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心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心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守约。
本文内容转自南怀瑾先生《孟子与公孙丑 》作者:南怀瑾
古人有句名言:“志心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心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一个人如果立志于道德修养的话,不但后世的留名不放在心上,这辈子的功名利禄更是毫不考虑,这是第一等的人才。
第二等的人是“志心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像那位桓温说的:“不流芳百世,即遗臭万年。”我今天上午还跟年轻同学说笑话,像报纸刊登大抢案的主角那样,多出风头!国内外报纸都登他的消息,我们还做不到呢!当然这只是当笑话说说。这里“志心于功名”的“功名”,是流芳百世之名。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一旦“志心于功名”,什么黄金、美钞、汽车、洋房都不放在眼里了。
古人除了这两句话,还有第三句话:“志心于富贵者,则亦无所不至矣。”这是第三等人。像现在大专联考填志愿表时,先看准哪个科系出路好、赚的钱多,就往哪里钻。像这样立志为赚钱而学的,如果能够成为盖世的人才,那才是天大的奇迹呢!
和古人这句话很像的,便是宋朝陈仲微说的:“禄饵可以钓天下之中才,而不可以啖尝天下之豪杰;名航可以载天下之猥士,而不可以陆沉天下之英雄。”禄就是薪水、待遇。古时候官员们每年领多少担米,这就是“禄”。唐太宗当年开科取士,那些英才到底还是被“禄饵”所钓,被“名航”所载。
真正志心于道德的奇士、英豪,反而都隐居起来。所以孔子在《论语》中提起隐士,常常流露出对他们的敬意。而中国文化中,除了孔孟等救世救人的思想外,隐士思想也占了很重的分量。道家常有些隐士,连名字都不要了。像广成子、赤松子、黄石公等,到底叫什么名字都无从得知。唐代有一位得道的道人,一年四季披件麻衣,后世只好称他为麻衣道人。禅宗也有一位纸衣道者,他可比我们进步,一千多年前就穿起纸衣。在这些连名字都不要的人们眼里“名航”算什么?!他们不屑于上船。不上船怎么办?你开船好了,他游泳,慢慢来,要不然他干脆躲到山上去了。
其实,自宋儒倡研理学、讲究孔孟心法的动心忍性,见之于事功,用之于行事之间的,除了宋代的文天祥、明代的王阳明、清朝中兴的名臣曾国藩之外,到了蒋公中正时,他的修养心得有两句名言:“穷理于事物始生之处,研几于心意初动之时。”推开蒋公的功过等不谈,如果公平谈论儒家理学修养的心得,老实说,这两句名言的造诣,当世再也无人可及了。如果蒋公在世,我便不能如此说,因为会被人误会为谀辞。我相信将来学术文化史上自有定论。
守约,坚持原则。
“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孟子的话,到这里作了一个转折,把北宫黝和孟施舍两人的养勇工夫作了一个小结,但不是总结。从这一小结一转,又引发出更深一层的理论来。他介绍了二人养勇的状态,然后为二人作结论,而不作直接的批评。他的讲解,仍然用比喻来说明。
他认为孟施舍的养勇工夫,就好像孔子的学生曾子。《论语》上说“曾也鲁”,从外表上看起来,曾子好像是呆呆的,而孔子的道统最后却靠他传下来。至于北宫黝呢?好比子夏。孔子死后,子夏在河西讲学,气象比其他同学来得开展。不过孟子又说,北宫黝和孟施舍这两个人的养勇工夫,到底谁比较高?这就很难下断语了。然而还是孟施舍这个路线比较好,因为他“守约”,晓得谦虚,晓得求简,晓得守住最重要的、最高的原则。北宫黝奔放,气魄大,可是易流于放纵任性,不如孟施舍的“守约”,也就是专志守一的意思。
因此我们要注意,孟子的话没有错,他以他的太老师曾子为不动心的典范。曾子不动心的原则就是“守约”,所谓“守约”,是心中自有所守,有个定境,有个东西。因此要“约”,约住一个东西,管束一个观念,照顾住一点灵明。我们平常的思想、情绪都是散漫的,像灰尘一样乱飞乱飘。我们这边看到霓虹灯,马上联想到咖啡厅,接着又想到跳舞,然后又想着时间到了,必须赶快回家向太太报到。一天到晚,连睡觉时思想都在乱动,精神意志的统一、集中简直做不到,所以必须要“守约”,守住一个“约”。