是那神奇魔法音石。”泽蔻拉一边搅拌着面前的汤锅,一边望着腾腾的热气喃喃自语。“每颗石头标价,大约五块钱就很合适。若能开价便宜,亦是我的喜好。可是开采困难,完美之石太难得到。”她快步走向一个架子,上面有个黑色的匣子。途中她朝我瞅了一眼,自从我进门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看我,蓝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阴影在上,小马,你这是何等打扮?我的老天,莫非,马国已寒潮泛滥?”


哦,开始了……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做了件非常勇敢的事。


我拉下斗篷和连帽衫的兜帽,泽蔻拉有没有看到我微笑的嘴唇下面牙齿正在打架,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希望这动作足以让她分心,目前为止,每次都有效。“不,不用担心,泽蔻拉小姐。小马镇没什么糟糕天气。只是因为我,我有点麻烦。”


“可否说来听听,什么麻烦让你如此难熬?”泽蔻拉从黑匣子里拿出四颗黑色的水晶,用编好的尾巴把它们托了起来。她快步走向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关切,又有些好笑。“在你来访之前,大家顶多苦恼戴不戴帽!”


“这是遗传的毛病,所以就算是你,你的药也帮,帮不上我。”来访了这么多趟,这是我缩短访问时间的最好借口。我并不讨厌泽蔻拉,其实我还挺喜欢有她作陪的,要是预先知道她会到小马镇中心来,那我肯定会去那里找她。可现在,我在她家呆的时间越长,就越确定我蹄子会永远冻僵了。“真的,我就只,只是来买那,那些音石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漂浮术浮起了钱袋。几周的街头表演通通都是为了现在这个战栗的时刻,而且我一秒钟也不想多停留了。“每颗石头五块钱?碰巧我这儿正好有二十块钱……”


“当然,但我还可以多帮你点儿忙。”泽蔻拉面色阴沉,表情有些黯然,然后却又突然一亮。“啊哈,或许龙之火酒能让你兴旺。”


哦,见鬼。以前来了那么多次,她可从没说过这些。


“呃……”我僵立在原地,还保持着付钱的动作。就好像游客在可怕的丛林里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龙之火,火酒?泽蔻拉小姐,我保证,我需要的就只是-”


但是她已经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个罐子,把里面的红色液体倒进了一个木头碗里。“要说小马教会了我什么高尚的真理,那就是要对来访者保证好客和友谊。你会发现这些石头像我担保一样物有所值,但我不能坐视你被如此虚弱和寒冷所侵蚀。”


“泽蔻拉小姐,真的,我……”我不由得用蹄子捂住了脸。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得不在这祝福的汪洋中承受诅咒?我本来可以抓起石头就跑,甚至连这二十块钱都用不着出。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我是个强盗还是圣徒,泽蔻拉都根本不会记得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就非得照着这个套路来玩?我遭受的还不够吗?我孤独地被困在这场噩梦之中,难道就没资格玩一次脏的吗?尤其是这还意味着我能更快地拿到我要的?“你用不着给我任何东西……”


“你的言语在摇头,你的声音在点头。”她的微笑让我无能为力,这句话也让我无法抵挡。她示意我把那碗准备好的新药水给喝了。“火辣烈酒饮下肚,寒冷颤抖都却步。”


我有时候都在猜测,如果那些和我住一起的小马真的记住我了,我会不会就不那么小透明了。憋着一肚子的沮丧,我走过去优雅地接过了她的医疗礼物这味道……倒是没有我想的那么苦,我毫不怀疑,泽蔻拉的药水可以治愈小马痘,麻风病,甚至天马关节炎可是,唯一能安抚我的只有微笑。——充满了幸福和无知的那种微笑——而现在,我就得冲着她露出这种微笑。


“真的非常谢谢你,泽蔻拉小姐,你实在是慷慨。”


“这药水应燃起热力相护,让你安然踏上回程之路。”她说道。“现在龙之火酒已经下肚,可否请教你如何称呼?”


“天琴,”我复述道。“天琴心弦。”在我心中升起了无形的期待,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哦,心弦这名字何其美丽,仿佛宿命便是追寻诗情画意。”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笑个不停。光是这个,效果就远超过了那什么酒,让寒冷一时间也可以承受了。“唉,谢谢啦。真糟糕,你没有一样合适的乐器来配着这词儿伴奏。”


“我的押韵只是萨满传统风俗,”泽蔻拉说着走向旁边的柜台,重新把石头捡起来。“我岂敢劳烦音乐家为我忙碌。”


“为什么不呢?”我问。说着话的时候,我的视线落在了附近架子上的一幅木版画上。在那画上,几只斑马正聚在一对节令鼓旁。我想到了什么,心跳不由得加速了。“音乐,是最能表现出灵魂的。”我低声吟诵,凄凉地凝望那沙漠的图卷。“无论小马,还是斑马”。


沉默了片刻,我用蹄子递给她二十块钱,然后把她递过来的四块石头收进了我的袋子里。


这一次拜访期间,泽蔻拉对我说了些新东西,所以我觉得也该对她说点儿“新鲜的”。


“我敢肯定,镇上有很多作曲家愿意和你一同合力创作一些和草药无关的作品。暮光闪闪和她的朋友们对你的评价非常高,否则我也绝对不会想到这里来找这些石头了。”


她微微一笑,“若要消磨时间,更好的方法还有很多。斑马节拍虽妙,作曲却不是她们喜好。”


“可……你是如此……”我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墙壁。片刻间,我只觉得那寒意又重新回来了,但这次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我意识到,这小屋中唯一的访客就只有我。这是泽蔻拉为自己在家乡之外新造的一个家,这小小的安乐窝很漂亮,虽然有点古怪。“你在这里……是这么孤独。”我最后喃喃出声,没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而我有种感觉,这是你的选择,泽蔻拉小姐。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紧咬嘴唇。我会做什么呢?我在做什么呢?我该马上离开了,该把这一切都做完。石头我已经拿到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下去。“如果我知道城里有我那么多的朋友,那我根本不会独自呆在这孤零零的地方。”


虽然我这般恳求是如此激昂,但泽蔻拉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药锅旁,就像一名回到岗位上的士兵。“身处孤独,能让我心无旁骛。萨满有职,先完成工作要务。”


我注视着她,目光黯然。“而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为了对我们最重要的东西而忙碌。”我挣扎着熬过了一波冰寒的高峰,只觉得眼珠子都要在眼眶里冻住了,但我依然奋力睁大眼睛,继续凝望着她。“生命中没有乐曲,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你不觉得吗?”


说到这里,她好奇地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温和地笑了笑,“你说 '我们' 倒是令我十分好奇?这里莫非还有另一个萨满的踪迹?呵呵呵……”我敢肯定,那笑声是发自幽默感,然而这对我而言,感觉就像是一颗苦不堪言的药丸,比世界上所有的异族饮料都要恶心。


“萨满……音乐家……女神……?”我困难地把如鲠在喉的感觉咽下去,周围的墙壁好像都朝我压了过来,散发着万千寒气。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好像在雪地里一样磕磕绊绊。“如果我们的天赋除了自己之外无可分享,那又算什么?”


泽蔻拉沸腾的药锅表面,除了她自己的脸之外还映出了些别的什么。在她眯起的蓝眼睛里,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薄雾。她抬头朝她家的四壁望去。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说过话。但她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毕竟,她一直都是孤身的。


* * *


总算是在日落之前回到了我的小屋。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立刻开始演奏夜之悲歌。我不得不从这趟货真价实的冻原之旅中恢复过来,对我而言无尽之森和永恒冻原没有差别。我躺在小床上,蜷缩在一堆毯子下面,一直停留在那里,忍耐着渐渐褪去的寒潮,在脑中温习着悲歌的曲调。可我要做的不止这些。我必须得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鼓足勇气,坚定信念。因为就算是再冥想,我也没法真正做好准备。


考虑到这种情况,也许你觉得摆在我面前的路已经注定。其实你大错特错了,我的整个处境,是对无限未知的一次巨大的探索。甚至就连创作出这些乐曲的那位超凡天角兽也没有留意到我正努力把这杰作启封。唯一可能知道些许真相的,可能就只有梦魇之月,而所有那些小马们,曾经承受诅咒的,蒙受祝福的,他们都为了她的消逝而快慰。


吾等凡俗之灵的使命,便是从无知中去认知。哪怕女神们已经在我们之中驰聘数千年,这使命也从未终止。当我的使命愈发艰难,变得难以承担之际,我只是提醒自己,虽然我可能抱着我的记忆孤独而行,但是在挣扎之中,我却从未孤独过。这种感悟没让我有多舒服,但是确实让我获取了极大的力量。


大约一个半钟头的休息之后,我觉得已经该准备好了。我抓起了竖琴,抓起了火把,抓起了乐谱,笔记还有一盏油灯。最后,我拿出了那四块黑色的水晶音石,这是山羊和独角兽多年以来用来吸收音频的东西。在暮光的图书馆进行过长达数小时的研究之后,我得知古代艾奎斯陲亚居民用同样的材料来调整秘法魔力的频率。据推测,这种物质最早是用振动的石头制作的,其年代甚至比无序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早。事实上,甚至就连混沌能量的波动都无法对这些石头造成影响。在我自己也用上了它们之后,我意识到可以借助它们来适当地引导月之挽歌的效果,并且把它们控制在一个小范围的聚焦区域内。这样我就更容易驾驭演奏的乐曲了。如果说这一晚我最需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对整个过程妥善控制管理的好办法。


美丽的铁灰色夜幕降临了。


我快步走过阴暗的小径,从我的小屋走向一所森林边缘的小棚屋,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我的道路。到达窝棚的时候,我开了木门的锁,开门之后,里面露出了一段隐藏的木头台阶,一直通向地下挖出来的陡峭沟渠。这个洞穴完全是我自己挖出来的,足足用悬浮术花了几个月时间,简直像是在练“魔法肌肉”。关上了身后棚屋的门,我一路往下走了大约十五英尺,直到我最终站在了地下二三十步见方的长方形地窖里。当我第一次开始这些试验的时候,我并不太。确定这些魔法演奏对我周围的小马镇居民们会不会造成危险所以我决定为自己修建一个又安全又时尚的“掩体”,在这里,我可以尽情演奏我那孤独的交响乐,而且百分之百地相信除了遭殃的我自己之外,谁也听不见露娜公主的这些创作。


我把油灯挂在地下室天花板垂下来的铁钩子上,昏暗的琥珀色灯光在挡住我周围泥土的木板墙上荡漾着,舞蹈着。整个地板是碎石的大海,在我蹄下咯吱作响。房间正中是一块木板,上面有个金属支架。我把我的竖琴安放在那个基座上,又用魔法飘来一张木头凳子,支在乐器前面。然后,我把四颗音石放置在木质基座四角的关键位置上,让它们把我和我的乐器围在中间。我陷入冥思,把精神集中到魔力脉线上,与我的角相互协调,并且为四颗水晶施加了魔法。它们开始亮起了暗绿翡翠的朦胧光芒,和油灯那琥珀色的灯光一同嬉戏,让灯光变得像是暖心节的清晨。在飘渺光环的正中,我正襟端坐,平定着呼吸,然后把记满音符的笔记放在了基座中间一处凹槽内。


足足几分钟,我就端坐在死寂之中,仿佛亡灵一般被半埋在自掘的墓穴地下,在未知的边缘摇摆不定。万事开头难,实验最艰难的部分就是起步。我能发现什么呢?在最后一个音符弹奏完毕之后,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恐惧或喜悦呢?我会找到的是治愈我诅咒的良方,还是陷入更深的诅咒之中?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泽蔻拉。我想象着她就坐在自己的小屋中间,和我一样孤单,一样远离家园,正在做她最新的萨满实验。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她这么做……而且同样身处这种孤独之中。这是医者纯粹的奉献精神吗?她心中抱着什么目标吗?她做了这么多,而且是孤身做了这么多,她从中得到了什么吗?


我真嫉妒她的热诚和勇气,仅仅只为了有事可忙,每天那么不停地工作和繁忙。当我的诅咒被治愈的那一天,我会怎么做呢?我会像泽蔻拉那样拥有动力和目标吗?我会实现我曾经希望这个城镇的小马们见证我会做的所有一切吗?


想太多似乎什么用也没有。所以最有用的就是直接开始,而昨天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开始实验。我硬逼着自己开始了最初的挣扎,以平静的姿态坐在凳子上,放缓呼吸,迫使第一根琴弦开始在我的心灵感应之下振动。


“阴影序曲”开始了,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涌来的恐惧和猜疑之情。不和谐的音调苏醒了,我感觉到油灯琥珀色的阴影在我头顶飞舞。我继续弹奏,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围音石发出的绿色保护性光环上。不久,序曲那诡异的旋律就结束了。毕竟,这乐曲还是很简短的。我的心灵已经为“余晖波莱罗舞曲”做好了准备,无形的打击乐在我脑海中响起,那雄厚的节奏让地窖都随之共鸣。我感觉到绿光越来越亮,那是从我的角发出来的,而不是周围包围我的水晶。翡翠绿的光辉开始转变和闪烁,由此我知道“潮汐进行曲”已经开始了。我放任音乐产生的麻木感在我身体上蔓延,让我失去了重力感,无所畏惧地投向下一首即将来临的奏鸣曲。


“黑暗奏鸣曲”开始了,我已经感觉我的血液仿佛结了冰。灯光变得越来越暗,或者只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我努力遏制住喉咙深处的呜咽,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从地下升起,渐渐把我埋葬。仿佛两万代月相的重量正压在我的身上,绝望之中,我在幻想的夜空中努力游向那苍白的天体,发现几只无形的臂膀在优美的节奏之中牵引着我飞向那里。我不再感到恐惧,因为“星之圆舞曲”正伴随着我。视力恢复了,我又一次坚定地迎上了灯光,因为最艰难的考验就要来临了。它有如坚硬的寒冰一样击中了我,“月之挽歌”冰冷的亲吻流淌在我血液之中,差点让我从凳子上摔下来,我只觉得我的灵魂仿佛要像玻璃一样碎成齑粉。我坚定不移地滑过雪花石膏般的旋律表面,使出了孤独音乐家所有压箱底的本领。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懂得如何揭开的最后一层神秘。


接下来是“夜之悲歌”,这是我所有音乐的死亡以及赞美诗。面对这首挽歌,我宛如一位虔诚的僧侣,心如止水,无喜无忧。没有生灵可以在死神面前卖弄,我没兴趣把一部杰作变成闹剧。这首曲子的森严肃穆在我耳中极度痛苦,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就像是每一次拨动琴弦之间的微妙间歇。如果没有用肉眼看到周围的墙壁,我都发誓这地窖已经变成无底深渊了。所有的回声都消失到哪里去了?是音石创造了这种死寂,吞噬了每根琴弦振动的音波吗?声音……只是死了吗?我不能惊慌。在这个时刻,我承担不起出错的风险,谁会知道现在如果我在这首乐曲的演奏中途停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是我已经完美地演奏了这么多的曲子了。完美吗?必须完美才行。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动听吗?我已经在小马镇的街道上演奏过很多次这首乐曲的改版了,从没有一次,这演奏能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动听,如此让我陶醉。这是一种难以忘怀的美丽,正是这份美告诉病倒的孩子拥抱黑暗也无关紧要,因为除了默哀的黑纱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比母亲的亲吻更能让你舒畅。


赛蕾丝蒂娅在上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这就是这首悲歌告诉我的吗?我努力回想,但什么东西却震耳欲聋。我听到了无限锁链的铿锵声,在黑暗世界的中心狂飙,旋转,像是黑色的肠子。年轻的时候,美术老师对我撒谎,因为总有些颜色是你肉眼无法看到的。忽然之间,它们全都从悲歌的咽喉之中向我爬来,比漆黑更黑,就好像早在女神诞生了光芒,空气和悲伤之前,一些鲜血淋漓的存在就已经在这世界上爬行和喘息了。


可我已经太冷,冷得无法去恐惧了,月之挽歌已经将我注定。我就像一只不会飞的虫子,被塞进了某个庞然大物的胃中,那东西的巨大简直难以言喻,因为唯一能辨识出所有存在的方法就是忘掉它。相比之下我的思维和意识简直渺小得宛如微尘,我试着停止演奏,但没有了我,竖琴依然在我行我素地奏鸣。如果我有把锤子的话,估计已经把自己的角砸个粉碎了,但是我发现我的蹄子也在发生同样的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腿,但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泪。


空气开始发酸了。我无法目视,却看得一清二楚。我已经无法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油灯的光明已经熄灭。水晶也几乎全都崩裂。地下室里弥漫着灰蒙蒙的烟雾,味道闻起来就像是婴儿的第一场噩梦。我向着墙壁祈求,而它们却在无形之力下弯曲,从中漏出千万泪流,想必它们正和我哭得一样悲悲戚戚,声嘶力竭。当它们的泪奔涌而出,岁月的洪流彻底压垮了我,把我淹没在冰冷的洪峰之中……我被它们打击得千疮百孔,崩溃之处到底有多少?我已经不再去数了。黑暗的垂死之星,那么多,那么高,就像沙滩上的沙子全都着了火,永远地燃烧着。


我仰天倒下,整个地窖也随之崩塌。在那比黑暗更黑暗之处,我们游着,划着,越过那些锁链,越过竖琴的琴弦。那琴弦宛如翅膀一样,从地平线这一边延伸到另一边,淹没在水中,辉映着无尽月光的苍白光芒而闪烁。在那里,隐藏在一切的阴影之外,我终于找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听到我自己在……哭泣。


在我所有的希望之中,在我所有的恐惧之中,在希望和恐惧的阴影边缘,我孤独地紧抱着那个声音,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


* * *


“天琴?”


北部斑马大陆的瞪羚氏族长期以来一直使用空心的乳木芦苇来制作传统婚礼上使用的长笛。但是,随着迁徙的牛羚部族带来并引入了一夫多妻制度,他们已经用干河泥制作的陶笛取代了它。这也是过去五十年来社交聚会上的一种标准乐器。


“天琴?!”


自从和南部平原的斑马部落接触之后,瞪羚就开始将打击乐融入了他们的本族歌曲之中。这导致了自公羊氏族在无序统治时代结束后向北方山脉迁徙开始的第一首已知斑马大陆风格的歌曲创作案例。


“天琴心弦!”


是妈妈的声音……


我从满床乱扔的课本和笔记上抬起头来。窗外,坎特拉皇城住宅的屋顶色彩缤纷,彩虹的所有颜色都用上了。不知怎么的,妈妈的鬃毛却比所有的一切都要亮泽。要是她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老脸也是这么亮堂就好了。


“哎哟……”我坐起身来,怔怔地眨着眼睛。空气很凉,但这可不是我忽然打起了哆嗦的原因。“我忘了什么吗……?”


“你的火车!再过不到两个钟头就要开了!”


“嗷,见鬼!”我尖叫一声,慌里慌张地把所有的学习材料都捡起来,塞进了绿松石色的马鞍包里。“夏至日庆典!暮光非宰了我不可!”


“宰了你?她都好几个月没见你了!”妈妈笑着,那笑声是我永远无法重现出来的,而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说真的,天琴。你非得把这些东西都带上吗?你是去跟暮光庆祝的,等你回来之后有的是时间学习。”


“我差零点二个学分就能成为班上的第一名了!”我大喊道,忙里忙慌地收拾完最后一样东西,又把马鞍包系好。“我一秒钟都不能放松!”


“哦,那好吧,至少在暮光面前别那么粗鲁。你学习又不是为了追上她。”


“这个我当然最明白啦,妈。”我朝她眨眨眼,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偎依了她一下。然后快步跑下了楼梯。“等我到小马屯就会寄明信片回来。”


“是小马镇。”她在我身后叫道,“还有,天琴……”她的招呼声让我刹住了蹄子。我在楼梯中间转悠着,无力地叹着气。“别告诉我……我又忘了啥?”


“还能是啥?”她的角亮着经年的优雅光泽,把一样熟悉得令我尴尬的乐器飘到了我面前。“就算你不用它来学习也好,没准儿还能在庆祝的时候演奏个一两首歌曲什么的吧?”


我害羞地笑了笑,只觉得脸上发烧。“谢啦,妈。”用魔法接过竖琴,我把它塞进了马鞍包里。“我发誓,要是我的角没长在脑袋上,估计我连角都能给忘了。”


“只要你能多照顾点儿你的角,我们的天才宝宝就能开创未来。”她说道,我最后看到的,是她朝我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我跑下了楼梯。


窗户开得很大。


坎特拉皇城的空气清新,浓郁,充满了悦耳的声音。


爸爸正站在轻风中,琢磨他最新的那幅画。


“该死的,”他嘟囔着,“我怎么就没法让颜色混得恰到好处呢。”


“看起来挺不错的啦,爸。”我的嬉笑带着唱腔,像是时尚歌曲。我冲过去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终局定格会喜欢你给她画的肖像的。”


“其实……这是一碗哈密瓜的静物画。”


“呃……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好吧……她长得确实挺像水果什么的。”我紧张地咯咯笑着,飞快地冲向门口。门外明亮的阳光淹没了我。“我走啦!再见!”


“别太留恋小马镇了,天琴。”爸爸低声嘱咐。“那是个农庄村子,我听说那味儿得老久才能散干净。”


“爸——!我就只在那里呆几天!嘻嘻,你都留意不到我出去了。”


他随着画卷一同远去……


一切都模糊了。


* * *


火车车厢一直那么拥挤。


真是很难集中注意力。


在我前面,隔着两个座位,有个孩子正在哭。


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新的作曲。


于是我在笔记本上潦草地记了些东西。


本子上还剩三十五行空地方了,奥塔薇娅最新作品是“大胡子魔法师柔板乐章”,真不知道能不能凭记性记下来再写进去。


“小马镇!下一站是小马镇!小马镇就要到啦!”


公主在上啊,真是吵死了。


火车呼啸着驶过弯道,转了个大弯。


我觉得自己朝窗口歪了过去。


心烦意乱之中,我朝外面随便瞥了一眼。


苹果树,风车,茅草屋顶,钟塔,还有更多的苹果树。


“对……”我暗自窃笑。“还真是个大泥坑啊。”


我又看着那张空白的纸,还是这玩意儿更有意思。


我自顾自地哼哼着。


天,我可真嫉妒奥塔薇娅啊……


* * *


“暮光?哟呼!”


我蹦蹦跳跳,笑得像个疯子,脑袋在几只小马头顶上忽隐忽现。


“嘿!暮光!这边!”


她正坐在一张野餐桌旁,周围尽是农家小马。


面前的盘子里还放着块吃了一半的派。


这派像是周围那些苹果一样闪耀,当她抬起头来望到我的时候,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眼也是一样的闪耀。


“哦,天琴!嘿!”她勉强冲着我笑,感觉……她好像有什么负担,估计应该不止是这个热情农家硬塞进她肚子里的那一大堆甜点什么的。“月亮舞写信告诉我你会过来。真高兴见到你。”


“唉,至少我们俩还有个能来的。”眼看着从我们周围快步走过的那些苹果园农夫们身上的汗水四处乱甩,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哎呀呀!你闻见没有?为什么赛蕾丝蒂娅公主今天非得选这么一个艾奎斯陲亚的偏远村子来升起太阳?”


“其实镇子上也没那么糟,这里的小马们是非常友好的。不过我想这也没办法。”


“嘿嘿嘿……看样子你可得睡个好觉才行了。”我俏皮地眨着眼睛,指着她的大肚腩。“不然的话恐怕得去洗胃了。”


“我没法子,天琴。”暮光呻吟着。“作为赛蕾丝蒂娅的私家弟子,我受命监督庆典仪式。这里只是我的第一站,可是以这个速度,我都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站得起来,更别提去检查其他负责庆典的小马们了。”


我环顾四周。


所有小马都没在看这边。


我从来不会错失良机。


“嘘……”我凑到暮光耳边。“说不定,某只小马能来个简单的分散注意力把戏?”


“哦拜托!”暮光浅紫色的蹄子一下子伸过来,和我隔着桌子紧紧相握。“什么都行,天琴!”她哀求着,“你一定得救救我!”


“别担心!”我掏出了我的竖琴。“这个就交给我啦。”


我连续拨动每一根琴弦,然后仰天高呼。“哦,我的星星和吊袜带啊!那边的不是维尼•尼尔森吗?!”


让我十分沮丧的是,这一大家子农民只是呆呆地眨着眼睛发愣。随机应变,我清清嗓子,又嚷嚷起来。“哦,还有,苹果树着火啦!”


所有小马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发疯一样冲着果园奔去。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我和暮光了。


“机会来啦!”暮光一声大叫,率先冲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咯咯笑个不停。


* * *


“暮光!你在这儿啊。”斯派克喘着气从路对面等候的地方跑了过来。他面色古怪地打量着自己的导师。“鳄梨色拉酱在上啊,你终于吃够了她们的苹果大餐了吗?”


“唉……不……呃唔……”暮光一口差点儿把什么东西吐了出来,险而又险地咽了回去。她脸上带着病恹恹的笑容,和我一起走向她的小助手。“多亏了天琴及时赶到,总算救了我的小命。”


“你也该多谢斯派克。”我笑着回答,“是他告诉我也许能在那里找到你的。我都不知道你被逼着接受了吃派大战。”


“哦拜托……”暮光长吁短叹,脸拉得老长。“别提那个词……我真的已经快不行了……”


我围着她转来转去,想更好地看看我童年玩伴的表情。“你正在烦什么呢,暮光?上次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一直滔滔不绝地谈论赛蕾丝蒂娅公主教给你的最新魔法,兴奋得要命。她明天一大早就要来这里升起太阳了,对吧?那你干嘛好像苦大仇深似的……呃……如果你能原谅我这么啰嗦的话。嘻嘻嘻……”


“天琴,你一直在研究音乐史,对吧?”


“要是没有,那我可就问题大了。”


“在你的研究之中,有没有偶尔发现和‘谐律精华’有关的乐曲?”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下去。“具体说来是……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相关信息?”


“哦,可别又来这个。”斯派克翻了个大白眼,加快脚步朝着镇中心走去,转过了道路的弯角。“我就先去找那个叫云宝什么的天马,或者……管他接下来要去找谁都行。”


我挠了挠鬃毛,好奇地望着他离去。“他干嘛这么不痛快?”


“他觉得我是反应过度了。”


“反应过度?对什么?”


暮光叹着气。


她是个万事通,但是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那些知识里,很多对我而言都是永恒的谜团。我永远都无法理解她,只能佩服她。要是月亮舞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在一块儿,她可能就能真正快乐地笑起来了。


而现在,当她快步走向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顶多半真半假。“没关系的,天琴。今年……今年就和往年一样。我们应该开开心心的,庆祝每天享受的温暖阳光。”


“嘿,我觉得不错。”我笑着回答。“听说你今晚要住在镇中心的图书馆。”


“对,我在庆典期间就住在那里。”


“那你介不介意……有个讨厌的薄荷绿独角兽跑来敲门并且聊点儿音乐什么的?”


“嗯……天琴,我很想再坐下来和你好好聊聊。可我实在是有很多工作要做呢。”她脸上的表情让我有种遥远的感觉,当她凑过来友善地偎依着我的时候,那感觉带走了我的笑容,也带走了她的。“不过,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很高兴了。你的声音就像是一首老歌,每次你在的时候,我记起这熟悉的音乐就会很开心。最近……情况变得真有点奇怪。赛蕾丝蒂娅公主一直都非常疏远,我甚至无法从她那里获得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


“关于什么的答复,暮光?”


“这一切。重要的事情,神秘的事情。”她退后几步,用蹄子揉着额头,一声长叹。仿佛全宇宙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角上。“现在没时间解释了。”


我如鲠在喉,关切地注视着她。


“就连老朋友相聚也没有时间吗?”


一开始,她沉默无语。只是顺着路快步离去,当她远到几乎模糊不清的时候,才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就让我先把我的工作先干完吧。然后,我们再看看接下来怎么样。”


“我回头还会去图书馆的!”我在她背后叫道,“你要我带点儿游戏或者吃的吗?”


“拜托!不要带吃的!”她回头大喊道,后一嗓子是真的吼起来了。“而且绝不要带游戏!今天晚上我没有心情迎接什么惊喜!”


“好的暮光!没问题暮光!我办事你放心!”


* * *


“因此,你要给她来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惊喜!”我咧着嘴说道。“把这个派对策划周密了然后突然就给她开了!就像闪电风暴一样!”


方糖小屋柜台对面传来了粉红色小马的惊叹声。“哦~~~我懂我懂我懂!”她的蓝眼睛激动得闪闪发光。“当初第一眼瞅见她的那时候呀,我就知道得有个谁来帮她开个超级特大的惊喜欢迎派对!这是真的吗?她今晚真的就会住在图书馆吗?!”


“嘻嘻!那当然了!而且她可是会在那里住一整宿,直到太阳在你们镇长的市政厅升起来呢!”


“太完美啦!你知道吗,不是所有的小马都喜欢点篝火哦。蚊子太多啦,真是的!嘻嘻嘻!哦这实在是超级无敌酷毙的太完美啦!我会开一场室内宴会,把蛋糕太太和蛋糕先生的一大堆好吃的东西排着队送上来而且准备好餐巾!哦,还有辣酱!千万千万不能忘了辣酱!配沙司汽水实在是太棒啦,你不觉得吗?”


“是啊,是啊,我们都喜欢调味酱汁。”我已经去掏自己的鞍包了。“那,这得花多少啊?”


“嘻嘻嘻!一块钱都不用!算在房子账上!……而当我说‘算在房子账上’的时候呀,我的意思其实是说‘算在树屋账上’!因为图书馆是树屋嘛!我发誓,决定在那里盖房子的小马肯定是收了白蚁的好处。”


“你在开我玩笑,对不对?”我弓起了眉头。“你该知道我是从坎特拉皇城来的,如果我愿意的话,举办三场宴会和一场舞会都没问题,而且我的鞍包里还留着雇服务生的钱呢。”


“嘻嘻嘻嘻,蠢蠢独角兽!什么服务生服务熟的,那叫来帮忙的小马!”


“你知道吗?”我奸笑着拉上了我的马鞍包拉链。“我怎么能拒绝如此善意的提议呢,贝小姐?”


“是派啦。”


“怎么都好。要保证你们一定要准时准点到地方哦。”


“哇——呼——!”她一蹦老高,在空中挥舞着蹄子,“我们要开个大派对!我们要开个热热闹闹的大派对!”


“嗯……嘻嘻嘻嘻嘻……”我奸笑得更厉害了。“不知怎么的,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呢。”


* * *


斯派克从一个小房间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脑袋上还扣着个灯罩。不到一分钟之后,暮光也重新加入了图书馆中间热闹喧天的派对。她青面獠牙,两眼直瞪着我。“我……好……恨……哪……!!!”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肚子打滚。笑完了之后,我朝她抛了个媚眼。“嗯嗯,我也爱你哦,紫色书呆子。”


“怎么谁都不明白?!”她大发牢骚,“怎么就没有谁明白这一天的来临意味着什么?!”


“这是夏至日庆典啊,暮光。”我快步走过去,紧紧拥抱着她。“来嘛,笑一个!不然你想让我演奏一曲‘小聪聪之歌’吗?”


暮光顿时毛发直竖,背毛全都耸起来了。“不,不要!”她压低声音嘶吼,担心地盯着我们周围的小马们。“你保证过再也不提起‘小聪聪之歌’的!”


“嘻嘻嘻……可我们小时候,那首歌老是能让你笑出来!”


“情况已经变了,天琴。我没时间瞎耽误了!眼下这件事关系重大!”


“是吗……哈哈哈……”我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从附近的桌子上给自己来了瓶苏打水。“比如呢?”


她低着头呻吟。“不到一个钟头,黎明就要来临了,这会是一千年以来最长的一天。有些未曾来得及记录在历史中的往事就要诞生出后果了!”


“呵。”我把一个嗝憋了回去,擦了擦嘴唇,把饮料放在一边。“听起来怪怪的。嗯……你说一千年以来,自从什么以来?”


“天琴,你有没有想过,囚月之马是从哪里来的传说?”


“我们小时候早就都听过那个流亡公主的故事了,暮光。”


“她的名字叫露娜。”


“叫啥都好啦。真正重要的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我们不记得的东西会被遗忘,那都是有原因的,你不觉得吗?”我朝她微笑,牙齿上的闪光都闪到她眼睛里了。“你就别太激动啦,暮光。要是月亮舞在这里,她也一样会这么说的!别让那些老奶奶的床前故事妨碍你现在享受生活啦。”


暮光咬着嘴唇,可是还没等她回答,就传来了一阵蹄声。每一只小马都在离开图书馆,加入门外的马群一同涌向市政厅方向。


“赛蕾丝蒂娅公主……”暮光喃喃着。


我笑着用角顶了顶她,“我们还等什么呢?该去见你的导师了,好吧?”


“是……我真的很想她……”暮光的呼吸稍微放缓了一点。


她依然没有笑,但我能看到,她脸上的神采又回来了。


她快步跑了出去,我紧跟在她身后……


然后我僵住了。


我想了起来……


“哦见鬼……又给忘了!”我扭头冲着图书馆一处遥远的角落飞奔而去。“我马上就赶上你!”


好不容易钻过堆积如山的五彩纸屑,又跨过一张蒙眼钉马尾的海报画。


我总算是找到了它。像往常一样闪闪发光,金光灿烂。


“我该把你缝在尾巴上,然后就一了百了了!”我把竖琴装进了马鞍包里,开心地快步走出了图书馆。


* * *


“好吧……那个见鬼的镇中心在哪儿啊?”


我没好气地呻吟着。


街上突然变得空空荡荡了,一只小马都没有。


所有的小马们一眨眼全都离开了图书馆,就只剩我自己了。


我本来应该先四处走走熟悉一下地方,而不是去办什么派对。反正暮光也不怎么喜欢。


“啊!我这个白痴!”我翻了个白眼,冲着星光灿烂的夜空笑了起来。“跟着声音走不就得了嘛。”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从小镇的中心,传来了混杂的喧嚣,欢笑,畅谈,还有欢呼声,有如交响乐。


我慢慢地朝目的地走去。


就算是身处陌生和未知之处,也有独特的魅力所在。


我几乎都能写一首关于它的歌曲了。


正当我自己哼着曲子,已经开始计划合唱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我头顶闪烁。


我抬头仰望,只看到了月亮……但是,那不是月亮。


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了。


“好怪啊……”我驻足仰望,眯着眼睛观察那熟悉的天体。“上面的阴影哪儿去了?囚月之马呢……?”


话音未落,四道光芒就围绕着月晕开始闪耀,好像把它装进了画框里。


我心中充满了好奇,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的牙齿正在打战。


“什么……怎……怎么……?”我颤抖着,用前腿摸着忽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明明是盛夏啊,怎么会……?”


我的声音停止了。


不。


我的声音被夺走了。


我在说话,可是根本听不见我自己。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死亡之乐。


它抬起了我的头,仿佛母亲把幼小的孩子引入了夜的静谧中。


我向群星望去。


星星分开了。


中间的黑暗,展开了双翼。


她朝我来了。


早在她的来临动摇了我周围的一切之前,我已经瘫倒在地。


声音又回来了,还夹杂着雷鸣。因为她高高耸立,巍然屹立于万物之上。


墨黑的毛皮。


黑玛瑙的双翼。


头盔和金属蹄铁。


抛光的白银,宛如重病缠身的女神裸露的白骨。


淡蓝色的双眼,刻印着新月一般毫无生气的刀锋之瞳。


她的呼吸冰寒,比死亡更冷,吸走了我的生命。


我无法出声,虽然我无时无刻不在尖叫。


我只是一堆被抛弃的垃圾,散落在我倒下的竖琴和破烂的马鞍包周围碎裂的土地上。


我仰望着她,宛如被深渊吞噬。


暗蓝色的汪洋将我淹没。


我是她的开始。


她是我的终末。


没有言语,只有歌曲,从她死亡一般漆黑的鼻孔中传来共鸣。


虚无之歌,因为她是虚无,她赏赐与我的礼物便是虚无。


我接受了它。


我便接受它,是为汝温暖之死神,湮灭之侍从,直到时间消逝的最后一丝呜咽。


吾等接受它,本宫成为它。


本宫,晨曦之征服者,对抗愤怒光谱污染之物的森严守护者。


吾等与永恒同在,无尽昨日之忠实圣贤。


吾等将永眠极乐之忘却,直到宇宙族母将汝之荣光归于苍穹。


吾等将高歌无音之曲,无形之歌,如汝将拥有汝宝贵的女儿,以汝之荣耀淹没世外之世。


汝之意志为吾等所有。


汝之记忆将唯余幸福安宁。


而吾等将归于永恒之遗忘。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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