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久米正雄《考生手记》（五）

五

弟弟寄来了信，说毕业考试已经结束，想等毕业典礼结束了，就立刻来东京。就要来东京了！我不自觉地惊愕了。就算是知道弟弟要毕业，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将其视为年轻一届的新时代向我压迫而来的警告。是啊，少年锐气的、像我弟弟一样的那群学生们，从这个四月起，恐怕就会作为我的竞争者出现。不能再这样磨磨蹭蹭的了。不知为何，我心底想着的，都是怎么阻止弟弟上京。但是我在回信里没有这么写。而是写了“这里已经在准备了，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到东京来吧”云云。

弟弟终于还是上京了。四月初，上野樱花蔽日。成群的人们通过街道。火车站的人比平时还要多。其中还交错着一些快活的人，他们脖子上搭着赏花时戴的手巾。世间已是春色骀荡。我就在那之中，迎接上京来的弟弟。

我站在昏暗检票口附近，从现在到站的火车里一窝蜂涌出的人群中，看见了有日子不见的弟弟那神气十足的样子。我立刻不自觉地流下眼泪了。几乎是在我认出他的同时，弟弟也看见了我。在他紧绷着的浅黑面庞上，果然也露出了亲热的神情。

“怎么样？家人身体都好吧？”我用这个代替打招呼。

“都好。”弟弟一边简单地回答，一边看着傍晚火车站里的杂沓情形，好像很是吃惊。我看着弟弟一副乡下人的样子，第一次有了做哥哥、做前辈的感觉。

两个人背着行李，雇了人力车去千駄木的家。车路过池边。樱花蔽空，春和景明，日暮将至。不忍池的水面，被处处花明的上野森林遮掩着，隐藏在苍茫暮色里，好像博览会的装饰电灯映在梦中。与去年时的自己相比，车上的弟弟一定心里觉得自己是得势受宠的吧。

姐夫家循例，为初次上京庆贺而搞了一桌子。去年是为了我，今年是为了弟弟。我怀着微妙的感慨，边思索着，边凝视着那白的刺痛眼睛的桌布，还有特地架起来的饭桌和那中间的花瓶——姐姐富于趣味地在里面插了一枝绯红的桃花。

姐夫还是一如既往地快活。姐姐只管体现出当姐姐该有的姐弟温情。

“健次啊，你还小的时候，爱吃金团。虽说没有西洋菜，但是我特地做了这个。”姐姐边说边把菜往弟弟面前推了推。

姐夫给他递啤酒，以此为话题开始：“已经出中学了，也能喝一杯了。有哥哥监督嘛。不过，这里的哥哥可没精力，监督之类，都不管的。我是完全的不干涉主义。因此，要是你落榜了（说着顺便瞟了我一眼）我也不觉得要负什么责任。不过，要是想成功，就好好学吧。运气不运气的成分也有，但是只要尽到最大努力，应该也能很顺利的。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你消消气，健吉君去年的失败，我说呢就是他运气不好，同时呢，也没尽到最大的努力。”

我感受到一阵不快与耻辱，就想着要说一句什么，于是就附和着：“不，是因为我头脑本来就不太灵光。”

“哪里呀，不是不是。要我看啊，你们兄弟两个，头脑都很好。特别是健次，不是很擅长数学吗？”姐夫又对弟弟说。

“没有，别的都不会，只是看起来是这样的。”弟弟谦逊地说道。

“中学毕业是第几名？”

“学业懈怠，只有第六名。”

“高等学校的志愿学科确定了吗？是几部？”

“这还没想好。可以的话就是二部或是三部吧。因为父亲是医生，当医生越多越好，所以应该是三部。但是如果哥哥也是三部，那么兄弟都是三部会有些微妙，所以在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也是啊。”姐夫像是想要我接话一样投来视线。

我说：“你去当医生的话，那就交给你了，我想去念文科。那对我也好，毕竟我是觉得自己最适合搞哲学。”我多多少少带有一些放弃家业的意味，还有一些开玩笑的趣味这么说说看，但我知道不会那样的。

“但是哥哥一定要考三部！我可以去上别的。我不喜欢连高等学校也一样，我可以选别的地方。”

“就这样。”姐夫打着马虎眼，“这事就你们两个再说吧，今天就敞开肚子吃，都累饿了吧。”

“嗯，多吃点。我们乡下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乡下人中也有性格跳脱的。学生最后都会习惯东京的——就像是入学考试一样。逐渐染上都市风格的最开始一年是最紧张的。所以，开头一年最重要的。要不，在东京晃晃悠悠，想着不要变得都市风，还是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思想就放松了。”他说着看我一眼，特地加一句，“健吉君倒不这样。” 我好像对他的话没法感觉不舒服，却又觉得反感。过不了一会儿，就没说话，站起来回去了。

今晚的款待，是为了弟弟。这我很清楚。激励弟弟的话语，也就是指责我的话语，我也明白姐夫的难处，不觉得这是在讽刺我，但不快的感情还是占了上风。

我一个人上了楼，打开一扇关着的挡雨窗。寒冷的夜风拂过我的脸。天空里散落着明明灭灭的几颗星星，映着天空下喧闹的东京明亮街市。大概是前面一二条街的澡堂烟囱吧，被吞入苍黑夜空的直线一端，冒出了缓缓消逝的白烟。我凝视着那里，流下了眼泪……

弟弟和我一起在这间六叠大的房间里生活起居了。两个人把桌子放在这个角和那个角，能多远就多远。到了晚上，为了用电灯照明，有把桌子挪到房间正中。到了铺床的时候，房间太小，就往角落里挤。

弟弟桌子上的书，和我桌子上的书一样。我就心里空落落的。于是我尽量努力去学和弟弟不一样的学科。

两个人似乎各自已成竞争之式。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我自己看书的时候，就打量着弟弟学到哪了。如果弟弟没什么进展，我就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自己一向不认真学习。每天都觉得头脑混沌沉重，也没有毅力学习。随着焦躁而越发疲惫，经常是终日昏昏沉沉。我鞭策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强迫着自己坐到桌前，成绩却没什么提升。夜里常常做梦。想着不要想澄子了，却还是经常想起她。

弟弟睡得香，学习也认真。他已经通学了一遍数学，还不知道从那弄来了难题集。我就在一边完整清楚地看到他从头开始征服一道道题目。我一边羡慕，一边又感受到了隐隐约约的压力。

在我的密切观察下，弟弟学习如常。我发现了这一点，感到一种类似于嫉妒的恐惧。好像要难以忍受和弟弟在一间房间里生活了。

这样一天天下去，我说不定会给搞得神经衰弱呢——

花見手拭：春天的季语

金团：栗子之类食材做的，一种比较家常的点心。

部：据1894年《高等学校令》，大学预科分科主要就是一部是文科及法科，二部是工科、理科、农科，三部是医科。那么，根据主角家里是医生这个设定，作为哥哥的主角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但是偏偏比较擅长文科吗？）

分科其中，还会根据第一外语再分。考试也有英语卷和德语卷。

1918年，《改正高等学校令》，分科变为按文理分两大类，再按第一外语分。一部甲是文科英文，一部乙是文科德文，一部丙是文科法文。理科同样。其中，理科乙开设医学、药学、农学部的课程。

记得在前面的章节有“一部甲”这个说法出现。 

芥川龙之介在《恒藤恭》一文里提及，一部的乙组就是英文科。

（这边待我考证一下！）（挖坑）

六叠大：一叠大约1.5平米。似乎根据地域有一定差别。

深夜東京の6畳半夢を見てた——（bushi）

顺便安利《四叠半神话大系》

原文 —— 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1151/files/52934_45453.html

最近满百粉了（正在思考百粉福利）

这兄弟两个好让人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